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有话题可说了,重嚼新闻的剩饭。世界风云瞬息万变,需要我们观察和思考的事情太多。只是安身立命于中国,不能对二十余年来中国知识分子阶级中发生的一个大事件熟视无睹,任由蜕变的犬儒和进化的物质们悄然消解掉它的意义。
中国的知识分子阶级里,向来不乏为一己出世悬梁刺股者,不乏为私人利害赤膊上阵者,不乏为个人恩怨揎拳攘臂者……但若要说二十余年来敢为公义挺身而出、孤身抗议的,恐怕唯杜建国一人。这就是为什么说杜建国抗议世行报告是一个大事件。
当然不能说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集体堕落、全面腐化了,真诚者、勇敢者、正义者永远存在,尽管永远都是少数。我指的是行动精神,和对行动精神的肯定。如果说所谓知识分子,就是一群警惕地注视着社会、对权力进行监督和批判并永不满足;温暖地守护着民众与道义、以引领或捍卫为己任的人,那么,当笔墨的批判丧失效力、沉睡者不肯醒来时,该当如何?1905年12月8日,陈天华站在异国的海岸边纵身一跃,投入骄狂扑来的日本海浪,以一死来唤醒国人;2000年7月3日,爱德华·赛义德站在黎巴嫩南部被侵占十八年的土地上,弯腰捡起几个石块,向傲然高矗的以色列隔离墙掷去,表明了自己的加入。
陈天华死后,公葬仪式上数万民众为之缟素,连奉命前来阻拦的军警也为之动容,肃立一侧不加干涉。赛义德在投石之后也曾感叹:“当我加入的那一刻,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有一股相同的冲动……一件小事却引发如此轩然大波,好像这个投石事件比我过去35年来为争取正义、和平所做的努力还重要!”——这就是行动精神的力量。“蜜蜂建造蜂房的本领使人间的许多建筑师感到惭愧。但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尽管《资本论》里的这个比喻是在强调思想的优先,但“蹩脚的建筑师”是在动手做了之后,才能证明他确实比蜜蜂高明。何况,中国知识分子的缺乏行动精神已久矣。
20世纪五十年代,围绕着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让松、萨特为代表的法国知识分子群体,演绎了一幕人类知识分子史上空前绝后的光辉大剧。除了道义上的彻底性之外,这幕大剧最动人之处就在于:知识分子的行动精神。萨特不仅在言论立场上坚决站在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的一方,而且以实际行动表达了支持:在反战请愿书上签名、参加群众大会、示威游行、出庭作证……让松则更坚决,当他认识到“法国的官方政策背叛了法国的价值观”时,亲自为阿尔及利亚民解分子解决会场、住宿、交通工具,伪造证件,帮助偷渡,建立了一个支援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的秘密网络(“让松网”),为民解组织募集资金、传送情报……比较起来,我国知识分子行动精神的缺乏,相差的距离就不知其几了。
脱离现实、不屑与泥腿子民众为伍,不关心民众疾苦和国家命运,终日高高在上作蹈空之论,早已成学风的主流。至于那些精微计算好风险系数、准确拿捏了分寸之后,躲在安全线内嘤嘤嗡嗡冒充“异见知识分子”者,以及那些踩稳了大洋彼岸的坚实阵地,背靠花园洋房的中产堡垒后放胆叫骂者一流,实在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甚至连正经的抗议也算不上。而杜建国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以匹马单枪,对峙的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统治体系——金融资本主义的代表机构。观点的对错尚且不论,单单这个行为本身,已经具备了思想的启蒙意义。
有人讥诮杜建国不配自称学者,妄僭了学者的神圣封号,我看杜建国在危急的情势下喊出“我是中国的独立学者杜建国”这样一句,在今天这样一个“学者”越来越成为贬义词的时代,实在是为中国的知识分子挽回了一份尊严和荣光——在世界的面前,在民众的心目中。大家不必为难,且领受了罢。有人呵责杜建国缺乏费厄泼赖精神,殊不知佐利克们在拉美、在非洲、在亚洲金融危机中的费厄泼赖修养是何等的令人心惊肉跳。更何况,敢于跟恐怖分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对他国实施恐怖袭击的爱德华·赛义德,那可是一位实实在在的世界顶级的美国知识分子啊!如果说连他也没有费厄泼赖,那这个“费厄泼赖”不仅需要暂缓,简直可以抛弃了。还有人解剖杜建国的内心动机,以“出位搏名”向他泼污。这不仅是要“触及灵魂”,简直近于一种诛心之刑了!
观察一个社会行为,应当约束于外在行为的本身;结论一个社会行为,应当局限在它所产生的社会作用和影响范围内——这才可能是一种科学的方法,也是一个公道的态度。评论一个人的行为,自古有道“观其言”、“察其行”而未闻有“剖其心”者。若允许仅就行为的社会影响和意义而论,我将再重复一句:
2012年的春天,一个叫杜建国的青年,以行动在中国知识分子史上书写了一件大事。
2012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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