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五十三章 要是水稻能栽好
一九五九年秋,郑集街南头安河上的大木桥己经完工,一条四丈多宽的沙石公路向南通向县城,向北直达二百里外的淮阴。汽车站就在公路东旁街南队社屋的南边,以后人们外出就可以从这里坐汽车了,这就表明,出门坐汽车的理想己经变为现实。车站的对面就是廷伸过来的新街道。新街道上,崭新的供销社的几个门市,和新建的食品站、合作商店、缝纫厂、银行营业所、邮电所、铁木厂、搬运站,一个挨着一个,新街道显得十分整齐漂亮。大跃进的步伐在这里清淅可见。
这天吃过午饭,在南湖查看苗情的明坤被张德宝叫人去找回来。
张德宝的办公室里,张德宝在陪着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他们见明坤来了,马上停住说笑,都严肃地望着明坤。
明坤很热情地和张德宝打招呼,张德宝冷冷地望了明坤一眼,又对那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说:“他来了,你们谈吧!”说完、手按在茶杯上低头不再说话。
明坤茫然地站着。那个年纪大的公安员说:“你就是吴明坤?”
“对!我就是吴明坤!”
“你坐下!”那人向明坤挥挥手。
明坤小心地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今年四月份写一封信到省政府吧?”
看到这架势,明坤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对!我写过!怎么啦?”
那个人冷着睑望着明坤,老大一会没说话。张德宝扔给他一支烟,他点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语调沉重地说:“你出事了!”又对旁边的那个年轻的公安员说:“你把决定给他宣布一下吧!”
年轻的公安员站起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来,大声说:
“‘关于对右派分子吴明坤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就地改造的决定’。吴明坤,男,一九三四年八月生,泗洪县郑集公社郑集大队人。、、、、、、。”
天黑时,小李庄的吴正雨、郑明虎、徐大柱几个人收工后都不回家,从地里直接赶到吴正诚家,都说起不平的话。
“搞这旱改水就是好高骛远、劳命伤财!还不如不改哩!这样一折腾,还不知要少收多少粮食!”。
“明坤写的,就是我们说的这些话,还能不对吗?”
“共产党这样英明,怎能对明呻这样呢!”
“上面的经是好的,越往下越走样,到下面歪嘴和尚的嘴里就念歪了!”
“那不假!现在就兴跟风跑!就像这打右派,上面明明是叫打那些反对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的,我们这有人见别的地方都打出右派有成绩,就不甘落后,糊乱打凑数好去立功升官呗!”
桃花红了。梨花白了。粉团一样的野薇蔷花簇拥在一起,散发出扑鼻的香味。一九六零年的春天到了。
郑集大队开始缺粮,辛亏张德宝去年在栽的水稻地里撒上了很多胡萝卜种,这种从不被人当成主食、平时并不被人看重的植物,竟然在这时成了人们活命的宝贝!虽然去年己经都收获过了,现在每天还有不少人像寻宝一样地去寻找残存下来的胡萝卜。小李庄的人过去留下的家底子厚实一些,在郑集大队日子要好点。
许兰吃力地挪动着脚步,走进医院的门珍室。医生认真地察看一下她那张腊黄的睑,给她量完血压,又拿出听诊器听一下胸部,告诉她患了严重贫血。给她开点药后,又嘱咐她要注意营养,千万不能劳累过度。
从医院出来,己快到中午。大宝上学放学也到家了。李玉山也等着吃中饭。萝卜头儿就吃光了。萝卜缨子晒了几口袋。现在中午是萝卜缨子饼,早晚是萝卜缨子稀饭。
“妈!我饿!”儿子大宝站在院门口望着许兰说。
许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心疼地望了儿子一眼,走到院子里站着缓了一口气,才走进锅屋。小桌上的盆里,萝卜缨子泡好了,她洗净后切碎,倒进半碗面。就这半碗面还分作两下和,一大半放多一些,另一小半放少一些。
吃饭了,大宝鼓着嘴,望着这黑糊糊的萝卜缨子饼,就是不伸手去拿。
许兰心疼地劝道:“大宝!吃吧!你不是早就说饿的吗?吃了就不饿了。”
李玉山说:“我们今年好好干,把稻子截栽好,会好的!熬过这春天就会好的!”
这天上午,孙有田和大龙在路边割野蒿子,正在南湖种小秫的孙武惊慌地边跑边喊:“大!不好了!虎头旋不行了!”
“啊!怎样了?”孙有田大吃一惊,连忙问。
“它正用劲拉哩,就一下子趴下了,嘴里直吐白沫,喘气也急!大!你快去看看吧!”
孙有田认准它是饿的,让大龙将割下的半筐青草带上,三个人一齐急匆匆地向南湖跑去。
分开围观的人群,孙有田到跟一看,扒在地上的虎头旋,脑门上那直竖起的毛旋松驰下来,那一对铜镜般的大眼睛紧闭着。他慌忙蹲下,用手一试鼻孔,已经没有一点气息。
“虎头旋!我的虎头旋!你怎么这样啊!”孙有田大叫一声,眼泪齐涮涮地流了下来。
大龙也慌了,抓起一把野蒿子子:“大叔!它是饿的!快!这青篙子嫩,快给它吃!吃点就好了!”
“大龙!没用了!它没气了!”孙有田擦着眼泪说。
围观的人都接二连三地说:“瘦成这样了还要出力干活,累死的!”“这牛真疼人!你看临死还拼命拉,还耕这样深地!”“这虎头旋哪!通人性!别人用它都不肯干,孙武一用,就不一样,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孙武趴在牛肚子上哭着说:“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天天牵你来耕地!不让你歇!别人用你用不动,你只服我用,你对我不掺假!我用你,你都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再重的车,再深的地你都拼命拉!我又非要天天用你干什么呢?你都瘦成这样子,我还这样用你,怪我呀!、、、、、、。”
情势哪容得李玉山今年再好好大干一下,来弥补去年的过失,春种刚结束,郑家大院的大队部里,一大群人正围着李玉山要粮食。
正在李玉山被人群纠缠得焦头烂额时,被死了虎头旋滶起怨气的孙有田又领着小李庄的人来了。他用手指着李玉山的鼻梁,励声说:“李玉山!你非要在南湖栽水稻,不让我们栽山芋,你不是说要让我们吃大米饭的吗?你给呀!你不是说没有粮食你负责给粮食的吗?你给呀!”
人们都用手指着李玉山:
“去年是你非要栽水稻,不让种别的,收不到粮食还不怪你!就该找你要粮食!”
“今天你不给我们粮食,我们绕不了你!”
、、、、、、。
李玉山十分沮丧,去年在洪泽农场参观,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稻子能收四百多斤一亩,种植这样高产的庄稼能有错?要说错,那是错在我们没把水稻栽好!他很想辩解,把栽水稻的理由说得透一些,可是面对着这一大群喷怒的人群,又有谁会理解他的苦衷?辩解又有什么用?他被人群围在中间,呆呆地站着。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任由人们对他尽情地发泄心中的不满,去承受人们对他的责骂了。
尽管栽水稻的好处说不尽,尽管水稻没栽好的理由有许多条,可是因为栽水稻误了其它作物的事实是不可否认的,李玉山此时也已意识到了自己责任的沉重。他心情十分沮丧地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他已十分瘦弱,四肢无力,头昏脑涨,心慌意乱地走着。走到新公路与官道的交点上时,站住了。在这西南面,就是成立公社时规划的郑集大队盖居民点的地方。那时就打算通过大搞旱改水,五九年能水稻大丰收,粮食吃不完,用卖粮的钱盖居民点的,谁料想竟会是这个样子!官道的另一边就是小李庄,庄上光秃秃的,连高出屋瘠的树都很难找到。大炼钢铁呀!树都砍了。因为砍树,还和孙有田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现在呢?全落空了!还怪人们责怪吗?再看一下那边自己那又矮又破的三间屋,还跟许兰说过马上去住居民点的。自家屋后那三棵大榆树,那是自家过去用来度荒的救命树呀!也砍去炼钢铁了,要是还在,哎!想到这,李玉山长长地叹了口气。
进了院门,家中没有动静,许兰还没回来。腹中的空虛让他本能地向锅屋走去,小饭桌上的黄盆里泡着半盆胡萝卜缨子,早晨许兰拿出来泡时就说胡箩卜缨子就剩这点了,那边墻拐角的土台子上放着小面缸,掀开盖子一看,里面还有两碗大秫面,这些只能够吃两顿,两顿吃完又怎办?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信心满怀、干劲十足地要带着社员们大搞旱改水,决心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才一年时间,就竟然成了众矢所指的的罪人!唉!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侍我?我坚持要栽水稻,还不是为了多收粮食,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现在弄成这样,我李玉山还有什么睑面活在这世上!愧疚、恐惧、绝望令他四肢无力,心虛气短,头脑恍惚,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像在离他而去。他挪动着沉重的双腿走进老屋,找来根绳子,然后关上屋门,站在板橙上,将绳子插穿过屋顶上第二根桁条后打了个套子,将头伸进绳套子里,长叹一声说:“要是水稻能栽好,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呀------!”说完蹬倒了凳子。
许兰推开老屋的屋门,猛然看到悬吊在屋上的李玉山,惊恐地大叫道:“玉山!你怎这样!”然后焦急地扶好凳子站上去抱住李玉山,想把他放下来,却突感胸腔发闷,力不从心,不一会就觉得天昏地转,一下子从凳子上跌下来。
李大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了小李庄上的人,人们赶紧过来一看,都大惊失色。赶紧把李玉山从桁条上放下来。再一看,两个人的瞳孔都己散大,完全没有救活的希望了。
李大宝趴在母亲的尸身上痛哭着说:“妈!你醒醒!快醒醒!你做的萝卜缨子饼我不嫌孬了,我吃!妈妈!我听你话!你快起来!起来!你做什么我都吃!”又扒到李玉山的尸身上:“大!妈!你别这样!大!你起来呀!你们都这样,我怎办哪?、、、、、、。”
大宝凄惨的哭喊声震撼着每一个在场人的心灵,心软的传出了抽泣声,心硬的也禁不住地擦眼泪。
李玉山这三间屋还是他父辈留下的,至今己有三十多年了。墙体严重下坐,整个房屋变得就像吴正怀家原来的矮屋一样矮。墙壁多处开裂,裂口能伸进手。院子是三年前用苇杆夹成的,苇杆朽烂,不但矮小还到处是洞。和小李庄上别的人家那整齐的屋院相比,实在太差了!看到这破烂的屋院,看到前面锅里的萝卜缨饼,大家又感慨又难过。
王秀兰说:“李玉山肯定是感到没脸见人才吊死的!许兰医生说她是严重贫血,心脏也有病,叫她定一要加强营养,不能累的,她到家看到玉山这样能不悲伤,她是急死的!”
三龙带着大家将屋里打扫整理一下,将李玉山和许兰两人的尸体放好。自己赶快到公社去回报情况。
李玉成带着孙有田父子和徐大柱连忙赶来。
孙有田跪倒在李玉山的尸体旁,流着眼泪,心情十分沉重地说:“玉山!你怎能这样?我说你几句!你怎就!哎!怪我呀!我不该在南湖揭你的短!怪我呀!”
徐大柱很抱愧地说:“我们!哎!抱怨他干什么呢?土改那阵子,带我们办互助组、农业社,多好!早知他这样,我们也不说他了!”
“好人哪!整天都忙我们的事,可他自已!哎!你看!也吃萝卜缨子!哎!还住这样房子!”吴正雨哽咽着说。
“玉山哪!你是好心办成了坏事呀!叫我们栽水稻,也是想叫我们过上好日子的!就是想得太高了,力不从心哪!要是慢慢来,一步一步稳住劲走,能像这样吗?现在,多好一个人!哎!”孙有田的眼泪又夺匡而出。停会,他又将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宝搂在怀里:“大宝!别怕!你大你妈走了,你就到我家去!别怕!我养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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