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作为一个自由研究者,不时有朋友对我的研究思路好奇,今下午在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的讲座中,涉及到了这个问题,现将其中相关部分放在这里,供好奇的朋友了解。)
我的研究思路
1、问题导向:
一讲到“科研”,最常见的思路是学科导向----寻找本学科的前沿与欠缺,确定研究方向。追逐的是在本学科的领先地位。
我不是“科研”人员,一介草民而已。心中有疑,自寻答案。故而是问题导向----所疑问题涉及什么学科,就钻进那个学科搜寻,目的不在于成为那个学科的翘楚,而在于为自己关心的问题找到证据。
学科导向有规则可循,有前例可鉴,有权威可傍。若资质在中等以上,加以勤奋,大多会有不同程度的成绩。
问题导向属“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在荒原上独行。只有那个问题长期吸引你,令你痴迷,令你不顾考评、等级、收益、地位,否则不可能坚持。即便坚持,可能找到答案,也可能依然迷惑,找到的也答案未必经得起检验,更未必能给你带来声誉、地位、金钱。故非偏颇、偏激、执拗之人,不大可能坚持问题导向。
顺便说一句,由于问题导向的研究势将涉及大量的学科,所以需要持之以恒的广泛阅读。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要勤学多思,厚积薄发。现在我有孙子了,已体会到父之教大有理。至于读些什么,心中有问题,自然会选择阅读的对象。大体上应偏于严肃的学术文章,它大体分为两类:一类为认识论\方法论;一类为所关心问题涉及的方方面面。不应太多地陷于取悦大众的流行作品。
2、全局导向:
我偏好涉及整体、长期性质的问题。这类问题不可能用“孤立体”的思路,在限定的边界条件下研究。不得不自己去探寻其内在的逻辑关系,寻找相关证据,并依据自己构建的逻辑框架排列找到的证据,据此发现一点别人未注意到的东西。
全局导向带来的都是大问题,不可能在常规的计划时期内完成,甚至不可能连续研究。
《中国困境的政治经济学透视》:
由于主流经济学界的说辞不能解释现实的中国经济运行特征,完全没有对危机的预见能力,迫使我独立地从观察经济现实出发研究它。主流经济理论大多限于微观理论,对宏观经济运行的研究基本上是一些教条。这迫使我从宏观统计数据序列出发,研究这个系统的动态特征。为此用了近十年的时间,系统处理了国家统计局、央行、海关、外汇管理局的大量数据,才有了一个基本判断,此后对中国的经济问题,才敢发表自己的见解。对主流经济学家们那些貌似有理的说辞,才能够直指其要害。
《另类史鉴》:
在《中国困境的政治经济学透视》中对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研究,使我明白,当今资本主义工商文明没有出路。人类如果不想在“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中灭亡,就必须探寻可持续的集体生存方式。为此,在研究经济体之外,尚需研究“文明”。经济体不过是“文明”的一个子系统。而文明是一个更大的动态系统。
我对“文明”的兴趣,发端于上个世纪70年代当工农兵学员时。那时人们对中国历史表现的周期性感到困惑。80年代读到金观涛的《兴盛与危机》,我才意识到,可以用理工科的思路研究历史问题,这一启示令我有“解放”之感。此后金观涛的文章,见到必读。那些试图理解而不局限于展示历史事件的著作,我也都有兴趣,如黄仁宇、李亚平、吴思、王学泰。
近30年亲历的历程,令我看到了历史的重演,当今大量“创新事件”其实在历史上早已发生多次,当今政经舞台上的光鲜角色,其实都有其历史上的先辈,因而他们未来的轨迹都可以看个八九不离十。在这30多年积累的基础上,才有了《另类史鉴》。
3、逻辑实证主义
作为理工科出身者,我的基本研究态度是逻辑实证主义:力图搞清问题对象自身的逻辑结构,据此寻找相关证据,一切结论建立在证据与逻辑的基础上。
在认识论领域,对逻辑实证主义多有质疑,也有许多其他的研究态度。我不否认其他人的研究思路,但我自己熟悉并认可的是这个思路。
当今中国思潮四起,意味着我们面对严峻的道路选择。观察诸多思潮,尽管主张各异,却有一个相当显眼的共性:大多以某个学派、理念为出发点,构建出自己的理论体系。左翼多以马克思学说为出发点,右翼则对马克思学说嗤之以鼻,尊奉从亚当·斯密到哈耶克等各路尊神。而“国学”家们则从古代经典中寻找思想资源,不同的学派分别尊崇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等等,连佛教、道教也都有人视为救世良方。控制大众传媒的主流学界,则以“普世价值”作为其主张的基石。
我拒斥这样的思路,在我看来,易经、道德经、佛经、耶稣、马克思、哈耶克的学说……,都是具体的人在具体的时空条件下,针对他们面对的现实,提出的假说。读他们的书,可以理解他们的思路与分析方法。但不可能让他们对我们今天的问题给出答案,不可能让他们对我们今天的选择负责。我们只能在前人的肩膀上力争看的更远、更深、更全面,我们不能让前人对我们负责,相反,我们应对后人负责。
4、唯我独尊
这不是说“老子天下第一”,而是有限度的怀疑论。任何学说、理论,本质上都是假说。打个比方,是给现实画的一幅画。面对这些假说,最基本的工作是:搞清它与现实的关系----它关注现实的那些方面,不涉及那些方面。在理解现实时,这个假说在什么领域,什么程度上可信。对一个假说,我若尚未做过这样的工作,我就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承认自己无知。
换而言之,我的一切结论都力争建立在自己独立思考,并自以为想通的基础上。对别人(无论是权威泰斗还是引车贩浆者流)的结论,概不预设“接受/拒绝”的态度。归根结缔,我只相信自己的思考。-----这就是我说的“唯我独尊”。
声明:我当然知道,我的思考结论也未必可靠。任何人,只要基于证据与逻辑,能说服我,我会欣然接受。没有这一条,就是佛家说的“我慢”了。但基于其他理由者,无论是权威还是利害,恕不回应。
5、方法论----系统动力学
我最初的专业是战略导弹的弹道分析与计算。其专业基础之一是系统动力学。整个80年代,中国学界在认识论上引入了许多新理论,如信息论、系统论、耗散结构……,他们有个共同的思路,将研究的对象视为一个系统,用其子系统间的相互关系,来解释整个系统的行为---这就是系统动力学的核心思路。系统动力学,多数人将其视为力学或数学的一个分支,但我却将其视为认识论的一个视角。我曾对一个研究生谈到这个观点,她甚感惊异,其实在我们这一代人里,这是一个平常的见解。
例子一:
用这个思路看经济系统,第一步就是如何划分子系统。常规的划分思路是有型的建构,如科室、车间、部门、产业之类。我的思路则是功能。
当代经济系统靠货币周转驱动,而货币周转的核心动力是利润极大化。利润极大化由两类货币共同完成:
一者为“以钱生钱”的逐利资金,
一者为提供利润的消费资金。
于是经济系统的持续平稳运行,归根结缔,取决于这两类资金的平衡。所以对经济系统划分子系统,我首先看逐利资金、消费资金这两个子系统。从这个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资金循环的不可持续性。
当今时髦的视角是“产业结构优化”。这个视角有个潜在的假设:实体经济是自主的,金融货币系统依附于实体经济并为之服务。但这不符合现实。现实是:当今资本主义经济体,要素配置的核心原则是资本利润极大化,即逐利资金追逐利润的动机,决定着社会的资源配置,是它在推动经济机器的运转。对这个核心原则而言,实体经济不过是逐利的工具、手段而已。
可见,从“产业结构”的视角,不可能看到当今经济体的症结,也就不可能解释愈演愈烈的经济乱象。《中国困境的政治经济学观察》就建立于分析逐利资金运行条件的视角之上。
例子二:
中国传统社会,从明显的功能上看,有三个子系统:
生产财富的底层劳动者、
靠公权力获取财富的官僚群体、
靠资产获取财富的富豪群体。
由三者间的关系,可解释大多数历史现象。
更进一步,传统社会的基层单元是宗族,成功的宗族会发展成产、官、学一体化的豪强,其代价则是弱势宗族的衰败乃至解体。“一将功成万骨枯”,衰败的宗族是大多数,他们成为底层劳动者的主体,供养着少数成功的宗族。解体的宗族则将许多成员抛向社会,成为宗族体系之外的另一类社会成员--“脱序人”。于是“宗法人”与“脱序人”,这两个子系统,成为观察社会治乱的一个视角。
以上就是《另类史鉴》的基本视角。
相关文章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