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大培：外商直接投资多并不光彩
左大培(2021年3月11日)
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2021年1月24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2020年取代美国成为全球新增FDI(外国直接投资)的首选目的地。2020年中国吸引外国直接投资1630亿美元，比上年度增长4%;美国2020年吸引外国直接投资1340亿美元，比上年度大降49%。而在此前的连续几年中，中国在FDI吸引上位列第二。
国内不明事理的人把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当成一大成就，认为它显示了中国的经济状况是如何之好。可在实际上，当前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最多，主要显示的是中国的本土企业整体上还很虚弱，竞争力不够，整体经济实力并不强。外商直接投资多，是发展无力的落后国家的特征。一句话，外商直接投资多并不光彩。
先应当说明的是，应当以什么样的指标来衡量外商直接投资是多还是少。外国通常将我国说的“外商直接投资”称作“外国直接投资”(FDI)。判断外商直接投资是多还是少，依据的指标不应当是外商直接投资的绝对额，而应当是外商直接投资与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十亿美元外商直接投资对一个GDP只有十亿的国家肯定是多得离谱，而对一个有十万亿美元GDP的国家来说就显得太少，因为外商直接投资影响的正是一国的国内生产总值。
如果一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与其国内生产总值之间能够有一个“正常的”比例的话，那么，按照这个“正常的”比例，当然应当是国内生产总值越高的国家外商直接投资就越高。依照这种逻辑，国内生产总值第一高的国家本来就应当有最多的外国直接投资，国内生产总值不是第一多的国家，有最多的外国直接投资倒是不正常了。
说外商直接投资与一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之间应当有一个“正常的”比例，其根本原因在于，外商直接投资多并不一定表明一国的经济状况好。一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多，只能表明外国企业在该国赚钱的机会多，但外企赚钱的机会这样多，既可能是由于该国的经济状况好，也可能仅仅是由于该国的本土企业虚弱且发展无力，有赚钱的机会都不能利用。前一个原因体现的是该国经济好，而后一个原因体现的只能是该国经济不好。就因为如此，外商直接投资多不可能只是简单地表明一国经济状况好，反倒可能表明的是一国经济的虚弱。
具体说，外商企业之所以到一国做直接投资，不外乎是认为在这个国家可以很好地销售其产品，该国的生产要素又相对便宜，特别是需付给合格的劳动力的工资低廉。而外商企业之所以能在该国很好地销售其产品，又是因为该国的国内需求旺盛，或者是因为该国有便利的交通运输等方面的基础设施可将其产品出口到国际市场。但是这些都只是一国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资多的必要条件，并不能真的造成一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多。能使一国外商直接投资多的，除了上述那些必要条件之外，还有一个条件也必不可少，那就是该国的本土企业太弱，不能充分利用本国劳动工资低而产品需求旺盛的有利条件，以致给大批外商企业留下了投资盈利的机会。
综合上述这些造成一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多的因素，只有国内需求旺盛和交通运输等基础设施完备这两点，可以算是一国经济的优点。工资低本身是一国经济落后从而贫穷的结果，本土企业弱更是一国经济虚弱的基本特征。光是本土企业弱这一个原因，就足以使外商直接投资多成为主要是一国经济不好的标志，而本土企业太强造成的一国对外直接投资多，则通常标志着一国的经济很强。
特别是在美国金融危机之后的最近这些年里，外商投资多已经不能表示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好，而主要是显示出外商投资多的国家经济虚弱，没有发展经济的实力，特别是本土企业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
特别明显地显示出这一点的正是美国。在2019年以前的若干年里，美国一直是接受外商直接投资最多的国家，其外商投资数量往往还比外商直接投资第二多的国家多一倍。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这样多，并不是由于美国经济的强盛，而是由于美国的经济正在相对衰落。
美国经济的衰落首先表现在美国本国的储蓄不足，造成了持续多年的经常项目显著逆差，成了多年一贯的资本净流入国。一国的外商直接投资本身就是外国资金流入该国的一种方式，这使我们可以直接推论说，正是美国本土储蓄不足造成了它的外商直接投资多。但是造成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多的原因并非这样简单。如果美国本国的企业足够强盛，美国也完全可以有巨额的资本净流入而外商直接投资很少。要做到这一点，只需美国主要通过政府和私营部门对外借债来使外国资本流入本国就可以了。韩国在其高速经济发展的初期就是这样，主要通过政府控制的渠道借债引导外资流入国内，一方面有巨额的资本净流入，另一方面却没有多少外商直接投资，由此将国内的投资机会都留给了本国企业。
这样，美国前些年有那么多的外商直接投资，不仅是由于国内储蓄不足要求有巨额的资本净流入，更主要的是因为美国企业已经变得非常弱势，无法充分利用国内的投资机会。看一看美国各产业的情况，就能够明白这一点。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还是世界汽车制造业的霸主，那时日本还有公司经理说在日本造汽车没有前途，日本应当生产并向美国出口纺织品并从美国进口汽车。而现在美国的几大汽车公司被日本的丰田等汽车制造企业挤得快要倒闭，近二三十年是日本汽车制造公司在美国作直接投资雇用美国员工生产并在美国销售日本牌子的汽车。汽车业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多正是由于美国企业弱，竞争不过日本德国等国企业。也正是由于美国企业相对于日本德国等制造业强国的企业太弱，2019年之前的许多年里美国不仅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而且大多数年份对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都小于美国对外国的直接投资。
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不仅多，而且过多。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过多，不仅表现在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金额世界第一，而表现在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与其国内生产总值相比的比例高。2019年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为214277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达2462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明显大于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一;而韩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为16424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仅为106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明显小于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一。韩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虽然只是美国的一半，但是2019年及其以前5年的累计经济增长率仍略高于美国，而且韩国企业是众所周知的强势增长的企业，在汽车和半导体制造等高端制造业中都在快速地赶上和超过美国公司。因此，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过多，这正是美国经济相对衰落的表现。
在20年前，说美国经济正在相对衰落，会被许多人视为胡说八道。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相信美国经济正在相对衰落的人才多了起来。前两年特朗普鼓吹为防止中国超过美国而要与中国脱钩，特别是新冠疫情袭击下美国经济社会陷入的乱象以及2020年大选中的动乱，使许多人认识到了美国确实正在全面衰落。而过去阻止了那么多人及早认识美国正在衰落的因素之一，就是他们没认识到外商直接投资多的真正意义。他们以为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多是其繁荣的象征，而不知道，外商直接投资多其实意味着美国在经济上已经衰落。
每单位国内生产总值吸引的外国直接投资多，这是拉丁美洲的那些经济落后又缺乏发展动力的国家的显著特征。2019年墨西哥的外国直接投资为329亿美元，国内生产总值为12583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已经超过了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二点五;巴西2019年国内生产总值为18398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却为720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几乎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四;相比之下，2019年日本的国内生产总值为50818亿美元，对外直接投资达到2266亿美元，本国的外国直接投资却只有146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还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0.3%!而日本无论是国内生产总值的总量还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都为巴西的好多倍，连2019年及其以前的5年中累计的经济增长率，日本都略高于巴西。实际的统计数据说明的是，外商直接投资多只不过是拉美那样的缺乏发展动力的经济弱国的特征。
其实在19世纪，拉丁美洲就是外国直接投资多的典型。当时阿根廷和墨西哥等国的制造业甚至矿业都靠外国直接投资而发展。这样靠外国直接投资而发展不仅标志着拉丁美洲民族产业的弱小，而且造成了拉丁美洲制造业发展落后的恶果，其最终的后果就是这些拉丁美洲国家至今还是人均收入低而且外债奇高的穷国。
与拉丁美国国家相对，日本才是当代经济强国的典范。由于本土企业实力强劲，日本就是在二战后初期经济尚不发达却增长率极高的时期，外国直接投资也少得可怜;20世纪60年代中期日本的国际收支经常项目变为顺差之后，日本不但外国直接投资少，而且其企业开始大规模对外国直接投资。20世纪90年代日本成为真正的发达国家后落入低增长，是因为其产业技术水平基本追平了世界先进水平而丧失了高速增长的可能，同时日本国内的市场狭小限制了其产业的扩张。尽管如此，日本仍然在汽车、机床甚至芯片等高端制造业保持着世界最先进水平。它产业的这种强势就表现在日本的外国直接投资一直很少而对外直接投资一直很多。
就是在当今的发达国家内部，外商直接投资高也是一个国家衰落的标志。2019年德国国内生产总值为38456亿美元，对外直接投资987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才为364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还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一;而英国国内生产总值为28271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却达591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已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二。英国在国内生产总值的总量和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上都低于德国，在汽车、机床等高端制造业上已经全面落后于德国。英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多，其实不过是反映了英国的制造业企业已经被德国挤垮，只好让德国企业到其国内投资来占据其本国的产品市场。英国正是由于深切地感到了德国进逼的威胁，才搞了个“脱欧”以免在经济和政治上全面受德国控制。
德国是与日本并列的当代又一经济强国。20世纪末21世纪初，德国曾经一度有很多的外国直接投资而本国的对外直接投资不多。2000年德国有1983亿美元的外国直接投资，自己的对外直接投资却只有571亿美元。但这是由于西德通过两德统一吞并了东德之后，德国为快速发展相对落后的东德经济而需要吸收大量的外国投资。有这样大的净外国直接投资的时期正是德国经济相对虚弱的时期。而一旦德国稳定了东德的经济形势，恢复了其在经济上的整体强势，它就有了巨额的净对外直接投资：2010年德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下降到只有656亿美元，对外的直接投资却上升到1255亿美元。发展到2019年，德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已经下降到其国内生产总值的不到百分之一。
外企的代言人总是鼓吹，要使中国成为外商直接投资的热土。而上边列举的数据已经足以说，其实经济衰落甚至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弱国才会是外国直接投资的热土。经济衰落而外国直接投资多的典型是英国和美国，拉丁美洲国家则是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弱国。本世纪初，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绝对值很大，每年外商直接投资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也超过了1%。但是外商直接投资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高的国家，却是落入了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弱国。巴西、墨西哥、阿根廷等拉美国家的外商直接投资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都接近甚至远超过2%，日本、德国等制造业强的经济强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通常都低于1%，连韩国的该比例近年也远低于1%。美国这经济衰落之国的该比例高于1%，依附外企派要跟美国比外商直接投资多少，难道是想像拉美国家那样落入不发达的中等收入陷阱吗?
当然，也应当承认，外商直接投资多也有表明一国国内产品需求旺盛的一面。在这方面，外国直接投资多也可能意味着一国的短期经济形势比较好。本文前边也提到过这一点。不过，外商直接投资多的这一点点表明经济形势好的含义，在中国也常常不存在。2010年中国实际使用外资金额上升到超过1千亿美元，经济增长率超过10%，那以后经济增长率先掉到9%，再掉到7%，最后掉到6%多;而经济增长率每下降一块，实际使用外资的金额就增加得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使得2017年中国实际使用外资的金额达到了1310亿美元。这样，外资流入增加成了中国经济状况不好的标志，而不是经济状况好的标志。
还要记住的是，中国已经有27年连续不断的国际收支经常项目顺差，是个资金净流出国。在这种情况下有世界最高的外商直接投资，不仅表明了中国的企业是如何之弱，如何地无法占据国内的赢利机会，而且表明了主管当局是如何无能，无能到了不能利用国内的剩余资金去让本国的企业占住赚钱的机会!
其实，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就足以说明外商直接投资多不是什么好事：看看那些人口五千万以上的曾经的和现在还是的世界经济最强国，从英国、美国到德国、日本，甚至还包括法国和意大利，它们在达到其经济强势的顶峰之前，哪一个是靠外国直接投资的外国企业发展经济的?这些国家哪一个不是靠本土企业发展本国经济成为发达国家的?一句话，大的经济强国没有一个是靠外企发展起来的。
有些人可能并不真的认为外商直接投资多有多大好处，但是还是愿意到处讲一讲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如何多，想借此宣传一下中国的经济成就。但正是这种把外商直接投资多当成经济成就的说法，在对外的宣传上却对中国极为不利。这种说法使那些其企业对中国有大量直接投资的国家，从美国、英国到日本甚至韩国，都能够俨然以中国的恩人自居，据此吹嘘是它们发展了中国的经济，不仅把它们从中国夺得巨额利润说成天经地义，甚至把这都当成是它们对中国的恩惠，无耻地要求中国给它们更多好处来“报恩”。一手挑起反华贸易战的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跟班们，就拿美国剥削中国的直接投资来鼓噪，大言不惭地说美国“重建”了中国，还把下令美国企业撤出在中国的直接投资都当成了贸易战的手段，妄想以此逼迫中国在贸易战中投降。把外商直接投资多当成经济成就的看法，是在对外宣传中陷中国于被动地位的因素之一。
现在已经十分清楚，最近一些年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只不过是美国经济逐渐衰落的结果。2020年中国代替美国而获得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的地位，主要是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冲击这个偶然因素。但愿中国的这个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地位不会持续下去。中国按市场汇率计的国内生产总值还没有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要是真成了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那就不仅可能跟上美国走上相对衰落的道路，而且很可能连发达国家的门槛都没来得及迈进就真的掉进中等收入陷阱。
2020年中国成为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说明的只能是不再需要实行“稳外资”政策。持续多年的国际收支经常项目顺差说明的是中国一直在资金净流出，外商直接投资只能增加国内的资金过剩。而那些蜂拥而来的外商直接投资不过是看上了仍然能在中国抢到手的超额利润。在外商直接投资世界第一的形势面前要清楚的是，是外企需要中国，而不是中国需要外企!
看一看那些外国直接投资特别多的经济弱国的统计数据，再把外商直接投资多当成成就来吹嘘，就是典型的把耻辱当光荣。
奉告那些把耻辱当光荣者：就算你们没本事搞好中国企业挤走外企，也别再显摆外商直接投资多这个玩意儿来丢人现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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