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怀激烈五十军
高戈里(2007年1月稿)
照片请见高戈里的博客http://gaogeli.blshe.com/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50军的前身,是1948年10月17日,由中将军长曾泽生率领在长春战场起义的原国民党滇系第60军。
1949年1月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布命令,将这支以云南子弟为主要成分的起义部队成建制地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50军,辖步兵第148师、149师、150师(同年9月,原第150师撤销,刚编入第50军建制的由营口起义部队改编的步兵第167师,改称步兵第150师),任命曾泽生为军长,徐文烈为军政治委员。
随后,中国共产党向起义部队派来400多名党员干部,领导3万余起义官兵开展了以控诉旧社会、控诉旧军队为核心内容的政治整训。经历了那场涕泗滂沱的泪血大控诉后,起义部队实现了脱胎换骨的彻底改造,迅速成长为新型的人民军队,并在解放大西南战役和抗美援朝战争中,为人民立下了功勋。特别是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中,第50军在艰苦卓绝的汉江50昼夜阻击战中,打出了国威、军威,受到了毛泽东主席和彭德怀司令员的交口赞誉。
壮怀激烈50军之一:
仓促入朝,曾军长负气要当炊事员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美军打着“联合国军”的旗号随即纠集仆从国介入这场内战。9月15日,“联合国军”在仁川登陆扭转败局后,越过“三八线”向北进犯。
唇亡齿寒。10月8日,中共中央决定派出以彭德怀为司令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19日夜,首批入朝作战的志愿军部队跨过鸭绿江。
战后,“联合国军”第二任总司令李奇微在其回忆录《朝鲜战争》中说,他的前任麦克阿瑟“深信中国的老百姓随时都欢迎蒋(介石)打回去”。这话,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说的。
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5团2营指战员记得,当年教导员李荣贵战前动员:“旧社会,大家都被地主狼、军阀狼咬过,现在美国狼来了,要把国民党弄回来,你们说,是放进来打,还是堵在门外打?”
战士们“嗷嗷”叫:“决不让美国鬼子把国民党弄回来!”
时任第50军148师炮兵营营长的杨协中记得,部队一到辽宁的苏家屯,军部文工团就演出了活报剧《打败美帝野心狼》。剧情简单:狼来了,要吃人,人团结起来后,把狼打死。
杨协中和他的战友们牢牢记住了这个简简单单的活报剧,即使在战争最残酷的时候,也死死坚守着一个并非简单的信念:咱中国人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打败美帝野心狼!
根据中央军委的战略决策,刚经过精简整编,由5.8万余人锐减至3.3万余人不久的第50军,于9月下旬,紧急收拢分散在湖北等地执行水利、生产、剿匪等任务的部队,乘火车仓促北上,拨归新成立的“东北边防军”建制。
第50军抵达东北后,按照东北军区最初的指示,部队当年不参战,准备成建制地改为炮兵。岂知,先期到达的部队刚把现有装备交上去,10月24日晚10点,军政委徐文烈接到东北军区政委高岗的电话,命令第50军马上恢复原装备,即刻乘已经派来的火车向中朝边境紧急开进。第一列火车刚到辑安,部队在没有地图,没有翻译,没有作战动员,一切供给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又接到上级的命令:立刻过江,参加第一次战役。
1950年10月25至26日,第50军全部渡过鸭绿江。
杨协中说,跨过鸭绿江第一印象,一座几十万人口的新义州城经美军飞机狂轰滥炸,已无一间完整的房屋,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街道上,焦木瓦砾遍地都是。废墟里,老人、妇女和孩子的尸体随处可见。干部战士一路行军一路破口大骂“美帝野心狼”:比国民党还坏!
10月29日,担任战役预备队的第50军进入指定战区,敌之大部已被友军歼灭。11月3日,敌全线败退。
11月24日,“联合国军”发动了企图在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的“最后攻势”。25日黄昏,鉴于西线敌军已被诱至我预设战场,志愿军发起战役反击。按照志愿军首长的决心,第50军命令第148师(欠第443团)切断泰(川)博(川)公路,阻敌西援;第149师加强第450团向窜踞定州、纳清亭之美24师的一个团进攻。由于遭敌阻击、行动迟缓和兵力不集中等原因,部队连续三夜扑空。29日,第50军又奉命向博川东南穿插,直取安州,配合主力歼灭清川江北岸之敌。30日,第148师和第149师进至大宁江西岸,由于桥梁被敌破坏,未能过江,又错过了歼敌的机会。
第二次战役结束后,第50军领导赴“志司”(即志愿军司令部)开作战总结会是准备挨骂的。前车之鉴,早在第一次战役,第38军执行迂回敌侧后任务时,因对敌空袭顾虑较大、相信错误情报而贻误战机,军长梁兴初被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当众骂得天昏地暗。出乎预料,重蹈覆辙的第50军没有受到彭德怀丝毫责备。
不受责备比受责备更难受!
还有比不受责备更难受的。
在一面山坡的树林里,第50军的作战总结会就像开了锅,人们的情绪相当激烈,尤其是军部的处长、科长们,没有几句好话。
“打的什么屌仗?连美国佬的一根屌毛都没抓到,太窝囊了!”
“打定州、纳清亭三次丧失战机的责任不在下面,军部的命令下晚了嘛!整个战役,军部既不靠前面的148师和149师,也不靠后面的150师,下达命令总要等‘志司’的电报,每次都是深夜两三点钟才往各师发报,一级一级传到连队已经快天亮了,部队顾虑空袭,白天要隐蔽,只能夜间行军,怎么不扑空?”
“我看是部队首长右倾!‘志司’战役之初就指示过:‘不怕敌人西进,就怕敌人东撤。’我们完全可以据此主动寻求战机。”
“38军有彭总1928年平江起义时的老底子,第一次战役没打好,挨骂!第二次战役穿插三所里打得漂亮,全军通报嘉奖,当‘万岁军’!想想吧,彭总宽容我们能是好事?”
“我们是什么部队?想挨骂都挨不上边!”
本来,会议是让大家提意见,总结作战的经验教训,可意见提着提着,民主精神就“发扬”到牢骚怪话上去了。一位干部冲着徐文烈政委就翻开了陈年老账:“当初,我不愿意调来,硬要‘个人服从组织’,现在倒好,没脸见人了!”
“没脸见人”的人启发了一位想有脸见人的人,他没好气地提出:“这个部队我是不想呆了,我要求调回老部队!”
启发是连锁的,参加会议的处长、科长,只要是老部队来的,几乎都提出了类似要求。
军政治部的一位干部甚至提出:“把这个部队编给人家算了!”
曾泽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是一支他从国民党阵营拖过来的队伍,如今,却成了如同19世纪美国著名作家霍桑笔下的耻辱标记“红字”。虽然,发牢骚的人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脸上有光彩的地方,并未存心不敬他人,但是,曾泽生还是感受了从未有过的难堪。
曾泽生的难堪,不仅仅于此时此事。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第50军实行特殊的领导体制:曾泽生可以列席参加的军党委常委会,领导曾泽生参加的“军政委员会”。
对“党指挥枪”的原则,曾泽生最初很不适应,但他没说啥。既然部队交给共产党了,理应守共产党的规矩。曾泽生不是中共党员,这事,他没话可说。
有话可说的,曾泽生也没说。两个多月前,部队在湖北接到了北上备战的紧急命令时,徐文烈曾经找曾泽生征求意见:近半百的年纪,又患多种疾病,是不是留下来,不去了?
基于民族大义和个人荣辱,曾泽生一口谢绝。可没几天,他不知道从哪误听,徐文烈他们半个月前就知道这消息了。曾泽生异常恼火:是不是信不过我曾泽生,才不告诉我?才劝我留下?
曾泽生憋着一肚子火,但又很有涵养地不露声色:是骡子是马,咱们战场上遛遛看!
岂知,远赴高丽国打老美,“遛”了两个战役,曾泽生的气还是不顺:怎么每道命令都要经过他政委徐文烈过目?一军之长有这么指挥打仗的吗?
还没等曾泽生把气顺过来,军机关的处长、科长们到先发起气来。一个令曾泽生异常痛苦的事实,不由分说地从人们意识深处蹦出来,摆上桌面:大家看不起这支起义部队!
心理学的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人为了摆脱心灵痛苦,通常借助“自卫机转”,其中有潜抑、升华、外射、内射和反向作用等主要形式。曾泽生选择了以责备别人掩饰自己尴尬的外射形式。他铁青着脸,冷不丁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低沉却掷地有声的牢骚:“50军军长我也不想干了,情愿到38军当一名炊事员!”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会场气氛瞬间被曾泽生从未流露过的情绪凝固了!
持平而论,曾泽生发牢骚是不对的:仗没打好,气可鼓而不可泄,一军之长责任非同寻常!
持平再论,曾泽生发牢骚并非绝对的不对:这是他思想境界升华过程中,再自然不过的一个时代性的表露。
两年前,曾泽生率部撤出长春城投奔共产党的头一个晚上,与潘朔端同睡一铺炕,二人彻夜长谈,通宵达旦。潘朔端向曾泽生和盘托出了第184师起义、改造的全部经历,敞开心扉畅谈了自己的全部感受。
曾泽生吃了26年国民党的饭,到46岁时,突然换了胃口,一时有些消化不良,但他还是悟出了一些与切身利益关系密切的情况: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把持军权了。
对共产党政策似懂非懂的曾泽生想到了老长官卢汉。1945年,当蒋介石要收走卢汉的兵权时,一班谋臣谋划了“舍军从政”的对策,卢汉由此东山再起。借鉴老长官的成功经验,曾泽生郑重地向共产党代表刘浩提出:部队全交给共产党,军长我也不当了,希望能安排我任安东省省长。
经耐心解释、劝说,曾泽生收回了上述意见,明确表态:一切听从共产党的安排,决不再提个人职务上的要求。
两年后,曾泽生食言了。
此“言”,“食”得高尚!
中将军长要求当炊事员,在国民党军队无疑是天方夜谭的疯人胡话。官就是官,兵就是兵,尊卑有序,贵贱有别。对官长要称“官”尊“座”,什么司令官、长官、值星官,什么委座、钧座、总座、局座,什么军座、副座、参座,甚至营座、连座等等,不如此,就是不敬。当苦力服劳力的只配叫“夫”,什么脚夫、轿夫、伙夫、马夫,等等,不如此,就不能显示役使苦力者的高贵。
共产党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司令员、值班员、炊事员、饲养员,都是人民的勤务员。民主精神变革的标志!
也许,曾泽生是想借题发泄一下不满,但无可否认,共产党的平等精神已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渐渐植入了他的潜意识之中。
曾泽生以他非常态的表达方式,向人们展示了他人格追求的常态飞跃。这飞跃,为打破会场气氛敞开了大门。
军司令部副参谋长李佐长春起义前任原国民党第60军182师副师长,起义后代理暂编第52师师长,听到大家的牢骚,他苦笑了一下:“你们都有地方去,我能回到哪儿去呀?”一句不言而喻的提问,把众人逗笑了。
见缓和了气氛,李佐把自己的感受向大家推心置腹:“国民党打仗,消极避战保存实力比比皆是。今天大家的情绪反映了截然相反的精神,怕打不着仗,怕打不好仗。我看,只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就一定能打胜仗。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曾军长负气要当炊事员不是孤立的现象。由于部队仓促出国参战,思想工作“不摸底”,思想动员没跟上,政治工作和党的工作一度“陷于停顿”,以至于指战员中“右倾保命、短工帮工思想”有所抬头,“走糊涂路,吃糊涂饭,打糊涂仗,糊里糊涂在朝鲜”之类的怨言,一度流行。
针对存在的问题,第二次战役结束后,军党委决定:利用作战间隙,全军上下普遍开展为期一周的思想整顿,通过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批判右倾思想”,检查“战斗意志和战斗积极性”,总结作战的经验教训。同时,调整了个别“思想右倾”的团以下带兵主官。
经过整顿,部队求战热潮空前高涨,全军指战员憋足了劲,一定要打个翻身仗!
壮怀激烈50军之二:血肉之躯拼坦克
1950年,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美国人一手操纵的“联合国军”经我志愿军第一、二次战役沉重打击后,被迫撤至“三八线”及其以南地区,建立ABCDE五道大纵深防线,企图争取时间,重整旗鼓,继续北犯。
在出现“美国陆军史上最大的败绩”后,1950年11月30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公开发表对中朝方面使用原子弹的恐吓讲话。
出于政治斗争需要,12月15日,志愿军总部根据毛泽东的战略意图,决定改变原休整过冬计划,与朝鲜人民军联合提前发起第三次战役,进至“三八线”和“三七线”之间,寻歼敌主力,为彻底解决朝鲜问题奠定基础。
向高阳攻击前进
12月28日,第50军奉命秘密前出至开城以东地域,进行战役准备。部队战前动员口号:“敢与敌人见面就是胜利!”
12月31日战役开始,第50军自茅石洞至高浪浦里地段强渡临津江,战至1951年1月2日,“联合国军”A线阵地被全面突破,开始总退却。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转入战役追击。
1951年1月2日晚,第149师奉命“向高阳攻击前进”。攻击高阳,向北,可断议政府英军之退路;向南,能直插汉城美军之心窝。
3日2时,第149师前卫446团1营配属师侦察连,在高阳以北的碧蹄里,将执行掩护任务的美25师第35团一个营击溃;随后,该营向仙游里搜索前进,并于5时攻占英29旅来复枪第57团掩护分队据守的195.3高地,俘敌37人。
英29旅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名将蒙哥马利的队伍,参加过诺曼底登陆,装备有最先进的“百人队长”式坦克,很有名气。拂晓后,英军以16架飞机、7辆坦克、12门火炮为掩护,发起了7次反扑,该营在付出重大伤亡代价情况下,死死扼住了逃敌咽喉,为主力抓住战机创造了有利条件。
当晚,担任战役掩护任务的英29旅从议政府向汉城撤退。
19时,第149师首长急令第446团2营和第445团1营分别插入仙游里至梧琴里以西谷地截击敌人。
这场战斗,1951年2月26日的《人民日报》曾以三分之一版面予以过精彩报道。当年第445团1营教导员林家保和第446团2营营长杨树云讲述了这其中从未报道过,却又是最为惨烈的一幕。
那天晚上,林家保营以急行军速度刚刚插到仙游里以南的佛弥地附近,便听到了轰轰隆隆的马达声,爬上127高地一看,好家伙,山下一大串车灯像一条长蛇顺着蜿蜒曲折的公路往南移动,一支机械化部队正在撤退。
在林家保营加强指挥的团参谋长林长修当机立断,命令第1连在佛弥地以北公路东侧迅速展开,第2连立即穿过公路占领127高地对面的无名高地,从两翼夹击逃敌,迫击炮分队和重机枪分队在127高地两侧占领阵地,第3连为预备队。
命令下达后,林家保喊了一声:“2连跟我来!”带着部队趁夜暗跑步从敌行军纵队的间隙横穿过去,直扑对面无名高地。
英国人打仗真怪,知道中国军队擅长夜战,喜欢穿插迂回出奇制胜,撤退的时候,汽车一路开着大灯不说,天上还打着照明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从哪逃出来,又逃往哪去似的。
第2连正好借光。照明弹亮的时候,全部卧倒,就地隐蔽,观察前进路线。照明弹一灭,一跃而起,急速向前奔跑。敌人机枪打过来的都是曳光弹,呈抛物线,看得见他往哪打,好躲。不到3分钟,百十号人一个不少,全部从敌人鼻子底下横穿了过去。
步兵打坦克,“揭盖盖”的喊声响彻谷地夜空
19时30分,围歼逃敌战斗打响。
第2连正准备依托无名高地附近有利地形,回头卷击敌人,忽然发现无名高地有敌掩护分队,索性一鼓作气攻了上去,边冲边喊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喊话:“哈罗,董替安克特(喂,不要动)!”立足未稳的一个排英国兵被从天而降的志愿军吓呆了,除少数人逃走外,大部分乖乖地当了俘虏。第2连官兵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俘虏赶到一堆,还得抽出十几个人去押送他们。等他们回过头来,仅两平方公里谷地内打坦克的战斗已经白热化。
担任“拦头”任务的是第446团2营。该营的参战官兵记得,那天晚上刚开战,营长杨树云和教导员高振聪就宣布:“打掉一辆坦克立小功,打掉两辆坦克立大功,打掉三辆坦克当英雄!”口号一提出,士气大振。第4连爆破手顾洪臣,首先将先头两辆坦克炸毁在佛弥地公路转弯处的山垭口,堵住了后续坦克的逃路。英军的机械化行军纵队随即大乱,汽车全部停在公路上,坦克、装甲车跃下公路,在稻田地里乱窜。
两个营的官兵,相当一部分人第一次见到坦克,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打坦克。部队的装备真差,不但没有反坦克火炮,就连火箭筒也没有,每个班只有一根爆破筒和一个炸药包,再就是每人背着的4枚手榴弹。手榴弹是对付步兵的。
杨树云说:坦克刚开过来的时候,每辆上面都坐着几个英国兵,天黑,我们没注意到,爆破组一上去,就被坦克上的步兵打掉了。吸取教训后,我们先组织机枪、冲锋枪、步枪的火力,把坦克上的步兵赶下来,然后,再把爆破组派上去炸坦克。
开始用爆破筒或炸药包,往坦克履带里塞。别处不行,不是弹回来,就是滚下去,搞不好,还要把自己人炸着。往履带里塞也不容易,运动着的坦克颠簸大,又是黑天,看不准位置,掉下来的时候多,爆破成功的少。没多久,爆破筒和炸药包就用光了。这时,再把四五枚手榴弹捆在一起作为“集束手榴弹”用。
林家保营第3连9班班长王长贵是长春起义的云南籍老兵,解放前,一家人尽受地主打骂,父亲的腿都叫地主打折了,九台“泪血大控诉”时,曾哭得两天没吃饭。在歼灭蒋介石警卫团的战斗中,王长贵曾带领一个班连缴两挺重机枪,遂以鄂川战役战斗英雄身份,于1950年进京出席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见过毛泽东主席,激动地又哭了一场。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报答党和毛主席的恩情!他见坦克炮塔上的盖子打开了,干脆爬了上去,准备把手榴弹塞进去。没提防,坦克车内射出一梭子子弹,王长贵身中3发,掉下车来。
王长贵牺牲后,反坦克手们继续爬坦克。有的被敌人发现,炮塔一转,甩了下来,坦克再急转掉头,用履带把甩下来的战士碾死。即便如此,爬坦克的人还是接连不断,“揭盖盖”的喊声依然在谷地夜空回荡着。到最后,所有的坦克都不敢打开顶盖了。
最难打的是“喷火坦克”
夜间伏击战,通常派上一个爆破组,最多两三个爆破组,就能收拾一辆坦克,不算太难。因为战士们拼得太顽强了。难打的是一辆“喷火坦克”。那天晚上,部队对付那个家伙,吃了大亏。
打坦克的战场是一道谷地。从议政府到汉城30余公里的乡村公路,沿谷地蜿蜒南下。公路紧挨着一条小河,两个营的反坦克手多数都隐蔽在小河沟附近的土坎下。
从议政府沿着乡村公路撤下来的英军坦克,过来一辆,河沟里跃出一个爆破组炸他一辆。连炸几辆后,敌人发现了反坦克手埋伏地点,调上来一辆“喷火坦克”开路,沿着河道“唿唿”地喷起火来。那是一条几十米长的火带,只要在它的射界内,躲都没法躲。喷一次火,少则烧个把人,多则能烧好几个人。
被它烧着的时候,如果能引爆身边的爆破器材,死得能痛快些。若一下死不了,呈现你面前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火人,先在火海里又跑又跳,跌倒后,满地打滚,滚过来滚过去,越滚速度越慢,滚到滚不动了,就开始抽搐、痉挛,直到咽气,火还在燃。
眼睁睁地看着生龙活虎的战友被熊熊烈焰一口口吞噬,苦苦挣扎,在剧烈的痉挛、疼痛中惨死,在场的人又束手无策,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
被烧死的指战员遗体,要等“喷火坦克”开走了才敢去拖。拖下来一看,真可怜!头、肚子、腿上的肉都烧没了,焦黑焦黑的,呲着牙,胳膊、腿、身子蜷缩一团。最要命的,是这些焦黑焦黑的尸体上都呈现一种蜂窝状。开始,谁都解释不了。打完仗才发现,原来是“喷火坦克”喷火时,喷出来的铁砂打的。难怪喷火坦克每次喷火时,总是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怪动静,原来是铁砂打在石头和武器上的声音。
老人咬着牙骂:“真他妈的歹毒!”
老人咬着牙继续骂:“他们仗着科学技术发达,总是把最歹毒的武器最先用于战场,等到别人刚刚研制同类武器时,他们又打出人道主义的旗号,去制止别人。真他妈的虚伪!”
帝国主义虚伪的地方多了!他们的飞机侵入我国领空,轰炸我边境城市,却诬蔑我们侵略;他们拿原子弹恐吓我们,却咒骂我们野蛮;他们摧毁一座座城市,杀死无数平民百姓,残害战俘,却时时处处以人权卫士自居。
抗美援朝,面对如此强敌,志愿军指战员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以命相拼,血沃大地!
自盘古开天辟地,中华儿女代代相承的遗传基因,历来不缺刑天断首、共工触山的冲天豪气,不缺神农尝草、精卫填海的献身精神,不缺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的拼搏气概,不缺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的成城众志!
敌“喷火坦克”在前面喷火,爆破手就从后面上;它在后面喷火,爆破手就从侧面上。一个爆破组通常有5人,两名冲锋枪手负责掩护,切断敌步兵和坦克的联系,其余人员分第一爆破手、第二爆破手、第三爆破手,前仆后继!
惨啊!林家保营的3连,整整一个第3排,死的死,伤的伤,基本打光。被活活烧死的,仅445团第1营就有15人,机枪打死的和受伤的还不算。
反坦克英雄李光禄
“喷火坦克”后来被第446团2营5连副班长,四川三台籍的李光禄炸毁了。李光禄是鄂川战役补入部队的原国民党士兵,苦大仇深,他一共炸毁3辆坦克。
炸头一辆坦克的时候,李光禄爆破组的第一爆破手杨厚昭先上,他从沟渠里跳出来,把爆破筒往坦克履带里一插,没插稳,爆破筒在履带里“咯咯嘎嘎”地响了几声,被甩下公路爆炸了。第二爆破手刘凤岐抱起炸药包再上。由于10公分的导火索太长,放在公路上的炸药包在坦克隆隆驶过后才爆炸,白白腾起一根令爆破手们捶胸顿足的烟柱。
李光禄没时间思索了,他果断地将导火索截成3公分长。3公分导火索,意味着李光禄必须在3秒内完成炸药包的点火、投送等动作,并迅速转身、撤离、隐蔽。前面是敌人的火力网,后面是坎坷不平的稻田地。更为困难的是,点火没有拉火管,火柴又在行军中被汗水打湿了,李光禄和刘凤岐是将棉大衣上的棉絮扯下来,到公路边被燃烧弹打燃的草地上点着,捂回隐蔽爆破手们的沟渠里,再把火种藏在棉大衣下。不但麻烦,还相当危险。
李光禄什么都不顾了,只想打坦克。
当一道眩目的闪光和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把坦克车内4名乘员送上西天的时候,李光禄也被一股热浪狠狠地推倒在稻田地里,随后,就是一块不小的冻土重重地砸在后背上。
李光禄醒来的时候,谷地四野弥漫着浓烈的硝烟,火,已经映红了半边天。他吐了两口黏糊糊的浓血,费了好大的劲才撑起右肘,侧过身子,把冻土块从后背掀了下去。
不久,李光禄又在营长杨树云的指挥下,炸毁了第二辆坦克。这一次,炸药包是用绑在上面的两枚手榴弹引爆的,时间更短,引爆时间只有不到两秒钟。他又一次被震晕在坦克车旁。
熊熊燃烧着的坦克将附近的冰烤化了,冰水浸到了李光禄的后脑勺,他昏昏沉沉地感觉到头有些冷,想找帽子戴,可是,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骨头仿佛散了架,每个关节都像楔进了无数颗小钉,眼皮像被胶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他感到口渴,顺手摸了一块碎冰,塞进嘴里,一股清凉的冰水顺着喉咙咽下肚,昏昏沉沉的脑子才渐渐清醒了。
醒了的李光禄又听到了战场的枪声炮响,以及那些听得懂和听不懂的叫喊声。“坦克还没打完呢,我不能在这躺着。”李光禄强忍难捱的疼痛,硬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去取炸药包。
这时,一位战友告诉他,没有炸药包了,大家正在全力对付“喷火坦克”,已经搭进去好几个爆破组了。
李光禄一听,全身热血“轰”地一下涌上脑门:“老子就不信打不掉它!”也不知道哪来的劲,瞬间又恢复了往时的矫健,提着手榴弹重新跃入谷地。
回到谷地沟渠的李光禄,手中只有两枚手榴弹,要打坦克只有爬上坦克车了。他先匍匐前进到“喷火坦克”必经之路附近的一道土坎旁隐蔽下来,待它开过来时,突然跃起,从侧后猛追上去,左手抓住车上的铁环,右手握着手榴弹并同时扶住履带上的叶子板,纵身一跳,登了上去。李光禄还没站稳,突然,“哒哒哒……”一梭子子弹从他腋下穿了过去。
“不好,让狗日的发现了!”说时迟,那时快,李光禄索性扑上车顶,一只手掀开上面的盖子,另一只手把手榴弹塞进了“呜哩哇啦”直叫唤的车内,然后,翻身跳下。
“轰!”一根粗大的火柱从“喷火坦克”内腾空而起,接着,一团一团的火球从天而降,散落四周。
顷刻间,李光禄如坠火海,火苗沿着棉裤、棉衣直往上窜,烧灼他的手脚和脸颊。他冲出危险地带,往雪地上一扑,再就势猛滚,一直滚到距离“喷火坦克”二三十米的地方,才把身上的火滚灭。直到这时,李光禄的力气再也使不出来了。
经3小时激战,我军歼灭英军第29旅皇家来复枪第57团一部和英军第8骑兵(坦克)团直属中队(皇家重坦克营,见备注)全部,炸毁敌坦克和装甲车27辆、汽车3辆,缴获坦克4辆、装甲车3辆、汽车18辆、榴弹炮2门,毙、伤敌200余人,俘敌少校营长柯尼斯以下官兵227人。
辉煌战绩,令对手蒙羞,让统帅吃惊
8天后,彭德怀、邓华、洪学智、韩先楚联名致电各军并上报中央军委,通报表彰了第446团。
再后,英军战史将葬送“日不落帝国”“皇家”铁骑的这道谷地,称之为“死谷”。
这一仗下来,曾泽生相当得意:“我早就说过,我的部队还是能打的!”
47年后,解放军画报社离休干部胡宝玉讲述了他经历的一件已经被人们淡忘了的往事。
这场战斗结束的第二天,在军部担任摄影记者的胡宝玉被军政委徐文烈喊去:“149师歼灭英军皇家重坦克营的战果,我们向‘志司’报告了两次,他们还要我们‘再核实一下’。你马上去战场实地拍一些照片回来。由446团2营派李光禄所在排协助你行动。”
就这样,胡宝玉为证明这支起义部队步兵打坦克的辉煌战绩,拍摄了极有说服力的历史照片。
与胡宝玉同时赴战地核实战果的原志愿军第50军司令部作战参谋郑竹书,讲述了他亲眼所见另一幕战场往事。
在一辆被炸毁的英军坦克上,趴着一位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的志愿军战士,烈士伸进敌坦克窗口的一只手已经被炸断,坦克内,4名坦克兵尸体东倒西歪。
由于要防敌空袭报复,清理、打扫战场的任务必须在天亮前完成,他没来得及查询这位战士所在单位及姓名。等到他完成清查战果任务时,烈士遗体已经被打扫战场的同志抬走。从此,烈士的英名便永远消失了。
为这事,郑竹书后悔了一辈子。
原中国人民志愿军外俘管理处第1团2中队教育中队长苏峥嵘也有一段相关的回忆。他说,少校营长柯尼斯进了战俘营后,仍然死要面子不服气:“是你们使用了反坦克炮,打坏了我们的坦克,我才被你们俘虏的。”
苏峥嵘耐心地告诉柯尼斯:“参加那天晚上战斗的我志愿军部队,根本就没有配备反坦克炮,我们炸毁你们坦克的武器是爆破筒、炸药包和手榴弹!”
这话,对绅士般的柯尼斯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奇耻大辱,他几乎跳了起来:“你是吹牛!用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能炸毁我们的重型坦克吗?在我们英国的军事教科书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法!”
壮怀激烈50军之三:
英军俘虏吃“硫磺”
抗美援朝期间,我军以劣势装备与武装到牙齿的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作战,出了不少“洋相”。成都军区五世同堂干休所云南姚安籍离休干部林家保,50年前在朝鲜战场上,就曾经历了一次。
1951年1月3日晚,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5团1营和446团2营在汉城附近的高阳地区,把英军29旅的一支装甲部队,堵在了被后来英军战史称之为“死谷”的一道谷地,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激战,我志愿军指战员用炸药包、爆破筒和手榴弹等极为简陋的步兵武器,歼灭英军第29旅皇家来复枪第57团一部和英军第8骑兵(坦克)团直属中队(皇家重坦克营)全部,炸毁敌坦克和装甲车27辆、汽车3辆,缴获坦克4辆、装甲车3辆、汽车18辆、榴弹炮2门,毙、伤敌200余人,俘敌少校营长以下227人。
奉命打扫战场
这场步兵打坦克的战斗结束后,上级命令445团1营负责打扫战场。
林家保当时任该营教导员,老人说:那是咱们这帮土包子又开眼界又得意,又出洋相又抓瞎的差事。
英军的坦克、装甲车和汽车全被我们堵在了谷地里。下了公路的坦克、装甲车多数都被炸毁了,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躺在沟里、稻田地上。公路上的坦克、装甲车和汽车有相当一部分是好的,车灯开着通亮,马达还在“轰轰隆隆”地叫唤。
英国兵呢?有的被打死了,伏在方向盘上,或倒在车内;有的鸟散了!
英国兵打仗的时候挺凶,打不赢了,当俘虏却很坦然,很痛快,也蛮有风度。
多数俘虏是喊话喊出来的。本来战斗意志就差,打了一夜,叫志愿军的“拼命三郎”们打怕了。有两个英国俘虏,从坦克里一爬出来,就用生硬的中国话一个劲地说:“艾德礼(英国首相)坏,跟杜鲁门跑!艾德礼坏,跟杜鲁门跑!”
有几个俘虏,是战士爬上坦克炮塔,一边用手榴弹敲炮塔盖子一边喊话给弄出来的。里面的英国大兵挺听话,一喊,就把炮塔的盖子打开了,先慢慢举出两只手,再缓缓伸出一个脑袋,一个个磨磨蹭蹭爬出来后,双手举得高高的,你不让他放下来他绝对不放下来,非常正规。
有一辆坦克,里面最后爬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一条拖着尾巴“汪汪”直叫的洋狗!蛮有英国绅士的闲情逸致。真不知是来打仗还是旅游?
还有从树丛里抓出来的。
英军俘虏比国民党军俘虏要文明多了,有些事情配合还蛮好。
部队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基本完好的坦克、装甲车、汽车、榴弹炮还不少,停在公路上一串。不能丢下来不管,天一亮,美国飞机就要来轰炸,炸坏了多可惜。
可是,全营官兵无一人会开,咋办?到俘虏堆去找找试试吧。
这时,上级派来的翻译还没到,对抗虽然停止了,“对话”还不能进行,只好用手比划:指指坦克、汽车,再用两手做掌方向盘的样子。
一些俘虏还挺帮忙,指了指他们中间的几个:“呶,呶。”
就这样,完整的4辆坦克、3辆装甲车、18辆汽车和2门榴弹炮,被俘虏们开到距战场稍远的另一处谷地,然后,砍来松枝加以伪装。
扔掉“硫磺”罐头
最使干部战士感兴趣的,是英国军队每个营都配有给养车,上面有不少好吃的东西,面包、压缩饼干、牛肉、罐头、香烟等等。让大家美美地解了解馋。
打扫战场的时候,正好一支朝鲜人民军路过,林家保就让战士们把一部分骆驼牌香烟和食品分给了他们。嘿!人家那个高兴啊,一个劲儿地伸出大拇指“东木,东木”(同志的意思)叫个没完。
清理给养车的时候,林家保特别吩咐要多收集罐头,那东西,又好吃,又便于存放、携带。结果,发现了一种20斤装的罐头,上面虽有英文说明,但不认得。只好用十字镐刨开,一看,里面都是黄色粉末状的东西,无一人识货。
咋办?猜!
“是涂料。”
马上招来反驳:“胡扯!打仗带那么多的涂料干啥?”
“是硫磺吧?”
这回反驳的少了,“哦,是有点像。”
“打仗带这么多的硫磺干什么?”
“人家讲卫生,八成是用来消毒的。”
“不要!不干不净,从不生病。”一脚踢到车外雪地上。
用十字镐再刨开一筒,“他奶奶的,还是硫磺!”
又是一脚,再踢到雪地上去。
“把这堆大罐头都刨开看看,别把真罐头扔了。”林家保吩咐。
就这样,十字镐刨开一筒,踢上去一脚。一边踢一边骂:“这帮狗日的,带啥不好,净带些没名堂的东西,让我们白费力气!”
不一会,车外一地“硫磺”。
英军俘虏炒鸡蛋
车上的战士正在对“硫磺”发气,押往后方的俘虏队伍走过来了。走到“硫磺”跟前,一个个都停了下来,“叽哩呱啦”地不知说了些啥。
把林家保他们都看愣了:难道“硫磺”里有名堂?
这时,队伍里走过来个英军俘虏,指了指地上的“硫磺”,然后,一手做端碗的手势,另一只手,做从“碗”里往嘴里扒饭的动作。
林家保他们面面相觑,“是吃的东西?”
一位战士刚要去尝尝,被林家保拉住了,“慢点,要是有毒药怎么办?你没见过美国鬼子往老百姓的村子里丢炸弹?心眼儿比国民党还毒!”
俘虏看明白了,走近用手指头抠了一坨“硫磺”放到嘴里,又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然后,站起来,两手一摊,“叽哩呱啦”地又不知道说了些啥。
一位胆大的战士也上前尝了尝,对投向自己众多的目光摇了摇头,说:“甜稀甜稀的,尝不出来是啥东西,反正不是‘硫磺’。”
俘虏知道这帮“土老杆”还是“懂不起”,干脆在地上摆3块石头,找来一顶钢盔放上去,再找来点破布条,打开汽车的油箱盖,蘸满汽油,塞到钢盔下面,点着,然后,抓一把雪放进钢盔里,等雪化了,再抓一把“硫磺”丢进去,找一根树枝在钢盔里一搅,黄澄澄稀溜溜的“硫磺”凝固了,钢盔里飘出了一股香喷喷的鸡蛋味道。
俘虏端开钢盔,用树枝挑着鸡蛋自己吃了起来。
胆大的战士不等人家请,主动凑了上去,尝了一口,还没等鸡蛋咽下肚,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妈妈的,是鸡蛋!”
林家保乐了,“快,赶快把‘硫磺’,不,把鸡蛋罐头都捡回来,给各连分下去,要快!”
其实,那不是鸡蛋,是鸡蛋粉。
缴获的坦克、装甲车和汽车,被随后临空的美军轰炸机,由直升飞机校正弹着点,一辆不少地炸了个稀烂。
林家保他们睁着个大眼睛,看得目瞪口呆,全傻眼了!
回过神来后,一个个跺脚直惋惜:唉!好不容易缴获点好装备,全完了!
叹完气,再幻想后悔药:要是我们自己有驾驶员,把坦克、装甲车和汽车开远一点,就不会吃这么大的亏了嘛!
惋惜归惋惜,林家保他们还是挺自豪:我们这群土包子,凭着落后的武器装备能打这么大的胜仗,本身就是奇迹。以后,看谁还敢小瞧咱们中国军人!
壮怀激烈50军之四:
战史揭密,第442团最先攻占汉城
就在第50军149师两个步兵营围歼英军第29旅“皇家重坦克营”的同一天晚上,该军第148师442团副团长陈屏奉命率领所属第1营,为全军前卫,直插汉城。
1951年1月4日,我军攻占南朝鲜首府汉城。
战史分歧
我军夺取汉城,在国际上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作为耻辱,韩国现代史将这次汉城失守称之为“一四事变”。消息传回国内,北京天安门广场祝捷群众彻夜狂欢。
最先攻占汉城是一项载入史册的荣誉,这支部队是谁?
在战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志愿军第二副司令员洪学智和志愿军政治部主任杜平的回忆录为代表多数志愿军战史,对我军占领汉城的部队是如此排序的:“志愿军第50军、第39军116师和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
然而,近年来出版的一些志愿军战史却对当年志愿军总部首长陈述的史实做了修改。按照他们新考证的结论:“1月4日下午,第39军率先进入汉城。当晚,第50军149师也进入汉城。”
志愿军总部首长的记忆没有错。
当年的第442团副团长陈屏,如今定居于沈阳军区司令部第二干休所。当年的第442团1营政治教导员刘进昌,如今定居于四川省农业厅宿舍。两位率先攻占汉城的战争亲历者对这段战史是这样强调的:第一,在这三支部队中,最先攻入汉城的是我们50军148师442团1营;第二,占领汉城的方式不是“进入”,而是“攻入”,第442团1营攻入汉城时,不但付出了重大伤亡代价,还取得了歼敌成果,并圆满完成了预定的作战任务;第三,我军攻、占汉城的时间不是1月4日晚上或下午,而是1月4日凌晨攻入,当日上午攻占的;第四,由于上级没有给这支前卫分队配备电台,攻占汉城的战况向志愿军总部报告晚了。39军的一支侦察队在50军之后进入汉城,他们带了电台,报告及时,所以,志愿军总部关于占领汉城的通报,最初只提到了39军。
全军前卫
对两位老人来说,半个世纪前,他们率部最先攻进汉城的战斗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1950年1月3日晚23时,陈屏接到上级命令,要他率领第1营为全军前卫,在突破敌防线后,急行军35公里直插汉城,于天亮前控制汉江大桥。
根据战后美军战史资料的披露,美军是1月3日开始仓促撤离汉城的,留在汉城担任掩护的是美军第1军25师27团。陈屏他们的对手,正是这支第二次世界大战名将麦克阿瑟麾下曾驰骋西太平洋战场的劲旅,号称“狼狗团”。
压在陈屏肩上的担子重啊!他们不仅要突破敌人在高阳、议政府一线的既设阵地,夜间急行军35公里实施大纵深穿插,还要以劣势装备的一个营去攻占对方的首都,并控制汉江大桥,以扼住敌掩护部队的逃路。任务必须在拂晓前完成。天一亮,敌机就来了,我们又没有防空火器,干挨打不说,任务也甭想完成。
整整一夜急行军,部队遇到敌人不恋战,走累了也不停留,不顾一切地直插汉城,就怕敌人跑掉,包不成“饺子”。部队没有向导,夜间行军就靠一张地图,结果按图行进走了一大半路程,一看:“怎么走到了汉江江边了?不对头!”路走错了,失去的时间一定要夺回来。部队掉头再顺着公路沿江而上,一路小跑。因为走得太急,不少体质较弱的同志都掉了队。抵达汉城时,天刚蒙蒙亮,除了附近的隆隆炮响,一座百万人的大都市已经失去了往日“京城”的嘈杂声。
汉城黎明的寂静给部队造成了错觉,想到美国鬼子这几日在战场上逃得比兔子还快,都以为汉城已经一撤而空。没想到美国鬼子留在汉城担任掩护任务的一个营还没撤走。自然,“狼狗团”的大兵也没想到中国人的两条腿,竟然追上了他们的汽车轮子。
延禧里遭遇战
与美军接火的地方,在汉城市内的延禧里。汉城地处浅丘陵,那时,没有多少高楼大厦,多是日式的平房和低层楼房。敌人撤退前,将能烧毁的房屋都烧了,残火余烟还在半空缭绕。延禧里有一个小山包,上面是火车道,下面有一个隧道,走汽车。
当副营长刀剑明率领前卫第1连抵近延禧里小山包时,小山包上的美军居高临下突然开火,火焰喷射器喷出一道道火舌,一下子就把1连的尖兵班吞噬了。随尖兵班行动的翻译小金,1.90米的大个子,被烧得屈缩成短短的一团。山包上,机枪、自动步枪、卡宾枪的火力像弹雨一样铺天而来,将前卫连死死压住。随后,敌人迫击炮、榴弹炮和坦克炮炮弹也像冰雹一样倾泻过来。
前卫连数次反击未果,伤亡惨重。
陈屏赶紧整理部队,就地紧急展开。这时才发现,经过一夜急行军,各连队均不同程度走乱了。有的机枪射手跟上了队伍,副射手背着弹药箱却没有跟上来。有的60炮班炮手把炮身扛上来了,扛炮座钣的却掉了队。步兵连还能打,营属机炮连基本上不能发挥作用。此时,前卫连正被敌人压制在小山包前的开阔地。躲?无处可躲。退?无路可退!
绝处求生,只有一拼。
第1连在副营长刀剑明和连长李仲文的指挥下,就地疏开,继续以火力从正面还击敌人。
跟在第1连后面的副团长陈屏果断下令:营长李永富带领2连,从右侧向小高地发起冲击;教导员刘进昌带领3连,从左侧向小高地发起冲击。
说到这次冲锋,老人扬着岁月霜雪浸染的剑眉,眼眶里闪耀着战火硝烟熔炼的炯炯目光,至今还在为那高昂的士气骄傲着:“大家都是喊着‘杀’声冲上去的,包括我和我的警卫员,‘嗷嗷’的!”
就这一冲,敌我双方“粘”到了一起,美军密集的炮火随之失去了优势,临空助战的美军飞机也无可奈何地在头上盘旋着,始终不敢丢下一枚炸弹。
在伴着嘹亮军号“嗷嗷”吼声中,美国大兵被冒着弹雨冲锋的志愿军指战员吓破了胆,纷纷撤下高地,跳上早已准备好逃命的汽车,向汉江南岸仓皇溃逃。
冲上小高地的指战员一边喊着“杀”声,一边紧紧咬住逃敌,实施火力追击。第2连副连长李德枝带着第2连2排率先追上公路,硬是抓住一名没来得及爬上汽车的美国白人大兵。这位美国大兵当时是跪在地上举着双手向李德枝他们乞求饶命的。当时,大家都觉得好笑:装备这么先进武器,竟然这样“草包”!
当第2连把美军俘虏送到副团长陈屏跟前时,美军俘虏没再下跪,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美元,并摘下了手腕上的手表,然后,向陈屏伸出了大拇指,再用小拇指指着自己,一边比画,一边呜哩哇啦地说了一大堆西洋“鬼话”。
陈屏说:“那小子可能是想贿赂我,他不懂志愿军的俘虏政策,怕我们虐待他。我们没有英语翻译,也听不懂他讲了些啥,没理他,更不能要他的东西。马上派人把他送往后方了。”
志愿军总部的结论
第50军军史记载了第442团1营攻占汉城的战果:经1小时激战,共毙伤敌50余人,俘虏美军1人、南朝鲜军2人,缴获火箭筒1具、自动步枪14枝,击毁通讯车1辆。
这一仗,虽然第1连伤亡很大,但全营胜利地攻占了汉城,控制了汉江大桥,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时任第148师炮兵营营长的杨协中记得,得到第442团攻占汉城的消息后,士气大振,全师的行军速度都加快了。当时,敌人在公路上埋有地雷,汽车开不上来。代师长赵鹤亭、师政委陈一震是拄着棍子,一路小跑往前赶,并且超越了他们炮兵营。
当天下午四五点钟,第1营奉命从汉江大桥上渡过汉江,继续担任全军前卫,向南追击敌人。行军途中,在团长石子河的安排下,七八十名团部勤杂人员被补充到第1连,恢复了1连的战斗力。
陈屏说:“39军的侦察队有百十号人,我们与他们相遇是在过了汉江以后。在前往水原的路上,有时他们走在前面,有时我们走在前面。他们到达水原就停止前进了。我们则前出到水原以南70里的地方。是团部派骑兵通讯员传达了上级的命令,我们才返回水原的。”
据时任第442团文化教员冉刚当年的日记记载,该团前卫分队曾前出至“三七线”上的平泽一线。
第442团1营在第三次战役的追击战中,到达了“三七线”附近,成为整个战役打得最远的一支部队。
志愿军总部关于第39军首先占领汉城的通报,陈屏、刘进昌他们是在战场上得知的。全营指战员刚刚经历了攻占汉城的浴血奋战,反响可想而知。
为了这件事情,第50军专门向志愿军总部汇报了第442团首先攻占汉城的实际战况。包括彭总在内的志愿军总部首长对这支刚起义两年多的新部队,不但一视同仁,而且非常尊重。经过核实,志愿军总部后来的战役总结关于占领汉城部队的叙述,补上了第50军,并把第50军排在了第39军之前。
由此,后来的志愿军战史说到最先占领汉城的部队,才有了依据不同的表述。
壮怀激烈50军之五:
壮哉,战场记过处分
第442团率先攻占汉城后,1951年1月5日,第50军各师渡过汉江,继续向南追击逃敌,并歼敌一部。7日,进占“三七线”以北的水原、金良场里一线。至此,“联合国军”的五道防线只剩下最后一道“E线”。
鉴于两个来月连续发起三次战役,部队减员很大,极度疲劳,后方补给线由100多公里突然拉长至500多公里,缺少空中掩护的粮弹运输更为困难,且我战略预备队尚不能及时赶到,彭德怀下令各部队一律停止追击。8日,第三次战役结束,志愿军主力转入休整,准备于两个月后再发动春季攻势。
第50军停止追击后,将已推进到水原以南70华里的第442团撤回至水原以北山地,全军就地转入防御,部队动员:我们在前面顶着,掩护主力整补,准备打大仗!
面对美军的“磁性攻势”
志愿军后勤补给的弱点被新上任的美第8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发现后,美军迅速从日本、欧洲和本土的驻军调集大批老兵补充部队,将原驻防釜山的美第10军调至“三七线”附近,随后,于1月15日,以“磁性战术”组织机械化小部队在水原至利川之间实施试探性进攻,企图以消耗战阻止我军攻势,以便在对其有利时,抢占要点,转入反攻,不利时,迅速收缩,逃避打击。
鉴于水原以南地处平原,地形于我不利,几天后,第50军主动后撤至水原城以北的丘陵地区。
美军也被打精了,他们汲取前三次战役的教训,白天在飞机、坦克掩护下攻击我前沿阵地,凭借其地、空火力的绝对优势,像磁铁一样紧紧“吸住”我军,使我军难以实施反攻。傍晚,又像磁铁磁性相同的两极,迅速脱离接触,跳上汽车,后撤二三十里,安营扎寨。中国军队不是喜欢夜战吗?夜幕一降,他就跑得远远的。你想偷袭?他先算计好了,你一个来回,两条腿少则走四五十里,多则走六七十里,不等你撤回阵地就已经天亮了,那时,再派飞机来轰炸。他们谅志愿军没那个胆量。
狗眼看人低!
前线部队几乎每晚都要派小分队袭扰敌人。林家保营从1月15日到30日,先后出击7次。几个连队轮着来,较着劲,比着干。那时,干部战士的拼命主义情绪特别强,尤其是长春起义的老兵,觉悟高,技术好,胆子也大。出去,能抓着俘虏就抓,抓不着,缴几枝枪,炸几辆汽车或坦克,狠狠地捞一把再回来。万一遭遇不测,就拼,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垫背的!
有位美国总统曾诅咒中国人把人的生命看得“一钱不值”,“会不惜牺牲成千上万的生灵”,去执行“好战的侵略政策”。
这位洋鬼子没来过中国,没听过中国人的“泪血大控诉”,尽管可以胡说八道,并为自己胡编一堆“盗亦有道”的混账逻辑。
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如今的中国,有那么几个没流淌过屈辱眼泪,没有经历过摇山撼岳的“泪血大控诉”,也没体验过被奴役者身心解放的酸秀才,自以为很懂“人权”,跟在美国佬的屁股蛋儿后,学着布尔乔亚的绅士腔调,自以为是地责怪志愿军前辈打仗是“人海战术”,“不珍惜人的生命”。
狗屁!
像美国大兵那种打法,我们的前辈有那么多飞机、大炮吗?有那么多汽车、坦克吗?有那么多美元、钢铁吗?
没有!
没有,就得靠血肉之躯拼!不拼,列强欺负弱国的淫威怎么打下去?不拼,志愿军不甘屈辱的军威如何打出来?不拼,一百多年来几代中国人被几百个不平等条约压弯了的腰杆哪辈子能挺起来?
落后是要挨打,但落后的中国决不能忍受挨打!
夜袭敌营
每每论及此类话题,林家保总要痛斥“王连举式的汉奸谬论”,余怒久久难消。他忘不了15具焦黑焦黑的烈士遗体,忘不了他们身上蜂窝般的铁砂洞,忘不了战斗英雄王长贵被坦克机枪打死时,手里还紧紧握住的手榴弹,更忘不了为了一个“拼”字,他亲自宣布的一次战场记过处分。
记不清是第几次了,轮到第2连出击。带队的是第2排排长王宏升,云南宜良人,长春起义前是个士兵,觉悟没说的,不然,出击的任务他抢不到手。那时,干部战士都盼立功。不立功,没面子,尤其在家乡父老面前没面子。都说,打头号帝国主义军事强国,比当年打日本鬼子还光荣!
王宏升带着第2排是上半夜摸出去的,一个个眉开眼笑返回阵地时,已临近拂晓。
林家保询问的第一句话:“有没有伤亡?”
“没有。”王宏升嘴巴一咧,憨厚地“嘿嘿”一笑。
“消灭了多少敌人?”营长杨福再问。
“天太黑了,没数。”王宏升依然咧嘴笑着。
杨福火了:“没数?那你叫我们拿什么往团里报战果?”
见营长动了气,一位班长凑过来为排长解围:“我们确实消灭了不少敌人,不信你们看我们缴获的战利品。”
林家保和杨福这才注意到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卡宾枪、轻机枪和子弹外,还有一包一包的面包、饼干、花生米、罐头、香烟,以及叫不出名字的洋酒。
善解人意的班长补充一句:“我们排长说了,抓紧时间弄点吃的是正事。”
王宏升的话一点也不假。部队进至“三七线”附近后,由于战线拉长,后方补给十分困难,附近的老百姓又一逃而空,难以就地征粮,战士们常常是一把炒面一把雪,饥一顿饱一餐。能让战士们填饱肚子,打一顿牙祭,改善改善伙食,的确是各级干部心里装的“正事”。杨福和林家保对视了一下,没再说啥。
忘了炸坦克
说到这,王宏升本来已经没事了,偏偏好心的班长多了一嘴,他得意地抬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营长,你猜我们这几包好吃的从哪儿弄来的?”
“哪儿?”
“坦克里!”
“什么?”
“坦克里!”
“敌人呐?”
“跑了。枪声一响,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除了被打死的,跑了个精光。”
“坦克呢?”
多嘴的班长一下子没话了。
“坦克没炸?”杨福、林家保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
王宏升“哎哟”地叫了一声,一拍脑袋:“忘了!”
王宏升这一“忘”,由来于夜袭战斗中喜出望外的一“望”。
本来,由阵地前出,远距离夜袭敌营,是一种危险性极大的战场博弈,随时随地都潜伏着难以预测的战场险情。出发前,王宏升作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有去无归!
万万没想到,美国大兵竟如此关照王宏升这位大老实人,让2排畅行无阻摸到营地不说,接火后,几乎没怎么抵抗,就丢下武器装备逃之夭夭。黑暗中,战士们发现了坦克,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定睛一“望”,空无一人,一个个都大惑不解起来:守着这么好的装备,怎么也像蒋介石的御林军那么“粪草”?
打扫战场时,王宏升出于习惯,吩咐一位战士:“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枪。”
战士打着电筒钻了进去。一会儿,从炮塔里伸出了头:“排长,枪没有,罐头要不要?”
王宏升一听,大喜过望:“怎么不要?这帮兔崽子吃的都是好东西,全给我划拉出来,都带回去,让同志们打打牙祭,也让营长、教导员开开洋荤。”
悲壮的战场记过处分
这一“望”,把炸坦克忘了个干干净净,也呆呆怔怔地望来了营长杨福勃然大怒:“叫你带人去摸营,报不上来战果不说,明摆着的坦克也不炸!你这个排长怎么当的?炸它一辆坦克,我们拼一个班也合算,你他妈的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在旧军队,老子非揍你不可!”
林家保接过话题也严肃地批评道:“我们在敌人坦克面前付出的代价,你忘了?光想着吃,那是享乐主义!”当天,林家保宣布了对王宏升的记过处分,通报全营。
事后了解到,王宏升那天晚上表现相当勇敢:行军,他在最前面探路;作战,他带头冲锋;撤退,他殿后掩护。王宏升汇报也相当诚实,他可以估计出来战果,但他没作估计;他可以编一套没炸坦克的理由,但他没编。
勇敢、诚实的王宏升冒着生命危险打了胜仗,不但没立功,反而受处分,现在看来,似乎过分了,但我们若置身于战场力量对比敌强我弱的险恶环境,去掂量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就不能不感叹前辈们舍身取义的壮烈!
晚年的林家保对这段经历很有感慨:不是我们愿意以血肉之躯拼坦克,是我们不得不以血肉之躯拼坦克。我们没有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更没有生产现代化武器装备的重工业。在前线作战的日子里,虽然生死难卜,但没有一个指战员不心悬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大家都有一个共同心愿,为了不再受帝国主义的欺负,为了不再以血肉之躯拼坦克,我们必须建立强大的国防,建立自鸦片战争以来几辈中国人梦寐以求的民族重工业,哪怕勒紧裤腰带也在所不惜!
壮怀激烈50军之六:
十八勇士夜袭水原城
水原,位于汉城市南44公里处。
1951年1月25日夜,中国人民志愿军“十八勇士”曾把这座当年南朝鲜首都的卫星城搅了个稀里哗啦,把白日仰仗飞机大炮等武器装备优势的美军守城部队打得屁滚尿流。
这次令美国大兵胆寒的奇兵夜袭战,史称:“十八勇士夜袭水原城”。
当年的“十八勇士”之一吴亮,时任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7团3营8连2排副排长,如今离休定居在昆明市一座普通宿舍楼里。晚年,他讲述了当年那生动豪壮的战斗场面。
准备“捡洋落儿”
说起这次夜袭战,吴亮至今还觉得好笑,因为决定夜袭水原城的前一天,他们8连9班奉命进城侦察,结果全城空无一人,倒是城内的仓库里堆满了作战物资,什么都有,好多白面、罐头仓库里放不下,就堆在仓库外面的屋檐下,索性背点吃的东西回来。吴亮记得,每个班分了一筒七八斤重的大罐头。很快,接到团里的通知,叫各连队准备次日派人进城扛些“战利品”回来。
此时,已临近春节,我军补给尚未跟上,食品奇缺,这“洋财”,是老美在我军第三次战役打击下,仓皇溃逃是留下的。真资格的“洋落儿”,不捡白不捡。
抗美援朝战争之初,曾狂妄一时的美军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得晕头转向、抱头鼠窜,仅两次战役,就把麦克阿瑟统领的曾横扫西太平洋战场的劲旅从鸭绿江边撵回“三八线”。
1950年12月31日发起的第三次战役,也仅仅两日,“联合国军”防御阵地即被全线突破,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转入战役追击。战至1951年1月4日上午,志愿军第50军148师442团率先攻占汉城。随后,第50军各师渡过汉江,继续向南追击逃敌,其中第442团1营曾一度追至“三七线”上的平泽,成为志愿军攻击最远的一支部队。
鉴于两个来月连续发起三次战役,我军极度疲劳,减员很大,后方补给线由100多公里突然拉长至500多公里,缺少空中掩护的粮弹运输更为困难,且我战略预备队尚不能及时赶到,彭德怀下令各部队进至“三七线”附近后,一律停止追击。1月8日,第三次战役结束,志愿军主力转入休整,准备于两个月后再发动春季攻势。
志愿军第50军停止追击后,将已推进至“三七线”上的部队全部撤回至水原以北山地转入防御,部队动员:我们在前面顶着,掩护主力整补,准备打大仗!
根据军的防御部署,第149师447团奉命坚守水原城以北的白云山地域。
奉命捉“舌头”
据吴亮回忆,1月25日天亮后,他正准备带人下山“弄点白面、罐头回来”,七八点钟,大批敌机突然临空,一阵狂轰滥炸之后,敌坦克引导步兵对我前沿的警戒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中午12时,敌推进到我前沿阵地前,攻势被我阻止。17时,当面进攻之敌撤出战斗,退缩回水原城据守。
原来,第三次战役结束后,新上任的美第8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发现,志愿军三次战役的周期均为一周,显然,这是志愿军在无制空权、后勤补给难以接济的条件下,步兵携行量仅能支持的作战时间。
发现志愿军客观存在的弱点后,美军迅速从日本、欧洲和本土的驻军调集大批老兵补充部队,将原驻防釜山的美第10军调至“三七线”附近。
1月25日,美军集中了5个军共16个师、3个旅、1个空降团,计23万余人的地面部队,在远东全部航空兵、装甲兵的掩护下,分东西两线,由西至东全线发起大规模进攻。
这次反扑,美军主力集中于西线,重点在野牧里至金良场里约30公里正面展开,沿“京釜国道”向汉城方向实施主要突击。在水原城以北野牧里至安庆川40公里地带组织防御的志愿军第50军首当其冲。扼“京釜国道”咽喉的白云山为敌我双方必争之战役要点。
面对敌军的突然反扑,为查明敌情,打乱敌之进攻部署,1月25日夜,第50军149师447团3营副营长戴汝吉奉命率该营第8连和师侦察连、团侦察排200余人夜袭水原城。
水原,现有百万人口,当时没那么大,是一座空城,但对奇袭部队来说,也不小了。25日上午,美军第25师一个营和宪兵一部进驻我军主动放弃的水原城,附近高地亦派驻了部队。
戴汝吉的任务,是率部插入敌人心脏,把水原城搅他个稀里哗啦,杀杀他们的锐气,再逮个“舌头”回来,问问两来个月三次溃不成军的美国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突入北门
夜袭水原城的任务是艰巨的,水原城距我前沿七八公里,又是风雪夜,地形不熟,敌强我弱,我方唯一的优势,就是一个“敢”字,敢近战夜战,敢刺刀见红!
戴汝吉是一位长春起义的原国民党上尉军官,他的故乡在云南丽江。丽江纳西人的忠勇是有名的,两届“云南王”唐继尧、龙云招募保驾侍卫的士兵多垂青于丽江玉龙雪山养育的子弟。戴汝吉的忠勇,在旧军队是冲着栽培自己的长官。长春起义后,经过以“泪血大控诉”为主要形式的政治整训,他便成了中国共产党忠肝义胆的追随者。面对重重困难,戴汝吉受领任务时,只提了一个苦苦追求近两年未能遂愿的要求:“如果我牺牲了,请追认我为共产党员!”
按夜袭水原城的协同计划,团侦察排为佯攻分队,在水原城南门外5公里处以火力袭扰敌人,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师侦察连为掩护分队,在北门城外占领水原城东北侧岘南山高地,负责掩护接应;戴汝吉率第8连为突击分队,由北门插入水原城。
夜幕下落后,戴汝吉率领夜袭分队出发了。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狂暴地扫荡着山野和村庄,团团雪片绞在狂风中象针尖、象铁钉,劈头盖脸地抽打着敢与它较量的人。
夜袭分队的尖兵,由8连7班李班长率领3人组成。不知道是不是迷路,尖兵组上路没多久,就与夜袭分队本队失去了联系。好在一路寂静无人,夜袭分队顺利地摸到了水原城北门外。突击分队和掩护分队随即展开。
水原城北门外有一座小桥,敌人第一道岗哨就设在附近。
突击分队刚一接近,就听到“哈罗”一声,被敌岗哨发现了。
机枪手倪玉成正要开枪,被戴汝吉按住,“别管他,抓紧时间往里插!”敌哨兵见对方大摇大摆的样子,以为是“自己人”,便不再叫喊了。
很快,突击分队进至水原城下。在距城墙50公尺处,突击分队又被城墙上的岗哨发现了。走在突击分队前头的戴汝吉临危不惧,继续地带领突击分队往城里猛插。见口令对答不上来,敌轻重机枪一起开火。把突击分队主力死死地压在了城外小平房一线。
此时,吴亮带着几个人也被敌人的火力压在了公路旁边的水沟里。
紧要关头,戴汝吉果断下令第8连由偷袭转入强攻,“陈有智,快把敌人机枪火力点干掉!”
陈有智拔出两枚手榴弹,纵身越过公路,只见红光一闪,敌人的机枪随着两声巨响哑巴了。
“同志们,跟我冲啊!”戴汝吉带着人刚冲进街口,突然身后枪声大作,周围的探照灯也陆续打开了。他回头一看,10多道火舌把夜袭分队拦腰斩断,主力被敌人猛烈的火力死死地压在城外,进入城内的,也处在敌人的火网之中。
狭路相逢勇者胜,戴汝吉果断地命令身边的战士:“跟着我往里打!”随即,带人冲进北门。
冲进城内
吴亮带着本排几名同志一进北门,先一鼓作气冲上城墙,将敌人赶下城墙。听到城墙下面的一栋房子里传出了“滴滴答答”的发电报声音,又带人冲进了敌人发报机房。见敌人已经逃走,室内空无一人,便用枪托将敌人的发报机捣烂。
趁战斗间隙,吴亮清点人数,结果算上自己总共只有8人。
此时,他们与前面先突入城内的副营长戴汝吉失去了联系,后面的突袭分队又未能跟进。怎么办?大家七嘴八舌。有人慌了,主张退回城外。
吴亮断然拒绝:“不行!我们的任务是从北门突进去,夜袭敌人。副营长已经进城了,我们一定要冲进去找到副营长。”
随即,派营部掉队的通讯员出城,请求连长迅速派一个排的兵力,前来控制城北门。
然后,率领其余人员顺着大街往南摸了下去。大约走了几百米,敌人增援部队乘坐大卡车迎面开了过来,吴亮正准备伏击,敌人的卡车左转驶向了另一条街区。吴亮带人继续向南前行。
大约又走了一段路程,忽然,前方传来一长两短的牛角号声。是副营长在联系后续分队。
吴亮迅即用随身携带的小喇叭回了一长一短。
街道那头传来了戴汝吉的喊话:“你是哪一个?”
“我是吴亮。”
“你们赶快过来,敌人的指挥部被我们包围了。”
席卷“大洋楼”
原来,当戴汝吉等人一口气插到街中心时,在十字路口右边发现了一座“大洋楼”,楼房四周被黑森森的树丛和铁丝网围绕着,院子里停着1辆坦克和7辆吉普车,灯火通明,人声噪杂,几辆吉普车正在发动,惊恐万分的敌人慌乱一团。显然,此地是敌人的一个指挥机关。
戴汝吉与吴亮等汇合后,一清点人数,算上自己只有18人。他问吴亮:“你带手榴弹没有?”
吴亮回答:“带了。”
戴汝吉迅即作了战斗部署:“倪玉成,你带1个组封锁街口;廖忠良,堵住院门;王洪信砍断楼房周围的电话线;其余人员跟着我往里猛打!”
话音刚落,手榴弹、冲锋枪、轻机枪像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向“大洋楼”。
冲进院子的3排长陈有智先用冲锋枪封住“大洋楼”的大门,李春成敏捷地跃了上去,朝里面扔了两枚手榴弹。手榴弹爆炸的瞬间,另一位战士乘机向楼门冲去。不料,被楼梯、窗口射来的子弹击中。
据吴亮回忆,第一波冲锋受挫后,吴亮和1排长王洪信、6班长李影朝(现在禄丰)等4人再次冲进“大洋楼”。吴亮刚冲进楼,就被敌人的手榴弹炸了出来。戴汝吉见吴亮抱着右手,鲜血顺着袖子直往下流,关切地问道:“吴亮,能行吗?”
“行!”吴亮咬着牙,二话没说又冲了进去。不一会儿,便从楼里连拉带扯地拖出一名脖子上挂着卡宾枪的美军俘虏。
借着敌人的探照灯,戴汝吉发现俘虏的臂上带着“MP”字样的臂章,高兴地大喊起来:“同志们,我们抓到敌人宪兵了。这是敌人的指挥所,往里冲啊!”
十八勇士犹如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捅进“大洋楼”,把敌人的五脏六腑搅了个七零八落,打得白天趾高气扬的美国大兵鬼哭狼嚎,抱头鼠窜。就连那辆坦克也逃得无影无踪。
攻占“大洋楼”后,戴汝吉捡了一双长筒毛线袜子穿了上去,随即下令将不能带走的汽车和军用物资全部烧毁,押上俘虏,从东门迅速撤离了战场。
当十八勇士撤到城外一座小山冈时,敌人才如梦初醒,组织炮群对准北门乱轰一气。
垂名桑梓地
十八勇士夜袭水原城,全歼了美25师直属宪兵连的1个整排,毙敌60余名,俘敌宪兵1名,烧毁敌装有物资的汽车10余辆,缴获自动步枪1支、卡宾枪4支、轻机枪1挺、电台1部,打乱了敌人的进攻部署。
1951年3月31日,《人民日报》在“朝鲜通讯”专栏报道了十八勇士夜袭水原城的光辉战绩。从此,戴汝吉成了令家乡人民倍感骄傲的英雄。
戴汝吉的故里在风景秀丽的云南省丽江县。1983年戴汝吉病逝后,丽江县人民政府根据父老乡亲的强烈要求,将戴汝吉生前资助过的母校改名为“汝吉小学”,并在校园内建亭立碑纪念,以“赫赫功勋光史册”,让“巍巍形象铸童心”。(2007年3月稿)
壮怀激烈50军之七:
白雪埋忠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的身前身后,有着更多留下英名和未留英名的勇士作铺垫!
夜袭81高地
就在十八勇士夜袭水原城的第二天晚上,第50军149师445团1营教导员林家保奉命率所属第2连,加强1个重机枪排,插到水原城守敌侧后,占领81高地,坚守到凌晨2时,与第447团的夜袭分队相配合,再次袭扰敌人。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咆哮的北风卷着冰冷的雪片,狂暴地扫荡着山野和村庄,像刀子、像针尖、像铁钉,劈头盖脸地直刺野外行进者的肌骨。部队在迎风的山脊上行进。谷地的雪没膝深,走不动,怕误时,也怕遭敌伏击。山脊风大,但雪少,敌人炮击的弹坑多,土也松,像猪拱过似的,走起来声音小,一旦被敌人发现,就地展开,再攻守进退都比谷地方便。虽说是山脊透空,容易暴露,但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了。好在美国兵像乌龟一样,都缩得远远的,一路还算平安。
当夜24时,经4个小时行军,林家保看到前面的山头有点像381高地,传令部队停止前进,而后招呼几个人扯开棉大衣把自己和第2连连长苏绍卿围在里面,用手电筒看地图。
“对,这就是81高地。”林家保手指地图告诉苏绍卿。
苏绍卿把头往外一探,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没有敌人呀?”
“哈罗!”81高地上的美军哨兵叫了一声,距离只有七八十米。
通信员赶紧关闭手电筒。林家保迅速收起地图。
“哈罗!”美军哨兵又叫了一声。
“哒哒哒……”81高地上的枪声响了。
“教导员,怎么办?”苏绍卿请示。
林家保一看地形,部队正处在两山之间的鞍部,撤,没希望,一旦敌人打开探照灯,不用别的,几挺机枪一扫,部队就全完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林家保心一横:“拼了!拿下81高地。”说罢,提着手枪带头冲了上去。
“杀——”100多条血性汉子漫山遍野地狂吼,压住了咆哮的北风,也压垮了美国大兵用飞机、大炮勉强垒起的精神支柱。
教导员负伤
当林家保接近敌主阵地时,探照灯亮了。林家保高喊一声:“卧倒!”没等林家保自己卧下来,前面十米开外的一个暗堡喷出一道火舌,“哒哒哒”,一个短点射,3发子弹射穿了林家保的右肩,他一头栽倒,昏迷过去。
很快,林家保醒了。他习惯地坐了起来,想摸枪,可右手怎么也抬不动,这才知道自己负伤了,于是,又用左手摸枪。还没等他摸到枪,“哒哒”,前方的暗堡又喷出一道火舌,将两发子弹补到了林家保的肚子上,他再次昏迷过去。
不一会儿,林家保恍恍惚惚感觉到有人在抱自己,使劲睁开眼睛一看,是从蒋介石御林军解放过来的浙江籍战士、营部通信员钱善灏。也就在看清钱善灏的一瞬间,暗堡里又打出一梭子子弹,一发打中钱善灏脖子上的动脉,3发射到林家保的左肩。钱善灏一头倒在林家保身上,滚热的血喷向林家保的脖子和前胸,和林家保的热血汇成一道血流,染红了身下一片莹莹白雪。
林家保心想:“这下子我俩死到一起了。”
突然,林家保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在喊:“教导员负伤了!”是营部通信员马建昌,一位长春起义的云南建水籍老兵。
林家保急了:“前面有暗堡,不能上来救我,得先派人用手榴弹把暗堡炸了。”他想把这话喊出来,但他哪里知道,美国兵的机枪子弹已在自己身上捣了8个窟窿,肚子上中的两弹从后背穿出后,将一片肺叶带离胸腔,吊在体外。他一憋气,气从肚子上的枪眼儿冒出来了,再一憋气,一股热血随着气体涌出弹洞。
喊不出话来的林家保,眼睁睁地看着马建昌冲到离自己两三米的地方,身中数弹,晃了两下,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接着,身后又传来一位叫谢正治的安徽合肥籍战士的声音,越来越近。林家保更急了:“你们都上来干什么呀!为我一个要死了的人,已经搭上两条命了,还嫌不够?”林家保又急又气,真想把他们痛骂一顿,但更想哭,更想放声大哭一场,却欲哭又急,欲哭无力,欲哭无声。
钱善灏还压在林家保身上。猛然,前方暗堡又传出“哒哒哒”的机枪点射声,谢正治的声音消失了。林家保脑袋“轰”地一声,只觉得肚子上又冒出一大股血气,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正治牺牲后,第四个冲上来救林家保的是第2连指导员史述宽,也饮弹身亡。史述宽是与林家保一同参加海城起义的老战友,云南同乡,他冲上来的时候,喊了一句:“无论如何也要把教导员抢下来,死的活的都要抢下来!”
艰难的回撤
林家保醒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他躺在担架上。担架的一头由两个人抬着,另一头放在山坡上往下拖。81高地比较陡,这一拖,坡上冰冷的雪滚下来呛了林家保一脖子,把他激醒了。
“也不能光抢我一个人呀!”喊不出声、双肩受伤的林家保急中生智,用脚蹬了几下前面抬担架的营部文化教员杨平波。
杨平波回头一望,赶快招呼:“教导员醒了,教导员醒了!”
大家放下担架,告诉林家保:“教导员,你负伤了,我们把你抢下来了。”
“把2连,连长找来。”林家保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显然,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尽管林家保的枪伤一处也没包扎,但此刻他关心的并不是自己。
苏绍卿从高地上跑了下来。
“高地,拿下来了没有?”林家保问。
苏绍卿握着林家保的手回答:“教导员你放心,381高地被我们占领了。”
“抓到几个敌人?”
“敌人从暗道跑了,没抓到活的。战果正在清点。”
“我们伤亡多少?”
“阵亡18人。”
“部队呢?”
“伤员全都撤下山了,部队在高地上没动。”
“教导员,快两点了,18位牺牲的同志……”苏绍卿欲言又止,似苦衷在心,有口难言。
林家保听出来了。按战场规定,烈士应该抬回去,不能暴尸荒野。可眼下深入敌后作战,返程要走三四个小时。一副担架至少要4人抬,伤员有10来个,若安排战斗员来抬烈士,就算不遇到敌人,恐怕也很难在天明前返回阵地。而天亮后,敌人的飞机一出现,或者坦克追上来,多的伤亡就很难说了。还不如多保存点有生力量下次和敌人拼!
林家保明白,把18位曾朝夕相处的战友遗体扔在荒郊野岭,天理良心,谁心头的滋味都不好受,更何况有4名指战员是为了救自己才献出了宝贵生命。没有选择余地的林家保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
十八烈士被抬到谷地,白雪掩埋。
清晨前,第2连顺利返回原阵地,投入新的战斗。
壮怀激烈50军之八:
战士,让怯战者无地自容
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中,志愿军第50军148师443团据守扼“京釜国道”咽喉的帽落山,为美军主要攻击目标之一。
美军1月25日发起的“闪击作战”后,在8架飞机、10余辆坦克、几十门火炮的掩护下,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才“闪击”下我警戒阵地。
反击236.5高地
战至第5天,第443团3营防守的第一线阵地被敌人突破。15时,帽落山的前出阵地236.5高地失守,团遂令在第二线阵地待命的第4连(欠第2排)由连长赵其忠、指导员浦绍林率领,以第1排从正面、第3排从左后侧,对236.5高地实施反击。
浦绍林记得,按协同计划,第4连反击时,团迫击炮连应予以火力支援,但实际上没打几炮。
据当时的师炮兵营营长杨协中回忆,师炮兵营总共只有3个炮兵连,汉江阻击战时,美式4.2英寸化学迫击炮连配属第443团,该连携行的炮弹不多,主要靠在安养里的缴获。自1月15日敌军发起“磁性战术”攻势起,这些炮弹“省吃俭用”打了15天。29日支援4连反击236.5高地时,确实没打几发炮弹。
有没有火炮掩护都要反击。第1排喊着“杀”声,从正面攻了上去,刚到半山腰,敌人一道弹幕拦阻射击将10多名战士炸倒。
连长赵其忠指挥第1排再次攻击,夺下了236.5高地。没等第1排在阵地上站稳脚跟,美军的坦克炮、榴弹炮“叮叮咣咣”地打了过来,接着,两架飞机轮番扫射,236.5高地一片火海硝烟,第1排又伤亡10余人,连长赵其忠也被炮弹炸伤,屁股上一道一指宽的大血口子,鲜血直流,被抢救下阵地。副连长王建书主动接替指挥,但很快也身负重伤。
炮火急袭后,敌军由数辆坦克掩护,重新发起冲击。1排穆排长见势不妙,未经请示,带着剩下的10余名战士撤出了阵地。
团里见阵地得而复失,遂令团警卫连再次实施反击。这时,由左侧出击的4连3排从敌人侧面攻了上去。17时,阵地失而复得。236.5高地再次夺回后,又打退了敌人一次反扑,一直坚守到天黑。当夜24时,团里考虑到部队伤亡较大,决定收缩防御,让4连撤回原阵地。
战士的鄙视
穆排长带着人一直跑到帽落山背后,被在后方组织运送伤员的团保卫股股长张民权撞上了:“穆排长,你跑到这儿干什么?”
保卫股管战场纪律,穆排长被这位“护法神”吓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们连,被打光了。”
“胡说!4连还在阵地上,你赶快把人给我带回去!”张民权说完就去忙他的事去了。
穆排长见张民权走了,刚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来。
机枪班班长王明学着急了:“排长,快走啊!”
“就是,在这儿呆着太丢人!”1班班长张顺成也着急。
穆排长没动,半晌,嘟囔道:“回去?现在回去找不着连队。”
张顺成火了:“你他妈的平时自恃‘老八路’,看不起我们这些起义的,当不上连长还发牢骚,怎么一打仗倒耍熊了?”
穆排长确实不如战士。反击236.5高地时,党员,不论干部战士都冲锋在最前面。机枪班战士胥正午,是排里的党小组长,大腿主动脉被敌人炮弹打断后,推开来救护他的同志:“不要管我,夺回阵地消灭敌人要紧!”然后,爬上一道土坎,架上机枪,掩护其他同志继续冲锋,直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惟独穆排长,反击236.5高地的时候,始终落在别人后面。
穆排长真怕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返回连队岂不又去“送死”?任凭班长们怎么说,他就是缄口不言,纹丝不动。
王明学见劝说不成,恼怒地朝着张顺成把头一甩:“走,我们走!看他还有没有脸见人?”
“怕死鬼!”两位班长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骂人的话,转身带着人走了。
1排10余名战士主动返回阵地后,被缩编成一个班,王明学任班长,张顺成任副班长。
王明学班长牺牲
1月30日,敌以1个团的兵力,在10余架飞机和20余辆坦克的掩护下,向帽落山主阵地全面进攻,从8时50分一直打到17时30分,战斗异常激烈。
第4连据守帽落山主峰以东的无名高地,负责屏障主峰,保障与左邻第447团的战斗结合部。这天上午,第4连打退敌人第一次进攻后,指导员浦绍林派通讯员前往营部,请示将第3排排长张正昌提升为连长。还没等上级答复,浦绍林就拉着张正昌查看阵地,准备调整部署。
张正昌长春起义时是个班长,个子高,胆子大,从堑壕内伸出脑袋就东张西望。浦绍林急忙提醒:“低一点,低一点!”
“没事,没事!”正说着,“哒哒哒”对面高地打来一个点射,击穿张正昌头部,他哼了一声,缩到堑壕里,再也没起来。
张正昌牺牲后,穆排长上来了。自王明学把全排战士带回阵地后,穆排长的心情七上八下,左右为难:上阵地吧?怕丢命。不上阵地?怕丢脸。没脸的人活着更难受,众人的口水能淹死人!
穆排长一上阵地又傻眼了,山上的树全被炸倒了,到处是弹坑,烈士遗体在高地反斜面上摆了一大排,还没来得及送下去。他又动摇了:命丢了,留着脸还有啥用?
浦绍林见穆排长回到阵地,以为他幡然悔悟,十分高兴,于是,马上吩咐:“1排长,你回来得正好,阵地上只有我们两个干部了,你去检查一下3排阵地,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再督促他们抓紧抢修工事。”
3排阵地在前面,正面有200米宽。穆排长起身走了。不到两分钟,又转了回来。
“你怎么不去?”浦绍林不满地问。
“对面机枪打得很紧,过不去。”穆排长支支吾吾。
浦绍林火了:“那你就到1班当战士。”说完,狠狠瞪了穆排长一眼:“你不去,我去!”
浦绍林正要起身,被身旁的王明学一把拉住:“指导员,你留下指挥,我去。”
王明学走了。下去的时候,被敌坦克发现,一炮打中,滚下山坡。留下的未竟之事,由浦绍林亲自完成。全连调整为3个班,连部勤杂人员和六○迫击炮班人员一律补充下去,同时,任命了新的正、副班长和党小组长。
前沿反击战
第4连调整后,又顶住了敌人整整两天的狂轰滥炸。2月1日,前沿阵地被敌军突破,全连仅剩不到20人已全部退守连主阵地。忧虑兵力不足的浦绍林再次做穆排长的工作:“你是共产党员,不能总呆在工事里,得参加战斗呀!至少给战士们指点指点。这样下去要受到军法制裁的!”
穆排长的头低了下去。他何尝不怕军法制裁?部队每次作战前,都要进行“革命气节教育”,道理他都懂。但此刻,穆排长打的是另一番主意:老美这么多飞机、大炮,志愿军恐怕打不赢了。一旦战败,谁追究谁呀?
他寻思半天,终于开口了:“指导员,咱连处于两个师的结合部,东面有条小公路,敌人很可能沿小公路从后面迂回上来。”
浦绍林以为穆排长要提出调整兵力部署的建议,问道:“你的意思是……”
穆排长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太死心眼儿了,得留点后路,不然的话,敌人一旦从小公路绕到高地背后攻上来,我们一个也跑不掉。不信你看,到时候,团里肯定把我们留在这里,掩护他们撤退。”
浦绍林本来已经急得火烧火燎,听他这么一说,气得额角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动摇军心吗?你胆小了?害怕啦?我们的战士那么英勇顽强,你说这些泄气话不觉得羞耻吗?害怕了,害怕了就一边呆着!”
这时,浦绍林意外发现,穆排长穿着的朝鲜人民军大衣袖口上的红布条,被拆掉了。这是干部服装的标志,显然,他在做当俘虏的打算。于是,喊来文化教员:“看着他,别让他跑了,也不许他到前面去影响战士们的士气。”
穆排长害怕不是没有根据。第4连不仅前沿阵地失守,左邻第447团与第443团结合部附近的白云寺阵地也告失守,侧翼暴露,三面受敌,处境的确困难。
敌人又进攻了。有人喊指导员。没等浦绍林应答,又惊叫起来:“指导员不在了。”
浦绍林急了,跳出掩蔽部吼道:“哪个说我不在了?”
几个党员一听,也跟着吼:“往前传,指导员还在阵地上!”
浦绍林把战士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写了个条子:“请营里把担任营预备队的2排归还我连建制。”交给通讯员,送往营部。
当天中午,浦绍林亲自率领归建的第2排,对敌人实施反击,一鼓作气打过公路,夺回了失守的前沿阵地。美国兵丢下10来具尸体,狼狈地逃了回去。反击中,第2排排长杨文明被敌坦克上的机关枪打穿腹部,前后都是拳头大的窟窿,当场壮烈牺牲。
戴汝吉副营长求援
第4连夺回前沿阵地后,发现敌人弃置的两块四五米长红色的对空联络布板,是美军用来向飞机指示己方位置和作战方向的,第4连官兵都是些“土老杆”,无一人“识货”。浦绍林“见多识广”,于是,又写了一张条子:“4连收复前沿阵地,缴获敌军旗两面。”然后,派通讯员一并送往营部。
通讯员刚走一会儿,又转回来了:“指导员,后面上来一个干部要找你。”
来人胡子拉碴,一身泥巴,和浦绍林一样脏兮兮的:“你们这里谁是指挥员?”
“我是。”浦绍林回答。
“你?”来人望着眼前这位21岁的小伙子,似乎有些不信。
“我是指导员。”
“连长呢?”来人对“嘴上没毛”的小指导员还是不放心。
“连长、副连长都负伤了,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员。”
“那好,我是447团3营副营长戴汝吉。”来人亮出了身份,接着说道:“上级要我组织兵力依托你们的阵地,对白云寺突入之敌实施反击。”
“有什么要求?”浦绍林问。
“第一,借我两挺机枪,再给我点儿子弹。”
“没问题,机枪我送你,再送你两箱子弹。”4连伤亡此时已过大半,机枪不缺,子弹也有。浦绍林十分“大方”。
“第二,我反击时,你从侧面组织火力支援我一下。”
“应该的。”戴汝吉若能夺回白云寺阵地,4连的翼侧也就有了保障,浦绍林求之不得。
“第三,如果我牺牲了,请代我向上级报告:就说我戴汝吉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对得起祖国人民。我不是党员,但我要求组织上在我牺牲后追认我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说完,转身就走。
“只要我活着,一定办得到!”
就在戴汝吉转身的一霎那间,浦绍林发现戴汝吉眼角噙着一汪晶莹的泪花,闪动着一种似乎是哀怨的神情。他明白了:这是戴汝吉窝在肚子里两年的一块心病!
浦绍林喊住戴汝吉:“别走!”又关切地问道:“你没吃饭吧?”
“两天没吃了。拿下白云寺再吃。”戴汝吉说完又要走。
“不行,不行!不吃饭我不给你机枪。”浦绍林把戴汝吉按在地上,得意地告诉他:“我这儿有炒面,还有水。你用水和上炒面吃,就不噎嗓子了。你知道我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吗?是通讯员把雪装进水壶里,再放到朝阳的地方让太阳把雪晒化。”
戴汝吉看了浦绍林一眼,也没说个“谢”字,先把满是泥巴的双手在满是泥巴的棉大衣上擦了两下,再抓起一把炒面放在左手心上,倒上点水,和巴和巴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半小时后,戴汝吉率部反击,夺回了白云寺阵地。
执行战场纪律
2月3日午夜,浦绍林连完成预定阻击任务,大量杀伤敌人后,奉命撤下阵地。上阵地时148名官兵,此时,仅剩28人。
穆排长的战场表现,营、连领导通过张民权向团首长作了详细汇报。鉴于战场动摇分子虽然不多,但不止一人,而穆排长最为严重,这位保卫股长建议:对穆排长执行战场纪律!
据说,团首长当场桌子一拍,怒不可遏:“毙,毙,毙!”
浦绍林把第4连带下阵地后,营教导员鲁桂先将浦绍林拉到一旁:“今晚要对穆排长执行战场纪律。”
“怎么个执行法?”浦绍林问。
“枪毙!你把他喊来。”鲁桂先交代。
穆排长被浦绍林带到营部时,已经猜出了几分,一见鲁桂先就战战兢兢地先开了口:“教导员,我错了!”
“你不仅有错,还有罪!把他给我绑起来!”
早有准备的营部文化干事赵国成,听到教导员一声令下,带着几个战士三下五除二地将穆排长捆了个结结实实。
接着,鲁桂先义正辞严地宣判:“第一,反击236.5高地时,你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第二,夺回236.5高地后,你未经批准擅自带队撤离阵地,致使部队再次组织反击,增加了伤亡;第三,你违抗命令,脱离士兵,长时间滞留后方;第四,坚守无名高地时,你再次违抗命令,拒不上前沿检查阵地;第五,你散布失败言论,有意动摇军心;第六,你私自扯掉干部标记,准备叛变投敌。根据团里的指示,现在立刻对你执行枪决!”
当下,将魂不附体瘫倒在地的穆排长拖到稻田地里,用冲锋枪“哒哒哒”,毙了。
事后,全团召开干部大会进行教育:战争越是残酷,执行战场纪律越要严格,否则,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第4连出了个穆排长,丝毫未影响该连荣获“能攻能守第四连”的荣誉称号!
壮怀激烈50军之九:
血战白云山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经志愿军总部批准,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7团被授予“白云山团”荣誉称号。在众多的参战部队里,享有如此殊荣的团一级单位,惟此一家。
中国人民志愿军首任政治部主任杜平撰写的回忆录《在志愿军总部》中,有这样一段话:“第五十军连续在江南作战二十多天,……坚守白云山记大功的孙德功,刚走下战场,就躺倒地上,不省人事。”
这位被志愿军总部首长挂在心头的孙德功,时任第447团第2营营长,他是在美军“磁性攻势”发起的第二天调到该营的。
关于孙德功刚下战场就昏倒的事情,第50军的所有军史资料均无记载,杜平的叙述全凭记忆。当年的孙德功营长确实在志愿军首长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坚守兄弟峰
白云山,是“京釜国道”东侧的一个制高点。在白云山地域担任防御任务的第50军447团,将该团第2营部署在白云山的主要防御要点上,其中第6连以海拔440米的兄弟峰及其以南的328高地、西南的263.5高地为依托,配置在最前沿;第4连配置在海拔588.6米的光教山,并担任营的预备队;第5连和营指挥所配置在海拔550.8米的核心阵地白云山上。
美军由局部的“磁性攻势”转入全线的“闪击作战”,在夺取我军警戒阵地后,1951年1月26日9时至17时,美军第3步兵师对2营前沿阵地进行了整整8个小时的空、炮火力突击。一天下来,山上的大树几乎全部炸倒。27日拂晓,美3师在1个小时的空、炮火力急袭后,出动了1个营的兵力,由5辆坦克引导,分三路向第6连防守的兄弟峰前沿阵地发起进攻。
为使兄弟峰前沿阵地不过早暴露,并迟滞敌人的进攻,第6连派步兵2个组配属轻机枪1挺,由前沿阵地前出设伏,待敌人进至我伏击位置前100米处时,伏击组突然开火,以伤1人的代价,毙伤敌20名,将敌击溃。
美军溃退后,恼羞成怒,出动了30余架次飞机,对我阵地又是一阵狂轰滥炸,并投掷了大量的凝固汽油弹。阵地一片火海。
为打乱敌进攻部署,当夜8时,2营副营长李盖文率第4连和配属的第2连各1个排,由兄弟峰前沿出击,分3路袭击退守杜陵之美军营部,经20分钟激战,以伤2人代价,毙敌30名,俘敌1名,缴获卡宾枪2枝、望远镜1具、无线电台1部,烧毁吉普车5辆及部分物资,余敌狼狈溃逃。
与此同时,6连连长郭家兴率该连第3排袭击佛堂洞以东之敌,被敌发现后,郭家兴带头猛冲,突入敌群,边扔手榴弹边打驳壳枪,子弹打光了,就抡起步枪向敌人砸去,直至中弹牺牲。此次夜袭,又歼敌20余名。
夜袭行动,打乱了美3师的进攻部署,28日整整一天,敌人只以猛烈的空、炮火力压制我阵地,步兵未采取行动。
29日6时许,敌人以30余架次的飞机、30余门火炮实施1个小时的火力准备后,施放大量烟幕掩护由坦克引导的1个营的兵力,向兄弟峰前沿的263.5高地和328高地实施猛攻,经2小时激战,夺取了这两个高地。14时许,2营副营长李盖文率6连1个排,乘敌立足未稳,向263.5高地实施反击,激战1小时后恢复了阵地。当夜,6连又组织了对328高地的反击,一举夺回阵地后,为收缩兵力固守要点,天亮前,悄悄撤出328高地。与此同时,右邻第443团经4天激战,在大量杀伤敌人后,其防守的298.5高地被敌攻占,致使白云山主阵地右翼完全暴露。
30日8时,敌人经1个小时的空、炮火力准备后,约1个营的兵力依托328高地,以烟幕弹掩护,再次向兄弟峰诸阵地发起进攻,经两个多小时激战,攻占前一天得而复失的兄弟峰西侧之263.5高地。与此同时,兄弟峰以东之261.3高地守备分队经与敌人激战,仅剩1名班长和2名战士,弹药将尽。紧要关头,副营长李盖文亲率4连1排对敌实施反冲击,将敌人击退,稳住了阵地。随后,收集阵地前美军遗弃的枪支弹药,补充自己。当晚,团组织第1、2连实施反击,再次恢复了263.5高地。
经过敌人连续4天的狂轰滥炸,兄弟峰上,所有树木被炸断烧焦,所有工事轰塌埋平,只剩下累累弹坑,但兄弟峰阵地依然巍然不动。战斗最激烈时,李盖文用电话向营长孙德功报告:“放心,有我李盖文在,兄弟峰丢不了!”
31日,是兄弟峰争夺战最激烈的一天。8时,敌人集中2个营的兵力,在强大空、炮火力的掩护下,分三路对兄弟峰诸阵地发起一波又一波全面进攻。经3小时激战,三路敌军全被打退。敌人调整部署后,于13时再次发起猛攻,6连终因伤亡太大,兄弟峰主峰被敌人攻占。6连指导员熊家兴带着阵地上仅存的3名战士(含1名重伤员)退至反斜面继续抗敌。
反击白云寺
当日午夜,为保持有生力量,巩固阵地,第447团奉令调整防御部署:坚守兄弟峰5昼夜,击退敌人20余次冲锋,毙敌300余名的第6连,撤出兄弟峰及其东西两侧阵地,第2营集中兵力固守光教山、白云山阵地;将左翼第3营阵地移交第446团,第3营调至白云山西南的白云寺一带组织防御,并以该营第8连2个排占领白云寺北侧高地。
当第3营8连进入白云寺阵地时,已是2月1日清晨7时,整个阵地仅有1个轻机枪掩体和6个散兵坑,当即分散抢修工事。正抢修工事,4架敌机临空,接着,是1个小时的空、炮火力急袭,随后,敌出动了约1个营的兵力,分两路向白云寺阵地实施进攻。8连指战员被迫卧于雪地激战3小时后,阵地被敌人占领。12时许,第3营副营长戴汝吉率该营的1个机枪排赶到,实施反冲击,夺回了左翼高地。13时许,敌人在10辆坦克、20门榴弹炮的掩护下,再次对白云寺阵地发起猛烈攻击,激战30分钟后,8连被迫转移至帽落山第443团4连阵地。
白云寺阵地失守后,白云山右翼主阵地完全暴露,团政委卢昭接通2营的电话,提醒孙德功“唇亡齿寒”的战场态势,并要求2营组织兵力依托白云山对白云寺阵地实施反击。
孙德功本来一肚子意见,谁丢的阵地就该谁来反嘛!但孙德功的不满没有发泄,因为这是战争。他没好气地对着电话话筒嚷了一句:“好嘛,我亲自带着人去把白云寺阵地夺回来!”嚷完,不等卢昭答复,就把电话撂下了。
孙德功放下电话,正要离开营指挥所,被教导员杨明一把拉住:“营长,你留下,我去!”
这是个“找死”的差事,要是“让”给教导员,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孙德功坚决不干,执意要亲自带队!二人你拉我扯,几乎“打”了起来。杨明抓住孙德功死不放手,突然,也嚷了起来:“营长,谁都可以去,就你不能去!”
这一嚷,孙德功愣了:“我为啥不能去?”
“阵地上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你不在,阵地丢了怎么办?”
孙德功后来说:“当时,杨明几乎快给我跪下了。他的话没说透,但我心里明白,这批起义干部经历了控诉运动后,个人的觉悟和勇敢精神都没啥说的,就是带兵缺乏一个‘狠’劲,有点迁就部队,尤其对那些战场动摇分子,心太软。”
反击白云寺阵地的任务终于被杨明抢去了。14时,杨明带领团里加强给2营作预备队的第2连1个排、3营教导员率领的第7连、转移到帽落山的第8连余部,乘敌立足未稳,同时从3个方向对敌人实施反冲击,并于15时30分恢复了白云寺阵地。
同日,敌依托我主动放弃的兄弟峰,向4连防守的光教山进攻。由于光教山是个石头山,构筑工事异常困难,敌人又投掷了大量的燃烧弹,加之敌我力量悬殊,激战至16时,光教山失守。
当日,团、师逐级上报了白云山守备分队浴血厮杀的战况,以及营长孙德功和教导员杨明抢着带人反击失守阵地的情况。孙德功、杨明和他们2营,就这样在志愿军首长心中挂了号。几天后,《人民日报》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著名记者林韦根据师、团战报采写的一篇战地报道,点名表彰了孙德功、杨明的英勇事迹。
面对怯战的副连长
晚年的孙德功,讲到这场九死一生的战斗,自然要联想到电影《上甘岭》和《英雄儿女》在银幕上展现的战争场面:“电影演得不对,导演没有上过这样的战场,山顶上根本不可能有整块的大岩石。我们白云山经过敌人10多天的狂轰滥炸,山上成片的大树全被炸成丝丝了,裸露的岩石全被炸成渣渣了,随便抓一把山上的土,少说也有三五块弹片,多的时候有10来块。”
老人绷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射出刚直锋利的目光不减当年:“战争残酷啊!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完全想像不出来战场是个啥样子。意志不坚强的人根本挺不下来!”
沉思良久,老人讲了一段关于战斗意志的战场亲身经历。
光教山失守后,白云山阵地形势十分严峻。光教山主峰与白云山主峰水平距离仅1000多米,海拔比白云山高37.8米,敌人占据光教山后,可以居高临下直接威胁白云山。为稳定白云山阵地,孙德功命令第4连剩余人员缩编成1个班,由4连程副连长带队,统归第5连穆家楣连长指挥,穆家楣再带上本连两个班,加强轻机枪两挺,于当夜向光教山实施反击,夺回阵地。
穆家楣受命后,命令所有参加反击的人员一律左臂扎白毛巾作为识别记号,由熟悉光教山阵地的程副连长带4连1个班为前卫,穆家楣带5连两个班随后跟进,约定进至光教山山腰时,再展开队形,反击敌人。
当反击分队进至两山鞍部时,前卫班突然停止前进,穆家楣急上前询问缘由。
程副连长坐在地上,磨蹭了好一阵子,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带队任务已经完成,准备回营。”
穆家楣一听,很不高兴:“营长交代得很清楚,你率4连战士由我指挥反击光教山嘛!”
见程副连长低头无语,全无斗志,穆家楣断定强留有害无益,于是,说了一句:“你若坚持要走,我不强留。”
说罢,回头命令本连2排副排长:“你率1个班为前卫,继续前进。”
孙德功和杨明向穆家楣、程副连长交代完任务后,趁夜暗将全营阵地巡视了一遍。清晨,二人刚回到营部,早已等候在掩蔽部里的程副连长上前报告:“营长,我来向你汇报情况。”
孙德功一愣,突然勃然大怒,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子:“我要你回来汇报?老子刚从你那里交代任务回来,要你汇报个鬼!”
此时的孙德功,虽然没问程副连长要汇报什么,但他知道战场上最基本的常识:指挥员未经上级批准,不得擅自丢下战士跑到后面去。危难时刻,指挥员若随意离开指挥岗位,很容易动摇军心。战士知道你是“汇报”,还是逃跑?
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任何一支军队都有勇敢者和怯懦者,往往介于两者之间随大流者占多数,而一支部队是勇敢还是怯懦,很大程度取决于指挥员的意志。作战,不怕敌人狂轰滥炸,地动山摇,就怕内部情绪不稳,军心动摇。
火冒三丈的孙德功咬牙切齿地厉声喝问:“你的人呢?”
“在,在山后面。”程副连长被营长的威严震慑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你回来干什么?”
“我,我回来是向营里汇报一个情况,我们没弹药了。”
“发给你们的弹药呢?”
“打光了。”
“放你娘的屁!你们4连才打几仗就没弹药了?想拿国民党那一套来对付我?”
孙德功越问越火,索性喊来营部通信班班长:“把程副连长的枪给我下了,绑起来!”
程副连长见营长怒不可遏,怕了,急忙改口:“营长,我们的子弹还能找到。”
果然,教导员杨明到4连一调查,一位班长站出来揭发:4连的弹药全被程副连长藏在高地反斜面的大石头下面。
关于战场纪律的争执
孙德功向几位营党委主要成员征求了意见后,接通了团指挥所的电话,将程副连长的战场表现向团政委卢昭作了汇报,然后建议:“为严肃战场纪律,将程副连长就地处决。”
电话那一头,卢昭十分慎重,他想调查一下,并请示了上级再说,于是吩咐:“对程副连长先不要枪毙,押送到团里关起来,待战斗告一段落时再解决。”
孙德功一听,当场顶了起来:“你们团里已经关了一名排长,还要关多少?要关,干脆把我一起关起来,战后一块解决算了!”
原来,29日那天,第6连2排才打了两小时,2排长就擅自下令放弃最前沿的328高地,把全排带回兄弟峰。孙德功接到第6连指导员熊家兴的电话报告,对着电话听筒立刻咆哮起来:“这怎么行?阵地想丢就丢,这是临阵脱逃!问题这么严重,‘严肃批评’就能解决啦?革命军队平时是铁的纪律,战时是血的纪律。一个人怯战,可能影响整个部队的军心。一个阵地失守,可能导致整个阵线的动摇。阵地上出现第一个怕死鬼你不把他压下去,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你马上派人把他押到营部来。”
随后,孙德功向团里请示:要对该排长执行战场纪律!
卢昭没有同意孙德功的请求,只是在当天晚上派团保卫股将这位排长押回团部,禁闭了起来。
这一次,卢昭还想做通孙德功的工作,于人命关天的问题上谨慎一点,但孙德功毫不相让:“反正这个人不处决,我这个营长肯定是当不下去了,你另派人来吧,我绝对不当!”
二人正僵持不下,师政委兼代师长金振钟在电话里接上了话茬。主要防御方向第一线营的电话直通师指挥所,金振钟不吭不响地把两人的争吵听了个清清楚楚,等到双方吵得差不多了,才冷不丁地在电话里发话:“孙德功!你发什么疯嘛?”
金振钟当年在东北大学读书流亡期间,加入中共外围组织“民先”并投身“一二九运动”,之后加入中国共产党,1936年参加西安事变不久,受党组织派遣回北平组织抗日游击队,学历高,资历老。他的水平和日常的风趣,孙德功一向很佩服。此时,孙德功以为师长不同意自己的意见,立刻叫了起来:“师长,我可不是发疯啊!这是个大是大非问题。战场形势这么紧张,这么严峻,再有几个这样的人,我还守不守阵地了?”
见孙德功叫了起来,金振钟换了个口气:“啊!既然你认为是大是大非问题,就按你的意见办。我看没啥了不起的,打仗嘛!”
卢昭没再说什么。
放下电话,孙德功还没来得及安排,敌人一枚炸弹落在掩蔽部出口,炸塌了掩蔽部,也炸断了程副连长右腿。负了重伤的程副连长还是没逃脱战场纪律的制裁。当晚,孙德功召集全营排以上干部,当众宣布了程副连长的罪状后,让营部通信班班长用“中正式”步枪补了他一发子弹,结束了程副连长渴求延续下去的年轻生命。
孙德功说:枪毙程副连长后,5连的班长史如玉提升到4连当排长,4连又能打了,坚守阵地寸步不离。
争夺光教山
程副连长不敢去占领的光教山阵地,穆家楣带着两个班趁夜暗没费一枪一弹,一举收复。原来,敌人攻占光教山后,见天色已晚,山上又不好构筑工事,夜幕一降,就撤了回去。
收复光教山后,穆家楣派2排副排长带着一个班防守光教山南端的小高地上,其余兵力,部署在光教山主峰。穆家楣在阵地上一个一个地明确射击地段和掩蔽位置,待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时,天已放亮。没等穆家楣屁股坐热,小高地的那个班退回来报告:“敌人一个连摸上来了!”
穆家楣来不及细问,吼了一句:“跟我来!”带着这个班跑步返回了原阵地。这时,敌人已爬到阵地前100米处。穆家楣一声令下,全班齐射,打得敌人抱头鼠窜,弃尸而逃。打退敌人后,穆家楣下令阵地上留一名战士观察敌情,其余人员一律退至高地反斜面,以防敌火力报复。
果然,当敌人退后500米时,重新组织了空、炮火力急袭。
穆家楣说,在光教山上修掩蔽部本来就不容易,此时也来不及了,只好靠躲。但是炮击好躲,飞机不好躲啊!那家伙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飞过来,扫射阵地,丢炸弹。没办法,只有和它在山顶上“捉迷藏”:飞机从东面飞过来的时候,穆家楣就带着战士们往西坡跑;飞机从西面飞过来的时候,穆家楣再带着战士们往东坡跑。好在敌人空袭的时候不炮击,否则全完了。
敌人第二次攻击光教山增加了一倍的兵力,又被穆家楣他们打退了。
14时许,营长、教导员派营部通信班班长送来半口袋炒黄豆、1小篮手榴弹,还特意给穆家楣带来4张白面饼和1包香烟。
穆家楣回忆说:“直到这时,大家才想起整整一天没吃饭了。见生死关头领导还这么关心我们,比较在旧军队的官兵关系,不少同志都流下了热泪。”
当穆家楣把炒黄豆、香烟和白面饼分给大家时,战士们都说连长比我们更辛苦,只接炒黄豆,说什么也不要白面饼。劝了半天,穆家楣只好自己先吃掉一张饼,然后,才把其他3张白面饼分下去。阵地上活跃起来了,战士们一边吃,一边议论:“前几天,看见兄弟峰战斗那么激烈,心里直发怵。这两天轮到我们,也不过如此。”
15时许,敌人又发起一轮新的进攻。这一次,敌人在空、炮火力急袭后,一改以往的打法,炮火延伸的同时,以6挺重机枪封锁光教山高地的山脊棱线。躲在高地反斜面等着战场观察员报告情况的穆家楣,看着不断从山脊棱线穿越过的子弹,心里一琢磨:不对头,敌人是在阻止我实施战场观察和进入阵地,有鬼!
警觉之后的穆家楣再凝神一听:不好,高地右侧有动静!
穆家楣起身正要去观察,刚抬起脚,被战士张孝仁拉住:“连长,敌人机枪封锁!”随即,张孝仁越上山脊棱线,探头一望,喊了一声:“敌人上来了!”话音未落,被敌重机枪子弹打中头部,他“唉”了一声,栽倒在地,光荣牺牲。
“进入阵地!”穆家楣一边下令,一边带头跃上山脊,先往山下丢出一枚手榴弹,再探头观察,这一看,吓了一大跳:下面的敌人黑压压一大片,已进至三四十公尺处了。
在穆家楣的带领下,5连战士先是一顿手榴弹,把敌人撵下去,然后,端起机枪和冲锋枪以火力追击逃敌。待敌人撤至四五百米处时,留一人观察,其余人员迅速退回反斜面继续隐蔽。
黄昏时分,5连奉命撤回白云山。
是日,为了加强白云山防御,第447团将2连、8连调至白云山,并于当夜派8连对光教山实施反击。8连隐蔽接敌,突然反击,一举将一个排的守敌击退,毙敌10余名,缴获重机枪1挺、步枪和手枪3枝,我无一人伤亡,夺回了光教山。
2月3日,是战斗最激烈的一天。敌20余架飞机、80余门火炮向我光教山、白云山阵地实施了整整1小时的火力急袭后,以坦克30余辆,掩护步兵500余人,一路向光教山攻击,两路向白云山攻击;另有一路200余人的步兵在7辆坦克掩护下,向白云寺阵地攻击。防守光教山的8连连续击退敌人4次冲锋,终因伤亡过重,弹药耗尽,于14时失守阵地。防守白云寺的7连,两面受敌夹击,干部全部牺牲、战士大部伤亡后,阵地落入敌手。16时,团派1营营长率第1连对白云寺实施反击,经连续3次冲击,夺回了阵地。不料,敌迅即实施火力急袭,将立足未稳的1连大部杀伤。17时,白云寺阵地得而复失。
是日,敌在空、炮火力掩护下,以2个营的兵力向白云山阵地连续组织了7次攻击,均被我守备分队击退,阵地岿然不动!
死守白云山
鉴于汉江阻击战已经10天,第一线部队伤亡、消耗很大,2月3日,第50军奉命调整防御部署:留少量分队扼守第一线防御要点,军主力转移至第二线阵地,在内飞山、果川、鹰峰、国主峰地带继续组织防御。
孙德功记得,就在这一天,他们2营接到上级的命令:死守白云山,与阵地共存亡!
面对可能使自己及守备分队没有生还希望的命令,孙德功只向师长提出了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几箱手榴弹?”
当晚,第2营在白云山阵地营指挥所内召开有排以上干部和党员骨干参加的营党委扩大会议,由教导员杨明做悲壮的坚守赴死动员:“同志们,为了彻底打败美帝野心狼,现在祖国需要自己的儿子献出生命,这是我们全体指战员莫大的光荣!我们要一定让亲爱的祖国人民,让伟大领袖毛主席,让敬爱的金日成首相放心,以一当十,奋勇杀敌,血战至最后一人,决不投降!”
接着,营长孙德功调整防御部署,并宣布战场纪律。
就在与会人员高唱《国际歌》结束会议的时候,金振钟派师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的3位科长带人来到阵地,慰问2营。慰问组带来了两军用水壶国产60度烧酒和在军铺里车站缴获的6大筒牛肉罐头,并转达了金振钟的口信:“你孙德功要的,我金振钟没有,师机关不但自有弹药早就补充下去了,人也正往下补充。这酒,就是给你孙德功的‘原子弹’。”
孙德功接过“原子弹”,豪气勃发,当众宣布:“罐头每连一筒,营部不留。酒,在场的一人一口,剩下的归我独吞!”
慰问组走后,2营即失去了与上级的联系,陷入敌人重围。连续两天,敌人对白云山阵地整日轰击,攻击不断。
穆家楣记得,经过连续几天的狂轰滥炸,阵地表层的土全被炸泡了,烤干了,每一次火力急袭,阵地上都是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十米开外都看不见人。阵地上的机枪要用布或毯子裹上,不然,落下的沙土就会影响枪机润滑,导致故障。特别是陷入敌重围后,原来比较隐蔽的反斜面也受到敌火力威胁。5连在白云山阵地反斜面的一个掩蔽部,就是被进至原团后勤所在地板桥里的敌坦克,在空中校射机的指挥下用坦克炮炸塌的,7班长朱殿弼就牺牲在里面。
穆家楣说:“那个朱殿弼,胆子大啊!4号那天,敌人的一次攻击刚刚被打退,炮击已经开始了,他竟然冒着敌人的炮火跳出战壕,捡回1枝卡宾枪和1袋子弹。回到阵地上还满不在乎地对批评他的排长张兴仁笑一笑:‘你处分就处分!’”
撤出敌军重围
2月5日晚,孙德功派营部管理员徐福祥带着4名炊事员下山,到没有被炮击过的沟里弄点积雪回来,给全营的同志润一润嗓子。山上几天不吃饭还能挺过来,不喝水怎么行?徐福祥带着人下山后,意外在古风砚附近的山沟里发现两个人,是团侦察连的李永生和通讯连的小刘。李永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条递给徐福祥。借着敌人照明弹的亮光一看,原来是团副政委吕品在一张小笔记本纸上抄写的一份上级的电报。
46年后,孙德功依然记得电文大意:你营已光荣完成了白云山阻击任务。我军二线阵地布防已经就绪,党和祖国人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撤出美李军的重围。纸条末尾,吕品注明:“团在院基接你们。”
孙德功说,白云山是整个战役的防御要点,守备分队打得十分顽强,他和2营就这样在各级领导机关挂上了号。军主力完成第二线阵地防御部署后,上级立刻撤销了“与阵地共存亡”的命令,要其撤出阵地。
徐福祥回到山上,2营立刻召开了排以上干部紧急会议,传达了上级的命令和团首长的指示,布置了撤退行动。此时,阵地上6个建制连(含配属的2个连)和1个营部仅剩下161人,这其中包括73名伤员,伤员中又有18名重伤员。
当夜23时20分,孙德功和杨明带着全营,抬上重伤员,扶着轻伤员,趁夜暗隐蔽突围。与此同时,穆家楣带领5连1个班进至白云山和光教山之间占领阵地,掩护营主力突围行动。
穆家楣等人坚守至午夜1时方才撤退。回撤途中,在上谷里附近,由于踢响了一根铁丝,惊动了敌人,被敌机枪火力压制。后来,穆家楣派出机枪射手颜世竹匍匐占领一座小土包,用机枪把敌人火力引开,全班人员才得以脱身转移。
清晨5时30分,白云山守备分队撤抵院基。1小时后,穆家楣掩护分队也安全抵达。天亮时,他们从远处观赏了敌军对空无一人的白云山整整1小时的狂轰滥炸。至此,白云山阻击战胜利结束。
第447团坚守白云山,与敌激战12昼夜,共毙敌1400余人。
2营到达院基时,团主力已经撤离。原来,第50军奉命撤至第二线继续组织防御后,鉴于汉江已经开始解冻,彭德怀司令员提出,将汉江南岸背水作战之50军主力撤回江北,得到毛泽东主席的批准。第50军根据“志司”命令调整了防御部署,决定除留第150师之第450团和第448团1营在广州附近控制山城里要隘,继续抗击敌人,保障左邻第38军的右翼安全,并以第149师之445团在清潭里、宣陵、奉恩寺地区占领滩头阵地外,军主力转移至汉江北岸继续防御。
拒受血战白云山的立功喜报
就在2营继续撤往江北途中,遇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副团长王光炳。王光炳带来了上级机关给营长孙德功、教导员杨明记大功的立功喜报。然而,喜报,孙德功板着铁青的脸硬是不接!
孙德功72岁那年,对自己当年拒绝接受立功喜报,有一段颇让人捧腹的解释:“我们那时脑瓜子简单呀!一点都不懂立功可以往自己脸上贴金,可以为自己升官铺个台阶。这不是瞎话,是真不懂啊!那个时候,就知道听党的话,服从命令。如果说,上级党委叫我孙德功肚子里怀上个孩子生出来,我都得想办法去完成任务,那没二话的。咱们就是这样一种人!”
然而,脑瓜子不再简单,看破立功“门道”的孙德功依然无悔当年:“仗是谁打的?真正在第一线浴血厮杀的是战士,是那些连排干部!全营伤亡那么大,那么多好同志都献出了生命,上阵地七八百人,到最后就他妈的给老子剩下88个人,我们营长、教导员有多少功劳?怎么把功劳记到我俩头上了呢?我们营4个连的建制还在,兄弟单位配属我们的人还在嘛!我要是贪天之功为己有,不好说话嘛,没脸见人嘛!”
老人光濯濯的头顶上,虽然挂不住多少在流逝年华中霜染的银发,但老人的圆盘大脸仍然要挂着自己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面子。这面子不仅挂在老人的脸上,也铺在弥漫硝烟浸透鲜血的阵地上:“这玩意,你没在战斗第一线呆过,你没这个体会,这要影响战斗情绪的,以后不打败仗才怪了!”
血战白云山受到各级领导机关的高度评价,第447团因战绩卓著,被志愿军总部授予“白云山团”荣誉称号。
45年再相会
45年后,孙德功和杨明去辽宁阜新看穆家楣。三人一见面没说上三句话,杨明和穆家楣就泣不成声:“白云山打得太惨了!”
穆家楣边哭边说:他的副连长代学友,是个起义军官,在白云山上被敌机投下的一枚重磅炸弹炸中,炸得连巴掌大的肉都找不到了,硬是粉身碎骨。牺牲后,不知哪个王八蛋怎么搞的,消息传到他云南老家时,却说他“叛变投敌,跑到台湾去了”,害得一家人替他背了几十年“反革命”的罪名,直到他牺牲45年后才平反。
年纪越大越伤感。自然,两人也伤感自己的命运:海城起义的士兵杨明和长春起义的军官穆家楣,后来都离开了第50军。他们太留恋这支起义部队了。都是70岁左右的老人,真哭啊!
惟有孙德功,铜铃大眼依旧虎目圆睁:“老子没流泪。不管他娘的怎么说,这一仗,我们打赢了嘛!”
壮怀激烈50军之十:
战火救女童
1951年3月15日,入朝后连续参加了4次战役已减员近三分之一的志愿军第50军,奉命撤离阵地,结束了历时50昼夜的汉江阻击战,于4月中旬回国整补。
回国途中,在白云山上对程副连长执行战场纪律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营长孙德功,向全营指战员展示了他心性的另一面。
那天,部队在箔川郡孟中里的一座小村庄附近休息,一群美军飞机来了。
“轰!轰……”顷刻间,一枚枚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泻落在小小的村庄里,把一座座草房掀上半空。
孙德功正在村外指挥部队疏散隐蔽,突然发现,就在美国鬼子的狂轰滥炸中,村头还站着一个四五岁的朝鲜小姑娘,完全被震耳欲聋的炸弹爆炸声吓懵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位血战白云山九死一生的战争幸存者,猛然越出临时掩体,奋不顾身地冒着美军飞机正在进行的轰炸,冲向浓烟滚滚的村庄,抱起呆若木鸡的朝鲜小姑娘,纵身就近跳入一个刚被飞机炸弹炸开的弹坑,然后,看好地形,趁着炸弹爆炸的间隙,又跃出弹坑,猛奔一程,再跳入新的弹坑。孙德功在弹坑里隐蔽一下,朝着树林中有简易掩体的山坡跑一阵子,跑了三四百米,终于把朝鲜小姑娘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
朝鲜小姑娘的双手紧紧搂住孙德功的脖子,直到营部通讯班的战士从山坡上冲下来接应营长,才把她的小手扒开。整个过程朝鲜小姑娘一声不吭,轰炸结束好一阵子,她才“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养育朝鲜小姑娘的小村庄,转眼间被呼啸而来的一束束重磅炸弹被夷为平地,成了断垣碎瓦、遍地横尸的废墟。
孙德功营有一位朝鲜政府派来的翻译,姓江,是新义州人,战前曾担任一个基层单位朝鲜劳动党的副书记。逞完淫威的美军飞机离去后,他让孙德功和朝鲜小姑娘在废墟上照了一张照片,说:“让孩子永远记住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的志愿军叔叔。”(照片在高戈里的博客上可以看到http://gaogeli.blshe.com/)
由于朝鲜小姑娘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和哥哥、姐姐,以及所有村民都死的死、伤的伤,朝鲜小姑娘已无家可归。孙德功只好把朝鲜小姑娘放在马背上,让她随部队一块北撤。露天宿营的时候,用大衣把她裹起来,再让营部通讯班的战士搂着她睡觉。
5天后,部队到达定州时,孙德功才把马背上的朝鲜小姑娘交给了朝鲜政府。
部队回国前,江翻译将印有朝鲜小姑娘姓名(朝鲜文字)的照片洗好,送给了孙德功一张。
多少年来,孙德功一直把这张照片夹在镜框里,放在家中最醒目的地方。尽管,直到孙德功1999年12月9日在成都病逝,还不认得朝鲜小姑娘的名字。
壮怀激烈50军之十一:
中美战史聚焦的“血岭”
·志愿军第444团修理山十昼夜阻击战纪实·
写入美军战史的“血岭”,是位于汉城以南30公里的修理山,主峰海拔473.8米,由于扼“京釜国道”咽喉,成为敌我必争之战役要点。
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中,坚守“血岭”十昼夜,让美国大兵刻骨铭心的团队,是一支来自长春起义的由云南子弟兵组成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第50军148师444团。
是役,该团浴血苦战顽强阻敌,获得了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的通令表彰!
抗美援朝战争之初,我军连续发起第一、二、三次战役,将美国纠集的“联合国军”从鸭绿江边赶到“三七线”以南。
然而,新上任的美第8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在发现志愿军在无制空权、后勤补给困难的条件下,三次战役作战周期均为步兵携行量仅能支持的一周作战时间后,针对志愿军客观存在的弱点,于1951年1月25日,集中“联合国军”5个军计16个师、3个旅、1个空降兵团共23万余人,在全部远东航空兵、装甲兵、炮兵的掩护下,分东西两线向我军全线展开“闪击作战”攻势。这次反扑,美军主力集中于西线,西线美军又以美第1军(辖美25师、美3师、南朝鲜第1师、土耳其旅、英29旅)在野牧里至金良场里约30公里地段,沿“京釜国道”向汉城方向实施主要突击。
此时,距第三次战役结束才17天,我参战部队尚未整补,刚刚召开的中朝两军高干联席会议正要部署几个月后的下一次战役,对敌人如此迅速实施反扑,我军自上至下都始料不及。
1月27日,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与金日成首相商量后,决定将中朝两军高干经验交流总结会临时改为第四次战役动员会,并制定了“西顶东放”的战役部署:西线我军在第一线只展开第50军和第38军之第112师,以4个师的少量兵力阻击敌主要进攻集团,争取时间,掩护我军主力完成战役整补及战役预备队开进,并准备在东线横城一带先诱敌深入,再聚歼该敌。
志愿军第50军奉命在野牧里至安庆川40公里地带展开,于敌主要进攻集团的主要突击方向上,部署两道防御地带,其所属第148师444团被部署在第一道防御地带上扼“京釜国道”咽喉的主要防御要点——修理山。
是役,美军将其主要突击方向上的作战行动称之为“修理山决战”。
志愿军装备本来就大不如美军,在志愿军参战部队里,第50军装备又是最差的,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仓促参战。
第50军曾经有过一个炮兵团,但在1949年南下鄂川山区作战时,轻装精简了。朝鲜内战爆发后,刚刚由5.8万余人精简至3.3万余人的第50军,于1950年9月紧急收拢散落在湖北、河南两省执行防汛、生产、剿匪任务的部队,星夜北上,加入东北边防军序列。按照原计划,全军当年不参战,成建制改编为炮兵。然而,部队在东北还没集结完毕,先期到达东北的部队刚把原装备交上去,朝鲜战场形势急剧恶化,北犯的南朝鲜军队已经进抵鸭绿江边的楚山。10月24日晚22时,军政委徐文烈突然接到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高岗的电话,命令第50军即刻恢复原装备,向朝鲜战场紧急开进。要求部队不等收拢,来一列火车,先走一部,边开进,边调整行军序列,边部署作战任务。
1950年10月25日至26日,志愿军第50军跨过鸭绿江,并接连参加了第一、二、三次战役。
第三次战役结束后,部队从“三七线”附近回撤至水原一线,尚未整补,刚刚领受“掩护主力休整,准备春季攻势”的任务,却突然迎来了美军全线大规模反扑。
与前三次战役不同,作为抗美援朝战争中第一次大规模防御作战,我军难以发挥传统战法的长处,美军则因其武器装备优势占尽上风,由此带来的激烈程度和全新特点,在我军20多年的战争历程中,史无前例。
修理山正面之敌为美军第25师。攻防双方的兵力对比悬殊得惊人的。
飞机:协同美25师作战的是美军第5航空联队,配备有F84喷气式战斗机、P51战斗机、B25和B26轻型轰炸机。作战期间,为每个第一线步兵营派去2名前线航空控制人员,随时用无线电引导航空火力支援地面作战;同时,派出B29重型轰炸机封锁我后勤补给线。而我军,不但没有飞机,各级连防空火器也没有。
坦克:美军步兵师装备70余辆。而我军,不但没有一辆坦克,各级均未配备反坦克火器,打坦克主要靠爆破筒、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
火炮:美军步兵师装备70毫米以上口径的火炮330多门。此外,步兵营编制有1个57毫米口径的无后坐力炮连,步兵连编制有60毫米口径的六○迫击炮排(3门),每个步兵排还配备有89毫米火箭筒。而我坚守修理山的第444团,70毫米以上口径的火炮只有4门八二迫击炮、2门九二步兵炮,加上后来师里配属的4门山炮,数量还不及美军的三十分之一,且都是轻型火炮。
据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50军军史记载,最初的作战部署,我第444团以第2营加强八二迫击炮2门,占领槐谷、道藏洞、龙虎洞地域组织防御;以第3营加强八二迫击炮2门占领速达里、速达三里、修理山、修理寺地域组织防御;以第1营(欠第2连及第3连一个班)为团预备队,配置在光亭里、山本里地域;以第2连占领速达二里;以第3连一个班占领衿井里西侧高地,控制铁路;团指挥所设在山本里。
指挥“修理山决战”的,是美25师少将师长基恩。这位53岁的沙场老将基于对中国军队敢打敢拼的战斗作风和出奇制胜的战略战术的畏惧,每日都要预先规定进攻调整线,严令所属各部在实施进攻时,不管是否遇到了中国军队,都不准超越当日的进攻调整线。对发现有中国军队的高地,先指示飞机进行扫射、轰炸,再组织火炮进行密集射击,打得高地一片火海。然后,还要把直射火炮、坦克和12.7毫米口径4联自行高射机枪推进到我军阵地前几百米处,对他们发现的火力点和掩蔽部,实施抵近直瞄射击。
美军“闪电作战”攻势1月25日发起后,仅为夺取我金良场里、七宝山一线的警戒阵地,就磨磨蹭蹭地“闪击”了两天。
1月27日,美25师开始攻击我修理山前沿阵地。上午,航空兵火力突击结束后,先以师属全部火炮实施了50分钟的火力准备,再按基恩师长“直线战术”平行推进的作战要求,左路,以土耳其旅向我444团7连据守的266高地发起进攻;中路,以美第35团2营在21辆坦克的直接掩护下,向我8连据守的250高地等阵地发起进攻;右路美第35团1营攻击我军前沿阵地前的181高地和128高地。
基恩师长进攻修理山小心翼翼的“直线战术”虽然死板得出奇,在进攻速度上磨蹭个够,但在最大限度地发挥其空炮火力优势方面,却占尽了便宜。
修理山血战幸存下来的志愿军战士至今还愤愤不平:“美国佬太欺负人了!”
飞机,他欺负我们连高射机枪都没有,不是一般的猖狂。飞机飞得真低呀,有时都能看见机舱里的驾驶员。俯冲下来的时候,先用机枪扫,然后顺势发射火箭弹,或者头一抬,屁股对准阵地就丢下几枚炸弹,跟拉屎一样准。
老美还欺负我们火炮少。他们打我们,是山崩地裂,地动山摇,一片火海。
在美军的战史中,记载了一个210高地,该高地“以其倾斜变换线为中心,四周修建了很深的堑壕;在各重要的地点,还构筑了圆木结构掩盖工事和掩蔽部”。在实施了50分钟的火力准备后,美军第35团2营E连竟然无一伤亡攻上阵地。攻上阵地后才发现,由于210高地上的工事在美军实施火力准备期间,被美军火炮瞄准一个,摧毁一个,隐蔽在里面的人员,全都砸了进去,一个不剩。
老美的坦克更欺负人。进攻时,硬是欺负我们没有反坦克火器,大白天,就把坦克摆在我阵地前几百米处,掩护步兵冲锋,那边“咚”一声,这边“咣”一炸,没有打不准的,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仗是很残酷的,但也有笑话。时任第444团4连文书秦琅记得,他们4连曾在前沿阵地打了一天,那天,看到美军坦克太猖狂了,指导员高承舜忍无可忍,冲着六○炮班的射手吼了起来:“张照久,你把那辆狗日的坦克给老子打回去,我给你立一功!”
这话,若拿到军校课堂上去说,准能招来满堂哄笑。
六○迫击炮是曲射火炮,靠爆炸的弹片杀伤步兵,威力只比手榴弹大一点,炮弹只要不落在坦克油箱上,就等于给坦克“挠痒痒”。
阵地上的同志听到指导员的话也觉得好笑,可没等笑出来,张照久连打3发炮弹,还真有有1发还砸在了坦克上面,把坦克砸了回去。
顿时,阵地上的战士都欢腾起来:“打得好!打得好!”
整个修理山防御战的奇迹,就是在这种火力对比极为悬殊的情况下创造出来的。
当日,敌左、中两路进攻均被我军击退,只有右路进占了我军未设防的181高地和128高地。
当晚18时,师属炮兵营营长杨协中奉命率领装备有4门75毫米口径的美式山炮第2连前往修理山,配属第444团防御作战。
1月28日,美军进攻部署未变,其中美军第35团2营在22辆坦克掩护下,对8连阵地再次发起进攻。
师山炮2连在这一日战斗中发挥了作用。据杨协中回忆,由于炮弹太少,被迫集中使用,每次作战只在炮兵阵地上展开2门山炮。战斗打响后,他亲自指挥山炮试射,测准距离后,命令各炮手用4号装药,向猖狂进犯的敌坦克、汽车群突然直瞄开火。打得敌人汽车掉头鼠窜,坦克手也纷纷龟缩坦克之内。敌步兵发起冲击后,杨协中下令山炮转向敌步兵群发射榴弹。
炮兵的射击技术真不错。在我山炮、八二迫击炮的精确打击下,敌进攻分队曾一度被压制在我阵地前七八百米处。打到最激烈的时候,炮兵观察所的电话听筒里不时地传来马占伟副团长关于“8连要求再缩近100米打”的指示。
这一天,敌人反复冲击达五六次之多,均被我击退。坚守该阵地的8连2排5班班长木新和,先是脖子被敌人炮弹打伤,继之,左臂又负伤,但他坚持不下火线,子弹和手榴弹打光了,就把六○迫击炮炮弹拿来当手榴弹,拔掉保险丝,向敌人投去。一连扔了15枚六○炮弹,直到把敌人打退。
1月29日9时30分,美军以1个营的兵力,在2个榴弹炮营、13辆坦克和8架飞机的掩护下,再次向我8连2排、3排坚守的250高地等阵地发起猛烈攻击。
战至13时,敌人推进至我8连轻武器最有效的射程之内后,战斗进入白热化。击退敌第一次冲锋时,8连副连长和副指导员牺牲;击退敌第二次冲锋时,8连指导员负伤,排干部大部分伤亡,弹药消耗殆尽,重机枪也被打坏;3连指导员带人送来补充的弹药时,正赶上敌发起第四次冲锋,8连虽然已伤亡三分之二,但在连长的指挥下,又一次将敌人击退。至此,8连连长负伤,全连手榴弹全部打光。
15时,敌人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第五次攻击,8连的250高地失守。
趁攻占250高地之敌立足未稳,我第444团急令第5连依托2营阵地,从东北方向对250高地之敌实施反击,迫使敌人退出刚刚攻占的250高地。由于遭到敌强大炮火的拦阻射击,8连阵地未能完全恢复,250高地一时成为“真空”地带。
18时,团命令2连再次出击,占领了250高地。
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成,是抱着炸药包冲进敌群,与美国鬼子同归于尽的。
第444团参加修理山防御战的老人都说:“电影里面的王成,就是我们团2连的王英!”
王英所在的2连,是1月29日晚夺回250高地后,奉命坚守该阵地的。
1月30日,速达里250高地争夺战又进入白热化。
上午9时30分,美军先出动飞机对我前沿阵地狂泻炸弹,而后是榴弹炮集群轰击。实施攻击之前,美军第35团2营营长麦利特中校先指挥本营以及配属本营的4门七五无后坐力炮,从700—1000米的距离,对250高地上的火力点实施了摧毁射击;指挥团属一○七迫击炮、营属八二迫击炮和连属六○迫击炮,对250高地半山腰的堑壕实施了集中炮击;指挥4辆车载12.7毫米4联高射机枪,对其他可疑目标进行了不间断扫射。
整个阵地硝烟弥漫,尘土飞扬,一片火海,山上所有的树木都被炸断,所有工事被炸塌,可供隐蔽的,只剩下累累弹坑。
11时,一个半小时的火力准备结束,麦利特营长命令所属F连开始进攻250高地。
由于经验不足,我第444团2连仓促上阵后,将主要兵力摆在山顶,且利用原有防御工事,连夜加修的工事伪装又与现地不符,一些工事插了过多的松枝,结果,在敌猛烈的空炮火火力急袭下,工事全被炸塌,连长阵亡,指导员负伤,全连伤亡惨重。
2连打得残酷啊!
守,只有密密麻麻的弹坑可以对付着藏身,没有工事能供隐蔽。
打,只有简陋的步兵武器,没有多少火力支援,每个战士就靠身上携带的那几十发子弹和4枚手榴弹。后方补给线,全被敌人持续不断的弹幕拦阻射击所阻断。
不投降,只有一拼!
第444团2连3排排长伤愈归队后,告诉他的战友:王英本来不是机枪手,因为机枪手牺牲了,他才让王英去接替。机枪在王英手中重新咆哮起来后,被敌人的火力所注意。劈头盖脑的炮弹,倾盆般的弹雨,不停地追打着王英的机枪。给王英配上一个弹药手,被打掉一个,再配一个,再打掉一个。打到最后,阵地上只剩下王英一人。
王英是在子弹打光、手榴弹扔光的情况下,抱着炸药包冲进蜂拥而上的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的。
当时,第444团的防御战斗实行纵深梯次配置,层层迭迭设防,以保持防御态势的弹性。250高地上的情况,王英身后高地上的首长和战友,看得到。
在将近半个世纪后,王英生前战友徐树礼古稀之年坐在轮椅上,语气非常坚决地说:“王英的事迹不会有假。王英是部队南下参加鄂西战役时,从宋希濂部队解放过来的,他的身世很苦。50军的官兵多数都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呆过,经过控诉旧社会、控诉旧军队的控诉运动后,大家对国民党反动派及其主子美帝国主义,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不共戴天!”
王英壮烈牺牲的过程,徐树礼没能亲眼看到。王英牺牲那天,身为当年王英所在营机枪连班长的徐树礼正带着一挺机枪,由营长唐绍雄直接掌握,配置在营部阵地上。营部阵地的右前方是2连3排坚守的250高地,左前方的高地由1连1排坚守。
岁月,给徐树礼的“国”字形大脸,刻下了条条皱纹,老人扬着霜染的剑眉,一字一板地讲述另一位英雄的悲壮:“1连的阵地离我们只有三四百米,我和唐绍雄营长都看得真真切切。1连1排长董老亮提着汤姆森冲锋枪,打光子弹后,正要换弹夹,来不及了,他抄起了一位牺牲战士的‘七九’式步枪,装上刺刀,与涌上来的美国兵白刃格斗起来。在连续刺倒了两个美国兵后,一个手持卡宾枪的美国兵突然在他身后出现,跪在地上瞄准,‘嘟嘟嘟——’,一梭子,射了出去。董老亮应声倒下的同时,唐绍雄营长一拳砸在观察所的掩体上:‘哎呀,又牺牲了一个,我那个好排长!’当着我们的面,哭了。”
只要是个人,营长唐绍雄瞬间那悲愤的神情,就不难展现眼前:一位热血汉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昂着头,任两行热泪顺着咬紧牙关的脸颊,夺眶而出,奔涌而下。咸苦晶莹的泪珠,在阳光下闪耀,在硝烟中蒸发。
战役结束后,王英被追记特等功,王英生前所在班被上级命名为“王英英雄班”,徐树礼调“王英英雄班”所在排任排长。
有一件事,虽然,徐树礼没有任何责任,但老人至今依然惴惴不安:战后,不知为啥,1连的1排长董老亮连个三等功都没评上。
修理山血战的幸存者们都说:那年月,王英式的英雄比比皆是,太多,太多了!特别是在那些打光了的分队里,在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中间。战后的评功,也没有现在这么轻而易举。流血牺牲,保家卫国,是志愿军战士义无反顾的人生重负!
当日12时20分,在王英与敌人同归于尽不久,250高地再陷敌手。
为稳住我防御态势,我第444团急令第3连一个排迅速进占253.3高地,阻敌前进。同时,以另一个排配合第2营的一个排,从北及东北两个方向对突入之敌实施夹击。经1小时激战,敌人弃尸30余具,退出阵地,250高地第三次失而复得。
就在第444团8连阵地遭到攻击的同时,该团7连的阵地也遭到了敌人的攻击。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第50军军史记载,直到1月30日中午之前,敌人对7连坚守的266高地和275.9高地的进攻,都是“佯攻”。
然而,在美军的军史资料中,他们的“修理山决战”一直是一线平推,并无“主攻”、“佯攻”之分。
对于第50军战史在著述时的“判断失误”,解释起来还真是一个笑话:进攻266高地的部队是土耳其旅,人家在基恩将军的眼皮底下打了个滑头仗,把趾高气扬的“山姆大叔”给耍啦!
也许是因为老美的严厉督战,也许是因为土耳其军官想要在战场上对基恩师长有个交代,土耳其旅后来的进攻不得不动真格的了。
从1月30日中午开始,土耳其旅的一路,向我266高地猛烈进攻。该高地由我第444团7连连长率第2排防守,激战5个半小时后,该排几乎全部伤亡,266高地向南前出的无名高地失守。坚守在266高地主阵地上的2排机枪射手蔡田吉,打到最后,子弹只剩小半箱了,关键时刻,他想到了指导员的战前动员:“同志们,修理山是全军的主阵地,为了祖国的安全,我们就是打到一人一枪一弹,也要干下去!”他想到了自己上阵地时向党支部表示的决心,“决不后退半步,争取火线立功入党!”于是,吩咐机枪弹药手张凤忠:“你赶快把空的弹药箱装满石头,等子弹打完了,我们就用石头干!”
果然不出所料,接近黄昏的时候,敌人又发起了进攻。蔡田吉为了节省子弹,把敌人放进几十米处,突然开火,撩倒前面的几个敌人,后面的一群立刻像惊弓之鸟四下崩散了。由于阵地前沿几十米处有一个陡崖,是轻武器射击的死角,敌人被打退后,蔡田吉发现,在这个陡崖下面,还隐蔽着4个敌兵,随即跃出掩体,抱起装满石头的弹药箱,向敌人砸去。敌人不知道遇到什么武器,顿时抱头鼠窜,狼狈逃离。
也就在蔡田吉他们打光子弹、266高地南半部阵地即告失守的危急关头,8连一个加强班前来增援,占领266高地制高点后,在不到100米的距离实施火力突袭,将立足未稳之敌以大量杀伤后,赶出了266高地。
土耳其旅的另一路,从三个方向攻击风岘西南的275.9高地。在3营副营长和7连指导员的指挥下,7连1排和3排经6个小时的激战,打退敌8次攻击,阵地岿然不动。
在275.9高地,打得最好的战士,要数轻机枪射手钱树俊了。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防御方的机枪火力是敌人进攻时实施火力压制、摧毁的重点目标,进攻方通常部署直射火炮和轻、重机枪,区分不同的射击地界,随时摧毁或压制可能出现的火力点。像电影、电视上的战争场面,机枪射手抱着机枪“嗒嗒——”打个不停,也不变换射击阵地,那是导演们一厢情愿。
那天,钱树俊和战友们摸准了敌人进攻老套路:狂轰滥炸之后,步兵在坦克、机枪的掩护下,先推进至山腰一片岩石下隐蔽,到发起冲锋时,还要吹一阵哨子。所以,敌人不露头,距离远了,他们都不打。等到敌人从那片岩石后面爬出来,进入到最有效射程内,我们的机枪、步枪才突然开火,手榴弹也跟着“嗖——嗖——”地甩了下去。钱树俊的机枪尤其厉害,每次都能撂倒好几个,打得敌人丢盔卸甲,弃尸而逃。
敌人对钱树俊的机枪火力恨透了。钱树俊不断变换机枪射击阵地,敌人的火炮和机枪总在追着他打,但总也打不着他。有一次,钱树俊刚从掩体露头,敌人的机枪就响了,其中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帽子。还有一次,钱树俊刚刚朝进攻到山腰的敌人打了一梭子子弹,对面高地上立刻喷出4条火舌,雨点般的机枪子弹把他死死地压在单兵掩体里,打得土石横飞,掩体前面的土墙也越打越薄。钱树俊怕掩体前面的土墙被打穿,急忙拿起铁锹加深工事,并把挖出来的土翻在工事前面,加厚土墙。直到敌人的机枪被我六○迫击炮压制,钱树俊才得以脱身。
钱树俊爱惜机枪就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他告诉战友:“机枪保管不好,就不如一支步枪作用大。”每逢敌人炮击打得尘土飞扬的时候,他都要用毯子或自己的衣服盖住机枪,防止沙土进入枪械。那天,钱树俊共打了73梭子1300多颗子弹,机枪没出现过一次故障,射击精度始终很高。每一次,都打得敌人屁滚尿流。
战后,钱树俊被军授予“修理山英雄机枪手”称号。
1月30日是修理山第一线阵地战斗最激烈的一天。这一天,风岘西南275.9高地虽然守住了,但整个修理山阵地的战场形势却更加严峻:一线防御分队已伤亡过半,阵地间隙越来越大;前沿十几个高地经过反复争夺,能用于反击的预备队兵力已越来越少;弹药将尽,补给全无;连日来,敌装甲部队每天都沿“京釜国道” 插入我第444团和第443团结合部的谷地,从我阵地侧后炮击我修理山阵地及团指挥所,大有合围我修理山防御部队之态势。
1月30日晚,鉴于日益严峻的战场形势,第444团调整了防御部署:原设在三本里的团指挥所,移至修理山;主动放弃前沿速达里250高地,将据守该高地的分队撤回,以收缩阵地方式加强修理山主阵地的环形防御;266高地由8连1个加强班继续坚守;风岘西南高地仍由第3营副营长率原部继续坚守;在风岘西北高地新构筑1个加强班的工事,由7连副连长王金山负责坚守;253.3高地由3连继续坚守;将机枪3连的弹药手补充到8连当步兵,坚守修理山以南小高地;命令已经打光炮弹的师山炮2连按照师长的指示,归建并撤到汉江北岸;命令已经打光炮弹的团直属炮连抽1名排干率步枪手1 个班补入1连当步兵,其余人员撤至原团指挥所三本里附近待命,2门八二迫击炮移交二线部队;各分队将轻重伤员送至山本里;迅速沟通各级之间的电话联系。
据志愿军第50军战史记载,1月31日和2月1日连续两天,美军仅向我修理山阵地实施炮击,未发起步兵攻击行动。
耐人寻味的是,对于美25师步兵这连续两日的休战,美军战史也有记载,但具体日期却不同。
按照美军战史的说法,美25师基恩师长于1月28日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经过两天的充分准备,该师于1月31日“揭开了为期6天的修理山决战的战幕”,并于当日攻占了250高地等我方阵地。
事实上,美军从1月27日起,每日都对我8连防御的250高地实施反复攻击,连续4天,250高地六度易手。战至1月30日,也就是2连战士王英抱着炸药包与蜂拥而至的敌人同归于尽之后,当晚,第444团为收缩防御阵地,主动放弃了曾3次失而复得的250高地。而1月31日,250高地无战事。
平心而论,对这两天步兵作战间歇日期,我志愿军第444团毫无篡改之必要,因为这两天不管怎么算,对他们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坚守任务,都不构成任何战绩上的影响。相反,按照美军战史的记载,第444团放弃250高地的具体日期,还要往后推迟一日。
美军则不同,如果按照我军战史的写法,他们牛皮烘烘自称的“修理山决战”,就不应该是6天,而应该从1月25日算起,至2月5日结束,翻一倍,改写为12天。即使刨去“闪击”我警戒阵地的两天,也还有10天!
一个加强师倚仗如此优势的兵力和武器装备,攻击一个“穷光蛋”步兵团的野战阵地,竟然“决战”了十几天,还自诩为“闪击作战”,丢人!
显而易见,“山姆大叔”这一仗打得并不光彩!
更耐人寻味的是,战史尘封了一件让攻防双方都难以启齿的战况:1月31日午夜3时至2月1日黄昏,整整一日,我方整个修理山阵地竟成为“真空”!
据时任志愿军第444团团长赵国璋、副团长马占伟等战争亲历者的回忆,1月31日夜,鉴于十分严峻的战场形势,团政委提出:将全团撤出修理山阵地,向师的二线阵地转移。
团政委的意见受到了团长等其他团首长的反对:没接到上级命令,我们怎么撤?
岂知,团政委火了:部队打了这么多天,没增援一兵一卒,没补充一发子弹,部队减员过半,弹药也要打光了,我们拿什么守阵地?现在我们三面受敌,叫敌人包了“饺子”怎么办?与上级的通讯联系又中断了,请示上级来得及吗?天一亮,就是美国佬飞机的天下,部队想撤都撤不下来!我们得对即将弹尽粮绝的全团指战员负责!
怕大家不接受,团政委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任务,是在修理山坚守7天。现在时间过了,还呆在这干啥?打仗,哪有你们这么死板的!
这是一支来自于两年前长春起义的新部队,在改造起义部队的过程中,政治委员举足轻重。赵国璋团长在起义前虽然是我地下党员,但一直在旧军队从事地下工作,对我军传统的战略战术并不熟悉。见政委坚持撤出修理山阵地,大家不再反对。
1月31日午夜3时,第444团悄然撤出修理山阵地。
2月1日上午,时任志愿军第442团七○炮连连长的刘水清,在师的二线阵地突然发现第444团撤离了修理山,马上通过本团团长石子河向师指挥所报告。师长随即通过第442团的电话,严厉批评了第444团首长。
随后,第444团党委4名常委和当时尚未入党的副团长在一份“检讨书”上主动签名,集体承担了责任,并立即部署部队反攻修理山。
2月1日下午,第444团带上从师机关和二线部队紧急收集上来的弹药,顶着敌机的轰炸,返回修理山,并于当晚恢复了原有的阵地。由于美军步兵休战两日,我第444团这次行动没被发觉,恢复阵地期间,部队几乎没受什么损失。
第444团擅自撤离修理山阵地,在当时,虽然受到师首长的严厉批评,但事后并没有受到任何追究。
3 个多月后,蔡正国副军长2.4万字的《入朝作战以来几个问题的初步总结》虽然检讨作战问题毫不留情,但对第444团擅自撤离修理山阵地一事,只字不提。一向对干部要求非常严格的军政委徐文烈,在他主持整理的两份共4万余字的入朝作战政治工作总结中,对这件事情,也只字未提。
解开尘封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谜团,需要还原历史的原生态。
从敌我攻防部署上看,美第1军沿“京釜国道”向汉城方向实施主要突击时,其进攻重点在“京釜国道”西侧的我修理山阵地。按常规,我军应该在敌人主要攻击方向上部署主要防御力量。但志愿军第50军部署一线兵力时,在“京釜国道”西侧只摆了第444团一个团的兵力,东侧则摆了3个团的兵力。防御正面太宽(战役之初,我军在150公里正面上展开8个军,第50军防御正面即40公里)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要确保我实施战役反击的中线集团的翼侧安全。
第444团依托修理山野战阵地,在敌主攻方向上要顶住美军1个加强师的进攻,巨大的战场压力,可想而知。
我军不仅兵力部署薄弱,弹药也奇缺。经过第二、三次战役消耗后,部队弹药携行量早已不够一个基数,军、师后勤携行的弹药不够半个基数,没有预备基数。
炮弹,更少得出奇。据当年的《一四八师炮兵战斗总结》,第444团在修理山防御作战10天,共消耗山炮炮弹116枚、八二迫击炮弹124枚、七○炮弹32枚,平均每门炮只有15枚炮弹,且全在1月27日至30日期间打光了。这4天,平均每门炮每天打4枚炮弹,在一线作战的步兵营每天只能得到30来枚炮弹的火力支援。
缺少火炮支援所吃的苦头,对战争亲历者来说,有着切肤之痛。志愿军第50军老战士刘哲记得,当部队完成阻击任务撤离战场时,一位战士抱住正向前方开进的火炮就哭了:“大炮啊,大炮,你怎么才来?”
据《一四八师一九五一年在朝鲜作战中政治工作材料汇集》,在汉江南岸半个来月的阻击战中,上级给全师补给弹药,只有3次:
第一次,在第444团撤离修理山那天晚上,军后勤送来手榴弹、反坦克手雷、地雷和六○炮弹4000余枚。师里见补给的弹药太少,只好命令机关和二线部队只留三分之一的手榴弹、子弹,其余的一律收上来,送往一线部队。
第二次,在第444团返回修理山的当日,师里终于得到上级补充子弹2.9万余发(若平摊到全师指战员头上,人均只有三四发),师里随即将其中2.3万子弹补充到一线的第444团和第443团,将3000发子弹补充给二线的第442团,师里只留30支步枪的携行量即3000发子弹作机动。
第三次,在2月2日,军后勤又给全师补充六○炮弹350发、地雷67枚、手榴弹610枚。
有些情况现在说起来,恐怕不少人都不信。数九寒天,风雪交加,参战指战员露宿阵地,甚至棉鞋都穿不上。有的同志硬是冻得站不起来了,抬下战场就被锯掉了双脚。
据记载,战役之初,军后勤部汽车大队从后方拉来5卡车棉鞋,准备发给一线的作战部队,由于遭到美军飞机的轰炸封锁,在汉江北岸转了3天,没敢过江。后来,军后勤部刘峰政委亲临江边,将汽车大队的队长就地撤职,运送棉鞋的汽车队才强行过了江。自然,车队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运送棉鞋的汽车被美军飞机炸毁2辆,损失棉鞋2000余双。
粮食也奇缺。为保证一线作战分队的口粮,政治机关主动提出每天只吃两顿饭,早晨一顿吃稀饭,晚上要去运送伤员,抬担架往返五六十里路,所以吃干饭。
被敌人围歼的危险,也不是没有。据美军战史记载,美25师的作战参谋曾向基恩师长建议,反正中国军队没有反坦克火器,干脆,组织装甲纵队,让坦克搭载步兵沿“京釜国道”向纵深突进,需要时,再回过头来扫荡修理山,但被谨慎的基恩师长一口否决。
不少战争亲历者都说,美国佬只要有我们一小半的胆量,敢于稍向纵深穿插,坚守修理山的部队肯定完了。
这种担心,当时师、团指挥员还真有过。据团长赵国璋生前回忆,鉴于敌装甲纵队多次突入我指挥系统所在地,代师长赵鹤亭曾经交代:“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团可以向师部靠拢。”
在更深的层次,团政委的意见还反映了另一个需要战史专家予以总结的史实:我军自井冈山建军起,就将运动战和游击战视为主要作战形式,即便防御,其防御样式也多为运动防御。作为抗美援朝战争中第一次大规模的防御作战,以修理山坚守防御为代表的汉江南岸阻击战表明,我军的战略战术正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转折。
“坚守防御”,是在战役过程中,出乎战役最高指挥员预料,由第50军指战员于艰苦卓绝的条件下靠英勇顽强的战斗意志打出来的,是在此基础上,逐渐明确的。
据蔡正国副军长《入朝作战以来几个问题的初步总结》,第四次战役我军的战役部署是“西顶东放”,让少数部队在西线顶住敌主力的进攻,我主力集中于东线,先诱敌深入,再聚而歼之。战役之初,志司(志愿军司令部)首长曾预料第50军在汉江南岸顶不住,于是,把第38军放在第50军侧后,准备随时加入战斗,同时,给了第50军每天500码的机动余地,但第50军首长没有向下传达。
战役打到第7天,见第50军以劣势装备顽强坚守一线阵地岿然不动,彭德怀司令员亲自发来嘉奖电,其中表彰了坚守修理山的第444团,并告之,已“严令三分部速将弹药前运”。
据时任第50军司令部副参谋长的李佐回忆,随后不久,志愿军副司令员韩先楚打来电话,询问第50军在汉江南岸“能不能再守几天”?由于军长曾泽生和军政委徐文烈在志愿军总部开会到1月31日之后才回到部队,汉江南岸阻击战主要是蔡正国副军长在具体指挥,他接到韩先楚的电话后,坚定地回答:“你让我们再守几天都行,只是汉江快要解冻了,什么时候让我们撤到江北,得提前告诉我们。”
再后,是2月3日、4日连续两天,志司电示第50军:“你们已苦战十日,希望军再收缩阵地,再坚持数天,主力才可能出击……”
第444团政委是从老部队调来的,眼下与以往“运动防御”截然不同的“坚守防御”,在他一二十年戎马生涯中未曾经历过。
战役结束后,蔡正国副军长在《入朝作战以来几个问题的初步总结》中,虽然对第444团擅自撤离修理山阵地一事,只字不提,但却有大段文字宣讲一些作战指导原则需要转变的问题:“游击战争是从情况出发,以情况来改变决心。今天的战争则是从任务出发,不能因局部情况而改变整个决心……”
显然,第444团擅自撤离修理山行动,不是怯战,是在朝鲜半岛现代战争条件下,其作战指导原则未能及时转变的结果。
这个结果,从一个极为独特的角度,向后人展示了这支部队艰难、困苦的战争经历,顽强、悲壮的战斗作风,以及严格律己、感天恸地的人格境界!
这人格境界,能穿越时空,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更能超越国界,向帝国主义列强显示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并赢得战争对手永恒的尊敬!
2月2日,美军经过两天休整,重振精神,起了个大早,比往日提前两小时,于7时30分开始猛烈的空炮火力急袭,然后,兵分5路,同时向修理山发起进攻。西面一路,由东谷里向秀岩峰进攻;南面一路,向修理寺进攻;南面另一路,由253.3高地向修理山主峰进攻;东面两路,则由山本里、光亭里、鸣鹤里,向修理山主峰侧后第1营的防御阵地进攻。
作为东路之敌进攻出发地的山本里和光亭里,在修理山侧后,曾是战役初期第444团团指挥所和团预备队配置的地域。不难看出,刚刚返回修理山的第444团再次陷入了三面被围的危险境地。战斗的残酷性也可想而知。
进攻修理山制高点473.8高地(即美军战史上提到的474高地)的是美军第35团2营E连。经反复争夺,战至当日14时,敌约150人突入我防御阵地,攻占473.8高地。
与此同时,473.8高地西侧几百米的440高地和431高地,也被土耳其旅的一个营攻占。
当晚19时,第444团以9连、团侦察排、4连一个排、5连两个排、6连一个排,从东、西两个方向,趁夜暗,对突入之敌实施反击。各反击分队虽然弹药短缺,减员严重,但打得十分顽强。
战至午夜24时30分,我反击分队恢复了阵地,缴获电台1部、无线步谈机1部、火箭筒1具、自动步枪3支。
据时任第444团4连文书的秦琅回忆,他们4连参加这次夜间反击战的是第1排,命令是连长让他去传达的。阵地上的部队一天没吃饭了,连长交给秦琅一袋炒黄豆带去,叫1排的同志找点干净的雪就着吃。正儿八经的粮食一时还没运上来,全营只找到了这200斤黄豆,先紧着反击分队把肚子填饱。
第1排受领反击任务依然像往常一样,先集合整队,然后由指导员高承舜做战斗动员,接着,分班吃黄豆,擦枪,整理装具,做好战斗准备。天一黑,指导员高承舜便带领第1排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一小时后,宁静的夜空被漫山遍野的军号、小喇叭声划破,反击战打响了。
天亮之后,秦琅得知,第1排完成了反击主峰的任务,恢复了阵地,但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全排算指导员在内仅剩2人。第1排反击恢复的阵地,第4连又坚守至2月4日凌晨。
对于这场夜间反击战,美军战史有着详细的记载。
按照美军战史的说法,第444团2月2日夜间的反击战,到0时30分的时候并未结束,打了整整一夜。各反击分队先摸到距离目标15—20米处隐蔽起来,准备好手榴弹,待军号、哨子一吹,一齐投向敌人的阵地。攻击行动是一波接一波,前仆后继。“中国军队好象取之不尽地投掷手榴弹”。
440高地和431高地上的土耳其营最不经打,在第一波反击中,就很快全部被击溃了下去。溃退速度之快,连他们的旅长大人都不敢相信。
据美军战史记载,据守修理山制高点的美军E连也受到了极其猛烈的攻击,其右翼第1排的阵地和左翼第2排的阵地相继被突破。2时15分左右,“中国军队像潮水般地进攻到第2排前面,其一部突破了第2排和第3排之间的结合部,达到了山顶。在结冻的474高地的山顶上,开始了非常激烈的白刃战。”美军E连虽然向后收缩了阵地,但中国人的反击,到3时左右才平静下来,而从美军侧后实施的反击,一直持续到凌晨6时。
“血岭”峰颠上的这场刺刀见红的肉搏战,志愿军第50军所有战史资料均无记载。当年在第444团前方指挥所指挥作战的副团长马占伟,只记得白刃战发生在185高地、226高地、速达里、龙虎洞之线,对于美军战史记载的修理山主峰上的白刃战,他也没听说过。
对此,如果不是美军战史误记,那么,我们只能作出这样的解释:一部分志愿军指战员趁夜暗奋不顾身突入敌群,弹尽粮绝后,拖着伤残的肢体,用刺刀,用枪托,用修工事的铁锹、洋镐,在“血岭”之颠与敌人肉搏,全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无一人生还。
半个多世纪后,原志愿军第50军司令部作战参谋郑竹书在接受采访时,回忆了一件往事,印证了这次肉搏战。他记得,2月2日午夜修理山反击战结束后,从战场上下来一位战士,一见到首长后,就把肉搏战咬下来的敌人的耳朵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那耳朵是黑色的。可惜,由于战事太忙,郑竹书未能设法记下这位战士的姓名。
在这场不亚于“万岁军”第38军松骨峰战斗的白刃搏斗中,他们虽然没有留下姓名,但他们洒下的热血,延续了炎黄子孙世代传承的男子汉血性,使一百多年来被几百个不平等条约压弯了脊梁的中国人,在头号世界强敌面前,挺起了不甘屈辱的胸膛!
美国大兵对我志愿军的夜战,特别是对刺破夜空的冲锋号,怀有一种难以平抑的恐惧。在主峰南侧一个高地上的E连连长格兰特,亲眼目睹了主峰上的厮杀,绝望之中,他以一种几近哀求的声调,向上司麦利特营长紧急呼救:“阵地被突破了!我连的两翼已经被摧毁,没有指望再继续固守下去了!”
九死一生的格兰特连长战后披露,挽救E连免遭全连覆没命运的“决定因素”,是155榴弹炮向山顶上空发射的照明弹。那天晚上,持续不断的照明弹,将战场方圆几公里的范围照得如同白昼,随同E连行动的炮兵观测官,正是借着照明弹的光亮观察到我军的行动,随即用电台呼来了美军炮兵密集的火力支援。铺天盖地咆哮而至的炮弹,有的,集中炸在我反击分队的集结地内,有的,以弹幕拦阻射击在我后续梯队的面前,筑起了一道道难以逾越的火墙。
在后方强大火力的掩护下,美军E连向后收缩了阵地,终于逃脱了彻底覆没的打击。
天亮后,伤亡过半的美军E连,撤离了让他们心惊肉跳的“血岭”。
2月3日,已血战10天并付出重大伤亡代价的第50军奉命向志愿军第38军和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移交部分防御地段。
当日凌晨3时,奉命前来接替志愿军第444团修理山防御的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第8师第1联队的一个营进入修理山二线阵地,另一部进至秀岩峰。
鉴于朝鲜人民军到达较晚,对阵地尚不熟悉,上级命令第444团再坚守一天。
这最后一天的战斗,第444团指战员打得更是艰难。
据美军战史记载,美国大兵在修理山冰天雪地上仅仅呆了一夜,虽然个个携带了鸭绒睡袋,但还是几乎全部被不同程度冻伤。
而中国军人,在山顶上一守就是十天。这让美国大兵百思不得其解!
我坚守分队弹药补给困难,也被美国大兵看在了眼里。据美军战史记载,天刚一亮,美军指挥员就在望远镜里观察到,一些中国军人纷纷离开掩体,在阵地上收集被美军和土耳其军队丢弃的武器弹药,准备新的一天的战斗。
2月3日天亮后,美军分三路继续对修理山阵地实施进攻,左路是土耳其旅一部,企图夺回夜间被第444团收复的440高地和431高地;中路是美军第35团G连,接替已经失去战斗力的E连;右路是美军第35团3营,继续由东北方向对修理山的侧后实施攻击。
从上午10时激战至下午16时,敌人多次进攻均被打退,我第444团修理山阵地岿然不动。
2月4日凌晨2时,第444团奉命向朝鲜人民军第8师第1联队移交修理山全部阵地,转移至二圣山、冠岳山、内外飞山地域,在军的二线防御阵地领受新的任务。
当日,美25师将作为预备队的美军第27团3营调了上来,接替“作战不力”的土耳其旅,然后与美35团并肩发起攻击。
然而,修理山阵地依然在朝鲜人民军的手上。
2月5日,志愿军第50军奉命收缩阵地。当夜,接替修理山坚守任务的朝鲜人民军第8师第1联队奉命撤出修理山阵地,向我汉江南岸二线防御阵地转移。
至此,修理山战斗全部结束。
由于我军在汉江南岸顽强阻击敌人,为志愿军主力在东线集结,而后成功地实施了横城反击战,赢得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志愿军第50军444团“血岭”防御战的惨烈程度,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成都川棉厂离休干部徐树礼说:坚守速达里防御阵地最前沿的第8连,战后,所剩无几。接替8连防御任务的2连,也就是舍身炸敌群的王英所在连,也打得只剩下十来个人了。
战后被授予“修理山连”英雄称号的第4连,上阵地128人,下阵地仅剩28人。当年该连的文化教员的王立仁和秦琅(兼任文书)说,剩下的,主要是连部的勤杂人员和炊事员。
第148师的战争幸存者都记得,下阵地后,师政委陈一震下达了一道很难执行的命令:“活下来的都是种子,一个也不许减员!”
第一线打得差不多了,就把机关人员补充上去继续打。原成都军区后勤部副政委胡俊人,当年是第148师组织科科长,负责战斗部队的兵员补充。他说:补充下去的,有师部的警卫员、炊事员、驭手,有师司令部的参谋、政治部的干事、后勤部的助理员,还有打光了炮弹的炮兵。
当年的第444团副团长马占伟曾再三叮嘱:“我和赵国璋团长在这篇文章里,提上一句就够了。多写写那些战士和连、排干部,仗是他们打的!”
当年的第444团团长赵国璋生前曾多次回忆那刻骨铭心的战争场面:修理山防御战期间,作为团长,他曾多次派所属营连干部率部实施反击,然而,派出去的干部常常非伤即亡。当他最后一次组织反击时,看着那些越来越少的云南同乡,他突然感受一丝难以名状的悲苦萦绕心头。不忍,使他沉默良久。这时,一位云南同乡连长看出了团长的心思,主动打破沉默,自告奋勇率部反击。结果,又是一去不归!
巨大的伤亡,不仅仅发生在基层连队。战役开始后,敌人强大的空炮火力不仅常常切断了我军的后勤补给,也常常炸断我军的电话线。为确保指挥畅通,团部通讯排每天都要不停地把人派出去,接通被炸断的电话线。随之而来的,便是日甚一日的战斗减员。到最后,能派出去的人只剩下排长了。那天,就在赵国璋的眼皮底下,通讯排长刚跃出指挥所,便被一枚呼啸而来的炮弹掀上了半空。
赵国璋的儿子赵俊达记得,父亲生前每每说到这些往事,神情凝重,似乎总有一汪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闪动着,久久,久久,伴着随后的沉默。
抗美援朝战争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它的深远影响还在延续着。
第444团这个英雄团队的一个营,即坚守修理山主阵地的第2营,于1984年被改编成武装警察部队,该营的的一个连队,如今为美国驻成都领事馆值勤站岗。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一位美国华侨说得好:美国是个很实际的国家,如果打得赢你,就欺负你;如果打不赢你,就和你交朋友。
这,又不能不使人想起在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中的一段颇能说明中华民族性格的歌词: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壮怀激烈50军之十二:
张殿英坚守浮里岛25昼夜回忆
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之初,我在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7团政治处组织股任干事。
1951年2月7日,汉江阻击战进入第二阶段,第50军奉命除留少数兵力扼守汉江南岸部分要点外,主力撤至江北继续防御。
2月16日傍晚,团政治处主任郝德配同志的警卫员小刘钻进防空洞,对我说:“张干事,郝主任叫你到他的防空洞去一趟。”
我二话没说,跟小刘来到郝主任的防空洞。主任招呼我坐下,顺手递给我一支“大生产”牌香烟。小刘划着火柴点燃之后,我猛吸了一口。主任接着对我说:“殿英同志,3连指导员李振尧同志在部队向汉江北岸转移途中,遭敌机轰炸,不幸牺牲。团党委研究决定,你到3连担任政治指导员。你有啥意见没有?”
“我没意见。”我爽快地、毫不犹豫地回答。
郝主任继续对我说:“今晚9时,团司令部召开作战会议,各营营长、政治教导员都来参加会议,你也来参加会议。”
作战会议上,团代理团长丁永年同志在讲话中明确指出:部队当面之敌,系美军步兵第3师。我们团的任务是坚决抗击敌人的进攻。全团指战员要巩固江防,抗敌进攻,争取时间,等待后续兵团。
会议结束后,我跟营首长回到营部已是深夜1点多钟。营首长当即召集各连连长、政治指导员会议。营长介绍了汉江南岸的敌情,下达了各连的战斗任务。命令3连坚守浮里岛,天亮以前,派1个加强排进入阵地。
我同连长丁嘉寿同志回到连部,召集各排长,商定各排的战斗任务和战斗动员。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召开党的支委会,只好召开全体党员大会。
会议在一间遭受敌机轰炸过的民房里召开。为防空袭,不准点灯,室内一片漆黑。党员们虽然知道我是新来的指导员,但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孔。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向全体党员报告当面敌情和连队领受的战斗任务。要求全体党员发扬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人在阵地在,轻伤不下火线,重伤坚持战斗,带领干部、战士坚决完成上级赋予我们的战斗任务。
接着,全连整队出发。出发前,丁连长首先把我向大家做了介绍,宣布了战斗任务。我做了简要的战斗动员。随后,我同丁连长率领全连指战员向江边进发。副连长张顺喜率领1排、六○炮班和配属的团侦察班先行,由冰上过江,占领浮里岛阵地,构筑工事,组织防御,抗敌进攻。其余各排均在江边一座砖窑里休息待命。
浮里岛位于南朝鲜汉城东南,是汉江中的一个沙洲,南江宽约200米,江水浅处1米,流速1.2米/秒;北江宽150米,水深2-8米不等,流速1.2米/秒;冰冻期间人马均可从冰上通行。该岛宽约10里,纵深5里,岛上有蚕室里、浮里岛、新川里3个村庄,居民已经撤离。岛上地形平坦开阔,为汉江南北两岸高地所控制。位于汉江中的浮里岛是全师汉江防线的一个最前沿、最重要的滩头阵地,它三面受敌,背水作战,在战术上是敌必争、我必守之地。连指挥所位于新川里,以蚕室里、浮里岛为主要支撑点,构筑防御攻势,阻敌进攻,保障我汉江北岸主阵地的安全。
2月18日9时左右,美军第3师15团约1个连,搭乘7辆坦克,在4架飞机、10余门大炮向我防御阵地实施猛烈轰击之掩护下,由汉江南岸松坡里渡口过江,分两路向我蚕室里、新川里阵地攻击。进攻之敌上岛后,敌步兵在其坦克两侧成战斗队形,向我防御阵地发起进攻。敌先头第1辆坦克上岛后,即进入我预设的防坦克雷区,履带被炸断。坦克失去行动能力,敌步兵失去坦克伴随和掩护。当敌人进至我防御阵地前约40米距离时,我突然以猛烈火力集中射击敌之步兵,六○炮弹在敌坦克上爆炸,打得敌人乱滚乱爬,拼命嚎叫。
激战1小时。毙伤敌12名。坦克失去步兵伴随后,不敢前进,随即在施放烟幕掩护下,满载尸体和伤员,逃回江南。
当晚8时,团指挥所命令我连全部进入浮里岛阵地。我们刚上岛,金振钟师长在电话中,根据岛上的实际地形,就组织防御作了具体指示:按照“前轻后重,梯次配置,环形防御”的战斗原则,实施部署,千方百计地构筑并不断加固防御工事。
当时,正值高寒季节,构筑工事异常困难,上级首长派人送来大批草袋。我们用草袋装满沙土,堆成工事,顶部用门板、木棍等搭成,抗击敌人进攻。
2月19日12时,敌人不甘心第一次进攻战斗的失败,又依仗其飞机、大炮,对我浮里岛防御阵地进行报复性轰炸后,敌7辆坦克,载步兵70余人,在5架飞机的掩护下,由松坡里渡口渡江上岛,进犯我蚕室里前沿阵地。
我守岛勇士们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密切注视敌人,沉着应战,当敌人接近我防御阵地前50米距离时,我各种火力猛烈射击,毙伤敌10余名。
敌被迫向南退缩,以坦克炮向我阵地轰击。约半个小时后,敌再次向我阵地发起攻击。我英勇顽强的干部、战士与敌激战,敌多次攻击均被我守岛勇士击退,毙伤敌30余人。
战斗中,3班战士周学永两次负伤不下火线。六○炮班的工事遭敌炮轰垮后,共产党员班长林敢仁带领炮手葛万毅把炮架在沙滩上,向敌坦克连续发射炮弹。敌坦克被击中,站在坦克上的指挥官被炸伤,摔倒在地下。
时隔不久,敌又向我防御阵地发起攻击。坚守前沿阵地的共产党员1排长施绍能率领爆炸组,在机枪掩护下,跃出工事,从侧翼接近敌坦克,但终因地形平坦,不易隐蔽接敌,加之执行掩护任务的轻机枪发生故障,爆炸未成,施绍能等4名同志光荣牺牲。副排长李学新挺身而出,继续指挥战斗,击退了敌人的进攻。
当日16时30分,残敌渡江南逃。
敌对我强攻不成,又采取偷袭手段。2月21日拂晓,美军第8军情报侦察队近百人,在弥漫大雾中,从浮里岛西侧偷渡过江,向我防御阵地偷袭。当敌人进至我阵地约30米距离时,被我哨兵发现,并开枪射击。敌立即由偷袭转入强攻,其一部突入我新川里阵地,直接威胁连指挥所的安全。我纵深火力集中实施了猛烈的射击,毙敌20余人。
敌另一部突入我蚕室里防御阵地。时值连队早餐,听到枪声,指战员立刻放下饭碗,拿起枪向敌人冲杀。到前沿送饭的共产党员炊事班长付德高也提拿起手榴弹,冲向敌群。经激战10余分钟,敌伤亡惨重,败逃回江南。
战斗中,班长庞作政同志以冲锋枪准确射击,击毙敌情报队长白洪金(南朝鲜人)以下15人,缴获各种枪多枝、望远镜1具和部分文件资料。我仅伤战士两名,以小的代价取得了大的胜利,受到师首长通令嘉奖。
南朝鲜初春气候多变。2月22日,汉江沿岸细雨连绵,两岸高山积雪解冻融化,汉江水位暴涨,大量冰块顺流而下,将铺设在冰面上的有线电话线割断。当晚24时左右,连指挥所与江北营、团指挥所中断通讯联系。
各级首长及指挥所非常关注一线的战斗连队,对于通讯联络的中断,心急如焚。首长当即决定,千方百计地恢复浮里岛与汉江北岸之间的通讯联络及江上交通运输。营部共产党员供给员张云龙同志不顾风险,自告奋勇,挺身而出,主动请求泅渡汉江,恢复浮里岛有线通讯联络。上级首长批准了他的请求。
2月25日晚,茫茫黑夜,江风呼啸,张云龙同志来到江边,接连吸了两支“大生产”牌香烟,喝了几口白酒,然后,与送行的穆家楣副营长握手告别。
面对汹涌澎湃的汉江急流,张云龙毫无惧色,肩背电话线,向江中游去,当他游到江中离岸30米距离时,因江水冰冷刺骨,加之身着棉衣,负荷过重,身躯难以支持,被急流冲走,英勇献身。
随后,团首长命令团通信连完成恢复浮里岛通讯联络的任务。
2月28日,该连政治指导员李云峰同志亲率通信排长、电话员各1人,携带电话线,用5根电线杆制成的木筏子,借助敌人施放照明弹的光亮,由上游下水,漂渡汉江,克服了棉衣冻成冰、手指难以伸直等重重困难,与江水搏斗了两个多小时,终于靠岸上岛。
2月28日午夜,在与汉江北岸营、团指挥所中断通讯联络6昼夜后,浮里岛守备分队终于恢复了有线通讯联络。
与此同时,1连受领了恢复江上交通运输任务。1连战士李芳敬、乔纪友、孙泽琪等同志,在当地居民朴老大爷的协助下,用5根高压电线拧成两条铁绳,拴紧固定在两岸木桩上,用电线杆做成两个宽1.5米、长2.5米的木筏子,然后,人上木筏,通过双手拉紧铁绳,前送弹药物资,后送伤病人员。
夜间江上运输十分艰苦,江风怒吼,流急浪高,水凉刺骨。敌人设置在汉江南岸的探照灯把江面照得如同白昼。共产党员乔纪友、孙泽琪乐观地说,:“好极了,老子搞运输,儿子打灯照亮。寒冷的夜晚,江面冻成冰,他们又拿起十字镐,刨开冰面,开辟航道,保证木筏往返运输。连续12个夜晚,圆满完成了繁重的江上运输任务,为我们坚守浮里岛阻击战斗,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和重大贡献。
3月1日晨7时左右,美军步兵第3师15团步兵80余人,在5辆坦克和猛烈炮火的掩护下,由浮里岛西南渡口渡江,分两路向我阵地猛攻。右翼之敌约30余人一度突入我蚕室里阵地,4名敌兵进至我新川里指挥所附近,严重威胁指挥所安全。紧急情况下,侦察班长常立兴冒着敌人的炮火,迂回至敌侧后,以冲锋枪、手榴弹突然猛烈还击敌人,将4名敌人全部击毙,保护了指挥所的安全。残敌龟缩至阵地左侧松林与我对峙。
敌攻击受挫后,即以10架飞机和10余门榴炮及坦克炮向我防御阵地疯狂轰击。约1个小时后,敌又向我阵地发起攻击,又一次被我击退。
战斗中,共产党员机枪班长吴凤臣一人消灭敌人30余人。通信员曹志鹏在敌炮火下,连续5次接通被炸断的3条电话线,保障了顺畅的战斗指挥。
另一路敌人30余人在5辆坦克的配合下,由松坡里向我进犯,其中3辆坦克涉水强渡。由于水深沙厚,其先头一辆坦克陷入江中,无法进退,其余坦克被阻于江南。敌步兵失去坦克引导和伴随,不敢向我继续攻击。
当日15时左右,残敌在12架飞机、10余门大炮向我防御阵地猛烈轰炸并投掷大量燃烧弹的掩护下,逃回江南。
当晚,团首长命令我连,于天亮前,把陷入江中的敌坦克炸毁。
爆炸组跃入江中,虽激流勇进,但还是有一名战士被江水旋涡卷走,爆炸未成。
第二次,营长命令由副连长张顺喜率领轻机枪掩护并监督执行。爆炸组战士3人,携带反坦克手雷,在没有任何渡河器材保障的情况下,涉水泅渡。不料,又一名战士被激流冲走,光荣牺牲。共产党员、副连长张顺喜随即只身手持两枚反坦克手雷,跃入江中,强渡汉江,在他游到距敌坦克20米左右距离时,不幸又被江水吞没,英勇牺牲。
这次战斗,共毙伤敌40余人(遗尸4具),缴获长短枪6枝。
3月12日晚8时左右,团副政委吕品同志在电话中命令我:立即组织连队秘密撤离浮里岛,向汉江北岸转移。
当晚,由正患病的丁连长率领第1排、六○炮班及连部部分人员先撤出阵地,转移至江北。
13日晚,正当我组织2、3排和团侦察班撤出阵地的紧急关头,突然接到侦察班长常立兴紧急电话:“报告指导员,浮里岛渡口前方发现有一橡皮船,船上8人,均穿着民装,在敌机枪掩护下,向我阵地驶来。”
我一面组织2、3排秘密而有秩序地撤出防御阵地,一面处置这一突然情况。我在电话中命令侦察班长:“立即隐蔽埋伏,全部生俘,关在防空洞里,指派一个战斗小组严加看守,绝对不准暴露我行动企图。”
接着,我把这一紧急情况报告营指挥所。正在营指挥所的团保卫股长李春奎同志电告:押送两人送交团指挥所,其余6人关在防空洞里。侦察班秘密撤离。
我正在江边组织2、3排分乘木筏渡江时,侦察班押送两人(均系南朝鲜人)来到江边。对敌斗争经验丰富的侦察兵,命令敌人爬在木筏上,用电线将双手、双脚和脖子绑在木筏上,身上骑着两名侦察兵,渡江转移。
当日深夜,所有守岛干部和战士全部安全、秘密转移至汉江北岸。
具有现代化装备和多种侦察手段的美国侵略军,对我军组织部队秘密转移,毫无察觉。3月13日、14日,敌飞机、火炮继续对浮里岛狂轰滥炸,不敢上岛。
坚守浮里岛阻击战斗,历时25昼夜,粉碎了敌人4次陆空配合的疯狂进攻。敌人日夜不停地向我防御阵地猛烈轰击,村庄被炸毁,树木被烧焦,整日烟尘滚滚,一片火海。守岛勇士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白天与敌激战,晚上整修工事。4次激战,共炸毁敌坦克1辆,毙伤敌130余人,缴获冲锋枪1枝、手枪2枝、自动步枪4枝、望远镜1具,文件资料一部分。我连亡13人,伤15人,以小的代价取得了较大的胜利。
志愿军第447团3连浮里岛25昼夜阻击战,沉重地打击和消耗了敌人的有生力量,迟滞了敌人的进攻,保证了主力的休整、集结及后续兵团的开进,为准备实施战役反击争取了时间,做出了贡献,战后,被授予“浮里岛连”荣誉称号。
1951年3月,《东北日报》发表了新华社记者王玉章的战地通讯《守卫浮里岛的英雄们》,记述了坚守浮里岛的战斗经过,表彰了“浮里岛连”浴血奋战的勇士们。
(该文摘自张殿英1989年10月1日撰写的回忆录)
壮怀激烈50军之十三:感 动 统 帅
毛泽东主席曾说:志愿军抗美援朝,“我们方面发生的问题,最初是能不能打,后来是能不能守,再后是能不能保证给养,最后是能不能打破细菌战。这四个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都解决了。”
解决第二个问题的奇迹,由第50军和第38军112师于第四次战役肩并肩在汉江两岸率先创造。
作为我军第一次大规模防御作战,其激烈程度和全新特点在我军20多年的战争历程中史无前例。这次战役,美军主力集中于西线,由美第1军(辖3个师、2个旅)于1951年1月25日在野牧里至金良场里约30公里地段首先发起,沿“京釜国道”向汉城方向实施主要突击;28日,美第9军(辖3个师、1个旅)在金良场里至骊州约38公里地段展开,向礼峰山方向实施突击。
我军恰恰相反,按照彭德怀“西顶东放”的部署,西线第一线只展开第50军和第38军之第112师,以4个师的少量兵力阻击敌主要进攻集团,争取时间,掩护东线我军先诱敌深入,而后集中主力实施反击。
在野牧里至安庆川40公里地带已展开多日的第50军,奉命依托修理山、帽落山、光教山、文衡山等要点,构成第一道防御地带,依托博达里、内飞山、鹰峰、国主峰等要点,构成第二道防御地带,于敌主要进攻集团的主要突击方向上,扼“京釜国道”咽喉,抗击美第1军全部和美第9军一部的进攻。
战役之初,相当一部分人担心这支起义部队顶不住。然而,第50军顶住了,并且在汉江两岸坚守了50昼夜!
志愿军第二副司令员洪学智在他的回忆录中如是评价:“我担任西线防御的50军和38军112师,在天寒地冻、粮弹供应困难、工程器材极其缺乏的情况下,依托野战工事进行坚守,战斗进行得异常艰苦。……50军是长春起义的国民党第60军改编的。这次正好和38军这样的主力配在一起,不甘示弱,打得非常英勇。”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各野战军中,对第50军这位“小老弟”,王牌第38军一直特别关照,从不摆“老大哥”架子,更不歧视这支起义部队,这真诚、深厚、长久的友谊,始建于他们并肩血战美国大兵的汉江两岸。
从朝鲜回国养伤期间,有两位38军的干部告诉林家保:“哎呀呀,过去我们对50军认识不够啊!说句老实话,汉江阻击战刚开始时,我们都以为起义部队的战斗力很有限,一直担心你们顶不住。没想到你们还真能打!50军不能小看,不能小看!”
穿啥?浦绍林说:“我那一身,从1950年10月出国,到1951年4月回国,一天都没换过。里面的虱子用东北老百姓的话说,‘老鼻子了’。几个月下来,身上的棉衣、棉裤,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全‘开花’了。下了战场的部队就像一群‘叫花子’。”
又说:“洗澡?到哪洗?能抓一把干净的雪把脏兮兮泥猴般的脸蛋擦一擦就不错了。这是打仗!谁有心思讲究那么多?”
时任第450团政委的张立勋,晚年谈到刚回国时洗澡的情景,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一池脏水,而是洗澡池子水面上漂的一层虱子。
住啥?说“天寒地冻风餐露宿”一点也不夸张。
房子呢?全叫美军飞机炸了!美军飞机太猖狂了,见到房子,不是丢炸弹,就是丢燃烧弹,明摆着的老百姓住宅,照丢不误,半间也不留下。老百姓真惨,有的是一家一家的全炸绝了户;有的炸得老人、孩子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怎么露营?每到一地,领导用红铅笔在地图上一圈:“1连在这,2连在那,……”然后,各连带到“圈地”里,就地疏开,分头去挖各自的掩体,一方面好防空,另一方面好睡觉。老兵有经验,一般都在掩体里抠个洞,既安全,又保暖。
被子?刚入朝时轻装,没带,以后运输没跟上,拉倒了。
毯子?我们哪有那玩意?战场上缴获了点,够几个人盖?
大衣?干部每人有一件,战士每个班一件,站岗时换着穿。
天气不冷?“冷不冷,我说一件事给你听。”孙德功回忆了他渡大同江的经历:
第三次战役初期,部队奉命进至平壤、中和地区。担任师管理科科长的孙德功负责师部设营,于一天晚上8点先过大同江。孙德功过江时,江桥已经被美机炸断,天正下着大雪,江面还没封冻,江水也不深,孙德功一行脱光衣服徒涉过江。刚过江,接到报告,说后面冻死两个人,孙德功只好徒涉回去处理后事。
孙德功第二次南渡大同江时,刚走到江中心,江北岸又有人报告,后面又冻死了一人,没办法,只好再返回北岸。
孙德功第三次徒涉过江后,身上的热量已经散发将尽,脸色苍白,浑身上下无一点血色,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幸好同行的卫生员有点经验,赶快找了6件大衣,把孙德功裹了个严严实实,半个多小时后才渐渐暖和过来。
第446团和第447团是后半夜过江的,他们过江时,雪停了,有一尺多厚,江面全部封冻,人员、骡马全是从冰上走过去的。前后只有几小时,你说有多冷?
白云山防御战时,孙德功营第5连2排排长坚守光教山时,硬是冻得站不起来了,抬下战场就截去了两条腿。
那时侯,天真冷,人也真能吃苦。现在说起来就像神话。
至于吃的,“一把炒面一把雪”,再平常不过的了。不打仗还好,能吃上点热乎的东西。后面运上来啥吃啥。有时,天天吃高粱米;有时,天天啃窝窝头;有时,天天嚼黄豆,吃得臭屁连天。好在都是露营,多少个屁都能随风散去,污染并不严重。
打仗的时候就苦了,只能“一把炒面一把雪”。白云山战斗后期,山上的雪全炸光了,吃炒面就跟吞沙子似的。由于部队长期吃炒面,吃到最后,不少人吃得体内维生素奇缺,有的连队一半以上的人员都害了夜盲症。据说,这事后来反映到中央,毛主席非常关心,周总理亲自找了几个食品专家攻关,研制了一种“肝精”,连同鸡蛋粉和辣椒送往前线后,才初步解决了问题。
老人们还说,在吃、穿、住上,我们和美国兵没法比。人家每个班都有一顶帐篷,每个人都有一个背囊,里面装着鸭绒睡袋。睡觉的时候,帐篷一支,四周摆上坦克,探照灯开起,几公里范围如同白昼,闭着眼睛还牛皮烘烘的!吃的,人家有给养车,天天烤面包,罐头是现成的,牛肉、蔬菜、水果罐头都有。单独执行任务的还配有酒精炉,热罐头用的。简直过的是少爷日子。
孙德功说:“白云山战斗时,每次反击,几乎都要弄回来点吃的东西。有一次,还捡回来一壶酒精。连队的同志知道我贪杯,送我解馋,我叫通信员化了点雪水兑进去,当酒喝了。工业酒精?有毒?打仗还管那些?照喝不误!”
那滋味,比喝茅台还香!那豪气,“貂裘换酒”也为之逊色!
老人们都说,缺衣少食,风餐露宿,算不上什么,中国人吃苦吃惯了,难以忍受的是受欺负。
血战幸存者们至今还愤愤不平:“美国佬太欺负人了!”
飞机,他欺负我们没有,更欺负我们连高射机枪都没有,不是一般的猖狂。飞机飞得真低呀,有时都能看见机舱里的驾驶员。俯冲下来的时候,先用机枪扫,然后头一抬,屁股对准阵地就丢下几枚炸弹,跟拉屎一样准。
飞机投掷的炸弹,小的几十公斤,大的三四百公斤。爆炸那个响啊,震耳欲聋。一个弹坑,小的,一米来深,两三米的直径;大的,有三五米深。炸弹掀起来的土能把掩体里的人埋住。第443团7连战士田文富就被“活埋”过一次。
最讨厌的是凝固汽油弹,白云山战斗的头几天,美军飞机每天都要投10多枚。那个东西爆炸时的局部火苗是黄色的,一坨一坨的火苗像仙女散花飞到半空,由黄变绿、变白,绿白色的,就像一把大伞罩在头上,和放礼花一样好看。但好看不好受。凝固汽油弹以高温火焰杀伤有生力量和烧毁装备物资,燃烧时产生1000℃左右的高温。爆炸时,凝固汽油溅开面积大,杀伤半径达200多米,粘附性强,燃烧时间长,对阵地威胁特别大。孙德功说,那几天,因为阵地上有猫耳洞,人没被直接烧着多少,但由于山上到处都是油松,整个阵地被凝固汽油弹烧得一片火海!
美军飞机还搞精神轰炸。那是一架双翅膀的飞机,飞得不高,也飞得不快,就在你的头上转悠,边转悠,边撒传单,边用高音喇叭播放录音喊话。经常是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声音:“50军的弟兄们,你们受骗了!曾泽生、白肇学、陇耀骗你们投共产党,他们有官当,你们吃苦受累、流血送命。你们打不赢联合国军,投降吧!自由世界这边要官有官,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这边漂亮女人多得是,随便你们挑!”
这个女人可能是国民党军队的政工人员,好像在长春呆过,认识起义部队的好多人,一个一个点名喊话,特别讨厌!
有些战士气不过,举起机枪就往天上打。边打边骂:“骚货,我操你祖宗!”
一打,它就拉上高空,继续喊:“你们的装备太差,打不着我们,认输吧!”
当时,阵地上流传着一首顺口溜:“中国撒拉密,来到朝鲜地,吃的天噶叽,受的飞机气。”在朝鲜语中,“撒拉密”是中国人的意思,“天噶叽”是辣椒。
战士们最恨的,就是飞机!天天念叨:“要是我们自己也有飞机就好了!”10个月后,第442团渡海攻占大、小和岛作战时,我军首次出动了轰炸机。这是我军战史上首次陆海(木帆船)空协同作战。据时任该团政委的高星耀回忆:战场上所有的干部战士都拍手跳跃,欢声雷动,激动得隐蔽都不顾了。那是后话。
对低飞的飞机,开始没人敢打,怕打不着反而暴露目标。第150师449团3连机枪射手刘群秀有一次实在气不过,豁出来受处分,独自一人举起机枪,对准低空盘旋的一架美军侦察机,一口气发射了50发子弹,还真把那位傲里傲气的家伙揍了下来。当美机拖着滚滚浓烟一头栽向汉江南岸时,刘群秀的战友们一个个全看傻眼了,继之,阵地上一片欢呼声!
从这天起,连续3天,刘群秀和他的战友们以3挺机枪,900发子弹,创造了击落击伤敌机5架的辉煌战绩!
老美还欺负我们火炮少。他们的装备是第一流的,1个军通常装备1400多门火炮,且有不少是105至155毫米口径的火炮。
志愿军第50军有多少火炮?两年前,曾泽生率部起义时从兵团司令官郑洞国手里骗来的榴弹炮营,在1949年南下鄂川山区作战时,轻装精简了。进军四川作战得到的无后坐力炮连,回师湖北后支援华东部队解放舟山群岛去了。到抗美援朝时,全军总共只有山炮16门、美式4.2英寸化学迫击炮10门、八二迫击炮45门,反坦克火器和高射火器一件也没有,和人家比起来就像“叫花子”!
他们打我们,是山崩地裂,地动山摇,一片火海。
我们打他们怎么打?
第447团坚守白云山时,师里支援孙德功营两门山炮,10多天防御,总共只有93发炮弹,因为怕右翼暴露,多数炮弹都用在战斗前两天支援右邻第443团弥勒洞附近的防御作战了。
等到白云山战斗最紧张的时候,师政委兼代师长金振钟打电话问师炮兵营营长:“你那里还有几发炮弹?”
“3发。”
“打两发,给老子留1发。”
几乎是同一天,第148师代师长赵鹤亭抓起电话就吼第443团团长:“朱光云,你给我省着点打炮,不要像国民党打仗那样!”
气得朱光云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入党都一年半了,怎么还把我往国民党那里扯!
志愿军第50军的老战士记得,当部队完成阻击任务撤离战场时,有人抱住正向前方开进的火炮就哭了:“大炮啊,大炮,你怎么才来?”
老美的坦克更欺负人!他们每个军都装备有400余辆坦克,进攻时,欺负我军没有反坦克炮,就摆在距我前沿几百米的地方,掩护步兵冲锋,那边“咚”一声,这边“咣”一炸,没有打不准的。机枪、迫击炮对付它,就像给它挠痒痒。大白天,步兵又不能越出掩体去送炸药包,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的飞机和远程火炮还封锁我军后方,让我军每前运一箱弹药、一袋粮食都要付出沉重代价。
抗美援朝之初,有人曾看不起这支部队。他们不了解,经历了那场哭声震天义愤填膺的“泪血大控诉”后,起义官兵早已对国民党反动派及其主子美帝国主义恨得咬牙切齿,不共戴天!“不示弱”,有着坚实的思想基础,那就是“泪血大控诉”激发起来的政治觉悟和牺牲精神。
第50军的官兵说:彭总最信任我们,把50军放在敌人主攻方向上打硬仗!
第443团7连坚守帽落山前沿的113.8小高地。该连3排机枪班机枪射手田文富记得,上阵地后,班长余达洪组织全班讨论如何完成防御任务,弹药手孙文楷第一个发言:“在清川江我们都看到了,敌人撤退时将朝鲜人民军军属金玉祥大爷用刺刀捅死,连小孙子也给摔死了,全家只剩一人。这帮畜牲如果打到中国,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都要遭殃。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让敌人上来!”孙文楷后来被炸断了右腿,仍然坚持战斗,他和他的战友都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7连第3排最后只剩田文富一人。一个兵,也要坚守阵地!
田文富趁敌人进攻间隙,将伤员、烈士们的武器弹药收集起来,在阵地的不同方向上选择几处射击位置,每一处都摆上1枝压满子弹的冲锋枪或卡宾枪,再摆几枚扭开盖子的手榴弹。敌人进攻时,他手提1挺加拿大轻机枪,一会儿跳到这头打一梭子,一会儿又滚到那头扔几枚手榴弹。机枪子弹打光了,换上冲锋枪或卡宾枪继续打。阵地上的工事全炸塌了,他就利用弹坑作掩护,炮弹在哪响,就往哪跑,“反正两枚炮弹不会落到一个地方”。田文富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不断变换射击位置,直到把敌人打退。战斗间隙,田文富就给摆放在各个射击位置的机枪、冲锋枪、卡宾枪压子弹。没有副射手,他就用一根背包绳拴在弹药箱上,提着轻机枪先快速跳进一个弹坑,再把弹药箱拖过来,再跳进另一个弹坑,再拖。
战斗中,田文富腰上始终别着一枚揭开了盖子的手榴弹,随时准备在寡不敌众时,与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每逢敌人进攻,田文富都不顾严寒,脱下大衣和帽子,扣在一道显眼的土坎上,然后,捡来松枝插在自己身上,借以迷惑敌人。这招儿还挺灵,欺骗了敌人不少火力。
当年,田文富是被国民党拉壮丁用绳子捆走的,在旧军队里受尽了虐待。
田文富奉命撤出阵地时,美国兵在他的帽子和大衣上留下了53个弹孔!大的,是飞机打的;小的,是步兵轻武器打的;长长的,是弹片划的。战后,留有53个弹孔的帽子和大衣被博物馆收藏,“英雄机枪手”田文富仅荣立大功(相当于二等功)。和牺牲了的战友相比,活着的英雄算不了啥。田文富似乎被评低了的战功,映衬了起义官兵们不畏强敌、同仇敌忾、英勇顽强的群体形象。
汉江50昼夜阻击战,田文富式的英雄,第50军比比皆是。
都说,老美打仗太欺负人,好多干部战士都“打毛了”。
第447团7连打到最后,指导员宋时运振臂高呼:“同志们,和鬼子拼了!”这位海城起义的我军优秀政治工冲向敌群时,胸、腹部连中数弹,向祖国人民献出了他21岁的青春年华。
第7连打红眼了的不止宋时运一人,2排排长陈维德抱着冲锋枪边打边咬着牙吼:“狗操的,你们来吧!”直到胸膛中弹,他的手指还紧紧勾住冲锋枪的扳机,子弹还在发射。
李继先是在汉江北岸接任第445团1营教导员的。老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汉江北岸的阵地上,当他奉上级指示下令撤出阵地时,突然,一位战士嚎啕大哭:“不撤,不撤,就是不撤!那么多同志都牺牲了,我们回去干啥?要撤你撤,我就在这里,和敌人拼了!”
阵地上不少同志人都哭了,哭得“呜呜”的,就像久违了的“泪血大控诉”。李继先边哭边劝:“要相信上级,撤,是为了更多地报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时任第148师副师长的戴天翔记得一组惊天地泣鬼神震撼子孙心灵的数据:在汉江50昼夜阻击战中,全军与阵地共存亡的分队,有7个整连、31个整排、138个整班,都打光了!入朝时全军实力3.3万余人,经艰苦激烈的战斗后,减员10033人!
浦绍林连上阵地148名官兵,只撤下来28人。
林家保营出国时,加上配属分队近千人,林家保伤愈归队后清点发现,本营干部战士仅剩40来人。
孙德功营加上配属的两个连,血战白云山后,仅剩88人。
田文富所在营也只剩50余人!
田文富记得,下阵地后,师政委陈一震下达了一道很难执行的命令:“活下来的都是种子,一个也不许减员!”自己于回国途中被飞机炸伤后,团长朱光云、团政委华文对营里领导大发雷霆:“这么好的战士,你们为什么没有保护好?”
第一线连队打得差不多了,组织机关人员补充下去继续打!当时第148师组织科科长胡俊人负责兵员的战场补充。他说,补充下去的有师部的警卫员、炊事员、驭手,有机关的参谋、干事、助理员,还有打光了炮弹的炮兵。
没有命令,就是拼光了,也决不后退一步!
一些西方的阔佬把志愿军指战员的这种牺牲精神斥之为“宗教式的狂热”。真是混账逻辑!他们家里的骡子,被贪官污吏敲诈去了吗?他们白皙细嫩的皮肤,被地主老财的皮鞭抽过吗?他们肥肥大大的屁股蛋儿上,挨过长官的扁担或青冈棒吗?若有,他们未必能比中国人更富于忍耐!
在那场尸首横陈血流遍地异常残酷的阻击战中,发誓要“和美国佬拼了”的指战员为数不少,但并不是蛮干。
当年的志愿军第50军副参谋长李佐晚年说:“把50军摆在美军的主要突击地段上阻敌进攻,表明彭总很会用兵。”
起义前的国民党第60军就擅长防御作战。
1938年4月,卢汉率该军打日本鬼子,于台儿庄会战后期,坚守禹王山20昼夜,伤亡逾半,阵地岿然不动。
在国民党军队里,第60军起义前一年的战绩被评为“甲等”。
共产党文件对这支部队战斗力的评价也不低。1947年5月30日,中共在晋绥整理的《滇军概况》这样评价滇军:“……重制式教练,缺乏政治教育,黑暗专制,绝对服从,带兵老一套,阶级服从严格,长于阵地战和山地战,士兵均经过严格的训练,军事技术训练极好,能吃苦耐劳,善爬山,能死守阵地,在严重情况下,没有命令,能死守不退,缺乏灵活性和机动性,作战团结,乡土观念重。一般说来,部队战斗力是很好的,中、下级军官和士兵都是特好的,最大的缺点,是高级指挥员太差。”
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凡是从老部队调来的干部,不论是哪个野战军的,对起义官兵防御作战中娴熟的军事技术和丰富的战术经验,从野战筑城到阵地编成、兵力部署、火力配系,无不备加赞赏。也难怪,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为了扬长避短,共产党的军队一直以“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为主要作战原则,即使防御,也多为运动防御,不到万不得已,不实行坚守防御。
第50军入朝作战后,特别注重构筑工事,每到一地,只要住下,再累也要把工事挖好,至少把警戒阵地上的工事挖好。老大哥部队看了都笑:“有你们这么打仗的吗?岂不白费力气!”
汉江50昼夜阻击战,第50军以极少兵力分散配置的警戒阵地,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有的,甚至作用惊人。
由于官兵懂得为谁而战,由于运用了人民军队的战略战术,这支起义部队防御作战不再死板,突击、伏击、反击,特别是利用夜暗的小分队反击,在50昼夜阻击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团政委卢昭说:白云山防御战期间,团和一梯队各营均掌握了三分之一以上的预备队,成功实施了9次连以上规模的反击,2次(3处)阵前出击,并不断补充了兄弟峰、光教山、白云山等防御支撑点的防御力量,掌握了作战的主动权。特别是1月27日晚上的阵前出击,打乱并制止了敌人次日的进攻部署,为整个阵地的防御赢得了整整一天的宝贵时间。
营长孙德功说:在白云山战斗中,很多阵地都是白天丢了,晚上组织兵力实施反击,夺回阵地后,迅速恢复工事,第二天,在大量杀伤敌人的基础上,相机撤出已经被敌人空、炮火力完全破坏了的阵地,夜间,再组织反击。仅光教山的争夺,即达3天之久,阵地得失达5次之多。通过反复的阵地争夺战,以空间换取时间,迟滞敌人的攻势;以时间换取空间,巩固我防御态势。
据记载,打到最艰难的时候,第449团团长何尔寿甚至亲自率领2个警卫班实施反击!
第四次战役第一阶段,我军在150公里正面上展开8个军,第50军防御正面即40公里,且在美军主力的主要突击方向上!
早在西线我军坚守防御作战不久,“志司”即通报了第148师的防御作战经验,及时向部队发出了战术指示,有力地指导了我军汉江南岸的防御作战。1月31日,彭德怀通令表扬了扼“京釜国道”的第50军特别是第148师,以及打得最好的坚守帽落山的第443团、坚守修理山的第444团、坚守白云山的第447团。
2月3日,已血战10日并付出重大代价的第50军,根据志愿军首长的命令,将南泰岭、果川、军浦场以西14公里防御地段交第38军和人民军第1军团防守,缩小防御正面后,加大了纵深防御。
从2月5日起,第50军主力转移至第2道防御地带继续阻敌进攻。此时,汉江已开始解冻,粮弹补给、伤员运送因背水作战更加困难。2月7日,第50军奉命除留少数兵力扼守汉江南岸部分要点外,主力撤至江北继续防御。
第50军留在汉江南岸的部队自军主力撤至江北后,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扼守广州、二圣山等阵地,顽强防御10昼夜,大量杀伤敌人,圆满完成任务后,于17日撤至江北归建。
在汉江北岸,第50军继续英勇抗敌,又创造了第447团3连浮里岛25昼夜坚守战、第450团3营礼峰山反击战等一系列光辉战例。
3月15日,第50军完成汉江两岸防御任务后,奉命撤离前线,于4月中旬回国整补。从1月25日(25日前10天为抗敌“磁性战术”试探性进攻的防御)至3月15日,第50军在汉江两岸50昼夜的防御战中,毙敌1.1万名,俘敌61名,缴获各种枪支1800枝、汽车17辆、火炮34门及其他大量军用物资,击落击伤敌机15架,击毁击伤敌坦克和装甲车40辆、汽车20辆、牵引车10辆,沉重打击和消耗了敌有生力量,钳制了敌主要进攻集团,保证了志愿军主力的休整、集结和补充,以及后续兵团的开进,为我军准备和实施战役反击争取了时间,作出了贡献。
在此期间,全军涌现出一大批英雄集体:所辖3个师9个步兵团中,有1个师4个团受到志愿军总部的通报表彰,其中第447团被授予“白云山团”的荣誉称号;另有第443团4连、第444团4连、第445团8连、第447团3连、第448团4连、第450团7连被分别授予“能攻能守第四连”、“修理山连”、“英勇顽强连”、“浮里岛连”、“东鹤山连”、“战斗英雄连”的荣誉称号。
还涌现出一大批战斗功臣:战斗英雄王长贵(烈士)、舍身炸敌群的特等功臣王英(烈士)、二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鲍清芳(烈士)、炸毁敌3辆坦克的特等功臣顾洪臣(烈士)和李光禄、反击二圣山的特等功臣郑恩喜、反击礼峰山的特等功臣李德贵、英雄驾驶员特等功臣刘静波和刘金生、修理山英雄机枪手钱树俊、帽落山英雄机枪手田文富、首创轻机枪击落敌机的刘群秀、国际主义战士二级模范王永维(烈士)等等。
敌人在发起“闪击作战”之初曾扬言:“3天之内,联合国军坚决收复汉城。”
著名作家魏巍亲临前线采访,写下了著名通讯《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其中对美国人所吹的“牛皮”是这样驳斥的:“敌人离汉城最近处不过十五公里,离汉江还要近些。美国侵略者的指挥官们早就可以从望远镜里看见汉城了,如果开动吉普车,可以用不到二十分钟。可是他们不是用了二十分钟,他们是用了九个多师的兵力,用了二十天的时间,用了一万一千多名暴徒的血,把这些银色山岭上的冰雪涂成了红的,可是他们从望远镜里所看到的汉城,并不比二十天以前近多少。”
3月20日,《志愿军报》发表社论:《向防御战的英雄部队致敬》。3月23日至4月3日,《人民日报》在“朝鲜通讯”专栏中,以大版篇幅连续报道了6篇关于第50军和第38军112师的“汉江南岸战斗纪实”。5月19日又追记1篇。
著名诗人凌又风和著名音乐家郑律成深入部队后,为代号“梁山部”的第50军谱写了一首《汉江小唱》:
一唱汉江江水长,梁山部天下把名扬,
汉江五十天防御打得响,国内国外都夸奖;
二唱汉江江水深,江岸阵地如山稳,
……
著名作家刘白羽和著名音乐家郑律成深入第447团,在该团被志愿军总部授予“白云山团”的荣誉称号前,尚未撤出汉江阻击战前线时,为英勇善战的指战员们谱写了一首《歌唱白云山》:
高高的白云山,矗立在朝鲜汉江南。
麦克阿瑟要从这儿进犯,我们的英雄叫他停止在山前。
炮弹炸翻了土地,我们说不准你侵犯!
大火烧红了山岩,我们说不准你进前!
英雄昂立在山巅,英雄的鲜血光辉灿烂。
中朝弟兄齐歌唱,世界人民记心间。
汉江的流水滔滔,永远流呀流不尽。
万恶的美帝国主义胆战又心寒。
白云山,白云山,高高的白云山,
让我们高唱着你的英名冲向前!
第50军的官兵唱着歌,热血沸腾,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那个得意呀,甭提了!
志愿军第50军在汉江南北两岸五十昼夜阻击战劣势的战备、悲壮的战况、辉煌的战绩,感动了志愿军统帅及中国人民解放军最高统帅。
第四次战役结束后,第50军曾泽生军长曾动情地对彭德怀司令员说:“我们能在兄弟部队面前抬头了!”
彭总一听,立刻纠正:“这是什么话?不就是起义改编的部队嘛!我彭德怀不也和你一样出身旧军队?我彭德怀从来就没有把你们当后娘养的看待!”
曾泽生在国民党军队时,最怕部队被蒋介石编掉。汉江阻击战后,蜗居台湾的国民党当局及其喉舌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纷纷鼓噪:“曾泽生的变节部队被共匪蓄意牺牲掉了!”
高度评价第50军战绩的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告诉曾泽生军长:“有我彭德怀在,50军不但不会编散,而且优先换新装备!”
彭德怀一言九鼎!
曾任志愿军第149师和148师后勤部副部长的尹俊山记得,第四次战役结束后,军参谋长舒行回国参加志愿军后勤工作会议,其间,周恩来总理在会议上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表扬第50军,把舒行参谋长表扬得都不好意思了:在座的,还有那么多的老部队,不能老表扬我们啊!
后来,毛泽东主席在两次召见曾泽生军长时,也对第50军的战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直到1964年,当叶剑英元帅准备前往第50军视察“大比武”时,朱德元帅依然惦记着这支来自敌对营垒的新部队,他特意叮嘱:“50军是起义部队的一面旗帜,一定要把这支部队建设好!”
壮怀激烈50军之十四:
血为谁流——起义官兵战斗力探源
中国人民志愿军指战员的战斗意志和牺牲精神,举世公认。
对此,西方不少政治家和史学家将其解释为“洗脑”的结果,归结为纯意识形态现象;而近年来国内一些研究、著述抗美援朝战争史的名家,基于精英主义立场,则把目光聚焦在“国家利益”这一点上,企图用地缘政治的理论工具,诠释能凝聚几亿曾一盘散沙的民心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群众运动。
对于上述两说,我均不认同,因为这两说或抹杀或回避或忽视了一个基本史实:在当年中国共产党动员全国人民抗美援朝的基本政治口号中,“保家”列于“卫国”之前!
存在决定意识。志愿军指战员牺牲精神的背后,有着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
在中国,任何一个朝代都要追求“国家利益”,所不同的是,新中国把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人民群众的生存权利作为“国家利益”的基本内核。
要说明这个问题,以民本主义视角,展示国民党起义官兵的人生经历及心路历程,最有说服力。
这些年来,为创作长篇纪实文学《心路沧桑——从国民党60军到共产党50军》(已于2004年1月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全国新华书店发行),我先后采访一百余名国民党起义官兵,他们当中,无一人否定国民党军队内部残酷的阶级压迫,尤其是起义士兵,说到旧军队的暴虐,几乎无一不恨入骨髓。
云南石林的起义士兵符启元和张珩,说到在旧军队挨打,时至今日,古稀老人依然哽咽难言泣不成声。半个多世纪了,张珩当年被军官用扁担打折了的手指至今不能伸直。
在朝鲜西海岸渡海攻占大和岛战斗中,指挥“大和岛登陆第一船”的功臣志愿军第442团7连副连长黄金明,回忆在旧军队的往事,几乎每说上一二十句话,就要咬牙切齿地痛骂一句:“妈个×的,狗日的国民党根本不把我们当兵的当作人!”
黄金明1947年夏天被抓壮丁,押往部队的途中挨打受骂吃尽苦头,到部队后,仅仅因为几位同乡聊了几句“南方人到北方吃不来高粱米,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打死”,就被军官认定“要开小差”,按在地上,打了几十扁担,打得屁股鲜血直流。
率部最先攻入汉城的志愿军第442团1营教导员刘进昌,1944年被抓壮丁后,曾经补入国民党荣誉第2师某团9连六○炮班。“真他妈的活地狱!”刘进昌一辈子都在诅咒这支军官们引以自豪的蒋介石嫡系部队。
刚下连队,刘进昌就被2排长打了一顿,无缘无故。
比2排长更“阎王”的,是一位姓冉的四川籍副排长。一次行军途中,一位四川兵“发痧”(即中暑)走不动路了。冉副排长上来就是一脚,把四川兵踹到水田里:“你狗日的是想借故开小差吧?老子送你回家!”说罢,抄起一把军用铁锹,将“发痧”的四川兵活活砍死在水田里。
国民党军队残杀逃兵,更是令人发指骇人听闻。
在帽落山战斗中,所率连队荣获“能攻能守第四连”称号的指导员浦绍林,1945年初被抓壮丁,在国民党军队,他亲眼所见,军官抓到逃兵后,集合全团,命令逃兵所在新兵连全体新兵每人捅逃兵一刺刀。
这还不算最残忍的。志愿军第50军教导队排长罗珠成,抗战末期在云南省个旧市卡房镇驻地,亲眼目睹的是国民党军队活剐逃兵:逃兵被扒光衣服绑在柱子上,全营官兵集合后,军官宣布,由逃兵所在连每名士兵用匕首从逃兵身体上旋下一块肉,标准就是铁板上的圆洞那么大。
这还不算最残忍的。据志愿军第442团1营机枪连指导员刘毅回忆,抗战末期在云南屏边,他所在的国民党团队几乎每一两个月都要杀几名逃兵。有一次,一名逃兵被活活打死后,又被砍成碎块放进锅里煮熟,然后,强迫在场的全团士兵“喝兵汤”。
国民党军队压迫士兵,绝不仅仅发生在地方军阀部队。胡宗南可谓之蒋介石的嫡系了,据其所属第7兵团的起义士兵揭发:
第55师一位姓朱的参谋主任曾命令直属连连长:“凡是士兵犯了错误,一律活埋!”此人曾在一次处罚士兵时,当场挖出士兵的心脏,挂了两大串。士兵揭发他“常有吃不完的人心”。
第349团2营一位姓石的排长要鸡奸一名士兵,被拒绝后,石排长竟弄来一根红萝卜往这位士兵的肛门里硬塞!
据统计,第144师2451名起义士兵在旧军队期间,有345人被吊打过,289人被捆打过,1238人被棒打过,13人被刺刀打过,677人被枪托打过,1362人被打过耳光,945人被皮带打过,991人被拳打脚踢过,53人曾被打得昏死过去,20人被打得吐了血,22人被打残废,1298人被罚过跪,535人被罚过冻,128人被罚过晒,1302人被罚过挨饿,1人被罚过喝尿,1人被罚过吃地痰,被枪毙未死的有33人,被活埋未死的有24人……
对于旧军队内部残酷的阶级压迫,起义前,广大士兵群众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十分麻木。
部队起义后,中国共产党迅速派来了大批政治工作干部,领导广大起义官兵开展了以“控诉旧社会、控诉旧军队”为核心内容的政治整训,并建立了以“士兵委员会”为重要标志的一系列民主制度。
中国人世代传承数千年的奴性,戊戌变法的刀光剑影不曾触及,辛亥革命的枪声炮响未有震憾,“五四运动”一代精英的泪血呐喊也没能唤醒,却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中动摇了。
整训之初,起义官兵多有抵触,一经涕泗滂沱的“泪血大控诉”,几乎是瞬间,他们就与国民党反动派不共戴天!
也正是基于这种梦寐以求的翻身解放,基于这种前所未有的政治觉悟,当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打到家门口的时候,同仇敌忾的起义官兵只有一个愿望:决不让美国鬼子把国民党弄回来!
论激励作用,这话,绝不亚于1775年打响列克星顿枪声时,北美人民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口号:“不自由,毋宁死!”
当前,揭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群众运动广泛的社会基础有着现实意义,因为认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历史,关系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立国“以民为本”的道义根基。同理,认知残酷的阶级压迫、激烈的阶级斗争和艰难的阶级解放这一20世纪中国革命史的主题,也有着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因为坚持把占人口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这一立国宗旨,关系到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治国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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