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十二章 互助组里的事,有点不公平呢!
麦子黄了,动刀割麦也不过还有三四天的事。
李玉山的家在小李庄的最北边,三间屋还是十年前盖的。李玉山去当兵的第二年,父毌都因儿子被逼走,忧愁得生病去世,屋子空着沒人照管,屋杷子被雨漏出几个洞。李玉山回来时修一下,仍然很破旧。
李玉山起来时,太阳已经露头。早晨的天气还有点凉,他穿上蓝色土布夹袄,原本这是件棉袄,天冷时将棉花套上,冷天过后将套在里面的棉花胎子拿掉就变成夹袄了。床头的儿子正在熟睡。他伸手将儿子身上踢掉的被子盖好。门外,许兰扫完院子,正在打扫猪圈。猪圈里,老母猪平躺着,十几个十多斤重的小猪仔一顺头地挤在肚皮边,争抢着吸奶头。这窝猪是四月份下的,下来就赶上吃青。虽然料没用多少,长得却很出色,一律细长身子中间有个能拖到地上的大肚子,毛色虽不怎样油亮倒也很顺。略微在行的人都认定,这些猪仔不挑食,孬好都吃,好喂。按许兰的计划,等麦收下来,用好料追一下就卖。估计到时能卖三十块钱。许兰打算给李玉山做一身春秋天穿的衣服,这样就不用将棉袄改成夹袄了。当干部穿得不好也走不到人前面去。
李玉山爬进猪圈,夺过许兰手中的锨,平时家里的活干得少,都是许兰干的,他太对不起许兰了。老母猪对他有点生,吓得爬起来哼哧哼哧地对着他喘粗气。他用一只手艰难地将肥往猪圈外倒,没干几下,又被许兰夺了手中的锨。李玉山叹了口气,转身到锅屋前。这锅屋是去年秋天在正屋西面盖的,间头不大,里面砌两口锅灶,摆张吃饭小方桌子。在锅屋前看了片刻又转到屋后,屋后除去三棵榆树,李玉山回来时载的十几棵洋槐快已长到拳头粗了。这种树树杆直,长得快。李玉山估计再过四五年,就能用做盖屋的桁条了。他打算以后将这三间老屋推倒后再盖三间高大一点的。
三棵榆树的二尺多粗的树杆弯弯曲曲的,表面也疤疤赖赖的。李玉山摸着榆树那粗糙的表皮,心中油然产生出带着温情的伤感来,老榆树啊!你可是我家的功臣!过去每当遇到灾荒没吃时,你们就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皮叶,让我们度过灾荒!
李玉山对小时候的事情,别的都记得不清楚,唯有那年的灾荒他记得最深。那是他三岁的时候,屋后的野蔷薇粉红色的花朵散发着香味,野蔷薇丛中的三棵榆树才小碗口粗。父亲爬上去摘下一大篮树叶,母亲拌了一把面放在锅里用微火炕熟。饿急了的李玉山大口吞咽着。忽然,一根硬物划得嗓眼火辣辣地疼。李玉山气得筷子往地上一摔,大声哭叫起来:“这里头有小树枝!我不吃!小树枝!我不吃!”母亲流着泪劝道:“吃吧!不碍事的!吃吧!李玉山哭叫一会,饥饿马上让他忘掉嗓眼里的疼痛,接过母亲递来的筷子,快速地搂着碗里的树叶向嘴里送。树上的叶子吃完了,父亲又用刀去括榆树杆上的皮,母亲将括下的皮捣碎,放到小石磨里磨成糊状,然后用微火炕成饼子吃。李玉山吃这饼时,咬到嘴里就一直在嘴里打转,怎么也咽不下去。急得他大哭大叫起来。母亲想了个法子,她烧来开水,将那饼子泡成糊子,李玉山才吃得下去。
榆树,从它的外形看叶片小而园,密密成团地簇在枝杆上,初出时微黄嫩绿,老成以后墨绿深沉,皮厚汁浓。春天青黄不接的季节,它是穷人的救命树。
李玉山对吃榆树食品是有经验的,他总结出:榆树的皮叶不怎么苦涩,中性温和,无毒无害,是众多树木中最好吃的;特别是那嫩叶,柔软滑溜,只要是饿了,往下咽时,就显得特别顺畅。这两年粮食多了,春天有粮吃,李玉山家的榆树没被摘叶子扒皮。象辛勤劳作了几十年的人突然得到休息一样,贪婪地吮吸着大自然送给它的营养、水份和阳光,补养自己伤残的枝杆。弯弯曲曲的树杆上,鲜嫩的乳灰色的新皮在一片一片朽烂的地方从四周挤压着向中间履盖过去。嫩黄的园园的碎叶密密地布满了球形树冠。三棵榆树象三把巨伞一样支撑在屋后。就它们的树杆而言,已明显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李玉山估计以后也不大可能再依赖它们的皮叶去度饥荒了,但是他不想毁了它们,他对它们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
李玉山正在屋后站着,吴正雨来了。
两人就在屋后交谈起来。
“李书记!我来找你哩!想和你说一下。”吴正雨说。
“啊!什么事情!”李玉山问。
“快收麦了,互助组里的事,有点不公平呢!”
李玉山一直认为互助组办得很好,还没想到有什么不公平的事,忙问:“啊!还有不公平的?你有意见?你说!”
吴正雨显然是有准备的,他说:“别的不说,就说我们的这几家有牛的户,你看,春种时牛去干,人也都去干,我们有牛的户这牛不就多干了吗?还有,像我家往年要和正怀哥家合伙,我们两家的春田三天就耕完了,也就是说我们家的牛只要耕三天地,这下要耕七天!”
“啊!”李玉山听后立即摸着脑袋想了想说:“照你说的也是个事情!这样看你们有牛的人家是多干了,那怎办呢?”他想了一会又说:“你们有牛的人家是什么想法?”
“凭良心讲,我们不是想把互助拆散了,可是我们多干也不能白干哪!”
“对!对!是不能白干!这事你跟正怀说过没!”
“说了,他说这事他不好讲,他家也有牛,叫我找你说的!”
“啊!那这样吧!上午就开会,叫大伙讨论讨论,拿个处理的办法来!”
早饭后,互助组的会就在吴正怀的新屋里开。
吴正怀的大车打好后还剩下点木料,他打了张三尺见方的八仙桌,四条两人坐的长凳和一个一块长板四条腿条案桌。吴正怀的三间新屋里四道山墙,两头住着两房儿媳妇,当中一间正中放着大桌,后墙靠墙放着条案桌,案桌上供着吴家上两代的牌位和一个陶香炉。进来的人都在夸吴正怀家气派,说他家这样才像个过日子家的样子。夸得吴正怀心里乐滋滋的。
大龙、二龙、三龙都出去了。大龙媳妇独自一个在她那间屋里哄孩子。二龙媳妇在旧屋里纳鞋底。
刘怀玉家是王秀平来的,她自觉自己家穷,没说话的本钱,所以别人怎么说她都同意。有牛的户都对用自己的牛有意见,讨论这个问题他们也是先听没牛户的意见。
李玉山是村里领导,又是没牛的户,当然应该是他先说。他心里明知,自己说得不好会造成影响,这点他早就想好了:“我们几家能在一起办互助组,就是合得来处得很不错的,我看不能叫牛白干。我提个标准,没牛的户每耕一亩地拿出五斤大秫,每拉一亩麦拿出三斤小麦。有牛的户这样分,正怀家的牛强壮些多干活,就多得一些,每十斤粮他家得四斤,那两家的牛每家拿三斤。我这意见不知大家怎样?也不要客气,有什么就说什么!”
一阵沉静以后,吴正雨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行”其余的人都先后说。
吴正怀没作声,他望一眼吴正雨。
吴正雨立即会意,他说:“牛就这样了,还有我正怀哥家的大车,能不替大伙拉麦,拉也不能白拉呀!”
“对呀!人家大车也不能白给我们拉啊!”李玉山说。
吴正雨对李玉山说:“还是你提个意见吧!”
李玉山想了想说:“拉一亩给二斤小麦怎样?”
“行!”大家都一致同意。
谈到收麦怎样出工,李玉山说:“收麦就是要抢,黄金铺地,老少弯腰!我看每家能出多少人就出多少!”
“人多的人家多出的人怎么办?”吴正雨立即问。
“那就人少的拿粮食出来给人家补!”李玉山说。
“收麦有的快有的慢,收快的怎办?比如我一天收一亩,你一天收一亩三分,那你多收的怎办?你总不能为了和我一样就慢一点也收一亩吧!”吴正雨又说。
他这样一问又把大家问住了。
吴正怀一直低头抽烟。
大家都一齐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吴正怀烟锅里的烟吸完,见大家都在望他,才开始讲话:“我不是对互助组有意见!也不是对你们有意见,你们看!我家这样多劳力,啊?七个!哪个不能干!哪个不能拿刀收麦!哪个一天不能割亩把地!能说我是吹的吗?你们看,抢场夺麦,就是收麦要抢!不抢行吗?像去年几天雨一下,出芽了!你们哪个能保证今年没有雨?啊?我看哪个都不能保证!这时节,我还能为了和你们出一样多的人力,闲几个劳力在家吗?我要是收自家的话,一天就收光,当天用车拉到家,第二天放开打,第三天粮食就出来了,你们说,我这是吹的吗?我就是吹,也能吹得出去!”吴正怀最后是拍着胸膛说的,说完用目光扫视一圈子。
李玉山连忙说:“各家收各家。这哪能行?互助组就是互相帮助在一起干的,分开了还成什么互助组?要不就第一个收你家的,收你家时你家都去也行,收别人家时你家就出两人,和我们一样多,这样不行吗?”
又是一阵沉默。
停会,李玉成说:“算了吧!各家收各家吧!我那四亩地,两个人要不了两天!”
王秀平也开始讲话了,她说:“往年我家八九亩麦子,大桃也小,难收,三亩地一卖,现在麦地少了二亩,大桃也大了,收的话,也不过三天时间,今年我也自己收吧!就是收下来没法往家弄呢!”
“那你别愁!我去给你拉!”吴正怀立即说:“你和玉成两家一车就拉光了,装车时用绳隔一下分开就行!”
“这样也行呀!”吴正雨说:“收就各家收各家的,拉时用牛车拉,正怀老大家人多,车也是他家的,就请他家多出个人,叫大龙专门跟车,拉到哪家哪家装车卸车,不就行了吗?”
“我没意见!”吴正怀立即表态。
李玉山说:“那就这样!大龙跟车,我们也不叫他白干!拉一亩给一斤粮吧!”
这时,那边传来二龙媳妇的说话声:“水花妹!你还不过来和我们一起过日子?三龙等你都等急了!”
“这二嫂,嘴真坏!”这是水花声音。
李玉成望着吴正怀说:“你家又要多个好劳力了!”
说得大家一阵大笑。
孙有田家的麦子一共二十一亩。他并不怕,牛车有了,小牯子也壮了,和老水牛配起来,拉上大半车没问题。菜花也十五了,拿刀收麦顶大半个劳力。吴正诚家还是以前和孙有田说好的,芋花平时给他家站柜台,忙时回家干活。收麦芋花当然是要让回去的,另外明坤妈王秀珍也来帮孙有田家收麦,这样他家一共有七个人干,这样多劳力,他还怕收不了这二十一亩麦!
河滩上二亩多,人、牛、车一齐上,半天没到收光拉完。南湖的七个人先收一天,十亩地放倒了。第二天孙有田和李小五套车拉,另外五人继续收。到天黑时,地里站着的还只有两亩多。收倒的地里还剩三十几个麦捆子,连小半车都不到,又不能丢在地里过夜,孙有田和李小五赶着牛车再来一趟。
正装着车,月光下晃过来一个身影。
“有田大哥!你这点也不够一车拉的么?”
是吴正华。他这时怎么到这来?孙有田望着他哼了一声。
吴正华走到孙有田跟,伸长脖子说:“你看我!哪天挑过麦子!挑那货郎担,二十多斤,跟走路玩一样!这麦捆子,一个就是十几斤,一头五个就是一百多斤,一亩多地三十多个,够我挑三丶四趟的!我怎挑啊?”
“你哪来的麦子?”孙有田很奇怪地问。
“哎!都是那臊娘们!死缠活懒地缠住我!非叫我给她挑麦子,我赶集才回来,她非叫我来连夜挑!”
“哪个呀!你的地不是给我种了吗?”
吴正华很诡诈地将嘴巴靠近孙有田的耳朵说:“李大嘴!”
“她!她凭什么找你?”孙有田反问道。
“这个,你不要问!反正不替她挑不行!我三亩地一百五十斤粮不要了,你替我拉了吧!”
提到这地,孙有田是不好回绝的,他只好答应了。
“吴正华!吴正华!你这千刀万刀刮的该死鬼!你跑哪去了?你要是跑了把我扔在地里,看我不叫火神去把你那破庙烧了!叫刀神去把你那狗头砍了!叫财神去把你那财路断了!”远处传来了李大嘴的叫骂声。
“你听!你听!这样子,不给弄去家行吗?”吴正华无奈地说:“又冲着李大嘴的方向大喊:”我的祖奶奶!你别叫了!马上有田大哥去给你拉了!”
“啊!哎哟哟!有田大哥!你可真是好人哪!难怪你家发大财哩!这样好心的人财神爷能不喜欢?”李大嘴一边说一边向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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