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一位文学专业研究生的信
xx同志:
你好!这些天我依然事情很多,工作的事,家里的事,朋友的事,疲于应付,感觉很累。你发过来的那篇论文,我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刚才找出来,这么长的篇幅(35000多字),未能再次通读,请谅解。而且,你的论文是否定浩然作品及其创作思想的,一切选材和论说都为这个既定的目的服务,我也就不便具体评说了。只是,我以为,观点可以不同,认识可以存异,但事实是必须准确的,不能虚拟与歪曲。今天偶然看到论文中这段文字——
高大泉作为精心构思的纯正面人物,以成熟的姿态进入角色。他仿佛无所不知又一贯正确,具备了各种定型的特征和品德。请看高大泉的出场就非同凡响:于艳阳高照之下,高声吆喝之中奋力拉车登场。这是浩然特意为他设计的有声有色、有静有动、有衬托有渲染的“铺路”特写,寄寓的是“降大任于斯人”般地,为民众铺垫“金光大道”的时代深意。高大泉性格的逻辑起点便被定位在这一常人难以企及的意义高度。随着情节的逐渐展开,这一人物的思想行为也就愈发踏上了“高、大、全”之路,甚至在富有传奇色彩的勇拦惊马的现场,高大泉的思绪也能将拦截惊马与“挽救芳草地这辆大车”联系起来,“回到芳草地,也要像对付疯马惊车这样勇敢地战斗。”这种形而上学的定位和生硬拔高,现在看来已有些荒唐可笑,但却不满足于此,浩然为了给“第一英雄人物”增添光环,作家不惜让高大泉抛却了正常的人伦世情,比如通宵达旦的劳动或工作而不知疲倦,为了乡亲的利益而不顾家人的感受等等。尤其为了进一步凸显高大泉无私奉献精神,竟让他不容分说将自家仅有的玉米种子即刻送人作口粮;二林提出“约约分量”再送,他大加批评,并以阶级斗争观点来分析兄弟意见分歧的根源。对英雄形象的完美性的极度张扬,势必造成人物形象的变形、夸张和失实以及神化。
我不知道你是否通读过四卷《金光大道》,读过几遍。但上面这段文字中,对小说的批评指责多有不实之处。高大泉的出场,是很普通的,绝对上升不到“造神”的高度。到农村走走,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拉土垫道的事,我就干过,但没有人因而说我是“难以企及的”的“高、大、全”。而且,在小说的引子中,高大泉早就出场了。那时,他还是个逃荒要饭的孩子,有对命运的抗争、对人间不平的困惑与质疑,有朴素的阶级意识和感情,但还根本不懂得革命的道理,更谈不上“无所不知又一贯正确”。而小说中“勇拦惊马”的,是区长田雨,不是高大泉,这个场景也谈不上什么“富有传奇色彩”。拦截一辆受惊的马车,是需要勇气、力气与正气的,这样的事,“小算盘”干不了,“冯少怀”不肯干,“张金发”躲得快,但总会有人干的。危难关头,总要有人担当。正如汶川那地动山摇的一刻,“X跑跑”溜了,自有谭千秋们来担当。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需要英雄,而且也确实造就了千千万万的英雄。欧阳海、刘英俊不就是这样的英雄吗?他们真实地存在于现实生活中,而非艺术家的塑造。在那个百废待兴的时代,一穷二白、艰苦创业,苦干是必须的。而帮贫济困、忘我工作,是时代对一个共产党员的必然要求。是一个优秀的党员和先进的村干部必须具备的品质。否则就不配当党员,不配当干部,更不配成为小说着意塑造的社会主义时代新人。这样的党员和干部,在那个时代,是真实的存在。现在可能少了点,也不是没有。所谓“不容分说将自家仅有的玉米种子即刻送人作口粮”,也与小说中的描写不符。同名电影中也说的很明白,“那不是种子”(高大泉妻子吕瑞芬的台词)。对弟弟的落后思想,高大泉感到伤心和痛心,曾给予耐心地开导,但不曾以阶级斗争的方式“大加批评”。小说和电影中都不是这样表现的。虚构一个事实然后进行批判,这样的方法是要不得的。即使是现在,如果你的一个好哥们穷乡亲突然遭了刘祥那样的天灾人祸(汶川地震中的感人故事,听说过吧),濒临走投无路的绝境,你虽然也不富裕,但还是尽力帮助了他(即使你不是党员,只是一个普通群众),有人说你是违背了“正常的人伦世情”,是“神话”,你能够接受吗?
对一部作品可以批评,但批评时,要实事求是,不能对原著中的描写进行歪曲,以使其合乎批评的需要。这样是没有说服力的,也不符合严谨治学的学者品格。如果为了否定一部作品而罗织作品所不存在的问题,或无限放大其固有的瑕疵,为了成就一篇论文而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刻意吹毛求疵,这是不是也算一种“主题先行”呢?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对浩然的否定,主要是受这些年来“主流思潮”的影响,但做学问,最可贵的是独立思考。
时间关系,只拿这一段作为一个例子。类似的问题,其他章节似乎也不同程度地存在。如你觉得我说的还有一点道理,可以自己梳理一下,并在修改论文时予以考虑。
你选择浩然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以评述浩然创作思想作为自己博士学位的论文,很好。浩然作品以及浩然现象,是值得研究的。正确的研究方法应该是肯定其正确的优秀的东西,探究其失误的所在,指出其历史的局限性。这才是于历史于文学于社会有益的。全盘否定之,不是聪明和理性的选择,也是否定不了的。退一步讲,即使你否定了他的“政治”,他的“文学”还在,他笔下的栩栩如生的人物还在,依然鲜活地存在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存活于人民大众永恒的记忆。正像豫剧《朝阳沟》一样,现在不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这个以“大跃进”为背景的题材可以说是“过时”了,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剧目,它几十年来常唱不衰,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至今人民依然喜欢“栓宝”,爱戴“银环”。你到农村走一走就会知道,婚丧嫁娶,节日喜庆,高音喇叭里响着的,依然是那些历久弥新的优美旋律和脍炙人口的经典唱腔。
把《金光大道》的主人公高大泉定位为“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大、全”之“神”,极言其虚妄与虚假,是你这篇论文的一个核心观点,也是几十年来(自改革开放以来)对浩然诟病最多的地方。究其原由,盖源于高大泉的扶贫济困与无私奉献。再就是他名字的谐音很“倒霉”,如果他名叫“孟发佳”(梦发家)或“艾小缺”(矮、小、缺),可能今天挨骂就会少多了。但乐于“扶贫济困与无私奉献”的,就一定都是假的吗?我们能够把生活中真实存在的雷锋尊为我们民族的道德楷模,却为什么容不下一个“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艺术典型高大泉,必欲打倒而后快呢?20年代的中国会出现“骆驼祥子”,50年代的中国会造就“高大泉”,都有其历史的必然性。伟大的毛泽东时代能够造就雷锋,我们的社会主义文学为什么就不能塑造一个高大泉呢?如果说,无私奉献、助人为乐的高大泉们是“神”,那么,损人利己、见利忘义的冯少怀们,必然是“鬼”。否定了“神”,“鬼”就会泛滥成灾。当今社会滋生出的种种腐败堕落现象,我们都深恶痛绝。一些新中国成立后已经绝迹的旧时代特有的丑恶现象又卷土重来,大有泛滥成灾之势。究其源头,这与我们意识形态的错误导向有没有关系?
我的话只供你参考,如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恳请你批评。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也请你原谅我的坦率、直言。你论文的优点,正确的见解,我没有提到。没提到不等于没有,相信你能理解。
另外,用阶级斗争的观点看问题,要做具体分析,并不都是错的,绝非都是错的。把阶级斗争扩大化、庸俗化,那是另外一回事。
祝好!
刘国震
2010.3.14夜 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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