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 十四章 家家有地,哪有过不好的!
五三年的旧历年到了,年三十这天,孙有田起来以后就叫王秀英去准备鸡鸭鱼肉四个菜,两柱香,他要在吃早饭前去土地庙烧香。买刘怀玉三亩,吴正诚吴正华给他八亩。多了这十一亩地,一年粮食要多收两千大几百斤粮食,加上自家十八亩收的,除去公粮、种子,饲料、一家人吃用开支,再把那半个大车股买下后,还能余百十块。地能生财呀!世上万种物件,能有比过土地的?金子又怎样?金子花了就成人家的!土地上今年生出的钱用出去,明年又能再生出来,永远都用不尽的。土地比金子都贵重!自己那地、那钱、那牛、那车,还有新房,想到哪样都是够他乐一会的。说实在的,他感谢共产党毛主席,但他还相信一点,共产党毛主席并不是只将财运给哪一个人,人人都给的。这就要看管这土地的神对你怎样,让不让你拿。所以他感谢共产党毛主席,也感谢土地神。
李小五放开新屋的门,揉揉眼去打扫牛棚、猪圈、茅坑、去喂牛喂猪。本来李小五想回大李庄他哥哥家过年的,孙有田没让走,干儿子也就是儿子么!这儿就是他的家,就在这过年吧!李小五听他这样一说也就同意了。
烧完香,孙有田回到家,王秀英告诉他,李小五的大哥来了,把李小五骂了一顿,说他是姓李家的人,过年不回到姓李家成什么体统,把李小五带走了。
孙有田大吃一惊。细想想,人家说得也在理,过年就讲团圆,家有长子,国有大臣,父母不在了,兄嫂就是一家之主,没成家单独领房头过日子的弟弟就是哥嫂家的人,过年了把一个没成家立业的小弟弟扔在别人家行吗?外人不议论当哥嫂的不负责任吗?是怪当弟弟的不懂规矩呢?还是怪哥哥不知论理容不下弟弟呢?
吃完早饭,孙有田一直在桌边呆呆地坐着,李小五一走他觉得心里空涝涝的,家里就象少了一大堆人。坐了一会,又漫无目标地到院子里转,不知不觉转到猪圈跟,里面的碎草尘杂窝里,两头半大的猪吃饭饱了食一动不动扒在那睡觉。去年李小五提出要喂猪,孙有田说不会喂怕喂不好,李小五说他懂得喂猪的法子,结果真让他喂出了一头大肥猪,不但卖了二十多块钱,还让猪沤造了十几担好肥料。今年又多喂一头。要不是李小五能喂好猪吗?转到牛棚跟,此时小牯子己长成大牯牛,它朝他望望又低头吃草。李小五没来时,那当儿这大牯牛还是半大的牛犊儿,见到孙有田总是挣着缰绳往他跟靠,用头抵他的手,或者用屁股碰他的腰。李小五来了后,他不再去喂了,就变得生了。这牯牛把原先对他的依恋用到李小五身上去。老水牛吃饱了草料一动不动地扒在地上闭着眼打盹。他心疼地蹲在老水牛跟,用手摸他的鼻子,摸他的角。十天前街上卖肉的王三找来想买这老水牛去杀,孙有田怎么也舍不得卖,再老它也是一条性命!土改时就因为看中它肚里怀了犊才要的。它替他出力干活,又生出一头大牯牛,是为他创造了多少财富的功臣,他怎能忍心让王三去杀呢?让它老死算了。老水牛睁开眼,像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思,直直地望着他。蹲的时间长了,孙有田感到小腿发麻。过了四十腰腿就不如以前,特别是不如三十岁以前。孙有田长叹一声。发觉自己也像这老水牛一样,一天比一天老了,心里默默地呼唤着李小五。他心里清楚,干儿子毕竟是干儿子,要想得到他,就必须招成养老女婿!他想: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水花嫁出去,只有这样才能让芋花招李小五,否则,大闺女没出门,怎好让个小的招女婿?可是,三龙近来不长不团,吴正怀也不声不响的,看他家那劲头,还不知要出什么花样呢?他决定去找李玉山,去年他不让水花跟三龙,李玉山来用自由恋爱婚姻法来压他,如今你李玉山也该到吴家去催一催,叫他家快点把水花带去。
李玉山在新搭的牛棚里看牛吃草。他是残废军人,政府今年对种地困难的残废军人发放伤残补助,李玉山一只胳膊,属特等补助对象,发给耕牛补助费一百五十元,李玉山用这钱买了一个黄母牛。孙有田不声不响地走到跟前,他还没看见。
“这牛有犊了!”孙有田仔细地打量着牛说。他喂了二十多年牛,精通牛道,有犊的牛瞒不住他。
李玉山猛地转头,见是孙有田,忙说:“啊!有田大哥!你来啦!是怀犊了吗?”
“有了!看样子二个多月了!也不错,七月下,就是到五月麦口干活时要注意点用了!”
李玉山想:这阵子不要说主动来找他了,就是平时碰见,也不愿跟他讲话。他这会来肯定有事,就把他让到屋里坐下来,拿出许兰回山东娘家时带来的炕叶让他抽。
孙有田巴嗒巴嗒吸几口,说:“你不让我给水花婚事做主,硬叫我同意水花和三龙的事,他家呢?怎没动静啦!”
“没什么啊?不好好的吗?”李玉山说。
“水花都二十一了!叫他家赶快带去!”
“嗯!”李玉山随便应了一声。他知道,三龙因为孙有田不入互助组,入党的问题支部大会没通过,三龙很生气。他沉默了好大一会没说话。
“怎啦!”孙有田问。
“你催他家带啦?”
“你能压我,就该去说,叫他家过年春天就带去!”
“好!好!这事我去说!我去说!”被孙有田扣住了理,李玉山不好拒绝,只好先应付着答应。
这时,刘怀玉家的大桃来了。他提了十几斤花生,说:“玉山叔!我大叫我送点花生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你家困难!哪能收你家东西!你拿回去吧!”李玉山连忙起来挡住大桃放花生的手。
“大叔!你就收下吧!我家亏你哩!让我家入了互助组,地好种了!要谢你哩!”
许兰从锅屋走过来,推挡大桃,叫大桃把花生拿回去。
大桃难为地坐在门前的地上说:“你们不收!我就不走了!”
“收就收下呗!他家不像以前没吃没喝的了!”孙有田也在一边劝李玉山将花生收下来。
李玉山将花生收下了。
除夕的凌晨,先是零零散散地响起鞭炮声,天麻麻亮时,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成团似地轰响起来。解放前,郑集一带每到除夕,早晨只是几家比较富有的人家会放鞭炮。郑福全家是用一丈多长的长竹杆挑着长长的鞭炮,要炸两袋烟功夫,噼噼啪啪的响声显得十分孤独和特别。解放后,除夕的鞭炮渐渐地多起来。今年,从三更一直响到天明,把原本是宁静的晨夜搅和得轰轰烈烈。
吴正怀俩口子是天麻麻亮时起来的。他们在老屋的当中用木柴在泥做的火盆里点燃一盆火,老俩口子围坐在火盆边烤火守岁。这几年家境宽裕了,老屋里锅门前的大草窝早已不要了,原先做草窝的地方已铺上床,三龙一个人睡。他老俩口子还睡在自己原来的床上。锅灶被移到新盖的前屋里,墙是去年秋盖新屋时新泥的,屋杷上由小穗叶和蜘蛛网串连成的烟油堕子,被三龙在年前用大扫帚扫荡干净。有吃有喝了,就要讲究干净漂亮。
三龙被木柴火冒出来的烟呛醒,他不睡了,穿上衣服也坐在火盆边烤火守岁。一家三口子默默地坐着,没有人讲一句话。守岁是不能乱讲话的,讲多了讲错了都不吉利。如果可以随便讲,吴正怀就有很多话对自己的三儿子说。昨天下午李玉山来找他,告诉他孙有田催他家带水花。虽然李玉山仍旧要他以三龙的前途为重,把这事再放一放,然而此时他却不打算再听李玉山的话,去顾及三龙的前途了。二龙媳妇和大龙媳妇两个人闹得厉害,简直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看来不分家是不行了。家分了以后怎么过?自己也五十出头,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以后总会到老得不能干的时候,自己这老俩口跟谁过?跟大龙?还是跟二龙?要讲两个儿子都是孝顺的?跟哪个都行。一想到那俩个儿媳妇,吴正怀就犯愁。大儿媳妇宋侠心眼小,整天闷声不响,净在肚子里打小算盘,这样的儿媳妇能给我养老吗?张兰芳性子烈,一张嘴太直,说话不知轻重,凶得很,这样的儿媳妇,将来能跟她过好吗?这吴兰英的眼是大问题,现在丈把远以外的东西就看不清了,到以后真要一点东西看不到怎办?最要紧的是饭都不能做了,指望这样两个儿媳妇做饭烧水服侍自己老俩口子能行吗?不能!不能跟她们过!想来想去,还是水花好。这丫头从小就在眼皮下长大的,勤快嘴甜心眼好。至于孙有田对他有没有意见,他并不在乎,水花是到自家过日子的,只要水花好就行。并且这丫头是自己甘心情愿跟三龙的,又没有逼她,她自己自愿到我家来就会过好我家的日子。吴正怀经过认真考虑决定分家后自己老俩口跟三龙过。依照吴正怀的想法,过年以后就将水花带进来。住的地方好办,前屋是两间,虽说不如三间老屋大,但毕竟是新的,只要把里面的锅再搬到这老屋就行,就能把它作为三龙结婚的新房了。李玉山走后,吴正怀一直数落三龙,说党不入就算了,赶紧把水花带过来。三龙呢?正两头犯难,现在就和水花结婚,肯定会影响自己入党,这事一直在心里纠结着,难下决断。此时,吴正怀还在盘算着说服三龙把水花带过来好分家的事,因为守岁只好忍住不说。
天渐渐地亮起来。吴正怀拿出一挂尺把长的鞭炮,三龙拿出去噼噼啪啪地放起来。
住在西面三间新屋里的大龙、二龙两对夫妻也起来了。大龙和二龙去喂猪喂牛。过年了,自家的牲口也要优待一些,精料下的比平时都要多。宋侠和张兰英都在不声不响地干着做饭的事。平时再大的矛盾这当儿也得忍着,她们谁都在尽量避免刺激对方,以免引起口角,大新年闹出哪怕是一点的不愉快都是不吉利的。屋里院子里的地面都是头天晚上打扫干净的。从最初进入正月初一的那一刻起,家中就要干干净净的,这样一年到头干什么都会干净利落的。饺子,汤圆面条是初一早晨一定要吃的。饺子形似元宝,表示的是财意。汤圆表示的是团团圆圆。面条表示的是做事顺畅。初一早晨把这三样都吃了,就会预示着在新的一年里全家家境、财气、人气都旺盛顺畅。这三样都是头天晚都做好了放在那,初一早晨吃现成的,就预示着全年都有现成饭吃。二个媳妇很快就煮好水饺、汤圆、面条,太阳刚露头,这些吃的都盛好端到西屋正中的大方桌上。正准备吃饭,大龙的儿子醒了,哼哼叽叽地象要哭,吴兰英连忙摸进里间,哄着不让他哭,新年醒来就哭会一年哭到头的!汤圆用粘小秫面做的,里面包的是冰糖肥肉。这东西以前只是听说过,没吃过,解放后第二年,也就是前年过年时才吃得上。那时吴正怀肚子空,又肥又甜的汤圆咽到肚里觉得十分舒服。哪一年的初一早晨吃了两大碗都不觉得腻。今年肚子感到沉实了,一碗没吃完,嗓眼里就觉得发腻,咽不下去了,就连瘦肉包的饺子也不想吃,他只好去吃面条。解放前哪有这东西吃!为了图个吉利,都是拿园园的山芋干子放到锅里去煮,并且只能煮成半熟就吃。如果煮熟了的话,这些像征金钱的东西会被煮烂变碎,那样的话就会更不吉利了,钱都烂了能好吗?三龙吃得最快,丢下筷子出去了。宋侠吃过后去抱小孩,让婆婆来吃。张兰芳吃完到自己房间去。等到一家都吃完了时一桌碗筷没人问,只有吴兰英睁大两眼慢慢地认着收拾着。大龙不过意,到自己的房间去抱小孩,让宋侠来干。宋侠站在家门口望一下,见张兰芳没干又转身回去了。二龙发急了,正想大声叫张兰芳,被吴正怀用眼神制止住了,二龙只得自己动手去帮母亲洗碗筷子。吴正怀端坐在方桌的首位上,一付严肃的样子,他今天什么不好的话都不能说,但他心中比谁都清楚。
家中收拾完毕,太阳树头高了。新屋的门上贴着对联,上联“翻身不忘共产党”,下联“幸福全靠毛主席”。吴正怀在后墙的条案上的先辈排位前的香炉中点上香火,领着一家子先拜了祖宗,然后和吴兰英俩人在屋正中长凳上坐好。他和吴兰英都穿上年前才做的新蓝洋布漫袄褂子,显得很有精神。先是大龙一家给父母瞌头,然后是二龙俩人,最后是三龙。瞌完头,吴兰英端来一簸箕炒熟的花生放到大方桌上,准备招待来拜年的人。郑集一带姓吴的不多,吴正怀这一辈最长。在这一辈中,吴正怀,实际上是吴兰英最大,过去吴兰英的父亲没去世时,每年初一吴姓家族都会来拜年。
吴正雨领着两个儿子先来了,拜过祖先,吴正雨又让两个儿子给吴正怀瞌头。他们两家相距不远,经常见面,没有多少话讲,坐了片刻就走了。吴正怀在同宗弟兄中年龄最大,不用到别人家去拜年,他让大龙带着二龙、三龙到别的吴姓家去拜年。快到小响时,吴正诚带着明坤和吴正华来了。叩拜结束,又坐下来闲谈。
“这几年家家都过好了!以前过年买东西的人多是买点油盐就算了,今年哪,光是红糖就卖了十几袋子,要是摆在解放前十年也卖不了这样多!“吴正诚说。
“有了!过年哪个还不想吃好点!共产党把地都分了,家家有地,哪有过不好的!”吴正怀说。
“有地也还看会不会种,不会种也不行!象你家地种的多好!”吴正诚又说。
吴正怀将花生送到每个人面前一边叫他们吃一边说:“对啊!会种地当然是主要的了!像我家同样的地我能收二百斤一亩,不会种的只能收一百六、七十斤!种地是很讲究的!”
“我不行!给我连五十斤都收不到!”嗓音嘶哑的吴正华说。
“你也不错!你也不错!你生意做得好!”吴正怀意识到他讲了不吉利的话,连忙给他补空子。
“好哇!年前就是五香粉好卖,乖乖!我准备了三大口袋,三百多斤,到阴历二十七就卖光了,过去呀!一年也卖不了一口袋!后来买不到的人都找我。这玩儿一毛钱一两,本钱要不了二分,就是嗓子叫得麻一些,赶远集两脚会酸!”
“那你发财了!”吴正怀说。
“也没发多大!自己不用吗?你看我这身才做的三面新的棉袄棉裤,多少钱?十块!不做行吗?那件破得简直就是在油条锅里捞出来的,哪是人穿的!再说,过年后生意就淡了,不吃吗?剩点还不知够吃多长时间的!”
吴正诚数落他:“你也该省点用!你那趴趴屋还能住吗?也聚点留准备盖像点样的!”
明坤一直坐在一边没话讲,一付文静的样子。
吴正怀抓了一把花生塞到明坤手里,说:“大侄儿!吃啊!几年没见了!长高了!变白了!在省城里学成吴家大学问啦!还没毕业吗?”
明坤接过花生说:“大伯父,多谢你了!过年夏天就毕业!还有半年时间!”
听说你学的是干部?出来就是干部?吴正怀问。
“他呀!学的是管农业的官!”吴正华哑嗓子在说。
“不是!不是干部!也不是官!是学农业技术的!就是种地的技术!”明坤连忙纠正说。
“什么农业技术!种地还有技术?吴正怀问。
“怎没有!你听说苏联没?苏联按农业技术种地,一亩小麦能收三百斤!用化肥下地,一斤化肥比你一大筐肥料收粮还多!还有人家用拖拉机耕地能耕尺把深!”
“啊!”吴正怀听得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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