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的自由主义与国家主义
《韩非子》总共五十五篇,一气贯注,当全部可以证明中国人在性情与智力上的早熟,以至于我们不时地会感到,原来古时候我们就这样了。本篇拟就《六反》与《八说》二篇来写点感受。
什么是“六反”?正反乃相对而言,该有一个标准。“六反”,也就是韩非子所批评的六种反面的、有害的、不正常的主张或现象,而在被批评的那一方,则自可以不理睬韩非子的批评,而认为自己很正确、很神气。
韩非子指出的“六反”,首先当是采自他的国家的现象,即战国时代“赵,韩,魏,秦,楚,燕,齐”七国中的韩国的现象,根据对这“六反”的描述,我们可以判断,在其它六国也会不同程度存在,但在秦国则可能要少些,以至于是很少的,否则,它就不能以其“耕战”凝聚起秦国全社会的力量,战败了东方六国,而且为了获得这种凝聚,从秦孝公至秦王政,经过了七代人的努力。反之,东方六国之败,也就与它的社会“六反”大行其道有关。
“六反”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为世人所遵行崇仰的:
畏死远难,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贵生之士。
学道立方,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
游居厚养,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
语曲牟知,伪诈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辩智之士。
行剑攻杀,暴侥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勇之士。
活贼匿奸,当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誉之士。
另一种是为世人所讥嘲贬抑的:
赴险殉诚,死节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失计之民也。
寡闻从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朴陋之民也。
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
嘉厚纯粹,整愨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戆之民也。
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慑之民也。
挫贼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谄谗之民也。
这样,我们大致明白,把怕死投降称赞为有头脑,把歪理邪说称赞为有文学,把游谈行骗称赞为有才能,把作伪做假称赞为有智慧,把横行霸道称赞为有勇敢,把窝藏奸贼称赞为有好誉,同时,相反地,说为国捐躯是不会为自己打算,说服从命令是头脑简单,说努力耕作是缺乏才干,说正派善良是幼稚愚昧,说谨慎为公是胆小无能,说勇斗奸贼是别有用心,总之,反面的被说成正面的,正面的被说成反面的,有种全乱套的感觉。
再看《八说》:
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
以公财分施,谓之仁人。
轻禄重身,谓之君子。
枉法曲亲,谓之有行。
弃官宠交,谓之有侠。
离世遁上,谓之高傲。
交争逆令,谓之刚材。
行惠取众,谓之得民。
这八种说法之中,“弃官宠交”与“离世遁上”稍怪一些,以一般的想法,哪有为了朋友而弃官不做的?哪有为了表现高傲而远离君国的?从一般名利二字来测,除非能获特别的巨利高名,才有可能是这样的。
“弃官宠交”,是“侠”的行为,只是一心表示他仗义,为朋友能不顾一切。“离世遁上”,当是“儒”的行为,大约又有二种,一种是一心只要博得傲世的高名,别的真的不要了;一种是只做个手段,即后世所谓“终南捷径”。
这样的儒侠二道,表现虽怪,看似超脱名利,骨里却是一派私心杂念,而置国家社会于不顾,一国的臣子如果都像这样,则国家社会的情况可想而知乱到透顶。这是就国内来说的,若加上以外通诸侯为荣,那就是又增一说了。
八种说法,从国家利益看,都是不正确的,然而往往有人夸奖,比如,“为故人行私”这一条,不但不对,弄不好还要为此承担责任,受到公家的惩处,但另一面,“故人”却会赞扬对他够朋友。
这样看来,中国人诚然是早熟的。从“六反”、“八说”的一面来看,其早熟就早熟在我们早就很有“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以至于“普世价值”这样的好东西,它是置集体、社会、国家、民族这些全体利益于不顾,而我行我素、自行其是的。当然,如果国君、朝廷荒谬无能,这“六反”、“八说”,就有了一定理由,叫做“无政府主义是对机会主义的惩罚”。但韩非子只是一般地从公与私这方面来考察“六反”、“八说”的荒唐,认为“六反”、“八说”不应有立足之地。
另一方面,从国君、朝廷的一面来看,也是早熟的。其早熟在早就深刻认识和严正对待了“六反”、“八说”这些“普世价值”。韩非子就是这一深刻认识和严正对待的一个思想代表。他说,“六反”反在哪里?反就反在:奸伪无益之民六,而世誉之如彼;耕战有益之民六,而世毁之如此,此之谓“六反”。
如果“六反”大行其道,则“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这正是从国家的公正立场来说的,是对那些“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批评与否定。
他看待“八说”也是这样从国家富强这一角度来衡量是非的:
此八者,匹夫之私利,人主之大败也。反此八者,匹夫之私毁,人主之公利也。
如不能从国家公利角度正确处理问题,“索国之无危乱,不可得矣。”
综合两面一起来看,那时的中国人,早就有着“多元”的思想主张,同时也有着明确坚定的国家主张。就是说,自由主义或集体主义,无政府主义或国家主义,中国古人都很知道的。
韩非子是战国人,在他之前我们还有更古的人,这只要读一读《尚书》就知道,早就是礼法俱足、刚柔兼备了,其另一面,也就是早就什么玩艺都有的。韩非子只不过是在他的时代运用传统“礼法”,分析着他的时代的现象,而他的看法和主张,称得上义正辞严,体现着国家主义的成熟性。
就是说,尧舜以来如此完备的“礼法”的产生和运用于国家社会治理之中,就说明着中国人的早熟,比起孩子般喜欢用石头天真地雕刻出人体的古希腊人,则中国人是早熟的,早就早熟得老辣了。
当“集体、社会、国家、民族”这些范畴的事物,在国君与朝廷主持下,没弄好,出现问题,“六反”、“八说”之类,就有理由出来,以至于大行其道,那就叫做“乱”,动静大了,叫住“乱世”,把它治好了,叫住“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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