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据生活

一、
这些天来读了一本书，《历史的见证——四十年票据和人民币史》，陈明远。
这书写得挺不错，是是文学家，所以书写得妙趣横生，也很感人，很多地方让人鼻子发酸。可贵的是，作为一个文学家，在书中对新中国票据的历史、分类和相关数据也写得清清楚楚，真是不易。
从书中大体上可以看出，票据在群众生活中占据了重要位置，是从大跃进开始的。当时首先是农业品产出大幅度下降，物资供应紧张，首先出现的是粮票、肉票、油票、布票（其中又分为很多小类），1959年有12种票。1960年达到30种以上，有的地方达到50种。后来在1962年又出现了工业券，曾经有62种商品购买需要用工业券。还有50年代中期开始的购货本。1961年，凭票、本供应副食50种，商品156种。计划经济时代，大多数日用物资都凭票供应，光有钱是没有用的，——当然没有钱也是不行的。城镇居民能活下去，全靠计划供应的那点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讲，票本制度，是拯救了中国无数人口没有被饿死、困死，中国没有出现内乱的关键。虽然商品配给达到了几乎是维持人的生命和正常生存需要的最低限度，但是如果没有票本制度，以1959年之后的中国的生产能力，很难说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当然了，如果不是狂热的跃进，也不会出现这样窘迫的情况。1960年同1957年相比，全国人均消费量，粮食下降了20%，食油下降23%，猪肉下降70%。财政也出现巨额赤字，政府不得不大量发行钞票。1960年末，农村集市贸易恢复。由于农业连年减产，1961年集市价格猛涨。一般农副产品价格比计划价格高四五倍，粮油和肉禽蛋类产品高七八倍，有的高达十多倍。这样的状况使人心浮动不安（目前的朝鲜就是这个样子）。
因为钞票发行过多，通货膨胀压力加剧，1961年社会购买力大于商品可供量的差额达到85亿元人民币。这种情况下，政府开放高价商品供应。值得注意的是，此举确实使大量货币回流。1961年，40多个大中城市销售高价糕点和糖果，30多天销售1800万斤，回笼货币8300万元。1961年全年，高价糕点、高价饭菜和零杯名酒共回笼货币38亿元，其中利润高达26亿元，可见价格之高。1962年起又推出了高价自行车、钟表、茶叶、酒等。仅1961年和1962年实现的高价利润，就相当于这两年货币净投放的92.6%，有力的减少了通货膨胀的压力。
即使在那个时候，贫富差距还是能通过这样的数字冷冰冰的表现出来。1966年后群众表现出来的对某些特定人群的刻骨的仇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同样证明了，如果不是凭票供应，而是放开市场，那么价格的高涨和贫富差距足以使中国陷入内战。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恢复集市，使货币大量流向农村，因为城镇居民最缺的是吃的。1962年，农民在照相营业额中的比重由10%骤升到50%，导致当时提高了照相和照相器材的价格。还针对农村发放高价砂糖。形成对比的是，去年我国的粮肉价格高涨，农民却没有从中得到实惠，反而有不少农民还亏了……
华北大旱，世界物价高涨，生活日用品价格高高在上……如果再发生50年前的事情，我国会怎样？还能挺过来么？

二、
困难的时候票据主宰群众生活，为什么62年以后票据仍然那么多那么重要，甚至到了文化革命的时候更加变本加厉呢？其实在1953年开始在全国实行对粮食、油料的统购统销政策之后，票证、购货本也就呼之欲出了。同一年北京开始印发面粉购买证，1954年各省市发放布票。1955年起，全国城镇居民开始领取购粮证和粮票。发放肉票在1957年，这才和经济困难多少有了关系。国家搞计划经济，所有的商品都由国家统一调拨，按人头配给，当然就得有票有本了。越是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就越要依赖外地物资调拨，所以票证发放的越早，管理得也越严。要是搁到现在，大概就是一人或者一户一张卡了。
在经济困难时期，票据起到了巨大的社会缓冲作用，使绝大多数人都处于吃不饱但是不至于饿死的状态（饿死人的事情当然有，也主要在农村，大多数又应该是死于营养不良）。不过在经济困难时期过去之后，粮食产量增加了，副食产量也增加了，人均食品的配给仍然是不高。因为咱们国家要搞建设，每年都要出口大米和牛肉猪肉去换外汇，大概国内还有一些其他什么非民用途，总之是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随着经济好转而有太大改善，顶天就是不那么饿肚子了。
70年代工业有了长足进步，像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电唱机、电视机什么的开始大量生产了。但是毕竟从前的供应少，社会上的需求量特别大，所以一时供不应求。于是70年代工业券的发放很多，而且经常要几十个人中才有一个购买名额。这其实也是一种保证社会公平的办法。如果敞开供应，必然价格高涨（这也不符合计划经济的做法），而且还是很多人买不到或者买不起。经济学家们当然会说效用太低云云，但是那个时代的人都差不多，此人效用和彼人效用没有多大差别。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总听大人说平价粮油议价粮油什么的，那时候议价粮油在生活中地位应该已经很重要了。我那里是小县城，大城市估计不太一样，粮票可能更重要一些。
至于90年代的粮票，据《历史的见证》这书讲，93年底，物价飞涨，94年政府甚至抛售储备粮油，但是粮油价格还是居高不下。于是有些地方政府只有重新发放粮票。94年昆山第一个恢复使用粮票，然后苏州、常州、南京、芜湖、沈阳、大连、湘潭、黔阳、安阳、安阳等地都重新印发粮票。到94年底，全国百来个县市恢复使用粮票，95年更多一些。97年之后才彻底取消。不过这个时候的粮票和从前已经不同了，这已经是为了群众能按照合理价格吃上饭而安排的福利。目前这种粮价、菜价、油价、肉价、什么什么价都涨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倒真的应该考虑考虑再发放粮票肉票油票蛋票什么的。

三、
目前全世界范围内的通货膨胀都很严重，对老百姓影响最直接的就是粮食、蔬菜、禽蛋肉雨副食和油等，以及住房。住房不谈，吃的东西每天面对，一顿也不可少，这个影响更直接，更敏感，更要命。
目前的市场经济，对物价飞涨软弱无力，甚至是推波助澜。对于金融资本的炒作，更是毫无招架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实际上，粮食也好，什么也好，产量都足够让所有人过上体面的生活。但是价格机制的作用是，一方面大量的物资被浪费，另一方面很多人食不果腹。支付能力是唯一的标准，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认钱不认人。
一旦物价太离谱，政府的做法就是对低收入人群发补贴。发补贴当然有用，但是鉴别起来就很复杂，而且补贴力度也不够高。再者，货币购买力的增加也会进一步加剧物价上涨。此外，那些支付能力强的人，毫无节制的消费与浪费，仍然占用了大量的宝贵资源，用微观经济学的话说就是，商品的效用远没有实现最大化。我们只要看一看那些为每日三餐发愁的穷人，再看看饭店里铺张浪费的宴席就知道了。
2010年12月美国人JAMES HANSEN出版了一本书《孙辈们的风暴》。他预言我们的孙辈即将迎来一个“艰难的进程”。他只是针对气候变化。实际上，我们的孙辈们将要面对的挑战还多得很，过度的开发和极端浪费的生活方式都是绝对不可持续的，很快就会发生大问题。等到将来石油资源枯竭，能源紧张，水资源紧张，粮食紧张，什么都紧张的时候，不引发全球性的长期动乱的唯一办法，大概就是施行票据制度。而这，也必然意味着走向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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