关于《金光大道》的一封信
浩然
我昨日中午从乡间回京会客人,才收见你们的“讨论稿”。
在你们的著述定稿印行之前,能把评述我的部分样稿给我看看,很有感慨。说明你们对事业的严肃认真,对作家不论是褒扬的,还是贬抑的,都热情负责。于是,我诚恳地谢谢你们,并一改近几年对此类事漠然态度,晚上返乡,不顾疲劳,把样稿看过;为赶上你们“五月二十五日前寄回”的规定,早晨爬起,就急忙写这封短信,立刻到邮局发出。请查收。
我看这样稿的原则:只管史实,不问评价。所以我只在样稿上勾掉一个属于选本的书名,添上几个可以列入的书名;把“肖”字改正为“萧”字,在“抢仓”一词中加个“粮”字。不知妥否?
另外,文中给我几部作品政治定性方面,牵扯到一些客观的历史的事实,拣几个容易说清楚的问题,直率地列在下边,仅供参考。
一、《金光大道》这部长篇小说,早在五十年代就写过大纲,文化大革命前写出草稿,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谢思洁同志翻阅过,至今我还保存一部分原稿,“高大泉”等人名和书名,都是当时拟定的。一九七○年我开始写王国福的传记长篇,次年五月,因《人民日报》发出不准写真人真事的禁令,才把旧稿《金光大道》翻出,企图把王国福的事迹溶入。已出版的一、二两部,只有“引子”是以王国福为“模特”的,其余均系旧稿修改而成。
《金光大道》所描写的生活情景和人物,都是我亲自从五十年代现实生活中吸取的,都是当时农村中发生过的真实情况。今天可以评价我的思想认识和艺术表现的高与低、深与浅,乃至正与误,但不能说它们是假的。土改后的农民大多数还活着,他们可以证明:那时候的农民是不是像《金光大道》里所描写的那样走过来的?当时的中央文件、几次的关于互助合作问题决议,也会说话:当时我们党是不是指挥高大泉、朱铁汉、周忠、刘祥,包括我,象《金光大道》所表现的那样,跟张金发、王友清、谷新民、小算盘等在做斗争中发展集体经济的,而且做得虔诚?今天,评论家可以说那时的做法错了,但不能说“根据先验的‘路线出发’、‘三突出’等模式”编造的假东西。
二、因种种原因,其中既包括作品本身含有的缺点和错误,也包括刚刚粉碎“四人帮”,左了多年的文艺之车的“惯性”和“派性”,《西沙儿女》受到一些地方报刊的批判。但党中央的《人民日报》和《红旗》并没有表态,我所在单位的党组织从来没有给我的《西沙儿女》作过“适应‘四人帮’反动政治需要”而创作的结论;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也属于政治定性,超出了学术问题,望修改时慎重落笔。
三、粉碎“四人帮”以后,我没见到包括地方在内的报刊上,有过对《金光大道》的批评文章,样稿上用“上述作品受到严正批评”这样的概括词欠妥。
人民文学出版社去年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和以前北京大学的《当代文学概观》上,对《金光大道》有类似样稿的评语。要知道,那两本书,是在我们这伙吃了苦头、走过来的文化人,想抖落掉极左的裹脚条子,而弯折的脚趾头还没有能伸开的神态下写出的,掺杂着许多极左惯性的东西和自由化的东西。他们出书前没有给我看,后来听说,自己花钱从书店买到一本“初稿”,在一位日本朋友处看一眼“概观”。你们这本《中国当代文学》,只要是经过慎重负责任的分析研究,是独立思考的,而不是人云亦云的,对《金光大道》得出个更彻底的否定结论,我都不会反感。
另外,一九八一年由美国友人韩丁的女儿卡玛和汉学专家柯临清翻译的《金光大道》,已经跟英文读者见面。日本一九七四年翻译出版了《金光大道》第一部,翻译者正译第二部。前者是由我们国家外文局出版,向国外发行的。这也应当是《中国当代文学》适当注意的情况吧?
中国当代文学史本来就难写,下边的第三集,必然是十年“文化大革命”,则更难写。有人说当时的中国只剩下“一个作家,八个样板戏”,《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说,《金光大道》“在读者中造成不好的影响”“尤甚”。对于怎么就剩下一个作家,他的作品怎样会造成的坏影响,象那样一笔带过,只有空帽子一顶,这“史”就失掉了不小的价值。读者关心,青年一代应该知晓,本人没死,还想在正派的文学理论家和史学家们帮助下,总结经验教训,在新时期写出对祖国文学事业发展有益的作品来,多么希望看到公正的、说理的论述呀!
几乎是未加多少思索地写了以上这些话,主观上想以热情负责对待你们的热情负责。可惜我的水平低,最近又害高血压病,不仅思考问题困难,写字也不方便,字迹十分潦草。这一切,均请各位原谅。也希望对我欠妥的看法给予批评。
这是浩然1982年5月22日写给《中国当代文学》编写组的信。此信与另外两篇文稿以《关于〈艳阳天〉与〈金光大道〉的通讯与谈话》为总题,曾在报刊发表,并收入《小说创作经验谈》《浩然研究专集》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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