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工厂当工人：大学生暑期深入工厂实践报告

编者按：

    下面几篇报告是今年暑期一些大学生，以工人的身份到珠三角、长三角的几个工厂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实践、体验、调查后所作。也许同学们的报告不够深刻，但对他们的出发点和行为，我们表示由衷的敬意。

      对于当代的大学生来说，非常有必要利用假期的时间，走出校园，走出小家庭，深入到全国各地的基层群众中去，去广泛的实践、调查、走访。了解最真实的社会、生活；了解最真实的人，明确当代青年的历史使命与责任。

原文章出处编者按：

对于那些自由自在的徜徉在大学校园里的天之骄子来说，珠三角、长三角遍地都是的血汗工厂是陌生的，尽管他们的弟妹或者父母等亲人也许就置身其中。有多少农民工正是靠在血汗工厂打工挣来的钱，去支付结婚、教育、医疗等劳动力再生产所必须的成本呢？如此代价残酷的工作，在正发生的全球性经济危机面前，就更少人关注了。但是，农村和血汗工厂，才是改革开放时代最真实的历史，正是从这里创造的财富，成就了改革开放以来经济持续增长的奇迹。而大学呢？游戏、无聊、郁闷、空虚……但总有一些青年用实际行动去考察，去了解，去思考，因为不这样青年就不能认识这个时代，也不能认识自己。

 （图片来自于网络）

东莞市厚街镇XX鞋厂调查

一、工资：

成型部：一般的工人底薪900元/月，技术工人1100元/月，加班费1.5元/小时，周末不算做加班。工厂可以包食宿，每月从工资中扣去60元，工人也可以选择不在工厂里食宿。也就是说，工人的工资在1000左右，多的也不会超过1200。

针车部：记件工资，具体每件多少钱要根据不同的鞋子来确定，在旺季每个月工资可达一千五六，淡季一般就是保底工资1100，保底工资的前提是工人的技术熟练，有些技术不好的，比如和我一个宿舍的一位大叔，大约50左右，由于手脚慢，每个月只能拿到六七百的工资。

裁断部门的人较少，了解不多。

一般干部为固定工资。成型部主要的干部有总经理（1）、厂务助理（1）、科长（1）、组长（2）、班长（3）及助理（2）。助理的工资为1300，职位更高，工资相对较高（1500或更高），但所有的干部没有加班费，只有奖金，由于厂里运做较差，故一般的干部也很少拿到奖金，有时报废率太高还要被罚款。所以厂里好多干部也想辞工。

这个厂的加班费，远没有达到劳动法规定的要求，劳动法规定加班费为正常工作的工资的1.5倍，约6元/小时，周末加班是两倍工资，约8元/小时，而本厂的加班费才1.5元，而周末根本不算做加班。在工资方面，工厂使用了转移视线的手段欺骗了工人，他们把底薪规定得高于东莞的最低工资标准（810），好象是对工人的恩惠，另一方面却极力压低加班费（1.5元/小时），这样他们就可以随意的拖工时，反正1.5元的加班费他们肯定能赚——一般情况下，一个工人无论怎么加班，加班费都不会超过200元/月。所以，无论工人多么努力，他们的工资都没有增加的余地。

工厂还会拖欠工资一个月，也就是说，这个月的工资只有下个月末才能拿到。所以好多工人对工厂不满，但却顾虑一个月的工资，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有的人辞工了半年，工厂也不给回应，或者就直接告诉工人不行。工人由于软弱和不懂法律，只能在工厂里苦苦的等待。有些工人一定要走，就只能丢掉一个月的工资，自离，可是对于工人来说，那可是一个月的血汗钱啊。

工资最低的当数保安和保洁人员，据了解，保安每天工作12个小时，固定工资900元/月。

二、工时：

正常情况下，工人一个月只有两天的休假，即两周有一个周日放假，另一个周日晚上不加班。听一些工人说，这个厂在五月分之前是没有休假的。一班制，上班时间：8：00——12：00，13：30——17：30，18：30——21：30。18：30以后的时间算作加班，周末不算加班。加班与否是不能自由选择的，晚上不加班会罚款30元（相当于一天的工资），白天旷工罚款100元，如果只是上午或下午者罚款50元。

但一切都是有干部说了算，休假与否往往与当时的生产进度对应，如达不到产量就可能不会放假。最近几个月时间由于是淡季，所以基本上每个月都有两天的休假时间。晚上加班就更加随意了，组长说今天产量不够就得继续加班，时间不限。进厂时说加班到21：30，但基本上都没有按这个标准执行，就算产量达到了也要加班到22：30，除非没有货做了。由于管理效率很低，经常达不到产量，故经常加班到晚上11点甚至12点多。

有时候工厂赶货，经常会通宵加班。在我进厂的期间就遇到过一次，第二天要出货，但还剩下300双鞋子没做完，本来可以在三四点把鞋子做完的，但由于领导的失误，把材料放完之后却发现还差一定数量。于是出现了，后段上班前段闲着，前段加班后段又闲着的情况。甚至由于差材料，大多数工人都闲着，趴在工作台上就直接睡着了。一直拖到早上八点才结束，由于要装箱，有的工人还要加班到10点多把货物装好。工人们怨气都很大，幸好第二天不用上班，大家都有气无处发泄。

如此长的拖工时，工人们的怨气都特大，所以上班期间看到工人之间吵架是很常见的。进厂期间发现，只要加班超过10：30，吵架、打架肯定会发生，似乎就是干部设计用来赶走工人的瞌睡虫的。工人们心怀怨气，却找不到或不敢找干部发泄，只有通过工人之间的一点小纠纷来发泄情绪。

加班制度：加班是默认的，除非班长告诉不用加班工人才可以休息。

三、假期：

五月分前，本工厂是没有假期的说法的，所以五一劳动节没有放假。端午节前放了一天假，工人们感觉就象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恩惠一样，所以端午节没有放假大家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在工人那里还听到一件挺好笑的事情，为了应付检查，工厂在食堂的黑板上写上“为了庆祝端午节，工厂特为每个员工奉献上粽子一个——即日”，但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件事。可是当我们问到工人们有没有抗议的时候，他们说基本上没有，因为前不久放了一天假，把这些怨气都冲散了。

目前，本厂的放假制度是每个月有两天的休假（每两周有一个周日放假，另一个周日晚上不加班），但这是以不赶货为前提的。如果赶货，就不会有休假，或者把休假换个时间。

部门概况及各部门工作强度：

主要分为三个部门：针车，裁断，成型。

针车：由于为计件工资，工人的积极性较高，加班时间根据产量的情况而定，达到产量即可下班。所以本部门经常不用加班或者下班较早。但如果赶产量，也会经常加班很晚，甚至通宵。

裁断：本部门人数较少，了解不多。

成型：只有一条生产流水线，分为前段、中段和后段。虽然是计时工资，但必须达到一定的产量。工厂一般会规定较高的产量标准。由于工厂在效率很低，加班几乎就是必然的。遇到特殊情况，还会延长加班时间，十一二点甚至通宵。

四、伙食/住宿：

厂里面可以包吃包住，扣工资60元/月。厂里的宿舍分为三层，二层为男工宿舍，三层为女工宿舍，四层为夫妻宿舍。男工相对较多，宿舍比较拥挤，每个宿舍的人数6-12人不等，寝室只有两个电扇和一个电灯，没有插座，不能使用其他电器，手机充电都要到车间去。寝室门不能锁，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偷窃现象时有发生。每层楼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可以冲凉，不能洗热水澡，工人可以自己到一楼打开水，但开水根本不够用。厂里有专门的打仍卫生的人，但楼里经常堆有垃圾。食堂分为员工食堂和干部食堂，员工食堂还分普通员工和普通干部两个窗口，干部食堂在另一个房间。普通员工每顿三菜一汤，菜可以自选，可以有一个荤菜，但基本上看不见肉。听厂里面在人讲，本厂在伙食还算不错的，在一些大厂里会更差，而且本厂伙食费只扣60元，“这是这个厂唯一在优点”。厂里规定，吃饭只能在食堂，如果把饭盒端到寝室会被罚款。

据工人讲，以前还会扣水电费，现在取消了，可能是工厂考虑到工资偏低，用这种方法来缓和之间的差距。

五、进厂

由于工资待遇较差，工厂总是处于缺人的状态，进厂也非常容易。女孩生熟手都要，男孩一般需要熟练工。一般的面试也只是走过程，就算是生手，进到厂里就会有合适工作，因为大多数工作根本不需要技术。男孩需要熟手，主要是考虑到男孩子比较喜欢闹事。

只需要身份证和两张照片即可，如果有熟人，连身份证都可以不用。厂里面有好多学生工都是亲戚介绍过来的，有的都不到16岁，但也不会有人揭穿。

由于厂里缺人，现厂里招了一人专门负责招工，每天在厂门口外边拉人，但仍然很难招到人，因为当地大多数厂的工资待遇都差不多，一般的人都不愿到这个地方来。一般想进这个厂很容易，当经过厂门口的时候就会看到招工的牌子，第一关很容易，招工的人会象征性的问你是否熟练工人，有没有类似的进厂经历，再检查一下身份证真假等；然后你可以拿着招工者的介绍单到厂里面试，厂里的经理要求较严，要求严格的考试，但相关负责人也就是随便问问，不会真正的考试，因为大多数工作本来就不需要技术，而且厂里很缺人，通过之后科长经理签字，一切就OK了。随后就是下午签合同，其实就是厂里给你一张合同，人家叫你怎么填你就怎么填，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具体内容，也只有厂里保留一份，工人没有，然后交上两张一寸照片即可。分配寝室也很随意，相关人带到相应楼层，看哪个房间有空床，就让你住哪里，根本不用登记。第二天发厂牌，就可以上班，基本上不用培训，只是工作的时候班长示范一下就可以了。

六、厂规厂纪

罚款：被罚款者都会收到一份罚款单，上面写明罚款原因及罚款数额等，罚款的权利一般在班长手中，因为班长是员工的直接管理者，有的班长会经常隐瞒罚款事实不上报，科长和厂务助理就会直接开罚款单，但班长有权拒绝。

旷工罚款——白天旷工，上午和下午各50元罚款，晚上罚款30元。罚款的权力一般在班长手上，如果与班长关系不错，班长可以不上报，就不用罚款；有时候班长也会考虑到工厂缺人，为了留住工人也可能会不上报。工人请假一般都得不到班长的批准，就算你罢工也没用，如果没请到假而未上班者也算作旷工。据工人讲，有时候生病了也请不到假，有一次一个女工发高烧但班长怎么都批准请假，后来把她父亲叫过来，与厂里面的领导大吵一顿才请到假了。

吃饭不能把饭盒端到寝室，罚款具体数字记不清了；赌博者罚款100元。

打架者记大过，罚款100，严重者会被开除。很多员工由于辞不到工，就希望通过打架的方式辞工，因为打架被开除最多扣掉100元工资，而且可以当天走人，如果自离就拿不到一个月的工资。

还有好多规定的罚款，但几乎没有真正的实施起来。比如迟到者罚款50，被检查到未带厂牌者罚款50，未带离岗证而离开岗位的罚款50等，这些规定根本就没法实施。因为工人本来就不想在厂里干，如果罚款太多，大家就会反抗，罢工或者辞工。

如果生产鞋子报废率太高，可能会集体罚款，包括工人和干部。最近厂里规定把报废的鞋子对应到个人，谁把鞋子弄坏了就罚谁的款，但几乎没有实施下去。

据同寝室人讲，7月份发工资时针车部某员工只拿到工资六十多元，原因是旷工太多，因为这位员工不想在厂里干，但却怎么也辞不到工，所以就采取这种手段，但每旷工一天的罚款相当于好几天的工资，所以导致工资如此少。

请假：请假是几乎不可能的，除非与班长关系特好。“本来人手就不够，再有几个人请假生产线就停产了”。如果病假需要到医院开证明，而医院费用太高，一般的工人都不会也不敢去医院。 请假者一般都会缠着班长或科长直到达到目的为止，幸运者可能遇到班长科长心情好，被缠得烦了就会同意，但大多数情况都没那么幸运。

辞工：辞工很难——刚进厂的时候就有人说，“这边的厂都一样，好进好出就是拿不到工资”。也就是说，进厂容易，因为厂里缺人，出厂也容易，前提是丢掉一个月工资，自离。

一般人辞工都得不到批准，不需要理由，反正就拖着不批。软弱的工人都没有办法，只有在厂里继续呆下去。有些工人比较强硬，厂里面的领导很头疼，就会告诉他们法律规定的辞工必须提前一个月，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才能离开。很多人因为有急事，必须离开，他们就只好丢掉一个月的工资。有些暑假工辞工都很困难，他们会把辞工时间拖到开学前夕或更久。

厂里面还有一个规定，工人必须做满三个月才能辞工，根本不管试用期内工人可以辞工的权利。

七、福利

保险：

没有任何保险。记得一次，总经理讲话时提到：“如果你们大家积极性再高一些，把鞋子做好，把速度加快，我们厂里有了相当的利润，我们才有精力去给大家谋福利嘛。现在倒好，鞋子要速度没速度，要质量没质量，厂里都快亏损了，我们怎么去给大家买保险。我们是一个团队……”。听了觉得好笑，没有给工人买保险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告诉工人“我们大家是一个团队，要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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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娱设施：

工厂有一个篮球场，但工人几乎没有时间打篮球，只有晚饭时有时间（吃饭时间总共一个小时），而且也只能容纳几个人能玩。食堂有电视，但看的人很少，只有吃饭的时候看几分钟。除此，厂里面没有其他工娱设施。

    工厂外边有些娱乐的地方，比如网吧，公园等。有空闲的时候，工人们一般会选择睡觉或者到公园里坐坐，但一般的娱乐设施需要钱，所以免谈。年轻的小伙子多数会选择去上网，大多数会玩游戏。

八、其他

管理层态度：

    班长，科长对工人的态度还不错；只有一个组长态度很恶劣，经常会骂人，“你怎么这么笨阿”、“妈的，快些做，堆了这么多”等等，声音特大，整个车间都听得见，但工人有顶嘴的权利，大多数工人都看不惯这个大吼大叫的组长，经常与他对骂，组长也无奈。

童工：

童工主要是学生工，一般是经过厂里的亲戚介绍过来的，这样厂里也不会过问。非学生的童工一般都是通过办假身份证进厂的，厂里也不会在意，只要身份证上超过16岁即可。

在成型部就有一个小孩子，看起来应该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但他始终说他有十六岁。针车部门有一个男孩，四川人，还在读初中二年级，14岁。他一个亲戚在这个厂里打工，所以就把他叫过来了，准备在厂里干一个月。

职业安全健康问题：

化学品危害（包括对化学气体、溶剂等的各类接触）：洗斜鞋面工序用的去渍水、甲苯都是有毒物质，特别是甲苯，毒性很强，但工厂里没有任何防护；喷亮油时，附近都充满了亮油雾滴，旁边的人呼吸都特难受，工厂也不会主动发口罩，只有当工人强烈要求时才发，也只是发给少数要求的人。

粉尘、噪音较大；视力损害（包括工作场所光线太强太弱，或长期面对显示器等问题）；重复性动作引致身体劳损：幅射危害。

长三角某电子仪表公司访谈报告

文/北京某高校学生

2008年7月～8月，我对X电子仪表公司的职工进行了访谈，被访谈职工总计20多名，覆盖了该公司全部车间和大多数部门[1][1]。

公司简介

X电子仪表有限公司系民营企业，位于长三角经济发展南翼区域。目前产值4000多万元，在汽车仪表行业大约排在6－7名；共有职工百余人，其中工程师7人，其余职工大部是工人。X公司是Z省高新技术企业，是我国汽车仪表、汽车记录仪定点生产骨干企业，并率先通过汽车零部件行业ISO9001（2000版）质量体系认证。从数据上看，X公司是一个实力强劲、充满希望的民营企业，而绝不是一个单靠廉价劳动力，生产简单产品生存的企业。那么就是这样一个企业，它究竟在怎样地运营，职工的工作生活状况又是怎样，希望本报告能给读者带来一点直观的印象。

X公司的运营情况

经济效益近来每况愈下

我想先从经济效益讲起。在几年以前，汽车仪表曾是一个暴利行业。在那个时代，利润率超过100％；一块里程表售价可达400多元，一个里程传感器也可卖到几十块钱。但是这段美好的时光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随着汽车仪表行业竞争日趋激烈，产品价格持续下跌，现在一整套组合仪表（含8块表）售价已近千元，传感器的售价更是只有几块钱，市场上甚至存在售价仅50元的汽车组合仪表。总装厂的打压不仅局限于市场价格，也体现在非价格因素上。老板称新打进一个总装厂，押金高达300万元。另外，总装厂往往对汽车配件实行零库存，要求仪表随叫随到，这给仪表厂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与此同时，订单也开始减少，X今天夏季7－9月开始车间大量放假。每周一三五工作、二四六休息[2][2]。这种情况是往年从未有过的，尽管夏季订单一般较少，但去年也只是周六放假一天，而且放假时间仅持续一个月。总而言之，产品价格走低，原材料价格上浮，用工成本上涨，订单减少，在这几大因素的合力作用之下，企业的利润空间被不断压缩。

（注：X所面临的情况并非个别现象。Z省人事厅的副厅长认为：Z省民营企业目前面临着发展的瓶颈。汇率上升、原材料价格上涨、出口退税降低，这三大因素使得原来利润率20％企业现在已经濒临亏损，只有一些家底比较殷实的企业还在艰难支撑。）

科研能力单薄

X公司是Z省“高新技术企业”。我们一听到“高新技术企业”，时常不自觉地便将其与自主创新，尖端技术联接起来，其实这往往是一种误解。大多数“高新技术企业”，科研能力并不强。（注：高新技术企业的主要指标是研发费用、专利数目等等。最近公司为申报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正在忙于处理帐目和申报专利。专利费用是有补贴的。）

X公司大多数仪表来自仿制，仅有少数仪表来自自行开发。技术部目前共有7人，其主要职能也不是研发。只有技术部正副部长曾自行开发过新仪表。其它人用他们的话说，大多是在“打杂”，例如：把现成的原理图画成线路板图，按照汽车厂的线束要求更改线束，画仪表面板图，画塑料件模具图，制定工艺指导书等等。

职工的工作生活情况

工资待遇略高于该市最低工资

X公司的工人工资一般略高于千元。[3][3]这一点得到了几乎各个车间工人的证实。外地职工可以免费住厂里的宿舍，只需自付水电费（否则工资只够吃住了）。另外，厂里负责一顿午饭。第一车间小Z进厂时工资750元，现在已工作三个月，工资涨至780元，仍低于宁波最低工资850元。X的工资单有两条，一条包含100元午饭费，另一条不包含100元午饭费。上面来检查的时候就拿出包含100元饭费的应付，否则有些新职工的工资在最低工资850元以下。

X公司的工资完全是计时的，没有计件的成份。职工的工资会随着厂龄的增长而稳定地提高。第二车间今年平均工资涨幅在100－110元。第三车间略高10元。第一车间的一位质检骨干此次涨工资160元。据她说，每个车间有一到两个名额可以加工资到150元左右。今年的一个特殊情况是，第一车间仅有的两三名男职工受到了额外照顾。每人涨工资200元。对此，受益者小F解释到：以往涨幅没有这么大，早先工资五六百，每年涨一百到一百三。现在物价涨得厉害，要不涨200元生产线上的骨干都要走了。（小F目前工资1300元）

技术部普通工程师的年薪大约3－4万。

劳动保护和工作环境

X公司高危害的工种不多。只有冲压车间和丝印车间分别存在危险或者需要接触化学品。长时间从事丝印工作有对人体健康有害。据车间主任R师傅说，大厂劳动防护比较好，有防护服等等，不会弄到身上，但X公司这样的小厂就不行了，没有护具。车间完全依赖自然通风，没有特别的通风设备，即使夏天也存在一定气味。

另外，同其它电子厂一样，焊接生产线上使用的松香对呼吸道有强烈的刺激性，但生产线上并没有安装通风设备。有些工人为了自我保护，在桌上摆上一个旧CPU风扇，试图将松香的烟气吹走。

公司伙食质量很差

公司的食堂并不是完全承包的，厨师每月有1200元工资。公司另外会拨付给食堂午餐费，每人每天4元。但由于厨师从中克扣盘剥，公司伙食很差。

职工普遍对食堂的伙食非常不满。小Z说：厂里伙食很差，油水很少，刷碗都不用着洗碗液。技术部小H补充说：鱼虾有时是臭的，而这种饭菜竟然能卖到4块钱[4][4]。我在食堂里吃了近两个月的饭，对此深有同感，食堂的鱼虾有时的确相当臭，以至于不敢放在桌前，如果不慎误食，异味久久不能散去。食堂的菜料很不新鲜。橡皮鱼、鸡肉采购一次竟可以吃上一两个月。蔬菜买一次冻起来竟也可以吃半个月。[5][5]

X公司午餐中最常见的就是小橡皮鱼、空心菜这样最廉价的菜料。据说做菜时用的也是不知哪里搞来的‘地沟油’。

丝印车间主任小R曾向老板娘反映伙食太差，但老板娘推说这是食堂的事情，与她无关。但对于内部食堂来说，这种解释显然不能成立。另有工人曾反映有的菜变质无法食用，但某老板娘说：“你还要吃什么？就吃半份好了！”对于如此饭菜，老板和老板娘是不吃的，他们一般去外面吃或者开小灶。

周六加班没有加班费，夏季休息反倒扣工资

X每周工作六天，没有双休日的概念，这在该市的民营企业中是具有一定普遍性的现象。而且车间周六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6][6]，只有周日和晚上加班才有加班费。

X今年夏季由于订单减少开始放假，每周135上班，246休息，每月扣除四天工资。但事实上劳动合同法规定，企业给职工放假的第一个月，是不能扣除工资的。工人对夏季休息意见比较大，小Z说：厂里没有活干不是工人的责任。但尽管刚出台的时候大家议论纷纷，工人们后来也只得默默接受了。

技术部虽然没有夏季放假，但是一贯没有加班费的。而且冬季忙的时候一连几个月都没有休息日。(《勞動法》38 條规定用人單位應當保証勞動者每周至少休息1日)。

劳动合同一年一签

以前大多数工人是没有签过合同的。但为了应对劳动合同法，公司在2007年12月底与所有工人签订了劳动合同。合同的期限一般是一年。由于按劳动合同法规定，如果今年再次续签固定期限合同，就意味着无固定期限合同。究竟X公司将如何应对，目前还未可知。

为应付检查，公司让一部分职工留存了劳动合同，而对于其它职工，在签字之后就把合同收走了。

X公司对劳动合同法是比较轻视的。曾有工人威胁去劳动仲裁，但老板毫不在意地说：“你告去吧。”此外，X公司非法扣押全体职工10天工资。

只为职工交纳低标准养老保险

X公司所在城市出台了低标准养老保险政策，而X公司就利用了这一政策，不为工人缴纳基本养老保险，只缴纳低标准养老保险。职工低标准养老保险区别于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在于它的双低性，即缴费低、待遇低。对外地职工来说，养老金不由职工个人工资支出，只由企业缴纳，企业缴费金额大约为工资的7％。但是按照基本养老保险的规定，企业缴纳金额大约为工资的21％。本地职工尽管与外来职工的缴费标准略有不同，但也大同小异。由于缴费低，退休后的待遇也相应较低。即使职工缴满15年，退休后也只能享受本市城区月人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现行标准为280元/月），而基本养老保险则要高得多，2006年度（2006年5月—2007年4月）最低为796元/月。除了待遇低之外，这种养老保险模式仍存在的问题是，它在Z省以外是不被承认的。所以如果职工辞工到外地工作，就如同没有缴纳养老保险一样。

公司的这种做法令职工普遍感到不满。F师傅说，走人的时候再找老板算帐。后来老板又抛出一套方案，每月多发100元，让职工自己交多余的（10％－15％），由于这种做法根本得不到社保部门的认可，职工们当然不同意。曾有两名本地职工及家属到厂内进行示威，最后被老板解雇。

此外，工人没有医疗保险[7][7]，医药费是不能报销的。

职工意识形态

“工作不忙但是工资太低”

X的管理并不是特别严格。由于除波峰焊工段外都没有实行流水线[8][8]，工作也不是特别紧张。职工每天16：40下班，业余时间比较多。许多人感觉下班之后没事情做。看电视、聊天、跳绳是最常见的消磨时间方式，也有一些男工打扑克或者下象棋。

总成车间小Z说：“在这里上班，担心么倒也不用担心，累么倒也不累，就是工资低。晚上很没意思。虽然电视不好看，也只能看电视。”

尽管X公司的工资在所在城市并不算特别低，但是，对于日益上升的生活成本来说，还是不够。小Z说：“现在工资太低，以后奍不活老婆孩子。在这里混不到部长没有出路。”

前途茫然

对于个人的前途，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什么期望。F师傅说：我没有知识，没有技术，电阻是多大也认不出来，没有前途的。小R说：不看好X，在这里混不到部长没有出路。丝印车间老工人D师傅说：“做丝印十多年了，年纪大了，不想换工种了，两个孩子正在上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不仅仅是车间的工人，甚至技术部年轻的普通工程师也对前途不抱什么期望[9][9]。

职工们的期望已经转移到了弟弟和孩子们的身上。年轻女工在业余时间时常谈论起对弟弟的期望，她们有些人就是为了弟弟，才放弃了学业出来打工的。而年纪大一点的人，则已经开始期望着孩子了。

有些职工打算换个工作。质检室的小J说：“现在每天除了测表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第三车间更是一天从早到晚插指针，什么也学不到。最多再干两年，不想再干了。”她和小H都期待着以后能开小商店卖东西。

也有的职工则更期待着工作的稳定。小R说：原来没结婚的时候，转过好多厂，当时也不在乎钱多少，自己够花就行，有时候跟老板吵过嘴就辞工不干了。现在有家了，就希望工作稳定，被老板训也就忍了。

对劳动合同法的看法

现在相当一部分职工对劳动合同法最基本的内容：比如加班费、无固定期限合同等等都有相当的了解。尽管对细节并不能说完全清楚，但是对于形成权益意识已经足够了。

我访谈到的大多数人对待劳动法持一种很矛盾的态度。一方面，认为劳动法规定了劳动者的一些权益，是积极的，对维权有帮助的；但另一方面，也知道目前企业普遍或多或少地在违反劳动合同法，对劳动共同法也没有过高的期望[10][10]。这种观点是很理性的。

不过也有工人对劳动合同法不屑一顾，更倾向于以“用脚投票”而不是法律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权益。例如，丝印车间主任小R认为劳动合同只对工程师的有用，而对工人没有用，因为工程师必须找对口的专业，但对工人来说会一门技术在哪干钱都一样多，厂里待遇不好走人就是了。

职工之间关系融洽

X公司车间里的工人关系比较和谐。车间工人与车间主任的关系也比较融洽。车间主任都是不脱产的，与普通工人差别不大，一般由工作时间比较长，威望比较高的本地人[11][11]担任。

住在宿舍区的职工相互交往非常密切。现在普通住宅小区的邻里关系已经非常淡漠，可以说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但是，X公司的宿舍区完全不同，经常可以看到职工们在楼下一同聊天、下棋、跳绳、吃饭。宿舍区秩序井然，甚至自行车有时都无需上锁。

职工的劳动积极性

精英们总喜欢讲过去国有企业大锅饭造成生产效率低下。但其实，X可以说就是“大锅饭”，工资完全是计时的，干多干少几乎一个样，工资随厂龄稳定增长。按照主流经济学家的理论，这一定会导致工作效率极为低下。但事实上在车间里见不到工人偷懒怠工，而且至少老板本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大多数工人对待工作是认真负责的。冲压车间C师傅甚至说：“人不干活就难受”。

难道老板不希望提高生产效率么？非也。“多劳多得”其实只是一个理论上很美妙的概念，它在现实中面临着相当多的问题。因为我们要实行“多劳多得”，必须先判定谁劳动得多，但是在现代化的大生产中，这经常是十分困难的。这与手工业时代差别很大，那时生产的单位是个体，小手工业者从市场获取原材料之后，通过个体的劳动，直接加工成商品供应市场，因此当时劳动的量化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在社会化大生产中，从原材料到产品要经过很多人的集体协作才能完成，那么，怎么界定每个劳动者的贡献大小，便很困难了。

工人小L曾给我讲过为什么X公司很难实行计件工资，他说：首先现在产品种类繁多，而且批量也不大，今天生产这种产品，明天生产那种产品，很难评估每种产品的每道工序工作量倒底是多少。另外，如果实行计件制，产品返修和样机制造谁来负责，也是一个问题。更为重要的是，现代生产基本是订单驱动的（这也是ISO9001/TS16949的规定），换句话说，每个工人的目标并不是生产尽可能多的产品，而是生产订单所规定的产品，在这种情况下实行计件工资，其目的就与提高生产率无关了。

工人们都认为自己的工作非常简单，冲压车间的老陈甚至不让我们称呼他为师傅，因为他自认为没有什么技术。但其实并不尽然，工人们的工作往往也存在很多技巧，只不过大家都非常谦虚而已。例如，小H曾用肉眼检查出电路板上一块引脚很密的集成电路发生了虚焊，我虽然是电类专业的，但根本看不出这个发生了虚焊的引脚与正常的引脚有什么区别。

访谈体会

访谈工人并不困难

我觉得访谈工人和普通工程师其实要比访谈高级知识分子容易。只要积极打招呼，很容易攀谈起来。而高级知识分子往往生活压力过大，面部肌肉比较紧张，生活圈子比较封闭，不大愿意与人交往[12][12]。

在X公司的生产线上，工人只是一颗螺丝钉

在X公司一件令我很受触动的事，就是我曾有幸旁听了关于生产管理的讨论会。在那次会议上，我感到在管理层轻蔑随意的言语神态中，工人是那样的卑贱，他们就像是一颗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就被塞到哪里，不需要的时候就被扔掉。工人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发言权，一种生产方式如果能带来利润，那么它就会被采用，而至于在这种生产方式中，工作是否过于单调枯燥，是否会给工人带来巨大的身心压力，完全不在管理层考虑的范围内。生产过程优化了，需要的人力减少了，有些工人就成为多余的人。企业考虑的目标只有利润，而没有活生生的人的需要。

工会作用的局限性

现在有些人希望通过工会的维权工作从根本上改善工人的处境。我在实践中感到工会有它的积极作用，但是我认为也有必要对它的局限性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工会的维权活动对发达国家或者效益良好的企业的确是有作用的，但是对于中国制造业的众多中小企业则未必。特别是目前中国经济形势日趋严峻。按照Z省人事厅的说法，汇率上升、原材料涨价、出口退税的下降已经造成民营企业利润率下降，甚至原来利润率20％的企业现在也濒临亏损，有些企业已经开始夏季停工。如果企业本身获利无望，那么当用工成本上升的时候，它很可能选择关闭或者迁移。而面对关闭或者迁移的企业，独立工会的斗争以及舆论的声讨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反而造成工人的失业。

从工人的意识形态上看，厂里的工人貌似对独立工会也不感兴趣。现在面对资方严重的进攻他们会反抗，但主动地系统地长期地要求提高工资，他们好像并没有这方面打算。因为他们并不期望本厂的工资能高于其它工厂。这种想法的确很现实，因为如果资方认为职工的工资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的话，它就倾向于采用招新工的方法予以应对。

附录：关于N市低标准养老保险的报道（供对比）（摘自中广网）

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利时集团董事长李立新的一份《建议在全国推广“N市模式”的提案》引起广泛关注。

据李立新委员介绍，N市社保套餐”新政策出台于去年11月。这项政策的最大亮点是：农民工不用缴费，就可享受工伤、大病医疗、养老、失业和生育五大保险。

 “不但对农民工是零门槛，对企业也降低了门槛”。李立新说，依照原来的社保政策，企业参加五项保险，每月至少要为每个农民工缴纳439.4元，而根据新政策，企业给每人每月只需缴纳178.35元，缴费额度减少了60%，大大减轻了企业的负担。

农民工不缴钱，企业少缴钱，那社保资金从哪里来呢？

 “主要靠把量做上去，追求的是规模效益。”李立新说，以前农民工参保不积极，一个主要原因是每月个人要支付100多元社保费，这对他们来说是笔不小的支出，现在不用出一分钱，农民工当然欢迎。而企业少缴钱，参保的积极性也大大提高。据他介绍，推行“社保套餐”新政策一个月后，N市新增参保农民工15万人，第二个月，又新增18万人。“有了规模，‘蛋糕’就做大了，钱多了才好办事”。

据悉，共有30位政协委员联合签名支持李立新委员的提案，包括原卫生部部长张文康。李立新还透露，N市模式已经引起了中央高层的关注。国务院农民工办公室、劳动和社会保障部曾专门来N市作过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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