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药箱
我读小学,星期天到忠义中学,学校分枇杷、猪肉,姐姐喊我背回家。她初中毕业,遇到推荐上高中,二哥担任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主持推荐会,社员一致举手通过,她在公社考第二,还没交卷,广播已经通知谁报到了。原来,大跃进饿死的外公,被大队党支部书记捏造是镇压的,中学教务主任就让侄子顶了去。
看电影《春苗》,爱人民医生。大队贯彻毛主席六二六指示要办合作医疗,派姐姐到丰裕区卫生院学习三个月。全区面积一百三十平方公里,辖八个公社、六十七个大队,四百九十二个生产队,八万人,选派学员百名。一天,曹家沟挖土豆,放学路过,腾空书包拾遗一大包,恰逢几只鹅被邻居摔死,烧了土豆,香得不得了,步行八里给姐姐送去。中医、西医教学认真,学员牢记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走路在背,排队在记,蹲坑在念,甚至形诸梦呓。结业后,各回公社卫生所实习两个月。
一九七四年秋,敲钟大队合作医疗站在王文燝祠堂南厢房开业,我在北面正堂读书,调皮捣蛋,姐姐经常来修理我。胆子有大小,灵魂分高低,巫婆检测我火焰高,天不怕地不怕,姐姐火焰低,下午路过坟山、断黑走夜路,怕闯鬼。夜晚出诊,红十字药箱归我背,她在后面晃手电筒,我挥棍打狗开路,家有丁男,亲人壮胆。寒冬出诊,夜宿谭大爷家,他女儿思云好看,比我高一级,学习有疑难,我爱去问她。夜班补贴五分,姐姐给我一分,可以上街租看半天小人儿书啦。
爸爸在供销社药材组,大队进中西药,要么姐姐出差,要么妈妈代劳,车程四十五公里,往返车费二点六元,每天补助差旅费四角。每次进药,爸爸就介绍名医,抓药卢伯伯、中医蒋伯伯、范伯伯、西医赵叔叔、制剂蒋阿姨,都温和传艺。姐姐记性好,吃苦耐劳,不耻下问,临床观摩,多有心得,还向民间土医生学习草医药、单方、验方、祖传秘方。扎银针最拿手,社员夸她:“小小银针治大病,分文不花真来劲。”
大队拨付锣儿坳半亩坡薄地种植中草药,我爱浇水。站在高坡,百般医术朝药聚,四围原野向人青。赤脚医生到田野采集草药,发动各队协助,季节转换,身背药箱,手拿银针,轮流下队熬大锅汤,预防流感、地方病,配合公社、区卫生员深入农户宣传和开展新法接生、妇幼保健,到小学注射牛痘疫苗,减轻、解除农民疾苦。姐姐坐诊,东家迎,西家请,医好的病家打蛋下面、杀鸡炖肘酬谢,我也沾了油汤。
医疗站药价低廉,一副感冒药五分钱。社员看病,有钱给钱,无钱记帐,大队常年收现金两千元。赊欠拿不起,久了集体贴,穷人欠帐,五年豁免。那会人心纯朴,不搞鸡的屁,只贴人的心,力行毛主席谈话:“药品医疗不能以赚钱不赚钱来看,一个壮劳动力病了,给他治好病不要钱,看上去赔钱,可是他因此能进行农业或工业生产,你看这是赚钱还是赔钱?”扎针、熬汤、种痘免费,坐诊免门诊费、出诊免跑路费,收取的只是药费,有病无钱,治了再谈。
收甘蔗,姐姐扔下镰刀上考场;种豆子,内江卫生学校通知录取。一九七八年三月就读资阳分校,公社党委书记夫人接手,业务锐减,年收费一三一二元。一九八〇年,药圃荒废,医疗站解体。姐姐分配丰裕、保和区卫生院工作,调资阳市第三人民医院黄泥巴山保健站,重蹈城市老爷卫生部路线,收入可观。
魔鬼和天使打赌,天使断言他不是东西,魔鬼反唇相讥:我固然不成气候,但能吸干你普施的甘露。在鬼使夹缝中,我背了四年药箱,红十字闪烁着民命攸关的霞光。刚才姐姐电话,医院嫉恨分散服务工人的保健站,瞎折腾,效益一落千丈。卫生老爷专利,岂容他人富足。
二〇〇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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