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修的虽然是天路,但是我们干活的地方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而是在十八层地狱”。
如果有人问,中国的天路是哪条,可能很多人都会说是西藏铁路,但你也许不知道被称作中国高速公路建设史上的“逆天工程”,“云端上的奇迹大道”、“通向云端的天梯”的西雅高速,才是中国一条真正的“天路”。
2009年的四月份,我们县亚杈乡有个老板在四川包了工地,说一天能挣一百五,这工资比我在采石场一个月一千块的工资的高四五倍呀,我也激动得心都快蹦出嘴来了,于是我放弃采石场的活,跟着叔叔们去四川挣大钱去,那年我还不到二十岁。
四十天没活干,以吃野菜捡水瓶为生
我们背上行李去到了隆林县城,见到老板,老板告诉我们,工地是建高速公路的,保证我们去三个月每人兜里装一万五回家,我想,什么苦我怕过,三个月一万五,我要在采石场干两年才有这么多,在去四川的路上我心里都一直想着挣到钱回家的那种感觉。
颠簸了很久,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四川省西昌市石棉县栗子坪乡李子坪社六组。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要建的这条高速公路叫西雅高速,是西昌到雅安的,而我们要干的活就是挖桩洞,桩洞就是埋高速公路桥梁下顶柱下面桩基的洞。
我心想,反正都来了,干什么活都好,只要挣到钱,我们期待着老板安排我们干活,刚开始几天老板说我们刚刚过去,太累让我们好好休息几天,五六天后,老板说原来的老员工太叼了,老板不要这帮老员工干了,等老板把他们弄走了就安排我们干活。
半个月过去了,老板说项目部有事叫停工,现在还不能安排我们干活,老板说叫我们好好休息我们就好好休息,活大把的是,怕让我们去干的时候我们干不动了。
一晃就已经一个月了,老板还没安排我们去干活,去问多老板还生气了,伙食费也不给了,我们只能去采鱼腥草、鸭爪菜、野淮山、龙须草、去大山树林里找野香菇,吃的都是野味,都是原生态绿色食品。
到了这里四十来天了,没活干,没钱用,眼看就要山穷水尽了。后来我们发现这段路的人车流都特别多,路边到处是水瓶,于是我们发起了捡瓶子行动,我们三个人一组,从李子坪社六组沿着去往栗子坪乡的路捡去,我堂叔年纪大一点,他背装瓶子的袋子,我表哥二十多岁,我还不到二十岁,我们这个年纪不到无奈的时候有谁有这个脸沿着大马路捡瓶子呀!我特别委屈特别无奈,但是除了捡瓶子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们看到瓶子马上冲去捡,冲回来放进袋子,虽然路过这里的人也没有一个认识我们,但是很害怕有人看到我们在捡瓶子,捡了一天,瓶子真的好贱呀,卖掉后我们每人只分了七块钱,我们想起老板跟我们说一天一百五的工钱,再看看捡一天瓶子拿到手的七块钱,我难受的笑着快流出眼泪来。
“十八层地狱”挖桩洞,有活干了!
终于一天老板嬉皮笑脸的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干活了,我们现在要去干的是之前的员工挖过的桩洞,挖到了一半,有下深七米的,有八米的,我们接着往下挖,挖到下深二十多米就够了,有些要求挖深一点,最深要挖够三十米。
有活干了,我们非常的激动,特别的精神起来,一早我们就把行李搬到工地上,开始搭起工棚放工具放行李,在工棚里铺好临时床,做早饭吃。
吃过早饭,我们每人带好之前在这里做的工人带过的安全帽,我们自己分好组,三个人一个组,一个组就是挖一个桩洞的成员,我们十一个人分成四个组,姑父、叔叔我们三个人一组,一个人在洞口上面用吊机,两个人在洞里往下挖,挖出的土装进吊桶里。
我们修建的虽然是通天的天路,但是我们干活不是在天上,也不是在地上,我们是在十八层地狱下干的活。
第一天去挖桩洞,第一次坐在这个摇摇摆摆的吊桶里,吊机慢慢的把装着我的吊桶慢慢的放进桩洞里,我蹲在桶里,手紧紧握着吊机连着吊桶的钢丝绳,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特别害怕,吊机把我装着我的吊桶放到一半时,吊桶连续撞了几下洞壁,吓得我拼命握紧钢丝绳大声对洞口上的姑父和叔叔吼着“喂喂,怎么了,你们不要搞耍啊,很危险的”,一会吊桶又缓缓的又降下去了,终于降到了桩洞底,我赶紧从吊桶里出来,大口呼吸,放心了很多,虽然这个前一批工人挖过的桩洞只有八米深,但是我坐在吊桶里的那种害怕和紧张让我感到从洞口下来的时间特别长。过一会叔叔也坐在吊桶里下来了,我在桩洞下面看着那吊桶下来,好像那吊桶就跟洞口一样大,我下的紧紧的贴在桩洞壁上,看着叔叔降下来,原来吊桶下来快到洞底的时候没有那么恐怖,吊桶直径只有60厘米,我们这次挖的这个桩洞是两米乘三米,面积还是挺大的,吊桶碰地的时候洞里还有很大的空间,只是在半洞中的时候看起来很恐怖。
我和叔叔两人在桩洞里,一个拿着风枪使劲往土里压松土,一个把松了的土往吊桶里装,吊桶装满了就对洞口上的姑父吼一声:“好啦,吊。”姑父打开吊机开关,吊机把吊桶缓缓的吊出桩洞,姑父把桶里的土倒掉后再把吊桶放下桩洞里我装土。风枪震动得很厉害,手压着风枪全身都跟着震动起来,手臂酸得比我老家秘制的酸菜还要酸,汗水跟着身体震动的节奏四溅在桩洞下的泥土里,消失在眼前。
开始挖的时候这些桩洞是洞外亮,洞里也亮,越挖越深,越深洞里越暗,挖到十四五米的时候,洞里的人还能靠天光施工,洞外的人还模模糊糊的看到洞底的人,挖到十八九米的时候洞里的人只能靠照明灯施工,洞外的人也只能看到洞底有个灯光亮着,其他一片黑麻麻一片,啥也看不到,如果桩洞面积小挖到了十四五米,就开始用照明灯施工了。
我们挖的第一个洞要挖二十三米深,挖到十七米深的时候地下开始冒水,开始是把水和土一起装到吊桶里吊出去的,越挖深水就出越大,没办法往下挖了,后来老板拿来一台水泵,一边抽水出去一边挖,挖后面几米的那几天,水泵抽不过来,水和松的土搅在一起,每天泥水都淹到大腿,我们从桩洞里出来的时候就像在泥潭打滚出来的水牛,全身泥浆,一个看着一个,一个笑一个。
我们每天只能挖下深一米,够一米的深度就要给负皮打一次混凝土,负皮就是桩洞的面积以外,四周还要挖出一定的面积来打上混凝土,稳固桩洞壁松了的土以免落石或塌方,打混凝土之后就不能在施工了,就只能休息了,我们挖的桩洞两米乘三米加四周每边二十厘米的负皮,一立方米是一百块的工价,我们平均下来一天一人有两百多的工钱,当然也有些组一天只能挖一百多块的,虽然累像狗,但是我们想想从来就没有找到这样好挣钱的活,我们不抱怨这些苦和累。
我们挖了十多天,我们把这些桩洞都挖好了,老板说我们先休息几天再带我们去先的工地做,我们还是很担心像之前那样很长时间没有事做,老板对我们承诺,不会再有像之前那样的情况了,工地已经定好了,不会有问题。
老板佯装拜“老根”,以投资名义骗钱
有一天晚上,老板骑着摩托车过来工地上我们住的工棚里和我们聊天,老板说老板喜欢交朋友拜兄弟,想跟我们村子里的堂叔拜老根,我们老家的老根就是结拜兄弟,然后说着说着就成老根了,叔叔和堂叔们都是根哥根地,我是他们的侄子,老板叫我根侄,我叫老板根叔。老板高兴的说,终于拜了个老根,非常高兴,买了个猪腿来庆祝。我们也好久没有吃肉了,我们的工地就是在栗子坪乡上边半坡上,我们每天都要到栗子坪乡集上买菜,但是老板给的伙食费总是有上餐没下餐的,我们每天最好的伙食就是吃猪肺,猪肺一块钱一个,我们早上去买菜就把肉摊上的十几个猪肺全部包下来,平时让天天吃猪肺十多天肯定想吐,但是我们挖桩洞真的有些累,百吃不厌,这次老板买猪腿来庆祝和我们寨子里的堂叔拜老根成功,是我们来四川是跟着这个老板以来最好的一次福利了,有肉吃我们每个人狼吞虎咽。
又过了两个晚上老板又骑着摩托车来了,这次老板是兴奋得很呀,老板召集了我们,老板说,现在又一个项目特别好,特别赚钱,也是在我们挖好的桩洞接着做下一个工序,这个项目是比挖桩洞更加赚钱,老板特别有兴趣,就是老板的钱都投在挖桩洞这个项目里了,现在资金不够,就差两三万不够,他特别的可惜,想要是谁跟他一起投资,那一定是大赚一笔。他信心十足,说得让我们心动呀,心里痒痒的,就差我们没那个钱来投资,要是有那个钱呀,不用三秒钟考虑,直接砸钱进去了。我说我家只有几头牛了,什么都没有,老板激动的说好,他给我计算了一番,家里几头牛养着能有什么用,要是卖了用来这里投资,很快就变大老板了。毕竟我家就几头牛,要是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不敢答应,我寨子里的堂叔过几天就叫家里把钱打过来了,把钱交给了老板。
两轮桩洞完工,工钱却遥遥无期
我们挖的第一批桩洞已经验收完了,算起来每人有三千左右吧,老板没有给我们工钱。
十多天后老板说我们要挖的第二批桩洞在河里,虽然现在河面水并不大,但是往下挖水一定不小,我们都怕挖下去水太大没法干活,老板说只要两台水泵抽不过来的就不让我们做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不知道哪个部门的领导来看我们要开工的桩洞,也有测量队的人每天都在测量,把我们要挖的桩洞位置定下来后,老板让我开工了。我们这次挖的桩洞不是像上一批桩洞接着别人挖过的,是从第一米往下挖,在挖上面第一米的时候出土非常方便,炮破过后就直接把石头从桩洞里面扔出来,这次我们挖的桩洞面积都是一点五米直径的桩洞,所以这次我们分两人一个组,分成五个组,剩下一个是我们这次来四川唯一的一个女生,是寨子里堂叔的爱人,我们决定每个人抽出一点工资出来让她负责给大家做饭。
我们以为第二批桩洞会很顺利的挖结束,再把第三批桩洞挖完,这样计算下来每个人可以拿两万块钱回家了。可是,我们挖第二批桩洞几天后老板又叫我们停下来了,又说项目部叫停的。
我们又休息了十来天,休息的这些时间了老板天天我们去切铁皮,他们不愿意去,堂叔和我去了,尤其是我最喜欢拍老板马屁,所以老板叫我去干的活就更多一些,老板说一天给我们四十块钱,但是把活干完了老板没给钱,我去问老板要切铁皮的工钱,说我想买一套劳动服(迷彩服),说到我们最后结工钱的时候一起给,可谁也想不到却永远没有结工钱的时候。
我们停工一天又一天,不知道哪天我们才能开工干活,来了两个月了才干十多天活,我们无聊和烦恼还有无奈呀。这时又不断传来了一些可怕的信息,说附近哪个桩洞吊桶卡桩洞壁倒翻,吊桶里的石头下去把下面的人给砸死啦,还不知道给不给赔钱。过几天又传来说,有个桩洞使用的凿桩洞机,两个父子下桩洞去最后清理的时候,就像鬼做怪似的大钢丝绳突然断,父子两那是尸骨无存,说机器是他们自己的,又不是给老板干活,说陪钱也是说不过去的啦。我一个堂叔说一个人的命和一个人的命不一样,到死的时候不是在这里死也会在别处死,命没到死的时候干再危险的活也都不会死,那些死的是他的命用完了。我听了堂叔说的让我少了一些害怕,他们不是因为挖桩洞危险结束了生命,是因为上天安排他们的命本是这样。
老板耍无赖,带着失望和无奈归家
到后来,老板每天早出晚归,我们想见老板还是难,我们问老板娘老板的情况,老板娘说自己不知道。有一天老板出现了,带着几个陌生人过去看了我们挖的桩洞,那指指这指指,有说有笑,我们都以为是项目部过来检查。
那天下午老板过来了,老板唉声叹气的说,老根们这次失败了,亏大了,没有办法继续做下去了,说的每句话都带着老根,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装作痛苦的样子,说着希望我们能谅解他,给我们每人400块都回家吧。我们没人答应,我们来了两个月不安排干活就算了,我们干的十多天活至少要给完工钱,400块还不够我们回家车费和路上花费呢?老板说,老根,我现在失败了,我亏的比你们大的多,我现在自己身上都没有钱了,我怎么给你们钱,都是老根,都是兄弟,你们还不服我这个老根的话,你们每人打我一拳我绝对没有话说。老板一口一个老根的叫,有是无赖的说没钱,叫我们打他。这让我们心里有火没办法发呀,真是让人无语至极。
那天晚上房东偷偷告诉我们,老板把工地转让28万,钱是打到卡里的,可是我们却不知道怎么去争取要工资。第二天早上就来了一群跟我们一样是挖桩洞的工人,他们好像是本地人,是转包了我们原来挖的这批桩洞老板的员工。我们老板叫我们快点收拾行李,这群工人要住我们现在住的房,老板说求求我们了,给我们每人再加两百块钱,每人600块。
眼看,我们吃的早就断了,住的很快也没有了,问工钱吧老板说没钱,叫我们每人打他一拳,我们自认倒霉吧,接受600块了,回家吧,钱今年没挣到明年再挣吧!现在想想,不得不承认那时真是傻至极点,工钱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我们接受了600块后,老板又是说又是笑,已经忘记了自己“亏大了”,天快黑老板包了李子坪社里的两辆车送我们到凉山火车站,老板也是和我们一起回来到凉山火车站,我们直接买回昆明的火车票,票是第二天的,我们在凉山火车站的广场上晚休一夜。老板没有买票,到火车站后就去找住宿去了。
李子坪社到凉山火车站,转车到昆明再转到兴义,兴义再转车到隆林县,隆林县再转车到岩茶乡,回到了原点,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
(在层层下包的建筑行业包工体制下,就算修的是中国高速公路建设史上的“逆天工程”,最后面临的还是拿不到工钱,无奈和绝望的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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