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四五个小时的山路,一路颠簸,在前往尘肺村的崎岖山路上,我看着车窗外的景象,长途跋涉的困倦被一扫而空:连绵的山丘,裸露的岩块,稀疏的植被,沙化的土壤,枯黄的农作物——典型的石漠化山区。
这意味着,农业困窘,交通不便,工业无路,几乎可以下定论,这里的人们,只有外出打工的路了。
这也是这里长期以来的现状,90年代,乡里的青壮年们纷纷外出打工,由于靠近冀陕晋三省,工资水平较高的矿山就成为了绝大部分打工者的首选,而他们疾病缠身的噩梦也就此开始。
贫瘠的自然条件
而我们在走访过程中,了解到了一个极其令人震惊的事件:
零几年,村里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前往陕西一石料磨粉厂打工,回来后,不到三年,基本全部患病死亡,只有一个熬了九年,直到我们到来的前几个月才刚刚死在医院的病床上。
这些人中不少还没成家,有些死后媳妇改嫁,部分的家人现在靠低保过日,部分还没吃上低保就本人已经死了。
有一家的孩子得了软骨病,十多岁还没学会走路,母子相依为命每月靠着两百块的低保过活。
而最后去世的那位患者,在过世前已住院数月,全身水肿无法动弹,甚至自己砸自己放水。即使肺部已经无法承受,还是一天要抽三包烟来麻痹身体的痛苦,妻子在旁看着濒死的丈夫哭的不能自已,不敢再给他烟,而母亲更是情绪崩溃,看着从自己孩子凄惨的情状,最终哭着递给他一条烟,说起码,死前还能好受些。而最终,他终获解脱,却死相凄惨。
一位叔叔的肺部检查
疾病带来的苦难,绝不仅止身体的痛苦和物质的贫困,心理的压力也让人难以承受,由壮劳力变为及家庭负担的落差感和愧疚感,加上经济压力过大,无法治愈的疾病泯灭了对未来的希望,使很多患者的心理状态都非常压抑。
甚至一位尘肺三期的叔叔在谈起家人时,眼里一直噙着泪水,说自己的孩子刚上大学,学费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生活费更是用的极其拮据,一点好菜都舍不得吃,刚放寒假就去打工挣钱。自己倒是没几年可活,死了也没关系,但是常年治病的好几万欠债,却得让孩子继续承担,真是拖累了家人。可就是这位叔叔,一直在鼓励着其他的病友积极治疗,保持希望。
而在与另一位叔叔聊天时,他面上一直带着笑容,说担心又无法让病情好转,不如乐观一些。我还以为他的情况一定是没有那么严重,才能心态少有的好。
但当这位叔叔的妻子好心为我们领路时,走在山中的捷径山路上,她却道出了完全相反的情况。她说,丈夫刚查出患病的半年里,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天天酗酒,悲观消沉,暴躁易怒,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摔东西。她一直劝他,说要是他这个一家之主倒了,他们家该怎么办,还请另一个志愿者大姐帮忙劝解,这才终于渐渐好起来。
陡峭的山路
我这才猛然明白,这些或乐观,或认命,或不忿的尘肺患者们,都经历了如何难以为人道的心路历程,而那些轻描淡写的“当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的称述,又都包含了如何的绝望煎熬。
当你发现你下半生都会在时不时的心悸,胸痛,咳嗽,呼吸困难,四肢无力中度过,最后痛苦的死去时,你会如何?
当你发现你没钱治病,没钱供孩子上学,甚至没钱每月吃几顿肉的时候,你会如何?
当你发现周围曾经相互鼓励的病友一个接一个痛苦的死去,仿佛预示自己的结局时,你会如何?
我胆怯到不敢深想。
而这,却是这个深山中的乡村里,上千尘肺病患者,每天都在经历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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