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吊战友忆鏖战
—纪念援越抗美战争四十六周年
杨 军
谨以此文在援越抗美周年纪念日六月九日来临之际，献给在援越战争中牺牲的英烈们；献给与我一起浴血奋战在异国的战友们！
兔年清明,我再次登上“闽中革命烈士陵园”的台阶，来到战友纪念碑前凭吊，那场四十六年前“绝密一0七行动”的硝烟又浮现在脑海中。这场炮火连天的秘密战争现已解密成书，我也可以抒发胸中的思绪，以此公开悼念牺牲的闽籍战友徐梦林。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美国为了挽救其在越南南方侵略战争的失败，又蓄意制造“ 北部湾”事件，置我国政府声明、警告于不顾，公然对越南北方进行狂轰滥炸，把战火烧临我国边境。应越南民主共和国的请求，我国政府派兵进行援越抗美。我所在高炮六十三师奉中央军委的命令，挥师跨出友谊关，首批秘密进入越南北方境内参战。当时我任六O九团二营指挥排长。战友徐梦林任指挥连侦察班副班长。入越后一起在越南宋化执行掩护铁路交通线防空战斗任务。
首 战 告 捷，为 国 争 光
美国空军为了夺取北越制空权，战争一直采取先发制人的战略，始终处于进攻态势。装备有先进电子设备及雷达和高清晰照相装置的高空侦察机，实施战前战后空中照相获取地面情报，采取先侦察圈定目标后攻击的策略，对重要军事、经济设施及战斗人员阵地等使用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百舌鸟空对地反雷达导弹、小斗犬战斗导弹、重磅炸弹、定时炸弹、子母弹、菠萝弹、汽浪弹、汽油弹进行攻击，战斗场面十分激烈。
据军内统计数据：越战期间，美军出动战机的架数，被击落击伤的战机以及总投弹量都大大超过朝鲜战争，是二战后冷战时期最为惨烈的地区战争。最终把美军逐出越南，实现南北统一，我国也成为世界三强国之一。
一九六五年九月二十日，宋化地区天空晴朗，飘浮着朵朵白云，能见度极好，这是敌机进犯的好条件。我们部队也严阵以待。时近中午，在临空指挥所值班的侦察员徐梦林从望远镜内发现敌情，立即大声报告：“目标捕捉，14（东南）号A—4B、F—8A航向宋化”，团长立即下令，部队“全部一等”“集火14号瞄准第一架”。当敌机进入我二营有效射击距离时，一声打的命令，全营火炮同时开火，一串串凶猛的炮弹冲向敌机，一架A—4B即被击中，空中爆炸。徐梦林迅速报告：“击落敌机一架”。隔了几分钟，他又大声报告：“击伤敌机一架，拖着浓烟，向32号（西南）逃窜”。此次战斗，敌人共出动十四批、三十七架，对我团二营宋化防区进行盘旋、俯冲、轰炸、发射导弹，投弹四十多枚、定时炸弹二枚，一时硝烟弥漫，火光四起，响声震天，尘土飞扬。由于全体官兵沉着、勇敢、机警，采用近战，齐打、齐停、齐转、点射等集火的高超技术，一日内全团击落敌机三架，击伤一架。只四连五炮手卢立富右手拇指被弹片炸伤，掩护目标宋化铁桥被震歪，影响通车一日。 战斗刚停，越南当地群众挑着热饭、热菜，抬着水果到各连阵地慰问，并伸着大拇指地说：“毛主席莫南”（万岁的意思）。越南人民群众发自内心的祝贺，大大鼓舞部队战斗士气。首战告捷，大振军威。越南劳动党、中央军委和国防部长武元甲发来贺电，嘉奖我全团官兵，贺电称：全团克服困难，英勇战斗，打胜了第一仗，于一九六五年九月二十日击落美机三架，击伤一架。这一辉煌胜利进一步密切了两个兄弟国家之战斗团结友谊。
活 擒 中校，威 震 敌 胆
宋化是越南北方一个小镇，人口近千人，然而宋化铁路桥却是河友铁道线咽喉桥梁（广西友谊关至越南首都河内），位于山地狭谷之中，地形便于敌机隐蔽接近偷袭，易攻难守。炮连难于远距离捕捉目标，十分不利高炮防空作战。此处距离我国广西友谊关六十六公里。大量国际援越物资从此通过，运往越南各地。一九六五年九月以后，宋化这座长六十六米，宽七米的铁路桥，却成为美国空军与我们高炮师攻防争夺战的激烈焦点。短短三个月，在此鏖战六场，击落美国先进战机三十三架、击伤十三架，部队直接活捉敌飞行员3名，毙敌飞行员3名，其余十多名跳伞飞行员被越南军民捕获。
十月五日，又一场激烈战斗在宋化展开。十时五十八分临空指挥所侦察员徐梦林大声报告：“目标捕捉，32号 A—4B四架，航向宋化”二营立即投入激烈战斗。为了扩大空中搜索角度,战友徐梦林奋不顾身地跳出掩体外观察,生怕漏掉敌情。这次敌机共出动二十批六十八架，在宋化防区上空盘旋、俯冲、轰炸，发射导弹，向铁路桥与炮连阵地投下重磅炸弹几十枚。爆声震天，尘土铺天盖地，火光四起。这时我军愤怒，猛烈的炮火像无数火龙，组成密集空中火网，把入侵防区敌机罩住。十一时五十九分敌三架F—105从东北方向山口进入防区，各炮连相继开火，又是第一个点射击中敌机。团侦察员徐梦林兴奋地报告“命中敌机，飞行员跳伞”，团长程玉山立即命令团直协理员柳廷华带兵前往搜捕。
这次战斗从十时五十八分至十四时三十五分，全营击落敌机五架、击伤一架，我团活擒中校飞行员一名，毙敌飞行员一名（其他跳伞飞行员被越南军民捕获），全营战士受伤二人。十月五日激战，再次以小的代价，取得了辉煌战果，进一步坚定官兵以三十年代火炮战胜六十年代先进战机的信心。战斗的胜负，首先取决于军人勇于献身的精神力量，武器装备优劣固然重要，但不是取胜的决定因素。
在搜捕敌飞行员时，出现了有趣的情景。当团直司机罗有荣发现飞行员躲在深草中，端着冲锋枪大喝一声“不许动”，却发现中校飞行员早有准备，匕首放在一旁，左轮手枪退出子弹放在另一边，在附近的小树上挂着一条白色小手帕，示意投降。被抓时递上一个小铁盒，里面装一只手表、一条一盎司的黄金，同时他还展示出一张印有中文等十三国文字的白绸布“投降书”,而束手就擒。
苦战烤暑，保障战斗
我们部队入越参战，正值盛夏。八月、九月、十月，亚热带炎热气候令人难受，加上住宿、生活条件差，加重了官兵体能消耗。师政治部队副主任贾兆祥曾于午后三时光景，用温度计测试了官兵住宿的帐篷，离帐篷顶三至五公分处，温度是摄氏52°，离地面一公尺高度，温度是摄氏46°；将温度计放在地面上，温度也达到42°。部队全部住帐篷，一个帐篷放八块铺板，要睡十至十二人，躺下像进了蒸笼，大颗的汗珠往外冒，无法入睡，战士们形容“如同进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白天烈日当空又要投入紧张的战斗准备，炮手、测手、侦察员，战备值班，搜索空中，坐在炮盘上，汗水沿着衣裤，积存到炮盘里，流淌到地面。为了迷惑敌机，经常转移阵地，构筑大量工事，设置假阵地，天天到500米外采取树枝、草皮、搞阵地伪装，又劳累又辛苦，消耗大量体力。有一大半干部战士日“烤”夜“蒸”，皮脱一层又长一层，生痱子、患阴囊炎占60%（据师政治部统计）、还有体癣病、肠炎。干部战士只觉口渴，有的一天喝六、七公斤水还不解渴，可是端起饭碗毫无食欲，咽不下去。官兵吃的是国内运去的毛菜干、茄子干、洋葱干、萝卜干等，没有新鲜蔬菜。入越初期，战士一天的伙食标准仍按国内每人四角三分执行（65年10月以后提高到每人八角）。由于备战繁忙，生活环境差，干部战士体重急剧下降，据统计平均每人下降二公斤，最多的下降了八公斤多，战士在阵地上晕倒时有发生。为此，师团营联合成立专门领导小组，研究对策，采取措施，针对教育，保持官兵体能。为适应持续战斗，师部决定：中午前后几小时尽量减少活动，白天用绿色棉被浸水后放到帐篷顶降温；将动员干部战士多吃饭作为政治工作重点，号召干战把吃一碗饭当作一个敌人来消灭，提出一餐吃四两及格、五两良好、六两以上优秀的考查标准。食堂由一日三餐改为四餐、五餐，同时针对亚热带气候环境特点，深入进行耐高温，耐烈日暴晒、耐疲劳、耐渴、耐雨淋、耐蚊虫咬叮的六耐教育及防护措施，收到一定成效，使官兵保持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赢得了战斗的胜利。
战友徐梦林是侦察班技术骨干，白天中午时段担任战备值班（上级规定主要时段由骨干值班），为了扩大空中搜索角度，顶着烈日暴晒，勇敢地站在掩体外，汗如雨注，仍两眼全神贯注进行空中侦察、搜索，生怕漏掉敌情，他曾对我说：“入越二月多，瘦了八斤半，最头痛的就是三餐没有食欲，咱是班上骨干，又不得不拼命啃饭，带动战友”。由于他在战斗中表现勇敢、突出，战果辉煌，多次受到上级表扬、嘉奖。
激 战 损 躯，英 名 永 垂
美国侵越空军不甘心在宋化机毁人亡、飞行员被擒、河友线畅通，二战二败的战斗态势，仅隔1天，又于10月7日上午，重新组织力量，改变战术，进行更加疯狂的反扑。派出几十架不同技术性能混合机型，改变以往攻击战术，采用电子干扰、佯攻迷惑、火力外盘旋、超低空偷袭，并多批次、小间隔、小编队，对宋化掩护目标及阵地实施轮番攻击。十时二十分，侦察员发现敌机F—8A，F—4B多批次进犯宋化。团长程玉山勇敢沉着、睿智判断、准确选择射击战机。十时二十三分侦察员徐梦林响亮报告：“32号、F—4B二架临近”十时二十四分，敌F—4B二架进入防区，团长下令“瞄准第一架，集火打”又是第一个点射，命中敌机，一头栽到宋化河滩爆炸，炮连阵地见状一片欢腾。十时三十分一架F—8A窜入防区，又被二营猛烈炮火击落，仅仅七分钟连续击落二架敌机，部队士气大振。其余敌机见状，没目标慌乱投弹，溜回交差。
十时三十八分，二架F—8A趁各炮火跟踪临近敌机激战之际，利用宋化东边的低山脊向北偷偷窜入临空指挥所上空，投下四枚重磅杀伤弹，一阵撕心裂肺的爆炸声，万恶的敌人夺走徐梦林等同志宝贵生命。他牺牲在战斗岗位上，年仅25岁。
此时，激战在继续，各阵地上“为烈士报仇”“向敌人讨还血债”的怒吼声此起彼落，报仇雪恨的口号声在山谷中回荡。在二营长邢国志指挥下，再次击落敌机一架。
为了表彰英烈们英勇献身，一九六五年十月十二日在广西军区礼堂450多位党、政、军各界代表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广州军区首长和机关都送了花圈，向烈士们致以最深切的哀悼。
我师凯旋回国前夕，组织官兵到越南明山烈士陵园向牺牲战友告别，官兵们泣如雨下，万分难过。我们要回国了，牺牲的战友却永远埋在异国他乡，当晚我在战地日记上赋诗一首，永久纪念。
悼宋化英烈
跨 出 国 门 射 天 狼， 壮 士 护 交 鏖 战 忙。
三 战 三 捷 惊 敌 胆， 越 风 萧 萧 魂 难 返。
今天我们共和国一派欣欣向荣，回忆四十六年前宋化激战及阵前损躯的英烈们，思绪久久难以平静。英烈们生命虽已仙逝，然而他们热爱和平正义，憎恨侵略邪恶，对共和国无限忠诚、无私奉献、忘我牺牲的崇高精神，将永远被中国人民、越南人民所传颂，也将永远激励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途中的仁人志士。
（曾任高炮六十三师政治部组织干事）
二○一一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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