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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心愿》连载(3)

余建洲 · 2023-03-30 · 来源:
《心愿》 收藏( 评论() 字体: / /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三章  到洪泽湖里挖藕逮鱼去!

  去年收成不好,加上支援前线、迎接解放,民粮消耗大,到了四月底,不少人家都断粮。

  郑集街离小李庄不到一里路,在小李庄西面,总共二百八十多户人家。街上除去街道和官道交汇点的东北角上,郑家大院五十多间房屋是青砖小瓦外,都是土墙草顶,看不出还有略显富一点的人家。街道二丈多宽,土地面,遇到阴雨天,烂泥就会漫过鞋帮粘到脚脖子上。天晴地干了,一个接一个由脚坑干成的高高低低的土圪塔会垫人脚底板子疼,时间长了,土圪塔又被脚踏车辗得变成尘末,一阵风吹过,灰尘沿着街筒子飞过时,还直往街道两边人家的屋里钻。十几家店铺都集中到官道两边,好一点的店铺留着五六尺宽的用活动木板做的店门,长长的木柜台在三间屋里从这头铺到那头,里面是木制的货架和能装货物的缸坛、草包,摆着或装着一些布匹、日用百货、油盐和酱醋。差一点店铺的门面跟一般住户差不多,柜台和货架都是用土坯砌的,只经营一些当地生产的土产杂货,很少能看到值点钱的洋货。街北头是一些手工作坊,染坊高高的晒布架上飘起几块染成深蓝色的土布,呛鼻的烧碱味随着飘扬的土灰,向四周扩散着。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木匠铺里吱唧吱唧的锯木声,草纸坊里咕咚咕咚的捣草浆声,织布坊里咯嗒咯嗒的土布机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在街筒子里回荡,洋溢出喧嚣繁忙的气氛。街南头是卖粮食、蔬菜、牲口的行市。今天不逢集,集市里没人,显得很冷清,十字街通向河边的街道不长,只有两家小饭店,因为不逢集也没有什么生意做。安河上有一座八尺宽两丈多长的两孔的砖石结构的拱形桥,四个民兵背着枪在桥头站岗,盘查来往的行人。听说解放军已经渡过长江,去解放江南了,为了防止坏人乱跑搞破坏,每天不分白天黑夜都有民兵在这值勒。

  吴正诚家在十字街口南旁。没有什么生意做,加上天冷,到了小半响时,他才将临街那面的五块木板门打开,三间屋的木柜台早被折去一半,还剩北头一间半,柜台里面放着三口大缸,一口盛盐、一口盛酱油,一口盛醋,北头一间靠墙的货架是用土坯砌的腿子上面搭两层木板做的。上面放着日用杂货。南头一间被用芦苇夹的墙耙子隔起来,里面住人。出了后门是个不大的院子,北面是两间门朝南的低矮的锅屋,东面是三间堂屋,南面是一人多高的土墙头,墙口已被雨水淋得残缺不齐了。

  吴正诚家原本也是个殷实人家,父辈传给他的是三间象样的店铺和十二亩土地。自打鬼子来了以后,战乱不断,生意不好做;他从小做生意,几亩地都是雇人种的,对农活的路子生疏得很,种地不行,所以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艰难;到了解放时,地卖光了,商铺里柜台拆去一半,里面存货就是都卖了也不够一家人吃两个月的。解放了,生意虽说好做一些,无奈本钱有限,转不过弯来;并且这些日子各家手头都紧,赊欠又多,也是入不敷出了。这些日子他愁死了,全家四口人吃什么?到麦收还有三十多天怎么过?乡里开会叫大家生产自救,街上那些会手意的人家都能有法子弄点钱,自己除去做生意什么不会,有什么法子呢?下午时,吴正诚俩囗子坐在店里发愁。

  “哥!你家摊到救济没?”一个戴顶旧瓜皮帽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吴正诚一看,吴正华来了。

  吴正华是吴正诚的叔伯弟弟,父辈分家时,两家一样多的家产,吴正诚家门南旁的三间店铺原来就是他家的。吴正华父亲去世时,他才十几岁,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孩子,不知道过日子的艰难,不会操持家务,家产很快就败掉了。到解放时,不但店铺被卖掉,地也被卖光了。光棍一人住在街南头一间两檐到地的趴趴屋里,靠在街上摆个卖五香粉的地摊捞钱过日子。

  “有这事吗?”吴正诚问。

  “乡里分下来的!昨天他们都领了,全村二十多家领的,就是没有我!凭什么的?哪个不知道我困难?啊!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光棍一个!啊!一个没吃,全家挨饿!啊!凭什么不给我!”吴正华穿件已没有钮扣、前襟和领口都油黑得发亮的短袄,他伸着脖子,将两只胳膊伸出来比划着,喷着唾沫星子说。

  吴正诚停下手中活,一句话没有说,愣愣地坐着。

  吴正诚的女人王秀珍说起牢骚话来:“哪家有吃呀,哪家不困难!要给都给,要不给都不给!”

  吴正华接着说:“嫂子!你不知道啊!连刘怀香这样的人都领了二十斤大秫哩!凭什么给她的!啊,贫下中农不给,凭什么给她的?这里头就有鬼!肯定是他庇护的,他对她能没有旧情,不是他,能给救济给她!”

  吴正华没讲明,吴正诚也清楚,他说的是李玉山,这当儿青黄不接,有粮就能救命,他当然对没分给救济粮也有意见,说:“这李玉山,发救济粮哪能这样马马虎虎啊!”

  “还能就这样算了?嫂子!得去找!不找,哪个给你?下次又会把我们忘了!”吴正华又对王秀珍说。

  “对!去找!现在就去!”王秀珍说。

  郑家大院南北三十多丈长,东西二十多丈宽,分成前院后院。后院二十多间屋是乡公所的。前院中,南面面向官道的中间是很大的门楼子,一付七尺宽的蒙着铁皮的大木门,大门两边的十二间房子被改成供销收购站,东面门朝西的六间高大的仓房是收购站的仓库。剩余的十多间房屋,除去东面有三间做村办公室外,其余都是小学校用的。

  青黄不接时,发放救济是最敏感的事情,才一下午,整个消息就传遍郑集村的各家各户,此时大院里拥进了五、六十人,都三、五一堆在窃窃私语。吴正华进院子后,就大声叫起来:“我昨天就没有进一个粮粒了,为什么不给我救济粮!”

  “我家也没有吃的了,我也要!”“我也没吃了,我家也要!”许多人立即跟着叫起来。几个村干部在人群中不停地做着解释工作。不一会,孙有田也进了院子。他听了一会,起先也跟着议论几句,后来见李玉山和另外几个村干部都在做劝说的工作,意识到自己是土地委员,也参加研究的,就站在一旁不作声了。这是土改以后第一次分发救济,上面就给这一点,谁家现在都缺粮食,给哪个呢?太难了!

  这时,乡里的勤务员小王从后院走出来,领着李玉山进了后院。接着小王又从后院走出来,大声对院子的人说:“大伙都别急,领导正在研究办法哩!等会!等会!”

  大院里的大声喧哗停止了,嗡嗡的议论声并没停。

  一顿饭功夫,乡里书记张德宝和李玉山, 还有几个乡干部一起走出来。

  人们停止了议论,一齐向他俩望去。

  李玉山大声说:“别吵了! 都别讲话! 听张书记给我们作指示!”

  “老乡们! 父老们!兄弟姐妹们!”这个长得很壮实的中等个男人的嗓音很宏亮:“我老张对不住你们!”其实,他比李玉山还小一岁,因为他是这儿最大的官,一般情况,他跟人讲话都会自称老张。“我没多要点粮食来. 哎! 是我没要的, 上面给多少就多少吧!怎好要呢? 前方解放军还打仗, 饿肚子能打仗吗?就这点粮, 哪家能有粮? 啊? 都给吧, 一家不足二斤, 能干什么? 哎! 都不要争了! 啊? 不争了吧! 你们都争,就难死我们了! 哎! 我不会讲细话, 是个大老粗, 不识字.” 接着, 他面向身边的乡妇联主任说;

  “不信, 你们问她, 粗不粗, 她知道。”

  全院立即响起哄笑声.张书记望着大家; “怎么? 笑什么? 她家离我家二里路, 我的情况她能不清楚?

  这时, 那个妇女主任抱怨他说;“什么粗不粗的?多难听!”

  张书记这时明白了,说:“啊!你们笑这个!我怎这样说呢?没事!没这回事!哈!哈!哈!好!别笑了!再笑肚子可就有意见了,它会叫你难受的!你们知道吗,我这肚子也和你们一样,也对我有意见,以前我吃一斤一天,现在减到半斤一天了。告诉你们,我们的伙夫今天起个大早,骑个脚踏车到湖边拖一麻袋藕回来, 今天中午烧了一锅, 把我老张吃得鼻蹋嘴歪呀! 到现在藕沫子还往嗓眼门冒哩!你们一闹,它一冒,倒让我想出办法了!你们看,那湖里藕多着哩!到了秋天,手往水下烂泥里一伸,二尺长的藕节子就拿上来了! 还有鱼、虾、螃蟹哩! 秋后,湖里水退下去了,那些贪玩的黑鱼没来及跟水往湖里退,都尾巴朝下,头朝上,扎在泥里,湖边人种麦,不耕地,撒上种,用耙耙,把那黑鱼头耙出来,一个一个的,就像一个个木桩子。一些洼地还有水,逮鱼的人把水里的草卷起来向一边堆,小鱼从草缝里漏掉,大鱼推到边上,白花花地往人头上蹦,不把你头上砸出个雷包蛋才怪哩 ! 晚上,螃蟹排成队从水里爬上岸找食吃,你要赤脚在水边走,螃蟹那大钳子能把你脚指头夹掉! 告诉你,你可要留心的!螃蟹好吃,你可千万别太贪谗,吃多了会叫你屁股淌稀屎,能叫你提不起裤子!”

  “湖里有土匪!”有人大声说。

  “什么?土匪!去年县大队去扫一转子,像抓小鸡样子抓了一串子,还能有?就是剩几个小毛贼,能怎样?我老张派民兵去!奶奶的!我老张也去!”接着,他搂起前襟和肩头已补了几块补丁的旧军装的衣襟,握着腰间手枪的把儿说:“真要有哪个小龟孙子毛贼敢出来,我叫他葫芦头儿开花,里面的小秫糊儿淌出来回不了家!李玉山!下面是你的了,赶快研究,明天就去!要组织好啊!”

  院子里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人们已把要粮食的事忘到了脑后,沉寂片刻后,人群立即齐声叫起来:“好!”“好办法!”“对!到洪泽湖里挖藕逮鱼去!”

  天黑时,李玉山回到家,屋里没有亮。床上传来许兰的声音:“饭在锅里!”

  李玉山点亮昏暗的小油灯,锅里蒸的是榆叶子拌大秫面。一般香味勾引得舌根底直冒水,李玉山大口地吃着,三碗下肚,肚子里才觉到一点实在。他犹豫一下,将锅盖上。他太清楚自家的家底了,留着明天吃吧!

  李玉山躺在床上,很难入睡,身边是许兰,许兰那边是不足周岁的儿子。他发觉,这几天许兰总不跟他一起吃饭,不是他没到家时先吃,就是他走后才吃,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黄,奶水十几天前就没了,可儿子倒没怎样变。他有数,许兰将粮省下了,儿子喂的是稀饭,她一点粮都没吃。

  “也太难为你了!你也不要这样省,也吃点粮食吧!”

  “没事的!”

  “光吃树叶不难受吗?”

  “没事的!就是拉不下来屎,肚子胀胀的,还不觉得怎样饿哩!”

  李玉山的心中一阵酸楚:“几百里路来跟我过这日子,我太对不起你了!”

  “别说这些!我也是穷苦人出身,这苦日子过过,没有关系的!”

  李玉山紧紧搂住许兰说:“不要省、该吃就吃!明天就到湖里去逮鱼挖藕了、渡过这一关就好了,”他停顿一会又说“马上就社会主义了,过了社会主义就是共产主义,好日子在后面呢!”

  “听说共产主义吃饭,穿衣都不要钱?”许兰认真地问。

  “对!还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坐汽车!吃的都是大米干饭,还有鸡鱼肉蛋!”

  说到这些好吃的,许兰禁不住地咽起口水来:“那该多好!大米饭听说是好吃,就是哪来啊?”

  “江南有哩!”

  “在他们那里,我们哪能捞到?”

  其实李玉山自己也没见到过大米像什么样子,只是开会时听领导说过的,就胡乱地说:“快的!只要我们听党话,好好干,就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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