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的两面性说
唐昌黎
前 言
文化大革命为20世纪的重大历史事件。历史经验说明,对重大历史事件的认识是个长期过程,往往要经历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有个全面的正确的解释,在几年内仓促下的结论,多是浮浅的乃至错误的。其原因在于,凡重大历史事件,其产生的原因错综复杂,其中有必然因素也有多种偶然因素的巧合。重大事件的影响甚为深远,近期效应和远期效应并不一致,有些是短期有害而长期有利,有些则相反。再者,评价历史事件的人,都有个思维惯性,特别是和事件有利害关系的人难免有倾向性,由于以上三种原因,认识重大历史事件就很复杂而艰难,在短短几年内难以得出正确结论,现举两个例子。上世纪30年代开始了一场世界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这是一起重大历史事件,当时的苏联和各国共产党人,都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的总危机,资本主义就要全面崩溃,社会主义行将最终胜利。西方的学界政界人士则感到计划经济比市场经济有巨大优越性,主张放弃市场经济,改行计划经济,如美国经济学会会长泰勒,力主学习苏联的计划经济。美国总统罗斯福宣称美国要搞“计划资本主义”。当时信奉市场经济的只有奥地利经济学家哈耶克在孤军奋战。过了40年,到1970年代,计划经济由盛而衰,市场经济败而后兴,人们的认识来个180度大转弯。进入21世纪,号称新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改革在拉美和俄国受到重创,计划经济又以国家主义(宏观调控、国家干预)面貌出现。经过70多年的实践和思考,终于弄清经济运行有两类人(公务人和私家人)用两只手在控制,经济自由主义和经济国家主义在轮流坐庄,对此笔者在《经济学的千年论战》(载《理论学刊》2004年9期)一文中有详细论述。30年代危机事件说明,在几年内人们的认识多是浮浅的,乃至错误的,过了70年才得到较为全面的认识。另一个事例,是1991年发生的苏联剧变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一时间国际反共势力气焰嚣张,说马克思主义死亡了,社会主义崩溃了,福山匆忙地提出了“历史终结论”,宣称历史已终结,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取得最终胜利。与此同时,全世界共产党人也认为,苏联复辟了资本主义。经过16年的演变,现在可以初步判定,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是根本错误的,苏联复辟说也未必正确。上述两件事例说明,对重大历史事件仓促作出的结论,都是肤浅而不正确的,有些是根本错误的。同时可以看出,经济危机事件是个单纯经济问题,判断的难度较小,但也用了40—70年时间才搞清楚。苏联剧变带有总体性,判断起来更为复杂困难些。中国的文化大革命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可说是最难判断,是20世纪最难的理论问题。
1966年开始的十年文化大革命,毛泽东在辞世前3个月(1976年6月13日)召见华国锋,说自己一生中作了两件事,一是领导中国革命推翻了三座大山,二是发动了文化大革命。现在可以判定两件事都是20世纪的重大历史事件。毛公辞世,当时的领导人提出“两个凡是”,核心是肯定文化大革命。1978年进行的真理标准讨论开始否定“两个凡是”。1982年中央通过决议文件,在肯定毛泽东的历史地位的同时,又提出“两个否定”,即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彻底否定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领导人又提出不搞争论,“两个否定”成了不可争论的真理,以致国内没人研究“文革”。国外有人研究,并出现了一门文革学,如英国人罗德思克著《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三卷本,资料之丰富令人惊叹。进入21世纪,人们特别是基层民众,怀念毛主席的情感日浓,由此开始对“两个否定”的置疑。知识界有人在网上著文,肯定文化大革命,呼唤再来几次。20世纪的重大历史事件,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中国革命,苏联剧变等,都有大批人在研究。文化大革命是20世纪的重大历史事件,外国有一批人在研究,在中国只是党史中涉及到,多限于收集资料,可说是有史无论。“文革”已过去30多年,已成为历史,应开始作一番学术解读。现在有关资料出版很多,结合个人亲身经历和思考,初步提出两面性说:“文革”具有两面性,有积极的一面和消极的一面,或者说有正面和负面,下边分四点来讲。
一、高扬民主和破坏法制
在1956年召开的中共八大会议以后,中国在向着民主法制的目标前进,1957年进行的反右派运动,在民主道路上发生了大倒退,对于给领导提意见的人,视作向党进攻,加以打击,民主党派和知识界人士不敢讲话了。1959年反右倾以后,党内人士也不敢讲话了,由此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制度,可称之为家长专制。各级政府,各个单位,书记就是家长,一人说了算。1957反右到“文革”是最缺少民主最沉闷的9年,言路堵塞,万马齐喑。在反右以前,报刊有一些批评文章,起到舆论监督作用,之后舆论监督完全失效。其他监督机关也起不到作用。从一个典型事件可见当时的政治状况。据原河南信阳地区专员张树藩在1993年3月的讲述,信阳地区在1958年和1959年成倍虚报产量,国家成倍争购,农村粮荒严重,有几十万人饿死,干部和知识界谁讲真话就遭批斗。农民向北京写信反映情况,当时地委书记路宪文下令扣压的信件达1.2万封。毛泽东得知后,称这是民主革命不彻底,要补民主革命的课。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民众起来批斗领导干部,把家长专制打得落花流水,可说是补了民主革命的课,故毛泽东说,文化大革命是共产党与国民党斗争的继续。在“文革”前夕,毛泽东认为,各级党的领导机关形成庞大的势力集团,谋取私利,压制群众,共产党有腐败变质的危险,他对官员腐败深恶痛绝,决心要清除腐败官员,按当时语境,称之为修正主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防止和清除腐败称作防修反修,不能依靠党的官员,而是要依靠群众,发动群众来批评和监督官员,实质上是推行一种直接民主,他称之为大民主。文化大革命取得了部分成功,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打破了长达9年的家长专制,大大推进了民主。原先人们不能给领导提出一点意见,都是唯唯诺诺,唯上是从,“文革”唤起群众起来造反,打破了这种政治沉闷局面,敢于公开批判领导者。最典型的事例发生在大学,1957年时学生给领导提意见,被打成右派。到了1966年,学生给领导提意见,工作组仍按照1957年的老办法加以压制打击。毛泽东指责工作组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并称学生的行为是革命行动。二是打破了身份枷锁。自土地改革和工商业改造以来,中国社会即存在一大批政治边缘人,其中包括出身于地主资本家阶级的,有历史问题的,直系亲属有被杀被关的,社会关系中有这样那样问题的,有海外关系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挨过整的,这类边缘人在入党、参军、提拔、上大学方面都受到歧视,在摸底排队中打入零册,每发生一件坏事就首先列为怀疑对象,运动一来就成为挨整对象。边缘人受到歧视,带有一副身份枷锁,而且枷锁日益加重,到“文革”前夕的四清运动时达到顶峰。文化大革命的对象是党的领导干部,称作走资派,将地富反坏右列为走资派的阶级基础,除两类人以外的都视作革命群众。当了10多年边缘人的群体,打破了身份枷锁,划入到革命群众的行列。综上所述,文化大革命的实质是一场大民主运动,集中体现为打破了存在十年之久的家长专制、一言堂,在平等、自由方面是一大进步。由于“文革”所倡导的民主是以群众运动为中心,是一种卢梭式民主,现代称之为广场民主或体制外民主,毛泽东称之为大民主,这种民主形式抛开法制,会导致社会混乱,造成严重恶果。在肯定“文革”进步一面的同时,也要揭示其消极倒退的一面。解放后,各级党和政府还是注重法制建设的,一般称之为政策界限,如肃反运动中有明确的政策界限,国民党区分部委员以上,军队中连长以上,一贯道中点传师以上,且有罪行的,可认定为反革命分子,而且要由肃反五人小组批准。“文革”的对象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当权派指党的领导干部,而什么叫走资本主义道路则没有界定标准。从法理上说,政府官员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违反宪法的,应当按照一定的程序,由人大弹劾,宪法法院审判。“文革”运动完全抛弃法制,由群众认定谁是走资派,结果把所有领导干部统统定为走资派,并进行夺权。夺权既不是革命,也不是反革命,而是一种非法行为。同时也破坏政治规范。“文革”前中国初步建立一套政治规范,1954年制定宪法,1957年2月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发表讲话,提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明确了一系列的政治规范。到了5月,开始了反右派运动,开始破坏共产党与民主党派的关系以及党和知识界的关系,1959年的反右倾运动,破坏党内高层内部的关系,但这仍然限于局部范围,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全面破坏了政治规范,全面夺权,打倒一切,造成政治大混乱,出现无政府状态,不得不由军队接管政权和各个单位。我们认为“文革”是一场大民主运动,其正面是发扬了民主,反面是破坏社会秩序。当前国内外人士多认为“文革”不是民主运动,是一种破坏,是一场浩劫。其原因在于,对民主理想化,将几百年的民主历程,压缩到几年,一看到不合现代民主的东西,就不认为是民主。近代民主,起于英国13世纪建立的议会制,至今有700年了。现代民主起于200多年前的法国大革命,英美法等国的议会民主制,经过200年的演变,才有今天的样子,一人一票的选举制,直到20世纪下半期才实现。中国北洋政府时期,已经有了政党制、国会、内阁和选举制等民主制度的要素,同现代民主制相比,人们不承认北洋政府是民主制,但同清朝君主制相比,确系民主制。与此类似,人们之所以不承认“文革”是一种民主运动,是和现在相比,同“文革”前的家长专制相比,确是一场民主运动。
毛泽东发动“文革”所倡导的民主,同西方现在通行的议会民主大相径庭,因而不被承认是民主。议会民主历经200年,确有大的进步,在100年前,工人和妇女以及有色人种都没有选举权,现在实行一人一票制,向平等目标迈进了一大步,而被选举权则不平等,因为选举活动要耗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劳动者为生计奔忙,既无钱也无时间,没有当选的条件。同时应当看到,西方国家在社会层面实行的是民主制,而在企业内部则是一种独裁制,这样一来,受雇佣的人工作时间生活在独裁制下,业余时间生活在民主制下。因此共产党人称议会民主是假民主、形式民主、资产阶级民主,毛泽东当然不会有所借鉴,而是要另搞一套,这就是大民主,从而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二、理想与现实脱节
文化大革命的目标是整肃党内腐败分子。当时的语境和今天大不相同,作一切事都称作干革命,参加工作称参加革命,清除腐败分子称作大革命,又因为起于文化领域,称作文化大革命,腐败分子则称作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修正主义。当时的腐败现象远远没有现在严重。但毛泽东的理想太远大,对干部要求极其严格,就对干部中的问题估计得过于严重。他已年过七旬,希图在有生之年解决干部问题,从而采用激进手段,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历史经验证明,思想家都是理想远大,与现实脱节。如孔子周游列国,游说过70个国君,没人采纳他的政治主张,弟子颜回对孔子说:“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焉。”意为孔子的理想极其远大,同现实脱节,天下国君不能采用。孔子从不认为理想错了,而是天下人全错了。在他去世前七天,作出最终结论:“天下无道,莫能宗予。”毛泽东是掌握最大权力的政治家,他要用权力推行其思想家的远大理想。我在《一代思想家毛泽东》(载《探索》2006年6期)一文中讲过,毛泽东的核心思想可概括为平等主义,他所理解的共产主义就是平等社会。他领导革命推翻三座大山,目标是争取平等,执政时仍以追求平等为目标。要实现平等就要铲除特权阶层。1963年中共中央批判苏联修正主义,关注“和平演变”。在1964年12月21日召开的政治局常委会上有的常委提出,农村的富裕农民是特权阶层,毛泽东说:“农村的中心问题是这样一批干部,主要是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骑在人民头上,农民不好混,穷得要死。”在1965年初发布的“四清”运动23条中,首次提出“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概念。1965年初他在一份报告上批示:“官僚主义者阶级与工人阶级和贫下农是两个对立的阶级。”(逢先知编《毛泽东传》2003年版1368页)1965年他几次对身边的护士长吴旭君说:“我现在还活着呢,他们就这样,要是按照他们的做法,我以及许多先烈们毕生付出的精力就付诸东流了。我没有私心,我想到中国的老百姓受苦受难,他们是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所以我依靠群众,不能让他们再走回头路。”(《毛泽东传》1390页)在“文革”前夕,毛泽东已形成了一种固定的看法,中国存在一个特权阶层,即今天讲的特权腐败分子,按当时的语境称之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修正主义,这些人要复辟资本主义,使劳动人民再受苦受难,发动“文革”就是清除官僚主义者阶级,阻止资本主义复辟。毛泽东的理想是追求平等,消灭一切不平等,除了阶级不平等以外,还要消灭因职业分工产生的不平等,1974年12月对周恩来发表谈话:“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所以,林彪一类如果一上台,搞资本主义制度很容易。”(《毛泽东传》1714页)可见,毛泽东的理想极其远大,几百年时间才能实现,要在几年实现,就脱离了现实。
毛泽东按照理想发动文化大革命,又按照理想来发动人,培养人,他所设想的也是理想人。他认为群众是革命的,同革命干部结合起来,同走资派斗争,并在斗争中培养革命事业接班人,什么时候出现修正主义,就有革命力量与之斗争,从而保证共产党永不变色。毛公所设想的人都是按照他的理想而活动的人,是一种理想人,同现实人是脱节的。群众是个人的组合,人并非都是只有革命性的一面。我曾著文讲过,人具有求生向上的本性,所谓向上就是追求一种更好的生活状态,包括得到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更大的名声,实现更高的理想,革命者为理想而奋斗,也体现人向上的本性。人人都追求向上,就需要有公平的制度,所谓公平就是贡献与所得对等,或者说付出与所得对等。在“文革”前,革命有功或政绩突出的,在经济建设或科学文化建设上贡献大的,得到较高的地位和收入,人们感到公平,并激励人向上。以往革命者要冒身家性命的危险,多是为理想而奋斗。“文革”时所说的革命造反,既不冒什么风险,又不用付出艰辛的劳动,却可以得到权利,权利成了“文革”的最大推动力,一号召夺权,人人都来争权夺利。被夺权的领导干部也不会甘心,会支持某一派,以图东山再起。群众组织也会拥立某一领导干部,以便得到回报。其结果是长期陷入派性斗争,以致无法收场。“文革”的理想是崇高的,100年内也不能实现。“文革”设想的是单一化的革命群众,现实中参与的人是多样化的。开始时,有相当多的人特别是青年人,为理想目标而投身于“文革”,也有相当多的人(包括一些领导干部)为了功利目的而参加“文革”,进展的结果是发生了逆淘汰,那些有理想的人一个个因失望而淘汰出局,那些为权利目的而参加“文革”的人日益增多,上自中央文革小组,下至各个群众组织,都被这些人把持,不择手段地掠取权利。由卑劣的人去完成崇高理想,理想与现实脱节,只能是以失败告终。
三、顺社会运行轨道和逆社会运行轨道
判断历史重大事件有个最终的标准,即是否符合社会运行轨道,或者说是否符合社会发展规律。这里要辨明两个问题:第一,什么是社会运行轨道;第二,文化大革命是否符合社会运行轨道。
我在《从二元选择论看社会制度变革》(载《人文杂志》2002年6期)一文中讲过,社会运行沿着两条轨道前进,一是发展轨道。所谓发展,特指生产力发展,或者说经济发展。从人类历史看,生产力是不断发展的,世界各国有共同的发展轨道,以劳动资料为坐标,都经历了石器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时代、电力时代、电子原子时代,除了大的自然灾害和战争时期以外,各国经济都在或慢或快的发展,人的生产实践推动社会沿发展轨道前进。发展轨道简单易明,勿需多谈。二是平公轨道,需多谈一些。
平公轨道是平等公正轨道。平等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同性,指与权力和利益有关的相同性。如公有制是平等的,私有制是不平等的。一人一票是平等的,性别、种族歧视就不平等。公正、公平、公道是一个意思,指一定阶段、一定范围的平等,如人们多认为起点平等和过程平等(机会均等)是公正,这就是一定阶段的平等。一人一票的政治规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是一定范围的平等,经济领域的等价交换,也是一定范围的平等。按劳分配是贡献与所得对等,是公正,不是平等。按需分配是平等,在现阶段不能实现。可见,公正是平等的初级阶段,平等涵盖公正,平公轨道也可称平等轨道。社会运行沿着平公轨道前进,是由人的政治实践推动的,所谓政治实践包括三种:一是革命,革命就是反抗阶级的、民族种族的剥削压迫,就是争取平等。二是民主,民主就是民众争取平等和公正的运动。三是改革,过度的不平等不公正,引起群众反抗乃至发生动乱,危及到政权稳定,执政者也会加以改革,推动社会沿着较为平等公正的轨道前进。三种实践活动推动社会沿平等公正轨道前进。至此可以发现,有两类人在推动社会运行,一是私家人,指以谋生为职业从事生产活动的人群,主要有劳动者和经营者,私家人推动社会沿发展轨道运行。同时劳动者又是革命和民主运动的主体,其活动目的是为了反抗不平等不公正,具有公共性质,故劳动者人群又具有公务人身份。政府官员是公务人,主要职能是维护社会秩序,出于维护政权的目的,就要纠正过度不平等的状况。这样一来,公务人在推动社会沿平等轨道运行。正是两类人的实践活动,推动社会沿两条轨道运行,对此,我在《两类人假说》(载《经济学家》2007年2期)一文中作过论述。人类社会沿着发展轨道和平等轨道前进,是以历史时间来观察的,以百年为计量单位。古代社会发展缓慢,但在几百年时间内,比以往在两条轨道上前进了。封建社会比奴隶社会,资本主义比封建主义,生产力更加发展,也更加平等公正。社会主义优越于资本主义,就在于生产力能达到更高水平,更加平等公正。而在一个短的时期,以十年为计量单位,两条轨道有时相悖,过度平等会阻碍生产力发展,不平等有适当差距有利于生产力发展。所谓适当差距,就是根据贡献与所得对等的公正原则所形成的差距,由权力垄断或者说由腐败所形成的差距,会阻碍发展。执政者时常面临到在平等与发展之间的两难选择。
毛泽东是革命家,革命就是反抗不平等。他又是一位平等主义思想家,作为主政的政治家,自然是优先选择平等轨道,兼顾发展乃至不顾发展,典型事例是对农村包产到户的态度。1961年至1962年有些地区试验搞包产到户,证明可以增产。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到广东安徽考察,回来报告说,包产到户可以增产。时任农村工作部部长的邓子恢力主包产到户,并得到刘少奇、邓小平的支持。毛公力排众议,反对包产到户,他于1962年8月在一次谈话中说:“一搞包产到户,一搞单干,半年时间就看出农村阶级分化很厉害。有的人很穷,没法生活。有卖地的,有放高利贷的,有讨小老婆的。”(《毛泽东传》1238页)。在“文革”前和“文革”中,毛公要消除一切不平等,首先是消除党内特权阶层,力主领导(官)与群众(民)平等,并进一步消除职业不平等,采取一些举措,包括知识青年到农村,办五七干校,工人参加管理,干部参加劳动,半工半读,半供给制,等等。从这一系列论点和举措看来,毛泽东倾向平等轨道,主张平等优先,刘少奇等人倾向发展轨道,主张发展优先,这是两种执政方略的分歧,分歧的扩大,导致了文化大革命。有不少人将“文革”视作个人权力之争,是站不住脚的。
毛泽东的核心思想可概括为平等主义,他一生中追求平等,反对一切不平等,文化大革命是平等主义的大爆发,他在去世前夕,将发动“文革”视作一生中所作的两件事之一,也就很容易理解了。人类社会沿两条轨道运行,一是发展轨道,一是平等轨道。毛泽东发动“文革”,是要推动社会沿平等轨道运行,这就顺应了社会运行轨道,或者说顺应历史潮流,具有正义性,这是值得肯定的一面。“文革”以来的三四十年,世界不少国家,推行新自由主义,经济发展颇快,但贫富差距迅速扩大,官员腐败甚是严重,社会冲突日甚,从实践上证明,脱离平等轨道的危害性,也证实了毛公高扬平等的正确性。在肯定“文革”顺应社会平等轨道的同时,也要看到逆社会发展轨道的一面。由于社会沿平等轨道运行是一个长期历史过程,而且是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逐步的趋向平等,在一定的时期,只能达到初级的平等,即一定阶段、一定范围的平等,“文革”是将长期历史过程压缩成短的时期,超越历史阶段,这就会脱离发展轨道。由此出发,“文革”倡导的平等有平均主义色彩,挫伤了人的积极性,社会秩序生产秩序遭到破坏,对经济发展甚是不利,导致经济停滞,人民生活水平没有提高,而此十年正是世界上特别是东亚地区经济发展最快的时期,使得中国与发达地区的差距进一步扩大。
人类社会有一种调节机制,当社会过度倾向某一轨道而远离另一条轨道时,就会出现一种力量加以纠正。一般说来,当社会过度倾向发展轨道而远离平等轨道时,便会通过革命或民主运动,也可通过改革,以纠正过度不平等的状况。当社会过度倾向平等轨道而远离发展轨道时,便会通过改革以纠正发展停滞的状况。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过度倾向平等,而远离发展轨道,这就迫切需要改革,改革的阻力小,进展顺利。苏联情况和中国不同,赫鲁晓夫从1956年即尝试改革,几易领导,改革收效甚微。其原因之一,在于苏联未发生过大的混乱,原有制度和行为未暴露出大的弊端,改革动力弱。中国十年“文革”大混乱,为以后的改革提供了强大动力,这是任何人都未想到的。这正应了老子的名言:“祸兮,福之所倚。”经过近30年的改革,中国经济有了飞速发展,绝大部分人的生活有所提高,这的确是福。改革倾向于发展轨道,偏离平等轨道,导致贫富差距急剧扩大,特权腐败丛生,潜伏着巨大危机,这就要居安思危,牢牢记着老子的另一句名言:“福兮,祸之所伏。”对此,我在《执政中道定理》(载《中共长春市委党校学报》2007年1期)一文中有详细论述。
四、长期效应和短期效应的分裂
在社会主义社会,实现了公有制或以公有制为主体,拥有财富的社会集团不占主导地位,拥有权力的社会集团占居主导地位,控制住权力和财富,这个权力集团走什么道路,对社会主义的前途命运至关重要,列宁和斯大林都未发现这个问题,毛泽东首次发现并提出当权派问题。“文革”过后30年的实践,充分证明当权派问题的极端重要性,苏联的倾覆,正是戈尔巴乔夫、叶利钦这些当权派造成的,当前中国的特权腐败现象十分严重,也是当权派问题。根据多种调查资料证实,今天俄罗斯的亿万富翁,有90%是昔日苏联的高级干部。今天中国的亿万富翁,有90%是高干亲属。而早在40年以前,毛公高瞻远瞩,洞察未来,首次提出了当权派问题。爱因斯坦有句名言:“正确的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毛公提出当权派就是正确的提出问题,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重大现实意义,其视野之远大,目光之深邃,是继任者望尘莫及的。当时特权腐败现象刚露端倪,现实意义不大,在30年之后,特权腐败现象极其严重,当权派问题就具有重大现实意义。从长远观点看,文化大革命是有正面效应的,时间越长,正面效应越显现。毛公发现了当权派问题,而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依靠民主法制建设,而是搞名曰大民主的群众运动,起到破坏作用,导致十年动乱,其负面效应是显而易见的。而评价文化大革命的话语权,完全掌握在“文革”中受打击的人群(政界和学界精英)手中,也就只看到负面,而看不到正面。再过20多年,掌握话语权的会转移到与“文革”无关的人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认识到文化大革命的两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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