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事件：强势企业背后的强势政府
----山西富豪阻击人大监督事件始末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 韩福东
2006年5月15日
虽然此案涉及土地的绝对数量并不具有典型性，但由于事态的发展牵涉到全国人大常委会、全国工商联和央视《经济半小时》，遂引起各方关注.8月11日，全国人大环资委调研室副主任尚莒城的案头出现了一封信函，这封出自山西省工商联党组的信观点显明，上面附有全国工商联和全国人大常委会领导的批示。
这封信批评说:"希望全国人大机关同志，依法谨慎行事……个案监督必须依法进行，避免个人行为。"而"个案监督"是全国人大进行监督的重要手段之一。
"我们的行动不存在个人行为，所有选题都是经有关领导批准的。"尚莒城语气沉重。
今年7月底，"中华环保世纪行"执委会与央视《经济半小时》合作，前往山西调查报道"焦炭大王"——安泰集团董事长李安民"非法占地"事件，被指"失实"。
作为"中华环保世纪行"执委会主任，尚面临来自安泰集团、山西省相关政府部门及全国工商联的重重压力。从1995年负责"中华环保世纪行"宣传活动的具体实施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遭遇被监督者如此强烈的反弹。
当尚莒城深感困惑之时，山西安泰集团内部已经恢复了平静。"现在安泰集团的股价已经上浮了10多个百分点。"安泰集团党委书记王凤斌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微笑着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安泰占地事件"
这一备受争议的占地事件发生在山西省晋中市介休(县级)市，占地者安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2月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是山西省第二大民营企业。
被安泰集团占用的农地，位于介休市义安镇义安村村西，共有366.7亩。2003年3月，在未经法定国土资源部门批准的情况下，这片农地上半尺高的冬小麦即被煤矸石覆盖。安泰集团准备在此兴建回转窑及煤气发电工程。
同年4月初，山西省三佳公司董事长闫吉英出任义安村新一届村委会主任兼村党支部书记，为安泰集团的工程建设带来变数。闫吉英是介休市第二大富豪，个人财产仅少于安泰集团董事长李安民。
向来"不喜欢和政府打交道"的闫吉英开始与安泰集团及相关政府部门交涉此事，并多次委托法律顾问向全国人大、国务院办公厅和国土资源部等处举报。
2003年6月23日，山西省国土资源厅在《山西日报》通报了14起"擅自毁坏耕地、占地建设、非法转让国有土地、严重扰乱土地管理秩序的土地违法案件"，"安泰占地事件"也赫然在列。
介休市国土资源局对安泰公司进行了停工和罚款处理。但义安村村委会认为，该部门未"责令安泰公司退还非法占地，拆除在非法占用的土地上新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设施，恢复土地原状"，是行政不作为，因此将其告上法庭，安泰集团以"第三人"的身份应诉。
2004年2月13日，晋中市中院就此案做出判决，责令介休市国土资源局继续履行法定职责。而实际上，在诉讼进行过程中，山西省国土资源厅已于2003年11月作出批复，同意义安村366.7亩农地转为建设用地。安泰集团从此开始全面复工建设。
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栏目在"中华环保世纪行"执委会的组织下，开始介入此事。7月22日晚，《经济半小时》播出了题为《安泰集团：你凭什么强占良田》的报道。
《经济半小时》遭全国工商联声讨
《经济半小时》的报道播出后第二天，安泰股价就暴跌7.57%，位于沪市当日跌幅榜首。安泰集团、介休市政府、山西省工商联党组及全国工商联党组等立即作出书面说明，"说明"分别送达全国人大、中央电视台、山西省委、省政府等处，指责《经济半小时》的报道不实。
身为全国工商联常委的李安民，得到了全国工商联的大力支持。全国工商联旗下的《中华工商时报》连续刊登5篇报道，声援安泰集团。
7月26日，全国工商联在京召开了"安泰风波与民营企业发展环境座谈会"，将《经济半小时》的报道上升到影响"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高度上。
全国工商联副主席谢伯阳、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卫国、山西省工商联党组书记邓永武、山西省国土资源厅执法监察局局长马保光及介休市副市长张保平等人，纷纷在座谈会上指责《经济半小时》报道失实。
山西省工商联党组书记邓永武说，"民营企业家老是遭遇不公正的待遇。就说李安民，这个用地……所谓的非法，就是因为省里面还没有批，省政府的土地管理部门还没有批，前面很多级都已经批了，而且国家国营用地的话，这种程度下早就动工了，而且没有任何非议，就因为是民营企业，非议就来了。"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卫国也指责《经济半小时》记者王立平不懂法，并质疑道："我看这里面的情况，王立平这个记者是不是有一点情绪？到你们(指安泰集团)那里受到冷遇了？"
基本农田何以变更
在全国工商联党组转交给中央电视台的安泰集团书面说明中，列举了《经济半小时》《安泰集团：你凭什么强占良田》报道的12处"严重不实之处"。
《经济半小时》栏目组则坚持认为，节目真实客观，安泰公司"歪曲报道"的指责依据不足。
争议多达12处，但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安泰集团占用土地是否基本农田。因为按照土地管理法的规定，如果该地属于基本农田，则其征用必须通过国务院，山西省国土资源厅无权批准安泰集团占地。
争议双方都承认安泰公司此次占用的366.7亩农地曾经是基本农田。但在2003年11月山西省国土资源厅批准安泰公司占地时，该片土地是否还为基本农田，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认识。
"这块地早就被改为非基本农田了。"山西省国土资源厅执法监察局局长马保光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按照介休市政府的说法，1996年在编制土地利用总体规划时划定的基本农田，在1999年进行了修订，并于2000年经晋中市政府批复。安泰集团占用的366.7亩土地就是在这一年由基本农田转为一般耕地的。
不过，介休市国土资源局所提供的《义安镇土地利用规划图》(局部)上既没有绘制图纸的单位，也没有图纸绘制的时间。在义安村委会诉介休市国土资源局一案中，该证据因"规划形式不规范，图纸无出处"，而未被法院采纳，成为无效证据。
在7月间召开的全国国土资源规划工作会议上，国土资源部副部长鹿心社也表示，有些地方通过调整乡镇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将基本农田变更为建设预留地，以逃避报批的做法是错误的，必须予以纠正。
而目前，还看不出有查处介休市擅自改变基本农田用途行为的迹象。甚至包括山西省国土资源厅相关部门在内，都没有觉得改变基本农田用途有何不妥。
"诚信"企业背后的强势政府
安泰集团董事长李安民觉得自己很冤。李安民平日以谦谦君子面貌示人，"诚信"是这位亿万富豪在公开场合乐于谈论的话题。
不过，李安民对此次征地风波的解读却另有说法。2003年6月，李安民对央视《共同关注》栏目记者说:"未批先占是个普遍现象，国土部门的人都说了，没人告就不是个事，有人告就是事了。"
根据山西省国土资源部门写给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蒋正华的情况汇报，安泰先后占地1500多亩，其中有4块地是先占地后补办手续。即先违法占地，然后将此既成事实合法化。
这种违法行为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领导说，有什么支持什么。"安泰集团党委书记王凤斌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而对于介休这样一个地方来说，能够支持的就是土地。
此次违法占用亦不例外，介休市政府专门成立了协调领导组，市委副书记孙振明亲自挂帅，具体协调解决工程建设中遇到的一切问题，保证安泰集团的工程项目能够顺利实施。
对民营企业这种"扶持"，还可以从1998年12月16日介休市政府在安泰总公司召开的一次协调会上得到验证。
当时安泰集团正提出申请，要求批准其公司占用义安村土地180.55亩。时任介休市市长冯建平主持召开的此次协调会的成果之一是：(安泰集团)应交市财政的土地出让金免交。这180多亩土地的出让金，多达1100多万元。
谁更"讲政治"
对于"中华环保世纪行"执委会而言，监督安泰集团占地事件显然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2003年5月，执委会分别收到义安村委会法律顾问和20多名村民代表《关于加强基本农田保护的紧急报告》，对安泰集团非法占地情况进行了介绍。
在6月25日全国土地日来临之际，尚莒城将"安泰占地事件"作为选题推荐给中央电视台《共同关注》栏目记者万昆。节目录制完毕，还未播出，《共同关注》栏目就接到山西方面的公函。"我记得这个公函的口气很强硬，不让播出。"万昆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这一节目就此夭折。
过了一年。在2004年全国土地日到来之际，"中华环保世纪行"执委会经有关领导批准，决定再对"安泰占地事件"做一调查，于是开始与央视《经济半小时》节目合作采访事宜。
《经济半小时》记者陈响园介绍，他在太原刚刚采访完马保光局长，就接到为安泰公司求情的电话。采访结束后，为了避免说情风和行政压力，陈响园没有立刻离开山西，另一记者王立平则悄悄返回北京，将节目录制完毕，播出。
按照"中华环保世纪行"最初的打算，接下来将邀请人民日报、新华社等7家媒体对安泰占地风波进行调查，但这一计划目前已搁浅。
在7月26日的座谈会上，山西省工商联党组书记邓永武批评《安泰集团:你凭什么强占良田》这一报道，"既不讲职业道德，更不讲政治，与十六大的精神是背道而驰的。"
尚莒城并不反对"支持民营企业发展"这一命题，但他同时认为，企业发展不能和科学发展观及依法治国的精神相违背，这才是最大的政治。
"中华环保世纪行"是由全国人大环资委牵头，会同中宣部、国土资源部、国家环境保护总局等14个部委联合组织的环保监督活动。自1993年成立以来，该活动每年都围绕一个主题，组织记者调查采访。从创立之年率先报道淮河流域水污染开始，"中华环保世纪行"在推动中国环境治理方面功勋卓著，已经成为中国官方环保监督第一品牌。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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