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胖子与非洲难民:退休改革的悖论与陷阱
:滚滚素最胖滴
退休改革,包括延长法定退休年龄在内的一整套政策,可以说是各国政府的共同噩梦。我国如果早几年确定改革方案,阻力或许会小些,但在民生意识崛起的今天,恐怕难免波折。
从各国经验、教训看,延长法定退休年龄都是大势所趋。而中国的人口老龄化与养老金缺口两大死结,也都无可辩驳地预示着中国退休改革的势在必行。这两方面,自有诸多专家加以论证,无须我锦上添花。
本文仅就我了解的法国退休改革,对比中国的约束条件,探讨一些“如何改”的具体细节。
一、谁在游行?
“相关部门正在酝酿条件成熟时延长法定退休年龄,有可能女职工从2010年开始,男职工从2015年开始,采取‘小步渐进’的方式,每3年延迟1岁,逐步将法定退休年龄提高到65岁。”
——羊城晚报《退休年龄推迟,到底该由谁定》 2008年11月05日
乍一看这新闻,颇感世道轮回。一年前的11月,恰是退休改革引爆了法国大游行,被我国媒体誉为“法国‘变革总统’萨科齐将迎来他上任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考验”。而更早的03年5月大游行则是“1995年以来规模最大的示威和罢工”。
但是,与我们印象中游行都是受压迫者截然相反,这些示威人群却是法国老百姓眼中的“既得利益者”——公务员与“特殊群体”。
03年的改革重点是公务员退休制度,“根据法国审计法院的报告,被‘滥用’了公务员的‘特殊’退休制度充满了假公济私、慷国家之慨的腐败。”
07的开刀对象是特殊退休制度,这些“专门针对一些特殊职业及行业的劳动者,包括公路、铁路员工以及水电企业员工,也包括军人、警察等特殊公务人员”而设计的退休制度,行业的艰苦性部分已然消弭,优惠政策却仍在延续。
法国整个退休改革的战略意图是减轻过度福利化造成的入不敷出,以及懒汉化现象。而具体到这两次战役则是为维护退休制度中的“公平性”以及大多数人的大多利益。这显然遭到了“既得利益者”的拼死抵抗。03年改革,由于大多民众还没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而使得改革中途变味,空留一堆麻烦,也算是拉法兰总理后来的辞职一个诱因。07年改革,则得到普通民众更强力的支持,萨尔科齐与菲永也表现得更为强硬,不过至今也难言胜利。
二、欧洲胖子与非洲难民
凡定理,必有前提条件。对秉持科学态度的人来说,约束边界与定理同样重要。
那么我们就来对比下中法退休的约束边界:
其一:欧洲的高福利与我国的低福利的对比。
法国是患上了肥胖症,需要吃泻药减肥。
我们是贫血症,主要矛盾还在于如何勉强完成基本福利目标。
其二:欧洲的小政府与我国的大政府的对比。
法国政府多少有点贫血。从公务员及国企员工无论数量上,还是人口比例上,能跟我国一拼的,本就不多。我们的“生产性努力”与“分配性努力”(占有更多社会成果,即公务员系统)的倒挂现象也是举世闻名。至于质量上,如果是第一次接触中国公务团的法国政府部门,最豪迈也就拿出点自助餐,还觉得自己展示了大欧洲的气魄。可是若被邀请到中国走过一遭,再碰到中国团队,总是禽流感般辩解:俺们乡下人没经费。
百姓福利上,法国是欧洲胖子,中国是非洲难民。
在中国国内,政府是欧洲胖子,民众是非洲难民。
减肥的确是欧洲胖子的良药,却是非洲难民的毒药。而在我们兼具两者的伟大国度,煎药的学者们却时常将药送错人家。
以前那么多年,农产品价格都不涨,一说土地流转,农业大资本进入,专家立刻开始喊涨。
年初的“遏制流动性”风暴中,本该减肥降温的是国企和国家投资部分,结果却把已经贫血的中小企业和制造业给结扎了。在最需要保住饭碗的关键时段,送了各国人民一个大礼包。
亡羊补牢,永远不晚。只要接受教训,明确谁该减肥,吃错药还是有希望避免的。
在此也恳请各位吃过亏的公民,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哪些专家在胡把脉,在乱下药,在送错门。
公民的监督,也是亡羊补牢,永远不晚。
三、公职人员是自私的人
记得法国03年改革的时候,公共选择学派就又被从箱子底翻了出来。他们这门派也是树敌颇多,一时间各大派新仇旧恨,口水横飞,比街面上的游行还过瘾。
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的鼻祖是亚当·斯密,他从“经济人”以自私自利为利益驱动,最终推导出“看不见的手”这一概念。
而公共选择学派的开山掌门布坎南(8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则更上层楼,他干脆从政府公务人员也是以自私自利为利益驱动,分析政府的各种荒唐作为。当然了,学院派的标准术语叫做“理性人”,咱们翻成白话就是“自私的人”。
之所以西方很多学派不认可这个理论,是因为种种事实证明民主体系不是吃干饭的,在他们看来,有了良好的约束,政府就是个“稻草人”。他们的对错咱们不用管,因为他们处在基本纯液态体系中。
而我国所处的固液相变期,却完美演绎了公共选择学派的所有假说。我们的大政府构架在社会转型期,原有的集中制以及党内民主的固态约束体系大幅松动,而液态约束体系又没有建立,导致权贵一体化在自由无节制的土壤中疯狂壮大。
在法国,民众是“自私的人”,政府是“稻草人”。
在中国,政府是“自私的人”,民众是“稻草人”。
这就是老百姓近些年遇到改革“逢赌必输”,三天两头“吃错药”的根本原因。
那么如何解决?也很简单,让老百姓变成“自私的人”,把政府逼回“稻草人”。所以解药就是“人民的人大”,由老百姓选的,能监督这些“自私的人”的人大。
继胖子的良药是我们的毒药这一重大发现后,我们再次省悟,胖子的毒药居然也是我们的良药。
这就是边界对定义的伟大意义。
如果哪天一早,我们发现我国的公务人员也用游行的方式争取维护自己的利益了,那将说明人大终于见效了,政府减肥成功了,我们自私了,他们稻草了。
四、退休时间的选择权
咱们有个传统相声:“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该走的还没走,不该走的又走了”。
退休,就是这个道理。有人想退,有人不想退。想退的人家不让你退,不想退的人家偏让你退。
退休选择权是个三方博弈问题:政府、企业、个人。
政府的利益冲动是希望老人晚退休,多交五年税,少花国家五年社保,这是个傻子都算得清的帐。
至于企业,国家没好政策的情况下,肯定有冲动把不中用的老人轰走,有那个钱多请两个便宜的年轻能干的多好?
到了个人,就五花八门了。在法国,甚至为“保障劳动的权利”,或者为“保障退休的权利”,都分别有人把政府和企业告上了法庭。
选择权在企业手里,他们会寻觅付出成本最低的方案。选择权在员工手里,却肯定会逼迫企业谨慎签约,导致失业率上升,对整个经济运行也是长期弊端。这其中的悖论和年初的《劳动合同法》有类似之处。
这里一定要注意,以民生为最终目标,和将民生问题表面化,泛道德化,会有截然不同的答案。企业既然是博弈的一份子,如果最后让企业彻底无利可图,最终将导致整个生物链的垮塌。所谓合作博弈,一定是博弈各方的非最优解,但对整个博弈却是最优解。也就是说讨价还价时,过犹不及。
法国的03年改革是个烂尾工程。在退休选择权上,既规定了“60岁以上的劳动者有权自由选择退休时间”,又“同时保留了雇主自由解雇60岁至65岁职员的权利”,基本是个22条军规。最后终于被企业主们琢磨出空子,用“指定退休”变相解雇员工。后来虽又有改动,但到目前为止,这个博弈平衡还没有达成。
相比而言,日本抑制了政府利益,以国家财政补贴的形式,鼓励企业聘用老员工,这项政策则盘活了各个经济要素。但其劳动力短缺的边界条件又与法国不同。
至于中国,我只想分析一个受忽视人群:
1、在此,我谨希望经济界、社科界人士秉持科学精神,不要用“农民工”这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词汇掩盖失地问题的真相。有地的农民工可以叫农民工。无地的农民工,就绝对是潜在的流民阶层。“有地农民工≠失地农民工=潜在流民”,这是中国的历史诅咒。在这个高危问题上玩文字游戏、数字游戏,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会愧对列祖列宗。
2、在谈论他们的退休问题之前,请先将“潜在城乡流民阶层”定位为城乡二元之外的第三元人群。请设计最可行的基本保障体系,以及他们的住房体系。哪怕只是贫民区,有了家才不至于沦为流民。
3、中国的低端生产比重大,血汗工厂具备很强的可替代性。政府没有保护他们的利益驱动,企业却有辞退老员工的种种冲动。这些“非洲难民”才是我们与其他国家退休制度最大的区别与要害。
(详见:《二次土改不能以牺牲“城乡流民阶层”为代价》)
五、毕业即失业
我承认日本在进入老龄化后,年轻劳动力是稀缺的。但是我们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仍以法国为例,其延长退休时间,主要的动力还是社保压力。因此,牺牲了年轻人就业,逼迫他们继续滞留校园。曾有法国学生给我算过笔帐,政府延长一位老人退休的收益等于为五个年轻人付出的补贴(房补,通过大学平均到学生的补贴等)。我不敢保证此数据的准确性,不过养年轻人肯定是划算的。相比中国而言,法国对年轻人的补贴实在太慷慨了。
在此,我想请教专家们一个问题:如果到时候经济不景气,政府保就业是保小还是保老?如果保老,那么年轻人的分流如何解决?学校深造?军队扩编?当村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在拿出退休方案的时候,这些答案也应该一并拿出,才能让大家安心。信息公开,才是稳定的真谛。
当年我曾咨询过法国人一个问题,没人给出答案,今天也想一并请教:
如果年轻人晚五年才工作,那么他们总的工作时间缩短了,他们上缴的社保金理论上还是补不足原有的窟窿。那么到时候,是该提高他们的税金,还是把他们的退休期限再延长到七十岁?
06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埃德蒙·费尔普斯曾指出:“法国必须改变现有的经济模式,如果人们只考虑退休、医疗等福利,法国的年轻人才就只能去硅谷或伦敦寻找发展机会了。”
我一直怀疑他讲的除了创业之外,也是预见到年轻学生一辈的某种可怕未来。
法国年轻人自然能去闯荡“硅谷或伦敦”,我们的年轻人呢?
六、拒绝长胖
我自己都觉得这是有点玄幻的一节,但是正如我前面所有的苛责,都只是为了明晰我们可能的苦难,为了寻找更符合中国现实约束条件的解决方案,我的毒舌之后却是希望之心。
我希望我们的改革能够顺利推进,人民的人大能够健全民主集中制,合作博弈的大环境能够清理今日之阴霾。有了这大大的奢望,我才能杞人忧天地考虑:当社会保障制度摆脱“非洲难民”境况后的选择。
我在另一文中曾慷慨陈词:民生,只有民生,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这句话同样是有前提的。在现阶段,维护民众蓬勃的消极自由的崛起这个时期,民生是保障性的个人基本权利的集合。所以他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但当摆脱这个温饱阶段,民生也好,消极自由也罢,就不能再进一步滥用。
中国严酷的约束条件明摆在那里,民生只能按古时施粥的法则:插筷子不倒。再多一步,就反倒有人会被饿死,陷入不可持续发展的另一怪圈。
欧洲就是在经济持续高速增长的过程中,过于乐观,福利彩头被政客挥霍邀买人心。而当经济放缓时,一切都为时已晚。这种不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保障体系,肥胖症,正是液态化后的通病。当民生成为另一面所向无敌的道德大旗,他就会走到初衷的反面,成为另一种威权,阻碍经济的正常流动,并最终导致崩溃。
民主天生就无法在第一时间挽救肥胖症,甚至由于其选票系统,反倒会加速肥胖症的形成,直到碰到法国这样的福利天花板才学到教训。每个体制都有弱点,都有边界。民主更是毛病多多(当然大趋势仍是固态向液态转变)。所以我们千万要从别人的跟头中吸取教训,用更多的历史感悟拒绝诱惑。
对比各类成功模式,中国未来较好的方略,就是将福利分为法定福利与浮动红利。法律承诺的福利上涨,一定要按远期即使遇到经济滑坡也可支付的保守策略龟行。而在国家经济再次高速增长时,只将浮动红利以年息方式发放,也就是澳门、香港近年的模式,赚多了就多分,赚少了就少分,一年一结。
瘦,不是健康,胖,不是健康。
保障民生社会,拒绝福利社会。
欧洲胖子与非洲难民:退休改革的悖论与陷阱
http://www.bullog.cn/blogs/gungun/archives/206417.aspx
二次土改不能以牺牲“城乡流民阶层”为代价
http://www.bullog.cn/blogs/gungun/archives/190871.aspx
从薄熙来、俞正声谈起——政策变了
http://www.bullog.cn/blogs/gungun/archives/204892.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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