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介《大江大海骗了你——李敖秘密谈话录》

收到从海外邮来的《大江大海骗了你——李敖秘密谈话录》，一口气读完，颇为失望。这本书的装帧很漂亮，摸起来很有手感，然内容却不堪卒读。据2月12日台湾《联合报》报道，龙应台花了400天写《大江大海1949》，李敖写《大江大海骗了你》却只花40天，人问其由，李敖答以:“因为我是天才!”事实上，这本书“只花40天”，毫不令人奇怪，因为李敖是“天下第一文抄公”，只不过他抄的不是别人的东西，而是自己的著作。整本《大江大海骗了你》，大概有三分之二是老调重谈，从早年的《蒋介石研究》到近年的《李敖议坛哀思录》，无一不抄，并且是东拼一片、西凑一块的抄，甚至从书前图片就开始抄起，这如何不叫人失望？倘若用电脑复制，何需40天，4天就可以搞定，何“天才”之有？

全书是为了批判龙应台《大江大海1949》里的史观和知识程度而推出的，这种谋篇布局，在李敖的著作中，是很少见的。整个主轴是，李敖认为1949年的台湾，根本不是大江大海，而是残山剩水，龙应台的大前提就错了。而且，龙应台在写那段历史的时候，对人间惨象、官方文件、当世人物知之甚少，故观察不深、持论不平，价值观也因而扭曲错乱。李敖批曰：　　

“她的历史训练太差了、思想训练也太差了，好奇怪，这位女士却最喜欢谈历史、谈思想，真要命。历史何辜啊、思想何辜啊。龙应台大胆侈谈‘一九四九’，如果真的对‘一九四九’的‘现象’有及格的了解，从而肆其偏见，我们可以原谅她，因为她在‘基本功’上面做过功课，糟糕的是，她在‘一九四九’的‘现象’上太不及格了，因此她的抽样，既不能通过历史学、也不能通过统计学，一塌胡涂。大都一知半解，比照‘马一角’的反讽，可叫‘龙半截’，因为对‘现象’，龙应台只知道一半。并且，一半之中还有假的。”　　

在这书的封底，有这样的文字：　　

“孔夫子不喜欢紫色，因为紫色混淆了大红大紫；孔夫子不喜欢乡愿，因为乡愿偷走了大是大非。　　

龙应台出道以来，她用心建立起冒充放火的文明。其实她放的，只是烟火、不是野火，她没有任何放火者的历练，监牢、捶楚、刑求、查禁，她都陌生；争自由、争民主、争人权、争法治，她都逍遥国外。她从不拔一毛抗争蓝色绿色的野蛮，却在白色恐怖风头过后，一片风凉，要我们用文明来说服她。　　

我们卑视混淆大是大非的所谓文明、我们愤怒偷走大是大非的所谓文明、我们不再忍耐这票文明的挑战，我们要中国人生气一次给她看。”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鲜明的看到，李敖写这本书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证明：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正色、真正的是非、真正的文明，龙应台的的搅局与捣乱，让人们忽略了李敖的存在、稀释了李敖的意义，所以，李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在我看来，李敖纵使说得全对，但问题是：第一、这些纠偏，全部散见于李敖过去的著作，《李敖大全集》也新版了，现在有必要另辟专书、再炒一番吗？第二、当年李敖的讨伐对象，是舞刀弄枪的国民党政权，如今却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下手，其凶狠程度，竟老而弥烈，有这个必要吗？难道仅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政权（笔政之权）还在你的手里啊！”第三、龙应台的知识水平固不足以谈论大格局、大变迁，但这仅是无知的问题、“基本功”不及格的问题，尚非蓄意行骗也，“大江大海骗了你”，书名通吗？因此，当我看完这本书，我真一则以惜，一则以忧。惜的是，李敖把天下第一流的文采，浪费在一个不值得写、没有必要写的老女人身上，未免错用其才；忧的是李敖垂老而火气如此之盛，恐不利于健康与未来，“庾信文章老更成”，李敖应该由绚烂归于平淡，“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在平淡中见真章，而不是强视怒目，再这样写下去，只会把自己越写越小。李敖曾批评胡适晚年总是老一套，但是李敖的“老一套”，程度早超迈胡公而越之，病症且与日俱增，无论是演讲、谈话，还是著书，我们都已经看得审美疲劳、听得耳朵起茧，而这本书，“登峰造极”，集陈词旧调之大成，外加洋溢旺盛的肝火，行年76岁的他，恐怕真的是“老狗学不会新把戏”了！

上面所说，虽多贬语，但也有恕词。恕词为何？就是李敖论今日文事荒芜，点出“平均公民”的比例和程度，导致书籍品质的高低，真是冷眼旁观，与我不谋而合。书中第339页，有这样一段谈话：

       “ ■为什么畅销?(按：指龙应台的书畅销) 

        □一个重要的原因，都被忽略了。畅销是龙应台取得了和她一样喜欢说风凉话的‘平  　　

均公民’(average citizen)的自况与认同。大明星范伦铁诺(Valentino)死的时候，影迷们哭得死去活来，报章一版又一版满版伺候，可是同一时间，哈佛大学校长死了，却少人闻问，报章版面，豆腐干一块。一旦列等‘演艺人员层级’，‘平均公民’就会追随着你加减乘除，当然扭不过麦可．杰克森(Michael Jackson)，但是可以亦步一下；当然跳不过麦可．乔丹(Michael Jordan)，但是可以亦趋一下，至少穿上你穿的T恤与球鞋。即使更假的，也无碍俗人崇拜，电影里的‘超人’飞檐走壁，真实的他却从马背上摔下来，瘫痪至死。但是，无伤于‘平均公民’崇拜，他们要的就是认为你是‘超人’，与君相随。为什么不追随哈佛大学校长呢?太难了。龙应台的成功，就在她把自己定位在‘演艺人员’的标准，她邀你一起梦寐星梦，但不要求你做哈佛校长。她放的是烟火而已，却叫你错认为野火，你感觉很爽，因为你是叛逆少年，其实，这是那一门子叛逆呢，在龙应台带领下，你只是顺民、蓝色的顺民、绿色的顺民，甚至是做了‘文化汉奸’而不自知，甚至可以大骂义和团野蛮。问题是，义和团不是不可以骂，但只骂义和团野蛮，不骂英法联军烧圆明园、不骂八国联军中美国大兵第一个进中国皇城奸淫掳掠，你就上了当了。
    你可以喜欢龙应台，因为喜欢她最安全，书不会禁、人不会关、姿色平平，却名利双收，这不正是‘平均公民’的向往吗?谁要做哈佛校长?谁要做一入狱再入狱的被禁九十六种书的呢?她拉了‘跟不上英雄的弱者们’一把，显示说，别跟什么英雄了，跟我吧，你可以跟我一样，不必‘人人可以为尧舜’了，跟尧舜太累人了，何必像英雄们放火呢？只要把烟火当野火放放，就算功德了。爆竹不是火箭，但止于爆竹的、安于爆竹的，就火箭圆满了。所以，‘弱者们’喜欢她。”

　　

这一段对话，更切合今日中国文坛的现状与现象，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在大陆，有个赛车手名叫韩寒，本来毫无文化知识水平，逻辑训练奇差，但以其叛逆和装卖，靠些破破烂烂、东扯西拉的博客文字，竟一跃为“思想家”、“意见领袖”、 “顶尖的文化人”，可谓荒唐已极。我早就在千人诺诺、万夫喧嚣中，独立指出，韩寒的存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有反讽的价值，任何一个肯定或溢美韩寒的人，都足以反证他自己是多么没有水准！可惜听者藐藐，不但藐藐，但凡批评他的声音，多不被媒体见容，哪怕举证历历，也视而不见；即便行家指点，也群起围攻。暄腾网络和报章的，反倒是对他恶心的吹捧与一味的赞扬。这些傻不瓜鸡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话，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都已沦为当代史中的笑话而已。——这是我历史家的预言，立此存照。　　

二〇一一年三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