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8日,乌克兰外长库列巴开启俄乌冲突以来第四轮非洲出访行程,接连访问马拉维、赞比亚和毛里求斯三个非洲国家,这也是乌外长历史上首次到访上述国家。乌克兰外交部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所有会晤都将聚焦于在相互尊重和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发展双边关系。非洲国家参与全球努力、为乌克兰和世界恢复公正和平将是议题之一。”
随着战火延宕,俄乌双方日益重视全球南方国家在冲突中的立场。库列巴访问非洲前,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刚刚于6月完成了近两年来的第六次非洲出访行程,先后访问几内亚、刚果(布)、布基纳法索、乍得四国,重申俄将履行去年夏天第二届俄非峰会期间加强与非洲国家关系的承诺,推动落实与非洲国家间防务、粮食安全、教育等领域合作协议。
在争相面向非洲国家开展外交“魅力攻势”之外,俄乌在非洲大陆的“暗战”似乎也正在浮出水面。就在库列巴开展对非洲访问之际,发生在马里的一次袭击事件正让乌克兰陷入外交风波,也被外界认为是俄乌冲突正逐步扩大至全球层面的最新表现。
马里北部图阿雷格分离主义武装日前宣称在7月底的一次行动中袭击了马里政府军及其俄罗斯盟友。乌国防部情报总局发言人安德里·尤索夫随后在评论此次袭击时称,马里分离主义武装得到了“所有必要信息”,对俄方人员“发动了一次成功的军事行动”,但未透露更多细节,此番表态也被认为可能是对乌方为分离主义武装提供了相关情报的暗示。马里过渡政府随后于4日指责乌方侵犯马里主权和“支持恐怖主义”,并宣布与乌克兰断交。尼日尔也对马里表示声援,并于6日宣布“立即”断绝与乌克兰的外交关系。
“暗战”浮出水面
7月底发生在马里的袭击,让外界将投向俄乌之间在欧洲战场交火的关注部分转向了非洲大陆。马里于2020年8月发生哗变后,由哗变军人成立的全国人民救赎委员会组建过渡政府,执政后与前宗主国法国关系恶化,同时向俄罗斯寻求安全援助,与瓦格纳集团建立密切联系。
据新华社8月6日报道,马里北部图阿雷格分离主义武装本月1日称,上月底在一座军营的作战中打死47名马里军人和84名俄罗斯私营军事实体瓦格纳的武装人员,同时俘获多人。乌媒7月29日援引乌国防部情报总局发言人尤索夫的话说,马里反政府武装“获得了所有必要信息以及信息以外的东西”,对俄方人员“发动了一次成功的军事行动”。他拒绝透露更多细节,但表示“还会有后续”。
7月30日,《基辅邮报》称自军方消息人士处收到了图阿雷格分离主义武装与乌克兰国旗的合影。另据英国《泰晤士报》报道,乌克兰国防部情报总局局长基里洛·布达诺夫自2023年以来一直计划在马里袭击瓦格纳集团人员,同时协助图阿雷格分离主义武装。
对于此次瓦格纳在马里遭袭,英国《卫报》评论称,俄乌之间的斗争已“扩大至全球层面”。尤索夫对此事的表态也被认为是对乌方为分离主义武装提供了相关情报的暗示,随即在非洲国家引发连锁反应。
8月4日,马里过渡政府宣布与乌克兰断交,指责尤索夫在日前发表的言论中“承认乌克兰方面参与武装恐怖组织”发动的“野蛮袭击”,造成马里军人伤亡。乌方行为“侵犯了马里主权,超出外国干涉的范围,对马里构成明显侵略,支持国际恐怖主义”。
5日,乌克兰外交部回应称,马里过渡政府在没有对事件深入调查就宣布与乌断交的决定是“短视和仓促的”,并称“没有证据支持”马里对乌指控。乌最高拉达外交政策及议会间合作委员会主席梅列日科则认为,乌马关系破裂不会给乌带来严重后果,也不会影响乌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关系,因为两国间此前也未建立稳定关系。
除马里外,同样由军政府掌权的布基纳法索、尼日尔也均对乌予以谴责。其中,尼日尔于8月6日宣布“立即”断绝与乌克兰的外交关系,谴责乌克兰对“恐怖组织”的支持,并表示希望联合国安理会对乌克兰的“侵略行为”做出裁决。此前,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三国刚刚于今年7月6日宣布成立“萨赫勒国家邦联”。去年9月,三国还签署了《利普塔科-古尔马宪章》,根据该宪章,任何一个缔约国在遭受袭击时,其他缔约国必须提供援助,包括军事支持。
俄罗斯卫星通讯社8月7日报道称,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对俄罗斯卫星通讯社说,乌克兰由于无法在战场上击败俄罗斯,决定在非洲开辟“第二战场”,纵容对莫斯科友好的非洲国家的恐怖组织。
在7月底马里袭击事件发生前,俄乌双方就已开始在非洲大陆开启军事角力。《华尔街日报》今年3月曾披露,随着俄乌冲突几近陷入僵局,一场全球武器和经济资源争夺战正在形成,冲突双方都在为一场可能持续多年的战争做准备。在非洲,苏丹由于拥有丰富的武器和黄金资源,正在成为俄乌的新战场。
报道称,苏丹“快速支援部队”(RFS)与俄保持密切联系,其士兵由瓦格纳负责训练,随后又为俄在苏丹开采黄金提供安全保障。与此同时,持续多年的冲突使得各国武器间接流入苏丹,苏丹主权委员会主席兼武装部队总司令阿卜杜勒·法塔赫·布尔汉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悄悄地向基辅提供武器,并在被RFS军队围困时向乌方求助。乌方则向苏丹派遣部队,并对苏丹武装部队士兵进行军事培训,向其传授已在俄乌战场上证明对俄军有效的战术。
报道称,向非洲派兵是乌一项大胆且伴随着巨大政治风险的新尝试,旨在扰乱俄在海外军事和经济活动,让俄付出更高的战争代价,并将乌克兰自身定位为抵御俄罗斯的“堡垒”。
美国《国会山报》也在今年7月初刊登的一篇分析文章中指出,乌克兰在苏丹的介入实现了一些关键目标,包括削弱俄在该地区影响力、打击俄在苏丹资源开采行动及规避西方制裁的能力,同时可能迫使俄将部分资源由俄乌在欧洲的战场转移至非洲。
美国保守派国防政策智库詹姆斯敦基金会(Jamestown Foundation)高级研究员谢尔盖·苏汉金(Sergey Sukhankin)则认为,乌克兰与其西方盟国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以便西方在乌攻击俄驻非洲军队时为乌方提供军事支持。
对于乌方是否向苏丹部署部队,乌克兰国防部情报总局局长布达诺夫拒绝发表评论。但他表示:“战争是有风险的,我们正与俄罗斯全面开战……他们在世界不同地区都有部队,我们有时会试图打击他们。”
乌欲修正“战略错误”
就在乌克兰情报部门官员针对马里事件的言论引发争议之际,乌克兰外长库列巴正在进行其俄乌冲突以来对非洲的最新一轮访问,希望争取全球南方国家对乌克兰的支持,同时对抗俄在非洲日益增长的影响力。
据《参考消息》援引俄罗斯《莫斯科共青团员报》网站8月5日报道,乌总统办公室主任叶尔马克此前表示,为了成功举办第二届和平峰会,乌将尽量避免重蹈首次峰会上未能得到全球南方关键国家支持的覆辙。这也是库列巴此次出访非洲的目的。
根据乌克兰外交部提供的信息,库列巴此访将与马拉维、赞比亚和毛里求斯三国国家领导人、外交部长、商界及文化界人士举行会谈,但重点议题各有侧重:在马拉维,乌克兰希望在粮食安全方面的重要作用被着重探讨,乌方与马方分享农业领域的经验和技术。在赞比亚,双方计划就双边关系的发展、政治对话和国际组织内的合作交换意见。而在非洲最为富裕的国家之一——毛里求斯,吸引毛里求斯企业投资、参与乌克兰战后重建成为双方会谈的特别议题。
俄乌冲突爆发前,尽管乌克兰已是非洲重要的粮食供应国,但非洲并不在乌外交政策的首要关注地区之列。2022年前,乌克兰在非洲仅设有10个使馆,远少于俄罗斯在非洲的43个使馆。乌克兰国际关系专家伊利亚·库萨(Iliya Kusa)6月接受德国之声(DW)采访时曾表示,考虑到许多非洲国家与俄罗斯深厚的历史关系可以追溯至苏联时代,“乌克兰未能表明自己也拥有这一苏联遗产的一部分”是一种“战略错误”。
2022年3月联合国大会第一次就呼吁俄罗斯停止军事行动的决议案投票时,在54个非洲国家中,有28个国家投了赞成票,厄立特里亚表示反对,另有17个国家弃权,8个国家缺席投票。一年后,在关于一项相似决议的投票中,仍有约半数弃权票来自非洲。与此同时,多数非洲国家依然拒绝加入对俄制裁。
来自非洲有限的支持显然引起了乌方关注,促使乌开启修正此前“战略错误”的行动。乌克兰在2022年7月任命了非洲和中东问题特别代表,还在非洲增设大使馆,增进与非洲国家高层互动,外长库列巴也在2022年和2023年三度出访非洲。
黑海粮食协议到期后,俄乌两国还竞相向非洲“捐粮”。俄罗斯今年1月表示,俄已履行去年在第二届“俄非峰会”上许下的承诺,免费向布基纳法索、津巴布韦、马里、索马里、中非共和国和厄立特里亚运送20万吨粮食。而叶尔马克今年7月表示,在“乌克兰粮食”人道主义计划框架下,乌克兰已向非洲和亚洲的10个国家运送了超过22万吨农产品,未来计划继续加大对非洲的粮食供应力度。
尽管乌克兰正在加快与非洲建立更密切关系的步伐,但库列巴去年11月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言,乌在非洲“投资回报率相当低”。今年6月的瑞士和平峰会上,在最终签署峰会联合声明的约80个国家中,仅有11个来自非洲。
在一份研究报告中,丹麦国际问题研究所(DIIS)将非洲国家保持中立的原因归结为四类:政权安全方面,俄与多个非洲国家执政精英建立联系、提供各种形式的安全援助;经济领域,许多国家严重依赖俄小麦、化肥和其他农产品的进口,尽管承认黑海粮食协议到期对粮食安全带来威胁,但非洲同时强调,西方实施的制裁也导致了价格上涨和供应链中断;历史角度,苏联曾支持非洲民族解放运动,许多国家的政治精英和公众都对苏联的反殖民和反帝政策记忆犹新,与此相反,一些欧洲国家的声誉却因其殖民主义暴行而受到损害,其接纳乌克兰难民、却将非洲及中东难民视为安全威胁等行为也令非洲不满。
尼日利亚政策分析人士奥维格·埃格古(Ovigwe Eguegu)在谈及非洲国家对乌克兰持冷淡态度的原因时表示,乌所发出的声音已被西方国家掩盖,而后者在非洲许多地方已失去公信力,“代表乌克兰发言的人在非洲大陆不再受欢迎”。
俄加速“重返非洲”
8月5日,最后一批美军离开位于尼日尔北部沙漠中的军事基地。《华盛顿邮报》称,美军在尼日尔进行了十多年的投资,驻军最多时曾达到1100人,而此次撤军正值俄罗斯在非洲影响力日益增加之际,无疑是美国战略上的一次重大挫折。两年前,同样是在8月,法国宣布自马里完成撤军。3个月后,法国正式宣布结束长达8年的非洲萨赫勒地区“新月形沙丘”军事行动。
萨赫勒被视为世界上最动荡的地区之一,多年来饱受贫困、腐败、族群冲突及外国势力影响的困扰,恐怖主义近年来的抬头使得当地民众对于无力化解安全困境的西方国家日益失望。2020年以来,布基纳法索、几内亚、马里、尼日尔等萨赫勒地区国家相继爆发军事政变。亲西方政府被推翻后,过往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反恐安全架构发生巨大变化,许多国家开始寻求与俄罗斯建立更为密切的军事、政治联系,与俄在非雇佣军建立合作,以打击国内叛军及极端主义势力,而这也给了俄以填补“真空”的机会。
《纽约时报》曾在今年6月援引知情人士的消息披露,俄罗斯常年依靠由普里戈任领导的瓦格纳集团在非洲开展行动。而自普里戈任去年坠机身亡后,俄国防部已控制瓦格纳在非洲的雇佣军,并将其置于更大规模的“非洲军团”(Africa Corps)之下。去年年底,该组织数百名教官抵达布基纳法索。今年4月以来,该组织还向尼日尔派遣约100名教官,对尼军队进行培训。此前,这项任务一直由美国和欧洲国家主导。此外,在利比亚这一长期被俄视为于撒哈拉以南非洲进行军事部署的后勤中心的地区,瓦格纳活动也已并入非洲军团。
今年3月,美国非洲司令部司令迈克尔·兰利曾表达过对俄逐步替代西方在非洲影响力的担忧,称“俄罗斯确实在试图接管中非以及萨赫勒地区”。
事实上,俄罗斯与非洲国家的联系可追溯至苏联时期。冷战拉开帷幕后,苏联开始向非洲持社会主义倾向的国家提供援助,自此与非洲建立深厚联系。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曾一度将非洲置于外交政策“外围”地带。但近年来,“重返非洲”的呼声在俄愈发强烈。
俄乌冲突爆发前,俄国际问题专家安德烈·马斯洛夫(Andrei Maslov)和德米特里·苏斯洛夫(Dmitry Suslov)就曾在2022年1月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的西方制裁之下,非洲商品和服务市场的巨大潜能对俄极具吸引力。在俄出口商品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俄粮食以及很大一部分动植物油、汽车、光学设备和印刷产品的出口目的地是非洲。另一方面,报告中还提到,“没有一个非洲国家将俄罗斯视为敌人、前殖民者或潜在的霸主”。尽管面临西方施压,但非洲国家普遍对俄保持友好态度,这对俄而言极为重要。2019年首届“俄非峰会”的举行,正是俄“重返非洲”政策调整的标志性事件。
2022年后,俄罗斯在非洲寻求支持的需求变得更为迫切。2023年俄新版外交政策构想中对非洲的措辞凸显了非洲对俄日益增长的重要性,将非洲称为“独特而有影响力的世界发展中心”。
俄对非重视也体现在日益密切的高层互动之中。除2023年在俄举办第二届“俄非峰会”外,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外长拉夫罗夫已六次出访非洲,最近的一次访问发生在今年6月初,正值俄未参与的瑞士和平峰会筹备期间。几内亚、刚果(布)、布基纳法索、乍得表达的政治支持被视为拉夫罗夫此行的最重要成果。上述国家表示,如果想要解决俄乌冲突,就需要让冲突双方同时坐在谈判桌前。
另有分析认为,拉夫罗夫此轮出访的目的地可能表明,俄正重点关注与萨赫勒国家的关系。而对这些国家而言,安全保障是当前最为急迫的需求。
值得注意的是,几乎与拉夫罗夫同时,俄罗斯国防部副部长叶夫库罗夫也前往非洲访问。此前,叶夫库罗夫曾于2023年9月、12月两度出访萨赫勒地区。英国广播电视公司(BBC)今年2月援引英国皇家三军防务研究所(RUSI)的一份报告称,叶夫库罗夫曾在去年9月与接管瓦格纳非洲业务、来自俄“格鲁乌”特种部队的安德烈·艾弗里亚诺夫一道,与利比亚、布基纳法索、中非共和国、马里、尼日尔军方会面,欲以此访向军方表明,普里戈任的下台不意味着军事合作的结束。此外,俄还希望在各国获取铀、钛、铝等重要资源的采矿特许权,取代西方、掌控对非洲关键矿产和资源获取的权利,以此作为各国“支付”给俄的回报。
《纽约时报》6月报道称,过去一年里,尼日尔、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一些政治家、民间社会活动家以及普通民众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俄罗斯正在兑现安全承诺,帮助当地结束旷日持久的反恐战争。但马里安全分析人士苏迈拉·拉赫(Soumaila Lah)指出,生活在这些国家大城市的人认为俄罗斯的存在是必要的;而在偏远地区,当地居民注意到了雇佣军使用酷刑、随意逮捕民众和实施暗杀的行为。“在这些地方,他们不再想要雇佣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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