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庄
一、
这几天B站有一个视频刷屏了，名字叫《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片子拍得朴实感人，我自己也刷了两遍，推荐没有看过的读者，也可以去看一看，片子11分钟，很快就刷完了。
为什么这个片子能激发很多人的共情，引起大家的感动？
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二舅的淳朴踏实，比如片子传递出的平凡人的伟大，再比如乡村中残留的低欲望和宁静，这些都能给身处浮躁焦虑时代的我们一丝宽慰。
甚至有很多人说，我们每个人的老家，都能看到这样一个“二舅”，有的可能是邻居，有的可能是亲戚，有的甚至就是我们的父母，所以看到视频中的“二舅”，会觉得倍感亲切。
这些原因都是有的，但是这里面我想聊的，可能是大家特别容易忽略的，但是又特别重要的一个原因。
聊这个原因之前，我们先看看视频中的“二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应该说，他是有很多重身份的，他首先是一个木匠，能独自做得一手好家具，会一手雕刻手艺，他还是一个修理工，能帮助乡里乡亲的换换锁、修修家电，他甚至还可以是一个算命先生和一个针灸医生。
但是在所有的这些身份背后，二舅还有一个很容易被大家忽略的身份，那就是时代变迁中的农村人。
二舅的时代可以分成两部分，前一部分用二舅自己的一句话已经很好的总结了，叫做“他公平”。
是的，那是一个二舅口中“他公平”的时代。
这个时代与第二个时代的断裂和分别，是从二舅做木工的那个生产队解体开始的。
伴随着集体经济解体而出现的，是快速发展起来的城市工业化。
在城市工业化的进程中，太多像二舅这样的个体手工业者必然要走向破产，且不可逆转，这一点就跟封建个体农业经济一样。
就拿视频中二舅从事的家具行业来说，如果往前三十年，哪怕二十年，这种手工家具都还是非常流行的。但是现在你到农村稍微走一走，就会发现个体手工业家具已经基本被淘汰了，即使还有残留，那也跟二舅这种情况差不多，要么是村子过于偏远信息闭塞，要么就是老一辈人用习惯后懒得改了。
个体手工业作为一个旧时代的行业，被城市工业化进程所淘汰是好事，是时代进步的表现，可是作为从事个体手工业的人，却不应该被淘汰。
因为在第二个时代里，所谓的城市工业化所需要的重工业基础、国防工业基础、甚至是和平基础，都是前三十年，也就是二舅口中那个“他公平”的年代里打下的。而打下这些基础的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就是像二舅这样以及很多比二舅还老一辈的农村人。
但是毫无疑问，二舅属于在时代变迁中被第二个时代所淘汰的那一批人，且无关残疾与否。这可能也是他说出那句“他公平”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
回到文章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很多人能对这个视频引起强烈的共鸣？除了一开始我们说的那些理由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与二舅很可能是同一类人，拥有着几乎同样的一个命运。
很多人可能不以为然，觉得作为一个城市打工人，不管是从生活环境还是工作环境来说，都与农村二舅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很多人也同时意识到的是：随着经济发展逐渐停滞，各种社会矛盾压抑不住，我们越来越面临着同样地被时代抛弃的危险。
B站这位UP主给这个视频起的名字是《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很多人评论说，根本治不好，但是我感觉至少这位UP主在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发自肺腑的。
我们什么时候会精神内耗？是内心做思想斗争的时候。
而什么时候内心会做思想斗争？是我们将要面临不同选择的时候。
但是这种思想斗争也分两种，如果你是在最优解和次优解里面做思想斗争，那么这种斗争产生的精神内耗往往是短暂并伴随着某种愉悦的。
反过来，如果你是在最烂解和次烂解里做选择和思想斗争，那么这种精神内耗就不但痛苦，而且往往长期伴随着你。
我之所以说我们面临着与二舅几乎同样的一个命运，就是因为很多人已经开始感受到那种在被时代抛弃的边缘线上挣扎求生的内心煎熬，大多数人的精神内耗根本上也源于此。
这个时候，当我们看到一个已经被时代抛弃过一次的二舅，却依然坚韧又平静的活着的时候，自然能够从中找到某种治愈和希望。大家会觉得如果二舅可以好好活下去，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这种治愈和希望就是缓解精神内耗的麻醉剂。
在这种麻醉剂的缓解下，我们很多人就感动和共情了。
然而麻醉剂终究只是麻醉剂，视频文案中有这样一句话听上去很有道理：“都说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胡一把好牌，而是打好一把烂牌”。
这句话说得当然是没错，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家拿到好牌和烂牌的概率是公平的。如果发牌的人出老千，有一个群体，他们手里每一把牌都注定了只能是烂牌的时候，我们还能去鼓励大家打好一把烂牌吗？
这个时候我想鼓励大家掀桌子，可能要比鼓励大家打烂牌好很多。
三、
视频里的二舅，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摘抄过一句很励志的话，这句话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其实，这句话是毛主席在七大的闭幕式上的一段讲话，记录在《毛选》第三卷“愚公移山”那篇文章里。
但很多人可能并不清楚的是，在这句话的后面还连着一句话。为便于完整理解，我摘抄一下整段话吧。
我们宣传大会的路线，就是要使全党和全国人民建立起一个信心，即革命一定要胜利。首先要使先锋队觉悟，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但这还不够，还必须使全国广大人民群众觉悟，甘心情愿和我们一起奋斗，去争取胜利。要使全国人民有这样的信心：中国是中国人民的，不是反动派的。——《毛选第三卷，愚公移山》
这段话好就好在，它给艰苦奋斗、不怕牺牲树立了一个奋斗目标，这个目标就是一句话：中国是中国人民的，不是反动派的。
也就是说，这种敢于牺牲的艰苦奋斗精神，是具有革命性的，是朝着“中国是中国人民的，不是反动派的”这个奋斗目标去的。
简单说：大家是为了能够自己当家做主去牺牲和奋斗的。
但是今天我们的很多舆论在宣传艰苦奋斗精神的时候，其实是把这种精神中蕴含着的革命性阉割掉了。
很多人只是盲目鼓吹艰苦奋斗，盲目鼓吹奉献牺牲，但是当人们问及为了什么去艰苦奋斗，为了什么去奉献牺牲的时候，他们却要么避而不谈，要么敷衍调和。
二舅身上的那些品质和精神都是真实地，他淳朴、踏实、坚韧、勤奋，正因为真实，所以令人感动。
而且中国历来不缺像二舅这样聪明、勤奋、踏实、坚韧的人。
但是如果这种精神和品质的革命性被阉割，使得它失去了自己真正的奋斗目标，那么这些精神就注定只能沦为沉重的生活压力下的安慰剂和麻醉剂了。
视频最后说这个世界上第一快乐的人，是不需要对别人负责的人，第二快乐的人是从不回头看的人。
其实，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责任又怎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哪怕放下了对别人的责任，难道你还能放下对自己的责任吗？所以，这条快乐之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那么第二条快乐之路走得通吗？我看还是走不通。
人总是喜欢回头看的，但是看了以后不遗憾又不后悔的人，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脚下和前方还有路可走的人，甚至有更好的路可走的人。
所以我们常常会发现，其实真正能获得快乐的人，既不是放下了责任的人，也不是从不回头看的人，而是既担得起责任，还能有一条充满希望的路可以走下去的人。
这种人，用我们通俗的话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掌握了自己命运的人。
但是，如果一个社会总是少数人去掌握多数人的命运，那么这多数的人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有希望。
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如果不是建立在多数人去争取和掌握自己命运的基础上，那么这样的艰苦奋斗和勇于牺牲，反而成为了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精神工具，这就不仅失去了力量，也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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