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两周后,意大利的疫情尚未得到有效遏制。
截至当地时间22日18时,据意大利卫生部公布的最新数据,意大利单日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5560例,新增死亡病例651例。意大利已有累计新冠肺炎患者59138例,累计死亡患者5476例,为全球死亡病例数最多的国家,且死亡率已被推至9.26%的高位。
为进一步遏制疫情传播,意大利总理孔特(Giuseppe Conte)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意大利将暂停全部非必要的非关键性生产活动,直至4月3日。孔特称,意大利正面临自二战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自新冠肺炎病毒肆虐中国直至今日蔓延全球,国家治理能力的强弱与是否能够快速有效地打好抗疫歼灭战之间有着直接必然联系,这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曾在他的著述《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中提出观点:真正的政治发展是国家建构、法治与民主之间的平衡。在此书中,“国家建构”如此之重要,以至于它可以用来解释当今世界各国的主要政治问题:正是国家建构的欠缺,导致非洲许多国家的“国家失败”;正是国家建构的欠缺,导致希腊意大利今日的债务危机;还是国家建构的欠缺,导致美国当代的政治僵局。
什么是“国家建构”?概括来说,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是国家能力,一个是官僚机构的中立性与自主性(autonomy)。前者涉及政府在特定疆域里垄断暴力的能力(韦伯对“国家”的定义),后者涉及政府能够超越阶级、派系、利益集团、家族进行决策的不偏不倚性。与现代国家建构相对的,在这本书里,是依附主义(clientelism)。依附主义,顾名思义,就是以“私利”的逻辑取代“公益”的逻辑。其表现是权力被各种局部的、特殊的利益所绑架——在美国,可能是那些组织性非常强的游说集团,在非洲,可能是某个强大的部落甚至家族,在希腊意大利,则可能是积重难返的公有部门。依附主义是“政治衰败”的重要标志。
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中关于意大利的篇章,共同了解这个深陷黑手党、依附主义、腐败和信任危机的国度。
本文摘自弗朗西斯·福山所著《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日裔美籍学者,哈佛大学政治学博士,现任美国斯坦福大学弗里曼·斯伯格里国际问题研究所奥利弗·诺梅里尼高级研究员,此前曾任教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尼兹高等国际研究院、乔治·梅森大学公共政策学院,曾任美国国务院政策企划局副局长、兰德公司研究员。著有《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信任》、《政治秩序的起源》等。
弱国家与黑手党的兴起
黑手党——让外人联想起西西里的第一乃至唯一的东西——不是以某种方式存活至今的古老制度。犹如坎帕尼亚地区的卡莫拉(Camorra)和卡拉布里亚地区的光荣会(’Ndrangheta),它在19世纪的意大利南部有其特定的起源。有理论称,黑手党原本是富裕佃户(gabelloti),利用夹在地主和贫农中间的角色来向双方敲诈租金。
但迭戈·甘贝塔(Diego Gambetta)以一个优雅的经济学理论来解说黑手党的起源:黑手党只是民营企业家,功能是保护个人产权,因为所在社会没有国家的保护。换句话说,如果一方在私人交易中受骗上当,在秩序良好的法治社会,通常会上法院去告他的交易伙伴。但在国家腐败、不可靠和干脆缺席的社会,必须去找私人保镖,雇用他去威胁对方,如不付钱就要打断对方的腿。
《解码黑社会》内容简介:犯罪分子随时都在玩察言观色、声东击西的游戏。他们既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又要寻找同伙,同时还要提防卧底的渗透和线人的出卖。他们之间的沟通方式非常隐秘,非常需要冲破社会习俗和文明规则的约束。他们形成了一整套沟通潜规则。牛津大学社会学系的狄亚哥•甘贝塔教授跟踪研究黑手党长达十年之久。他在《解码黑社会》中结合一线调查、新闻报道、黑帮电影等资料,利用博弈论和信号理论的分析,为读者全面解读黑道沟通密码。
由此看来,黑手党只是简单的私人组织,提供通常是国家职责的服务——换句话说,以暴力威胁(有时需要实际的暴力)来强制执行产权。甘贝塔表明,黑手党崛起的意大利南部某些地区,恰好充斥基于土地、流动财富和大量交易的经济冲突,外加1860年后国家变质引起的政治动乱。
使用暴力来保护产权,本来应该是合法国家的垄断权利,这样讲当然有很好的理由。如果没有垄断,保护市场本身也可成为激烈竞争的对象。黑手党成员很容易从保护转向敲诈,先造成威胁,再提供保护。私人保护也很容易演变成其他非法勾当,如卖淫和贩毒。甘贝塔认为,黑手党在西西里那样的低信任社会大有作为,可在短期内提供可靠保护。但它延续暴力和恐惧的氛围,从而降低了整个社会的信任程度。
黑手党是发源于意大利的一个秘密社会组织。根据地在西西里。18世纪欧洲掀起向美洲的移民浪潮,黑手党人涌向美国,扎根于纽约,活动于美国各地,操纵美国的赌博业、色情行业及贩卖毒品、走私军火,从事职业性的犯罪活动,诸如绑票、杀人、抢劫等。黑手党内部有各个帮派,头目对帮派实行家族式的统治。
国家力量和犯罪组织之间的反比关系,在意大利的法西斯阶段得到很好说明。法西斯主义通常被理解为威权政府的一种,比19世纪欧洲传统的专制政府更为强大,它囊括大众政党、指导思想、对国家的彻底垄断、魅力型领袖、对公民社会的压制于一身。意大利的墨索里尼建立法西斯政权,但他的版本从未达到像希特勒政权那样的中央集权,更别说斯大林的苏联。墨索里尼的法西斯党从来没能深入南部,重组以群众为基础的政治。它无法容忍的是暴力游戏中的竞争对手,所以发动一个成功镇压黑手党的运动。但没有完全拆除其网络,也没有杀害或监禁其领导,只是将之纳入现有体系。所以,当1946年民主政权成立,黑手党迅速重新崛起。
贝尼托·阿米尔卡雷·安德烈亚·墨索里尼(Benito Amilcare Andrea Mussolini,1883年7月29日~1945年4月28日) ,1883年出生于意大利费拉拉省,意大利国家法西斯党党魁、法西斯独裁者,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元凶之一,法西斯主义的创始人。
依附主义来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意大利开放选举权。十年后由于墨索里尼崛起,这一民主实验遭到中断。在这段时期,第一批大众政党涌现出来。左边的是菲利普·图拉蒂(Filippo Turati)创建的社会党,成立于1894年,分裂于1921年。其激进派改名为意大利共产党(Partito Comunista Italiano, PCI),加入第三国际。右边的是西西里教士唐·路易吉·斯图佐(Don Luigi Sturzo)构想的人民党(Partito Popolare)。它是以群众为基础的天主教政党,试图组织农民合作社,推动土地的再分配。所有这些政党在墨索里尼时期均遭到取缔,等到法西斯主义在1943年倒台后,很快又重新出现。
基督教民主党(Democrazia Cristiana, DC)作为人民党的继承者成立于1943年,原先设想是以群众为基础的进步政党,欲与意大利共产党争夺选票。它像早期的美国政党一样,在战后共和国的第一次民主选举中,面临如何让群众选民前去投票的问题。它与组织起来的北部天主教工人保持着紧密联系,但遇上如何深入南部的问题。那里的社会,仍以地方精英和庇护式网络为中心。在战后的早期大选中,君主主义和民粹主义的普通人阵线(Uomo Qualunque)等右翼政党在争取选票上相当成功。于是,基督教民主党改变战略,转而利用当地既存的庇护式传统。它借用现代的组织方式,建立总部设在罗马的等级制政党,以政党老板的网络在依附主义基础上招募选民。
在阿明托雷·范范尼(Amintore Fanfani,20世纪50年代长期担任总理一职)的领导下,基督教民主党变成以群众为基础的现代依附式政党。在许多方面,这个转变与19世纪40年代至80年代美国政党的转型非常相似。美国的转型是从庇护式政客的临时联盟,到组织良好的全国政治机器。意识形态——尤其是天主教与马克思主义亚文化的分裂——在战后意大利政治中继续发挥关键角色。但像社会党那样的团体,为了保持竞争力,必须愈益求助于依附式战术。
依附主义在南部因政府的经济政策而获得加强。现代意大利仿照法国建立中央集权国家,罗马可在全国范围重新分配资源。19世纪后期的自由主义政府,为了缓解南部贫困,开始大量投资于基础设施,尽管这往往有助于北部工业对南部的优势。1950年,新共和国的政府设立发展部门南方基金会(Cassa per il Mezzogiorno),旨在促进南部的经济增长。它还充分发挥工业重建研究院(Institute for Industrial Reconstruction)的功用,这是一种国有工业的大型集团,能够提供融资、就业和政党庇护。国家在基础设施上花了不少钱,还对钢铁、石化和其他重工业作出重大投资。
工业政策的结果非常复杂。南部的人均收入和工业产值大幅增长,大批农民脱离土地。从1951年到1971年,农业就业人数由人口的55%降至30%;有些去了南部和北部的城市,但许多人离开意大利,前往美国、欧洲和拉丁美洲。此外还有社会指标的巨大改进,如识字和婴儿死亡率,使其时的南部与19世纪时相比,不那么像“非洲”了。从1951年到1981年是南部的追赶期,其中南北之间的差距有所收缩。但这些投资并没有将南部建成自给自足的大工业基地,南部许多成功公司只是北部公司的分支。意大利的北部增长更快,到20世纪70年代,尽管有巨额资金的支援,两个地区之间的发展差距仍然悬殊如初。像希腊一样,意大利南部也是“无发展的现代化”的案例。
更重要的是,从政治方面考虑,南部的政府投资增长最终让政治依附主义走了鸿运。用一位观察家的话说:“从来不是国家或国民整体拨来款项支持这个或那个项目、房屋或学校的建造、公共工程或工业项目;永远是多亏了这个或那个地方议员、或当地基督教民主党书记的关心。”像希腊一样,政治关系和操纵国家的能力成了通向财富和人身安全的途径,比私人创业更为可靠,从而强化了现有的南北差距,促成即将失控的政治偏袒文化。此外,庞大的公共支出,给更公开的腐败提供了充分机会。黑手党在战后南部发挥重要作用,确保基督教民主党的选民基础。像许多国家一样,他们通过对公共承包的控制而获得报酬。20世纪60年代从萨莱诺到雷焦的公路竣工,与光荣会的兴起有关;那不勒斯在20世纪80年代重建,又与卡莫拉的兴起相连。
“贿赂之都”与冷战结束
像希腊一样,共产党是意大利政党中受依附主义影响最少的,它是以意识形态为基础的组织。但它是莫斯科的盟友,被怀疑只想以民主过程夺取政权,所以被排除在执政联盟之外,即使常常获得25%至30%的选票。也像希腊一样,美国盟友从中施加影响,宁可选择蒙受腐败污名的民主政党,也不愿接受非依附式的共产党。意大利社会党和其他小党能够提名总理的机会很少,支配战后意大利政治的是基督教民主党。政府内阁经常有变,但体系高度稳定,督导意大利成功崛起为主要的工业强国。
1989年冷战的结束,使这一切突然发生变化。随着苏联的崩溃以及马克思主义作为合法化思想的衰落,意大利共产党与莫斯科失去联系,于1991年宣布解散,为左翼民主党(Partito Democratico della Sinistra)所取代。国内共产党威胁的结束,反过来又削弱了基督教民主党继续掌权的理由。其时,它已把整个国家拖进腐败和犯罪的泥沼。新政党涌现出来,特别是地方性政党北方联盟(Lega Nord)。它以中小型企业家为基础,烦透了意大利国家的腐败和南部的不断领取补贴。北方联盟好几次提议,为了躲避南部的腐败,干脆让自己从意大利分离出去。
许多人相信,黑手党、依附主义和腐败代表传统社会习俗,随着经济的现代化将会逐渐式微。但久而久之,这三个现象反而变得更加强劲,冲出南部堡垒,污染了整个意大利。到20世纪80年代,有罪不罚的文化已经抬头,到处都是以公共资源来谋取私利,对此可以听听老一辈政客的下面一段话:
也许我太天真。我从不敢相信,会出现如此根深蒂固、四下弥漫的腐败。我一定能想象缴纳公益会费、资助会议、设晚宴招待和出版宣传刊物等,这些都要花费大笔金钱。但——我坚持,这都是确实的真相——我从来都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明目张胆的盗贼。当我发现,各党各派在定期按百分比收取公共合同的回扣,我感受到莫大的震惊。
这一切在1992年的“贿赂之都”(Tangentopoli)丑闻中暴发出来。出人意料的是,它并非出自南部,反而涉及来自米兰的社会党政客马里奥·基耶萨(Mario Chiesa)。被捕时,他正试图将六千美元的贿赂冲下抽水马桶;很快发现他还卷入一系列更大的丑闻。调查的扩大导致社会党总书记贝蒂诺·克拉克西(Bettino Craxi)的入狱。这证明在攫取战利品时,社会党像基督教民主党一样贪婪。
贝蒂诺·克拉克西(Bettino Craxi,1934年2月24日—2000年1月19日),意大利政治家。出于米兰,1983年8月4日至1987年4月17日担任意大利总理。1994年7月29日下午,意大利米兰法院宣布,判处意大利前总理贝蒂诺·克拉克西和前司法部长马尔泰利有期徒刑8年半,同案犯前埃尼集团副总经理迪·多纳被判有期徒刑7年。
同时,黑手党的影响也从西西里扩散到整个意大利。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由于国际毒品贸易的兴起,意大利犯罪组织的力量大幅增长,情形一如拉丁美洲。地盘争夺,导致巴勒莫等南部城市的敌对家族参与血战,特别是暴力派“科莱奥内人”(Corleonesi)得以崛起。南部许多个别政客本来就与黑手党有联系,由于巴勒莫前市长萨尔沃·利马(Salvo Lima)的反戈一击,这些关系变得更加系统化。利马前来投靠基督教民主党的老牌总理朱利奥·安德烈奥蒂(Giulio Andreotti),所带来的不只是强大的政治机器,还有与犯罪组织的广泛联系。
当然也有对抗和抵消的力量。意大利司法部门在1968年全球起义后招募大批怀抱理想主义的律师,增强自身的自主性。这些左倾法学家在工作中稳步上升,到80年代,已有能力向根深蒂固的政治精英提出挑战。司法调查的对象,包括安德烈奥蒂、克拉克西和贝卢斯科尼,反过来指控司法部门怀有政治动机。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真的。这些法官倾向于把矛头指向右翼政客,而不是左翼政客。许多法官心甘情愿持异常勇敢的立场,剑指腐败政客和黑手党头目。还有不少富有使命感的法官,其家族传统就是要承担公民职责,与西西里的潮流格格不入。
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调查,导致黑手党向国家尚余的廉洁部分发起虚拟战争,有些法官和检察官惨遭黑手党的高调暗杀。高潮是1992年乔瓦尼·法尔科内(Giovanni Falcone)及其妻子和保镖的被暗杀,以及保罗·博尔塞利诺(Paolo Borsellino)稍后的遇难。
朱利奥·安德烈奥蒂(Giulio Andreotti ,1919年1月一2013年5月6日),意大利著名政治家,从上世纪50年代中期起,开始出任政府部长,先后领导过内政、财政、国库、国防、工商、外交等重要部门,几乎担任过意大利所有重要的政治职位。1972,安德烈奥蒂首次当选总理,此后20年间又6度出任总理。1993年5月因涉嫌与黑手党有联系被参议院取消豁免权后被拘留。2013年5月6日在罗马逝世,享年94岁。
随着警长阿尔贝托·达拉·基耶萨(Alberto Dalla Chiesa)、检察官加埃塔诺·哥斯达(Gaetano Costa)和县长罗科·奇尼西(Rocco Chinnici)的被杀,公众舆论渐渐动员起来,以支持反腐败工作。冷战不再是腐败保守政客的靠山,“贿赂之都”丑闻和其他调查结果,终于迫使总理安德烈奥蒂和基督教民主党下台。该党在1992年的选举中表现很差,自1994年不再在意大利政治中发挥作用。
现代化的失败
促使二战后政治体系垮台的事件,假如能像20世纪初的美国一样,为强大改革联盟铺平道路,意大利本来可以变得更好。不幸的是,事情的发展不如人意。媒体大亨贝卢斯科尼带头重组右翼,借助自己的企业帝国建立新的群众基础。以他为首的联合政府包括翁贝托·博西(Umberto Bossi)的北方联盟和詹弗兰科·菲尼(Gianfranco Fini)的民族联盟(Alleanza Nazionale)。这两个政党,加上他自己的意大利力量党(Forza Italia),收留了不少基督教民主党旧人。这个不同组合的联合政府在意大利执政,先是1994年,中间是从2001年到2006年,后是从2008年至2012年。
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1936.9.29-)生于意大利北部城市米兰,毕业于米兰大学法学系,意大利政治家和知名企业家,中右翼的意大利力量党创始人,AC米兰足球俱乐部的实际领导人和名誉主席。贝卢斯科尼四度担任意大利总理,是二战后意大利任职时间最长的总理。他一身横跨商界、政界、体育界和娱乐界。2011年11月12日,贝卢斯科尼递交了辞呈,正式辞职。
贝卢斯科尼在公众眼中是现代开放的政客,走里根—撒切尔的路线,希望降低税收,改革和精简国家机构,使之运行得像他的企业那样有效。不幸的是,贝卢斯科尼自己就是旧体制的产物,他的依附式思维已经定型,只是为其添加上了新的媒体技术。如果说现代国家的精髓是公私利益的严格分开,贝卢斯科尼却在奔赴截然相反的方向。他利用自己在报纸、电视和球队的持股,建立起大众政治基础,在三个任期中,不仅未能启动意大利公共部门的认真改革,而且激烈攻击独立的司法部门及其针对自己的贪污调查。他任命的部长人选和颁布屏蔽被告人的法令,削弱了曾帮助摧毁旧政党体系的净手运动(Operation Clean Hands)。贝卢斯科尼让议会多数派给自己提供豁免权,拒不遏制无论外在还是实质的利益冲突。在他的治下,南部的依附式政治持续不减,毫无变更。在2011年至2012年的欧元危机中,西西里无法控制自己的公共财政,以致被称为“意大利的希腊”,更加剧了全国财政的虚弱。
“净手运动”发起于1992年2月17日,当时的策源地就在米兰,检察人员从米兰一家养老院院长受贿案查起, 顺藤摸瓜地查出了1200多起贪污腐败案件,共涉及8位前总理、5000多名经济和政治界人士,有300多名议员接受了调查。“净手运动”还引发了意大利政坛大变革,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意大利社会党等一些意大利重要的政治党派在连续的丑闻调查中纷纷解体。
改革联盟未能在意大利出现,部分原因在于北方联盟及其领导人翁贝托·博西。它的社会基础在充满现代气息的意大利北部,主要是小企业主和中产阶级的职业人,受够了腐败和意大利国家的低效。不幸的是,博西发展党务的中心议题不是国家改革,而是民粹主义,如反对移民。他和他的政党也用依附式方法来赢得选民,对贝卢斯科尼的滑稽表演表示默许,以便自己继续执政。这个社会团体,本来应该是改革联盟的中心力量,现却变成中立派。
贝卢斯科尼的几个总理任期中间还出现几个左翼政府,但也乏善可陈,在上世纪90年代推出一些温和改革,重点放在大学、地方政府和官僚机构的繁琐程序,具有一定效果。但从未出现强有力的领导和亟须改革的共识,来改变意大利国家的性质,让它从庇护政治中彻底解脱出来,将更多经济纳入正规部门,控制国家行政的总体规模。
外部力量本来可以提供改革整个体制所缺乏的政治意志。意大利在1999年进入欧元区,给罗马带来强大压力,非达到预算目标不可。一旦进去了,像希腊一样,财政纪律却又变得松懈了。第二次机会是2009—2011年的欧元危机,贝卢斯科尼被迫下台,换上非民选的技术官僚马里奥·蒙蒂(Mario Monti)。不过到2012年底,蒙蒂也被迫下台。新大选的共识,如果有的话,却是反对较为认真的结构性改革。中间偏左联盟的新领袖马泰奥·伦齐(Mattoo Renzi)能否改变这一体制尚有待观察。
信任的重要性
信任作为人的属性,在本质上没有好坏之分。如果我生活在充满小偷和骗子的场所,轻易信赖他人就会让我陷入麻烦。如果一个社会的成员都会遵循像诚实、可靠和开放那样的社会美德,那么信任就会作为副产品存在于这个社会,这样的信任才会大有价值。信任只有成为守信行为的普遍条件才有其意义。在这种条件下,它成了合作行为的标志与促进者。当然,机会主义者也可利用他人的信任来行骗。不过,如他想生活在社群中,这样做就会迅速导致他人的排斥和回避。
生活在高信任社会中有很多好处。合作在低信任社会中也是可能的,但要通过正式机制。商业交易需要厚厚的合同、诉讼、警察和执法,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如果我住在一个犯罪率很高的社区,我可能要随身携带武器,或在晚上闭门不出,或换上昂贵的门锁和警铃,以辅助我聘来的私人保镖。在许多贫穷国家中,要有人整天留守家中,以防邻居来菜园偷窃或抢占房屋。所有这些构成经济学家所谓的交易成本,是生活在高信任社会的人无需担心的。此外,许多低信任社会从未意识到合作的好处,致使生意无法起步,邻居也不守望相助,等等。
同样道理也适用于公民和政府的关系。如果身边他人都这样做,人们变得更愿遵守法律。在本书上一卷,我提出证据表明遵循规范的习惯是人性中先天就有的,源于基因编码。在大多数社会中,政府监控和处罚违法的程度只能解释一部分遵纪守法;绝大多数守法行为源于看到身边他人都在遵守,自己也就遵循公认的规范。反之,如果官员看到同事受贿来让人插队,如果政客觉察到对手受惠于公共合同,他们就很有可能照葫芦画瓢。如果大多数公民都在偷税漏税(这在希腊和意大利是司空见惯的),缴足税金的人反而显得是大傻瓜。
所以,政府质量完全依赖于信任或社会资本。如果政府不履行关键功能——譬如,它不能保护我的产权,或不能保护我免受罪犯攻击或有毒废物污染——我就会考虑以自己双手做自我保护。如我们在西西里看到的,黑手党的起源就在于政府的失职,先是波旁王朝,后是意大利国家,都没能履行好自己的职能。这也是人们雇用“光荣之士”来做私人保镖的原因。由于黑手党本身也不值得信赖,对政府的不信任,遂演变成对每个人的不信任。
低信任社会造成经济学家所谓的集体行动难题。不信任在社会交往上的作用是适得其反的。如果大家都可信,每个人都会得益。但对任何个体来说,都没有动力去成为第一个不受贿或第一个缴足税金的人。不信任会导致恶性循环,每个人都受困于所谓的低水平均衡。大家都变得愈益糟糕,却无法脱身。相反,如果政府清廉、诚实并有能力,人们就会予以信任并追随它的领导。
希腊和意大利南部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政府,功能范围很广,能力或力量却很弱。它们进入现代民主时代时,无缘继承普鲁士型的自主官僚体系。19世纪之前,它们都由外国人统治,这种与外国的关联让政府的合法性受到玷污。在名义上获得独立之后,希腊的制度和政党仍受外部势力的影响。在意大利南部,问题在于内部殖民,制定南部政策的是以北部为主的中央政府。在希腊和意大利,政府开始是庇护政治的来源,随着整个体制的民主化和群众的政治参与,又变成公开依附主义的来源。
国家机构庞大但软弱,社会信任徘徊于低水平,两者关系究竟如何?它们的因果关系似乎是双向的。正如我们看到的,对政府缺乏信任导致个人寻求民间的解决方案,以求获得公共物品,如产权保护。解决方案可能以高度病变的形式出现,如黑手党;也可以是家庭自救,视自身资源为可靠行为的唯一源泉。在一定程度上,这两个社会中明显的家庭主义只是自我防御的措施,因为超越家庭的信任仅获得异常软弱的制度性支持。
另一方面,社会不信任一旦形成文化,就会有自己生命力。对政府持怀疑态度,或担心他人占你的便宜,会促使你采取行为,反过来又会加剧最初的状态。你尽量避免交税,因为你视政府为腐败和非法的;即使你不愿去利用陌生人,也不指望合作会有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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