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总是听长辈讲建国后人们的工作热情多么多么高,社会风气多么多么好。当时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建一次国,那样不就全都好了。
在我出生后四年,随着许多国家的消失与改头换面,终于有一个年轻又古老的国家建国了。
它叫俄罗斯。
再长大一点,我才明白,建国不会发挥那样神奇的功效,甚至可能会发生极大的倒退,以致人口下降竟超过了她曾遇到过的最困难的战争时期。
那为什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竟然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
差几天的九十年前,谁也想不到,就在一间小房子里,天南海北来的十二个人,最终结束了将近百年的乱世。
他们之中,活着看到那一天的只有不到一半,短短七年之中就有三人死于虐杀。活着的人中,两人成为托派离党,其中一人转入中统,即张国焘。死亡的人中,有两人于汪伪政府任职。
王尽美,1925。
李汉俊,1927。
邓恩铭,1928。
何叔衡,1935。
陈潭秋,1943。
陈公博,1946。周佛海,1948。
当然,我们如果有心追查,名单远远不止这些人。
高君宇、邓中夏、王荷波、朱少连、邓培、蔡和森、项英、瞿秋白、张太雷、苏兆征、罗登贤、彭湃、杨殷……
还有主动或被动脱党的谭平山、罗章龙、徐梅坤、彭述之。
当然,还有叛变的向忠发、顾顺章、卢福坦和徐锡根,以及卷款私逃的张连光。
七大之前的中央委员或政治局委员,我们耳熟能详的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王稼祥、王明、康生等人外,除了李维汉、病逝的关向应和长期在苏联的李立三,几乎全都在此。
大浪淘沙,一个人的追求和生命的价值,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显现出来。
尽管后来饱受非议,1927年的血雨腥风里,国民革命军政治部副主任郭开贞毅然奔向南昌,投笔从戎。人头滚滚之中,原湖南省议会副议长、时任国民党长沙市党部农工部长的徐特立甩下家业投身如过街老鼠般朝不保夕的共产党。另一位辛亥元老吴玉章同样选择了加入已经被昔日友党从三十万屠杀到不足三万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共产党。
那是什么,让他们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
当今的中国应该向何处去?哪一种主义最合乎中国的国情,还应当深思熟虑才稳妥。如果一见旗帜就拜倒,我觉得太不对了。因为我对于各派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正拟极力深研,将来始能定其方道。
这一段话出自日后的共和国元帅刘伯承,所面对的是来劝他加入中共的好友杨闇公。
大家知道,大革命是失败了,我们的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我们还是要革命的。同志们,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黑暗是暂时的,只要保存实力,革命就有办法。你们应该相信这一点。
这一段话出自红军之父朱德。当南昌起义的残部到达天心圩时,面对涣散的军心,他用自己的榜样保存了工农红军最早的火种。而在此前的起义过程中,因为出身旧军人,许多重要事务他无权参与,在起义中被安排的任务仅仅是陪驻南昌的高层军官喝酒,行缓兵之计。
革命就像火一样,任凭大雪封山,鸟兽藏迹,只要我们有火种,就能驱赶严寒,带来光明和温暖。
这一段话出自东北抗联第一路军总指挥兼政委杨靖宇。他用自己的生命印证了这段话。在生命的最后五十天,他以惊人的意志,在饥寒交加中与日伪军队战斗不息,最终壮烈殉国。那些日子中他没有烤过一次火,当鬼子最终残忍地剖开他的肚子,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发现里面只有一点点棉絮、草籽和树皮,却独独没有一粒粮食。
没有人能不惊讶,没有人能不疑惑,没有人能不震动。
即使这样,仍然有人不断抛弃了原本优越或者平静的生活,甘愿冒着枪林弹雨忍饥挨饿,甚至可能含冤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危险,毅然投身于这样的洪流。
他们中,有许继慎,有段德昌,有傅冬菊,有陈琏……
还有刘志丹。
长征到陕北前,陕北苏区正在进行肃反,刘志丹也未能幸免。
一个交通员受命将一封信交到红十五军团,交通员在路上遇到了刘志丹,便托时任副军团长兼参谋长的他转交。他打开了信封,里面的内容是他是个反革命,要军团立即逮捕他。
刘志丹将信还给了交通员,让他自己去一趟军团部,自己则调转马头,疾驰向苏区接受处置。如果不是长征队伍及时到达,毛泽东一声刀下留人,他的脑袋早已挂在保安城门上示众了。
中央红军刚到陕北时,缺衣少粮,向先行到达的徐海东红十五军团借大洋两千五百枚。红十五军团同样急需资金,而且和中央红军此前近乎毫无联系。尽管如此,徐海东当即拍板从全部七千大洋中拿出五千给中央红军应急。
对比抗战时期刘峙和孙元良抛下友军一溃千里,解放战争时期张灵甫苦守待援而各路诸侯充耳不闻,任谁也看得出胜负所向。
但这只是结果,驱使他们这样去做的原因何在?
为升官发财而投机?为走投无路而暴动?为郁不得志而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早晚会在思想、路线或组织上离开共产党。区别真假共产党的不是人才多不多,口头上喊不喊马列主义,而是从来不缺烈士和叛徒。
那些为了个人目的而混入这个队伍的,如果不是在艰难的斗争面前选择了叛变,就难免在安逸的和平生活中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因为他们没有信仰。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共产党在“纪律性”这个词之前,总要加一个“组织”的前缀。
因为有了严密的组织,才使得这个党在失败面前能够败而不垮,最终走向了胜利。
但这个组织因何而建?又凭什么要求它的成员为它付出包括仅有一次的生命这样高昂的代价,却很有可能得不到丝毫个人的回报?
但如果这个组织没有这样的一种内在精神,它是否已然变质,又是否丧失了人们为它付出一切的信念,甚而走向了自己的反面,让人们不惜流血牺牲去推翻它?
共产党与国民党,一奶同胞的两个列宁主义政党,为何走向了这样势不两立的歧路?
那最终决定他们成败那个精神,究竟是什么?
革命理想高于天。
因为是革命的,所以是劳苦大众的,因为是劳苦大众的,所以是最广泛的,因为是最广泛的,所以是不可战胜的。
如果你在湘江畔,会否甘愿把自己唯一能够逃生的桥炸断,只为阻止敌人去追击你的战友?
如果你在渣滓洞,会否甘愿把自己唯一能够逃生的洞隐瞒,只为有一天战友能从这里逃脱?
如果你在上甘岭,会否甘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指示炮弹落点,只为能让战友们可以顺利撤退?
你会死去,而且很有可能你的战友不知道你曾做的牺牲。如果你落在敌人手里,酷刑足以让你认为死亡甚至是一种解脱。如果你侥幸能够活下来,或许要面对无尽的审查和批斗。
所为何来?
为劳苦大众求解放。
他们或许是你的父老,终日为一顿稀粥而奔波劳碌。
他们或许是你的亲朋,终日为一份职业而战战兢兢。
他们或许只是个路人,你不认识他而他也不认识你。
对不起,我的眼里没有路人。
因为天下劳苦大众本就是一家。
所以他们的苦难,我感同身受。
所以他们的解放,我梦寐以求。
哪怕所要付出的代价无法承受。
比如前程,比如家庭,比如生命。
但这只是我个人的。
而解放是全人类的。
唯其如此,中国共产党能够成功的解放了六亿人民,不仅是经济上,更是心理上。
解放了的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是一个人,堂堂正正的人。
解放了的他们,终于明白,自己能成为众,开天辟地的众。
于是在那一百年漫长而沉沦的血、火、黑暗与苦难的深渊中,有一只凤凰涅槃重生。
她的每一片羽毛,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的每一朵光华,都是一颗顶天立地的心。
她所得以脱胎换骨的火焰,叫做革命信仰。
某天吃中午饭,电视里放着新闻30分,开始也没有多加留意。突然,耳边就传来一阵十分熟悉的旋律。扭头一看,播的是梅德韦杰夫访华,正在放俄罗斯国歌。
它曾经有一个名字:牢不可破的联盟。
那一刻,我潸然泪下。
是的,如同那些先辈一样,我们的追求,也许很有可能会湮没于历史的尘埃,甚至会被人斥为是开倒车,但它所留下的,必将深刻影响到人类现实的生存与永恒的心灵。
那从北海直到金兰湾的红色狂想曲,那从堪察加半岛直到哈瓦那的革命交响诗,尽管今天只留下了几个残缺不全的片段,却仅仅是下一乐章的序幕。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我想,革命是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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