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按】今年（2024）4月10日南韩国会选举出炉，尹锡悦的保守派政府大败，在野党共同民主党赢得国会多数席次。在两大党相争之下，更值得注意的是各左翼小党总共拿到的政党票却来到新低。本文梳理了南韩左翼政党的演进、路线纷争与分裂，并指出左翼政党愈来愈无法挑战当前两个亲资大党所创建的霸权。本文原标题为"South Korea's Election Weakened the Country's Left Parties"，发表于美国左翼刊物《雅各宾》（Jacobin）。
文／Kap Seol（居住纽约的南韩作家和研究者）
译／苏子轩
尹锡悦2023年12月13日在荷兰海牙召开记者会。（Patrick van Katwijk / WireImage)）
当南韩选民在4月10日前往投票所选出新一届国会，不受欢迎的保守派总统尹锡悦、以及其所属的国民力量党，遭受了应得的失败。执政党只赢得300个席次中的108个。现在看来，尹锡悦注定在五年任期的剩余三年成为一个跛脚总统。
主要的反对力量是共同民主联合，由共同民主党以及其他较小的盟友组成。他们总共获得176个席次，其中169个属于共同民主党的候选人。
然而，从左翼的角度来看，南韩最新选举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确认了两个敌对的亲资政党所创建的两党霸权。这两个政党不仅在政治、意识形态，也在日常的腐败方面愈来愈相似。南韩左翼一直无法挑战这个霸权，并在节节败退。
左派危机
这次和绿色党结盟的正义党，没能在国会赢得任何席次，而它们过去在2016年和2020年都曾获得六个席次。正义党和绿色党在2020年合计的得票比例为近10%，而这次仅略超过2%。
与此同时，进步党——由统合进步党重组而成，该党因涉嫌跟朝鲜有联系而在2014年被国家最高法院下令解散——因为与共同民主党结盟而赢得三个席次。实际上，这涉及了选区间的选票交换，如果没有另一方的选票基础，没有任何一个政党可以击败保守派的对手。
2024年南韩国会选举结果。
与多年来劳工阶级基础不断削弱的正义党相比，进步党在建筑工人与平台工方面有坚实的影响力。然而，除了与一个主要亲资政党的选举结盟饱受争议之外，进步党的左翼形象仍值得被怀疑。它对这些产业的移工表现出敌对情绪，同时对朝鲜国家领导阶层——包括其世袭的继位者——展现不加批判的支持。
从组织层面来说，正义党和进步党都根源于脱离民主劳动党的团体，民主劳动党为1950-1953年韩战以来，国家的第一个大型左翼政党。当民主劳动党在2004年以13%的得票比例选出10名国会议员，它似乎正迈向成为一个成熟的社会民主党的道路1。
这发生在一个更宽广的脉络下，当时整个国家似乎正在向左转——至少短暂的。非暴力大规模抗争阻挠了保守派弹劾自由派总统的企图。1996-1997年间由自主工会民主劳总（KCTU）进行的第一次全国性罢工的政治影响，仍然显而易见。
分裂的运动
然而到了2000年代末期，民主劳动党走向分裂。它被证明是个策略性的联姻，其中一派模糊地追求西方的社会民主主义，另一派则坚持民族主义、亲朝鲜的观点2。在激辩是否对参与朝鲜间谍团并泄漏政党领袖信息的党员进行惩戒后3，民主劳动党分裂了。
民主劳动党对于是否驱逐这些自愿向他们的朝鲜上司提供敏感政党讯息的党员，面临了两难，因为他们不是根据《反间谍法》，而是根据1940年代末以来实施的《国家保安法》被定罪的。民主劳动党在保有组织完整性的需要、以及打击这个恶名昭彰的立法的迫切性之间左右为难，因为这条法律常以朝鲜威胁为藉口来打压政治异议者。
源于民主劳动党并各自成为正义党和进步党前身的团体，都没能成为足以抗衡两大主流政党的力量。保守派想立即摧毁这些团体，自由派则意图榨取他们的才能和支持直至他们枯竭。
统合进步党的领袖在2014年被《国家保安法》定罪后，朴槿惠的保守派政府成功向宪法法庭提出诉愿来取缔统合进步党。朴槿惠是前军事强人朴正熙的女儿，她在两年后因为贪腐被弹劾。
与此同时，正义党拥抱认同政治和中产阶级女性主义，却只经历了一系列的选举挫败，有才华的年轻党干部外流至共同民主党。进步党至少维持了一定政治影响力，透过与共同民主党精明的选票交换、以及忠心党员在政党前身被依法解散后花费数年组织工会、并从劳动阶级最被剥夺权力的人们里头招募新党员。
部分左派的亲朝鲜立场根源于1980年代，当时许多异议者和基进者在反对军事独裁的斗争当中被「主体思想」4——朝鲜的官方意识形态——所吸引。但是，这种立场可能将进步党限制于这个全世界第十三大经济体的选举政治的边缘。多数南韩公民并不把拥有核武、独裁而贫困的朝鲜看作是军事威胁或社会主义祖国，而仅仅是恼人的政治与经济风险。
被操弄的制度
最新的选举显示，在没有自由派的共同民主党的帮助下，没有任何左翼政党有能力独立参选。四年前，选举制度被保守派和自由派政党达成的协议改变了，改为按照政党票比例来分配席次5，这使两个小党面临新的障碍。
在先前的选举中，按比例分配的席次大大提升了民主劳动党的当选机会。民主劳动党在2004年赢得的十个席次中，有八个为比例席次，另外两个则为选区席次。
理论上，新规定应能帮助到那些资源不足、没有能力推派选区候选人的第三势力小党。然而，共同民主党透过发起小规模卫星政党来利用新制度的优势。这些团体获得了不少政党票，而这些选票本来会流向进步党或绿色正义党的候选人。
曹国，被判定舞弊的前法务部部长，与他的祖国革新党利用了这个漏洞，以24%的比例选票获得十二个席次。在成立政党前，曹国犯下了类似好莱坞名人洛莉・路格林（Lori Loughlin）和费莉希蒂・霍夫曼（Felicity Huffman）的诈欺罪行6——她们曾因此短暂在美国坐牢——尽管是以一个更加公然而不道德的方式。
曹国在担任国家最受人尊崇的首尔大学的法学教授期间，为了他女儿的大学入学利用办公室计算机伪造文书。法院总结：他跟他妻子——一名英语教授，目前因诈欺和伪造文书入狱——伪造了二十多份文档来帮助他们的孩子进入菁英学校。
尽管这起丑闻使曹国失去学术地位，他却成为国会中第三大党的领袖。他将自己重塑为检察官办公室压倒性权力下的受害者，一名悲剧（而且上镜的）英雄，他控诉检方在他担任法务部部长期间试图限制其权力以挟怨报复。
检察官独裁政权
曹国说的有部分是真实的。南韩检方在军事统治结束后，接管了一部分国家情报机构无所不在的权力。随时间推移，其权力变得愈来愈扩张，导致每任总统常以政治改革之名，在不同程度上利用它来压制和抹黑对手。
曹国任职的上一届自由派文在寅政府，也不例外。文在寅在大规模的反贪腐抗议使得前任总统被弹劾之后上台执政。在他五年任期的头两年，特别搜查部（现在更名为反腐败搜查部）扩大起诉了两百多名官员和政治人物。
作为当时部长带头行动的，是现任的总统尹锡悦。在他的任期后期，文在寅将他拔擢为检察总长。尹锡悦阻止了曹国尝试控制其办公室的企图，随后投奔国民力量党，并以右翼反贪腐斗士的身分登上总统宝座。
对曹国和曾经信任尹锡悦的自由派同志来说，他的掌权就像一只狗咬了自己的主人。他们将尹锡悦当选总统称为「检察官独裁政权」，因为如果没有检察官办公室广大的政治影响力和关系，他永远不可能达到那样的权力高度。
然而，真正把尹锡悦推上总统宝座的，是两大党贪腐和勾结的景象。在开始竞选总统的十个月内，尹锡悦成功以不到1%的微小差距击败了他的自由派对手李在明。李在明作为国家最富裕的行政道的知事，花费了数年准备参选，却被一个涉及公有土地的庞大不动产计画的诉讼案给扳倒。
另一方面，尹锡悦的妻子被揭露涉入操纵股价，重创了他最初作为反贪腐斗士的公众形象。她收受昂贵礼物的偷拍镜头也在国会选举前浮出台面，使国民力量党的竞选活动受挫。
民主危机
简言之，过去四年来，共同民主党占多数席次的南韩国会在两大党无止尽的争执和互相杯葛中内耗，两党都确保了主要反对党的领袖和第一夫人不入监服刑。在国会由两大党效忠者构成而缺乏左翼声音的情况下，未来四年将可能出现更多相同景象，不时出现曹国和李在明弹劾尹锡悦的企图。
南韩的两党政治已到达破坏民主、现在甚至威胁了永续生存的程度。即使在选举期间，它也使国家回避了重大议题的辩论，例如气候危机，尽管气候变迁已使水果和蔬菜的价格上涨到超过中产阶级收入可负担的水平。
在南韩创建左翼替代方案的挑战与世界上许多国家所面对的挑战相似。民主的危机就是左翼的危机。
1.【译注】1987年受南韩民主化运动影响，自主工运也开始蓬勃发展，大规模罢工接连不断，南韩第一个全国性的自主工运中心「全国劳动组合协议会」于1990年应运而生。当时工运的政治目标之一是创建类似苏联布尔什维克的先锋党，然而随着苏联解体、以及政府的强力打压，工运逐渐转向强调劳资协商、专注于争取工人薪资与福利的西方福利社会模式。在此脉络下，全国劳动组合协议会于1995年解散、民主劳总（KCTU）成立，民主劳动党则是主流工运转向后，路在线贴近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政党。关于南韩工运与劳工政党的演变史，可参考Han Ji-Won〈工运动能与韩国劳工政党之演进〉。
2.【译注】当时，民主劳动党党内可区分为主张工人阶级优先的平等派（约占党员四成人数）、以及认为南韩的主要矛盾是面对美国帝国主义的殖民地矛盾，而主张南朝鲜统一、民族主义优先的自主派。关于民主劳动党的路线争议，可参考延光锡〈走到十字路口的南韩进步政党运动〉。
3.【译注】朝鲜间谍团是指「一心会」事件，民主劳动党干部李桢勋、崔基荣等被朝鲜拉拢而将党内信息提供给朝鲜政权。
4.【译注】主体思想为金日成提出的政治理念，为朝鲜劳动党的理论基础。
5.【译注】南韩国会议员选举本来采同台湾立委选举的「并立制」，于2020年改为更贴近比例代表制的「准联立制」，初衷是要避免两党独大，让小党有崛起空间。可参考杨虔豪〈韩国引入超复杂的席次计算新制〉。
6.【译注】指2019年由美国检察官揭露，以诈欺、贿赂等手段帮助富裕家庭子女录取美国知名大学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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