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6日15时,在中国西北罗布泊戈壁大漠深处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强烈闪光。紧接着,腾空而起一个巨大火球,犹如出现第二个太阳一样,天空和大地霎时被照得一片通红,形成的蘑菇云不断地上升扩张。稍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震耳欲聋,好像要把苍穹撕裂似的。这天深夜23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了新华社关于中国在西部地区成功地实行了第一次核试验的《新闻公报》,同时播发了阐明中国政府对于核武器立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声明》。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成功,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增强了我国的国防力量,使中国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使世界力量的比重发生了深刻变化,使亚洲和世界和平得到了更为有力的保障,并为全面禁止使用核武器开辟了道路。本文特撷取这次核试验中的一些珍闻片段以飨读者。
精准“原三刀”
原公浦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核心部件的主要加工者之一。1959年,新婚燕尔的原公浦毅然决然地听从党的召唤,主动要求到大西北去,为中国的核事业作出贡献。
原子弹核心部件的加工精度要求相当严格,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粗细的几分之一。当时,国内只有一台球面机床,刀具磨损快,加工精度常常达不到要求。核心部件的贵重也对加工者提出了非常高的技术要求。在美国,一公斤铀235的价值为15.36万美元,一旦弄坏一个核心部件,就等于毁掉千万人几年的劳动成果。
关键的核心部件必须由最出色的车工来加工完成。一时间,戈壁滩上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2000多名车工进行技术比武擂台赛。当时是六级车工的原公浦加入了技术比武的行列。在半年的时间里,经他加工过的代用模拟部件堆成了小山,以至于他闭上眼睛都可以摸到车床上的每一个操作手柄和加油孔的位置,一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出车床上哪个齿轮有毛病,即使是在透过能见度低的窥视窗,且戴着口罩和双层乳胶手套的情况下操作,他也可以达到丝毫不差的程度。精湛的加工技术让原公浦走上了加工核心部件的重要岗位,成为机械加工班班长。
1964年4月30日午夜,上阵的时候到了,原公浦右手向上一挥,穿上洁白的防护服,系上特制的口罩,戴上特制的手套,走上操作台。
这时,监护员、记录员也已经各就各位。总工程师祝麟芳(或写作祝林芳)看了一下表,简短有力地下达命令:“开始吧!”
高大的厂房笼罩着一种异常紧张的气氛,白炽灯发出耀眼的光芒。车床边,原公浦熟练地将核心部件毛坯夹在真空夹具上。
“可以进刀了。”站在车床边负责监护的同志看他迟迟不动手,提醒了一下。
“好!”原公浦应了一声,开始进刀。随着操作手柄的灵活转动,合金刀下,毛坯部件的切屑沙沙落下。原公浦两眼紧盯着吸具上的毛坯,不知不觉中,汗水浸透了防护服。
突然,毛坯“啪”的一声掉进了切屑盘内,这声音好像砸在人们的心上,原公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加工随即暂停。在操作间等候的领导闻讯都跑过来,关切地问:“怎么样?小原,行不行啊?”
“继续干!大胆地干!”祝麟芳鼓励原公浦,“小原,这项工作对你来说不成问题。失误不是由于你缺乏经验,而是机床真空吸盘出了点问题。休息一会儿,一定能干好。”
原公浦(左一)与祝麟芳(右二)等进行技术攻关
祝麟芳的话给了原公浦极大的鼓舞。他平静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再次走上工作台。这一次,原公浦显得异常镇静,机床的手柄在他手中缓缓地转动,核心部件在他手中悄悄地改变模样。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最后三刀了,这是关键的三刀。这三刀要求核心部件的精确度必须达到小数点后三位数,若是车坏了,核心部件便将报废。这时的原公浦神态极其专注,先车第一刀,停下来量一下尺寸,然后进第二刀,再停下来,量一下尺寸,再进一刀。最后一刀车完后,原公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几乎瘫坐在地上。随即,检验员报来喜讯:核心部件各项数据全部达到设计标准。原公浦顿时热泪盈眶。人们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激动地把原公浦抬起来往空中抛去。
正是因为这最难攻克的关键三刀,原公浦赢得了“原三刀”的美誉。
由原公浦加工的这个核心部件被装进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时隔5个月零16天,这颗原子弹在祖国西部大漠爆响。
营救“马家军”
1964年10月13日,距离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日子只有3天了。
担任试验场总指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张爱萍正在忙碌指挥着。此时,一份意外的秘密情报被送到他手上:据侦察员发现,有一支一两百人的队伍,突然出现在早已禁控的试爆区附近,而且鬼鬼祟祟地向试爆区靠近。情报中有一组侦察机从800米高空拍摄的照片。张爱萍打开一看,不由得惊呆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一堆未燃尽的枯柴发出了火光和细烟;一些马蹄痕和人工凿出来的深水坑清晰可辨……
“不好,有意外!”张爱萍心中一震。情况十分蹊跷又万分火急,他立即抓起电话发出紧急命令:“马上调查!”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各个小分队几乎查遍了整个原子弹起爆区域,结果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核基地各方面的专家开会研究,一致认为起爆时间不能变,应该派人进入戈壁,在起爆前将那些可疑之人救出。
“把搜索范围扩大到辐射区域,一定要找到这些人!”张爱萍下令。
侦察机又一次腾空而起,几支小分队也携带着电台、干粮和水,向更广阔的荒漠挺进。终于,其中一支小分队在3号目标区意外地发现了一顶破帐篷,周围零乱地丢弃着一些干柴和破损的刀鞘。
发报员迅速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试验场总指挥部,同时,飞机也很快将物证送回。专家们分析判断后认为,这伙人马极有可能是早已销声匿迹的“马匪”。现场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难道当年马步芳、马鸿逵的部队,真的像当地老百姓说的那样,还残留在茫茫戈壁?
与此同时,在核爆现场掩蔽部巡逻的警卫连官兵,意外地发现沙漠中一男一女正骑着马追捕黄羊。警卫连官兵误以为是牧民闯入核禁区,立即上前追赶,让他们远离核爆试验区,以免误伤。
谁知,两人一见士兵驱车追来,便策马飞奔而去。当警卫连追至一沙丘时,埋伏在沙丘顶上的十多个持枪人突然出现。他们个个穿戴破烂,面容肮脏,发乱如蓬。
队长忙用手势通知大家做好战斗准备。这时,那伙持枪人中领头的一个向他们扑来。紧急之下,队长下令开枪,对方头领当场被击毙,其余人四散逃去,没逃掉的只好束手就擒。
审问俘虏的结果,令张爱萍大吃一惊。
中国第一次核试验总指挥张爱萍
原来,1949年秋,随着兰州战役的胜利,人民解放军长驱西进,迅速解放了青海、河西走廊等地,向新疆挺进。在我军强大的威慑下,不堪一击的“马匪”纷纷溃散。一些小股残匪无处可逃,只好逃往戈壁大漠。
这批逃窜到原子弹试验区的“马匪”,就是当年从新疆楼兰和甘肃酒泉一带进入大漠的,其中还有五六个妇女。十几年来,他们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在茫茫大漠中盲目地游荡,过着野人般的生活。终于有一天,他们游弋到原子弹试爆区。当这群“马匪”看到大漠深处高高耸立的塔架时,明白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于是就徘徊在附近,白天隐藏在戈壁腹地,晚上跑出来找食物,甚至到辐射区找我军放置的试验动物。日子长了,他们便放心地在此“安家”,打算长期住下来。
看着俘虏惊恐不安的样子,张爱萍长叹一口气。战争已经结束十多年了,这群“马匪”也早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打听清楚“马匪”的巢穴,命令小分队火速赶往那里将所有的人员都带出来。
在匪首的帐篷内,分队长诚恳地告诉对方,明天这里将进行核试验。匪首接受了我军的建议,但却提出向相反方向撤退。为表示诚意,经过请示,我方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一昼夜的急行军后,众人已疲惫不堪,基地终于派来了接应的直升机和汽车。无论是小分队还是“马匪”,都一片欢呼。
异常“情况”终于解决了,人们如释重负。
10月16日15时,蘑菇云在这片神秘之地如期升空,撼天动地的巨响传遍罗布泊上空,也令这群“马匪”骇然。
1991年,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了反映这一传奇故事的电影《飞越绝境》,在海峡两岸引起轰动。
取样“蘑菇云”
1964年7月,上级决定在空军航空兵某师中挑选1架飞机和6名机组人员执行一项重要任务。经过层层选拔和考核,郭洪礼被选为机长,他当时是某团二大队二中队的中队长。
数十年后,郭洪礼回忆说:“执行什么任务当时谁也不知道,我和另外5名战友被光荣选上。”
机组人员组成后,飞机飞到了北京,在北京进行了简单的改装,于一周后飞往西北的马兰空军基地。前线总指挥张爱萍、空军副司令员程钧和专家们向机组人员说明了任务:穿越蘑菇云取样。
10月15日,离原子弹试爆还有一天的时间,机组人员全天进行了飞行准备。誓师大会上,郭洪礼代表全体机组人员宣誓:“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只要飞机螺旋桨在转,就要坚决完成任务!”
郭洪礼
10月16日,核试验现场弥漫着一片紧张而神秘的气氛。机组人员提前吃完了午饭,在离飞机10多米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用以隐蔽,以免受到原子弹爆炸时产生的光辐射。
15时,一股庞大的蘑菇状烟云旋转升腾,直上蓝天。与此同时,郭洪礼大喊一声“上!”,率领机组人员冲上飞机。这时,距机场40公里外的爆炸烟云清晰地呈现在面前,巨大的烟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郭洪礼驾驶着飞机沿着跑道加速,当速度达到每小时240公里时,他轻轻拉起操纵杆,飞机迅速向空中飞去。
从飞机上向前望去,绚丽的火球翻滚着缓缓地升上高空,席卷残云烟雾,不断地向外膨胀,不断变换颜色:橘红、橘黄、靛青、草绿、绒白、姹紫,然后凝结在空中,形成拔地而起的蘑菇云,景象十分壮观。蘑菇云中部由棕褐色、墨黑色向深黑色渐变。
30分钟后,取样飞行员接近了蘑菇云。很快,他们选中了紧靠蘑菇云中心的棕褐色部位,从西至东穿飞过去。飞机左机翼几乎压着蘑菇云的中心,机身切进入云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郭洪礼和战友们眼中看到的是黑中泛红的浓烟,身上感受到的是巨浪般的撞击。郭洪礼和机械师耿君眼睛不停地观察着飞机上的各种仪表,努力保持着飞机的航向。由于蘑菇云中气浪翻滚,颠簸幅度大,郭洪礼手脚并用,极力稳住野马似的飞机。5秒钟之后,飞机成功穿越蘑菇云。
当郭洪礼正准备向指挥部报告穿云情况时,在机舱监测的防化兵小高大声报告说:“仪器上的红灯未亮,收集剂量不够。”郭洪礼一听急了,收集的剂量不够,那说明没有完成任务,这可半点含糊不得。于是,他大声对战友们说:“再来一次!”机组人员将飞机压了坡度后左转,迅速做好第二次冲锋的准备。
郭洪礼当年驾驶的核试验采样飞机
郭洪礼深有感触地回忆说:“当时想,没完成任务哪行?绝对不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曾想过,真的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飞机再次穿进蘑菇云,监测仪上的红灯就亮了。这时,我们才长吁了一口气。”
飞机钻出了蘑菇云,很快在吐鲁番机场着陆。飞机刚刚停稳,防化人员便急步上前,把取来的样品送上另一架已经启动的运输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京,交由研究院化验分析。结果,所有的数据都证明,这是一次成功的爆炸。
如今,郭洪礼当年驾驶的15503号飞机被陈列在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
拍摄爆炸图
中国首颗原子弹爆炸的那张照片可以说家喻户晓,这张极具代表性的珍贵照片,是由从事核试验基地军事摄影宣传工作30余年的陈书元在现场抓拍的。
原子弹起爆的这一天,身为核试验基地政治部的宣传干事、基地唯一专职摄影记者的陈书元,以一种强烈的神圣的使命感,早早来到现场指定处,执行全程拍摄任务。
陈书元带着事先认真备好的一架120相机和一架135相机,和八一电影制片厂赶来拍纪录片的战友们一道,穿着胶质防护衣,进入特制的掩体。由于情绪十分亢奋,所以他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临阵不乱,拍摄出令大家满意的划时代的照片。
15时整,原子弹瞬间闪出刺目的白光,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下,打破了大漠的沉静。扑入陈书元镜头里的,先是那迅速蹿升的火球,之后便是直冲蓝天白云的烟柱,急剧翻腾着不断变幻姿态的壮丽云团,直至令人叹为观止的大“蘑菇云”……
陈书元全神贯注地将两部相机的镜头交替对准眼前那片发生着奇迹的天地,一次次快速地按下了相机的快门,准确地拍下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横空出世时的情景。在他不失时机地拍下了亲临指挥的张爱萍打电话向周恩来报告喜讯的感人镜头后,两卷胶卷也全部用完。
而此时,陈书元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威力巨大的原子弹震荡得麻痛。尽管如此,他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返回暗室,将抓拍到的照片尽快冲洗出来。
由于当时条件有限,陈书元拍摄时用的是黑白胶卷,中国第一颗原子弹也只好以黑白分明的神采留在了核试验的历史长卷中。这朵黑白分明、气壮山河的“蘑菇云”已经足以令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欢欣鼓舞了。
陈书元退休后,经允许带回了部分照片收藏纪念。2002年12月底,时任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副馆长的郝晓进得知陈书元有一些藏品后,便带着一笔补偿金专程从北京赶至陈书元在河南南阳的家中,希望能买下这些照片。而陈书元却十分爽快地将数百幅珍藏的照片无偿捐赠给了博物馆,他握着郝晓进的手,动情地说:“这些照片进了军博,是去了应该去的地方,否则,我这几十年的句号也画不圆啊!”
(选编自《党史纵览》2014年第十期,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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