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黑诗录
诗录
（吾非诗人而偶有“诗作”，慕其形式也，录之如次）
里下河歌（1972在某“学习班”因忆所插队的农村而作）
噫吁里下河！绿树青雾半掩庄，白帆出没在庄后。麦起浪，燕寻旧，斑烂菜花黄满畴。紫英若霞浮若飞，翠秧如酒动欲流。布谷低唤于深树，云雀高鸣于云头。梳鬏标小秧，站耙吆青牛。水接水，歌连歌，锣动鼓响里下河。月下双澄飘如练，子夜芙蓉满塘蕾。千顷蛙声催苗发，一庄芬芳白蔷薇。微风偶或惊宿鸟，薄雾轻笼好睡眠。秋来谷堆接长天，鸭蛋双黄紫蟹肥。秋原一望足千里，雁飞至此亦留连。联艚载米绕庄去，卖鱼小舟到门前。春耕夏忙年年有，春来秋去秋复秋。茫茫水乡驾扁舟，长歌一曲里下河。
（今注：所谓“某学习班”，即在“深挖五一六反革命集团”运动中被关起来隔离审查也）
读史•曹操（1978年冬，为木材公司出差江西山中）
五色棒悬露锋芒，命才初显济南相。射猎秋冬观乱世，习读春夏览史章。拒芬逃卓见胆识，牧守十路皆犬羊。挟天都许讨不臣，宏略一出定九荒。术布之流挥手除，玄德一生只匆忙。袁绍命终因官渡，刘表困死在长江。三分天下成竟时，腾蛇未许追秦王。英雄登临叹神龟，人间苍海两茫茫。
（今注：此时从所插队的高邮农村被招工回城三年矣）
洗涤（1979年1月，从江西返回过靖江）
极目望江天，东去一江水。奔云若有赴，涛波直无前。水耘沙岸细，山横远天伟。浩荡大宇宙，渺渺得洗涤。
盆松（1980年于泰山公园观盆景戏作 ）
你本是参天之材，却做了客厅里的盆栽。你本应自在地生长，却被弄成曲曲折折的模样。你本与崇山峻岭为伍，却只有小石一块作伴。你本听天籁地籁无限的歌喉，却不得不把世俗的声音忍受。你本可以不吃不喝而枯死，却又濡染上中庸之道的人气。青苔高高兴兴绿成一片，你也抽出纤细的瘦叶。
（今注：此诗当时曾示人，即给人看着玩玩，不料被人反映说我这个人思想上还有问题。真乃是：一时无聊弄管，惹出几多猜疑，不作诗也罢。）
深山行（1991年随省作家协会旅游安徽山中）
一瞬间，眼前流过去一千年。一千年，遗存依然。摸得着明清，看得见宋元。谁不叹，桃花源！桃花源里可耕田，桃花源里捧书卷。不敢走近，烈女祠！令人迷惘，牌坊群！从前的人们怎样地活？男庙里荒芜女庙里玄。老了，千年。换了，人间。任你画去了古屋，任你写去了传说。画不去的青山层层，写不去的绿水悠悠。把历史圈起来，出售参观的门票。把明天装车，驰进不老的山川。
我愿（2001年读书有感）
我愿在我死后，葬礼效法远古。先抛洒许多树叶，再挥进许多泥土。不必起坟，却要栽树。一丛两丛，一棵两棵。树木之茂盛，就是人的富有。大地将增添绿色，鸟儿将百啭歌喉。树叶沙沙舞动，乃是自发的伴奏。
下龙湾
不知越南有仙山，
山在北部下龙湾。
疑是桂林移海上，
一山一山列水间。
仙姿绰约烟波渺，
碧水汪洋雪浪翻。
山有千重因远近，
舟来一叶自往还。
天门开处鱼龙走，
石壁峥嵘是雄关。
观之不尽再三叹，
从今归去梦绕环。
红河即景
红河边，弯弯路，
院墙里面芭蕉树。
山路长，青山多，
高高树上结芒果。
天未亮，冒雨露，
妇女赶集不畏苦。
自行车，满满载，
晨渡红河做买卖。
圆斗笠，巾遮面，
露出双目如清水。
红河长，白鸟飞，
日日相逢迎朝晖。
小渔船，水中央，
对面青山打进网。
红领巾，上学忙
步步跨出新希望。
(今注：某年旅游，出广西、进越南，得此二诗，以为纪念)
读段玉裁
今人想对文艺，作出注解，所著的书，车装船载，可还是不及一位古人，他叫段玉裁，他只用了一个字：写，就把全部奥义，说了出来。他说，凡倾吐，就是写。他还怕我们不明白，又说，作字作画，皆曰写。可见，文艺就是写，唱歌、跳舞，都是写，而写，就是倾吐，倾吐我们的情怀。人类按照美的法则，把自己写向未来。
答郑奇赠画诗（ 07, 9，21夜）
一石当崖有二松，
遥山耸起雾云中。
空濛意在元非实，
动魄移情鬼斧工。
诗补：
1,残句：张公墓前遗老泪，青龙山上学生歌。
（此是一九六六年以中学生身份“步行串联”，途经杭州，有西湖之游，乱作诗数首，今仍记得此二句，可谓老来检得旧羽毛，观之可见当时幼稚与意气。张公，不知何代官绅，只见残碑上有个“张”字。时心中虽觉对文物不必如此，但作诗仍自觉出以当时的“积极立场”,否则则为不和谐,即不入时,不合时。此语可供今人一笑，不过不要把嘴笑歪了。至于岳墓遭毁，则我们没看见，此闻至今不知真假，以总体估计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另类胡作非为，当然也不是无有可能,任何时候皆是有另类的。然而，此等另类，将如何处置秦桧夫妇跪像？这个,不应缺闻,却至今一点也没听说。倒是最近从《西安事变》电视剧上看到，国民党军政部长、亲日派何应钦，是大言炎炎为秦桧鸣冤叫屈而且“言之成理”的。）
2,迎春辞：花好花难开，春风催生来。小民盼花急，焉知英雄怀。
（此乃作于一九六八年二月，整四十年前的了，是我为我所在的群众组织所作大字报《迎春辞》的开篇歪诗，用以讽刺当时军管会在筹建“泰州市革命委员会”时杂有自身的派性，故而影响“革命进程”，这是当时我的立场和见解，意思也是促进当时所需的和谐的实现的,发表于街头。录出亦以供今人一笑。大字报是记不得了，也许有关档案部门会有收藏吧？这首歪诗却记得，不妨记在这里，以备忘。）
有几个“没想到”：一个是没想到还记得这四句东西，这竟有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记得就是记得，你不想让它被记得，它却不能让你忘记；
二个没想到，当时竟可以张贴街头宣扬自己的不同政见，但当然,其实与时中央的政见是保持一致的,至少是顺应的,即努力促进革命的三结合政权的建立,以收起文革,实现安定团结,进入四个现代化的建设。现在去想，那满天大字报自由发表的情形竟有点匪夷所思，如今决不敢这样，也决不想这样，也决不必这样了，不是说现在天下处处太平，没有什么话说了，而是因为现在虽然宪法取消了大字报这形式或者说是权利，但你有何言语要吐，这儿有网可上，也是一个渠道，虽然据说网是虚拟的，但自由并不比从前少，你想贴到北京的网上都行，范围很大，如果言之重要，事关民族国家社会人民的命运与福祉，也可以甚有反响的，而读者呢，更是比从前有许多增加，至于读者的水平嘛，既然能上网看贴，在文化程度上至少不比当年的差，当然，欠缺也有，不上网的人就敬谢不敏，不能看到；
三个没想到，原来从宪法上“取消四大”，像卖把子的扫清场地一样，客观上竟为大字报移到网上作了铺垫。当年举手取消四大的爷们，一方面似乎远见大大的，另一方面作为地球生物也实在不免限于时空，没想到以后有英特网这玩艺一下子全球化了，倒是老毛他老人家在当时科技条件下，主持将“四大”写进宪法，在道理上较为符合人性，契合现在英特网的精神，比之“取消四大”，要高明许多，也伟大一些，恰好像是从政治上对英特网这类科技的呼唤。至于诸君如何将“四大”规范化，那可以讨论，但当时说取消就取消，也就不争论过去了，干脆倒是干脆，对于开辟新时代起了清场静场的作用。其实，我现在如果是老板，我会竖一个大字报栏，让我的职工提意见，大字报就为我服务了，促进我的公司的和谐，就是说，大字报本身作为形式，是没有阶级性的，它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反之，如果我是老板手下职工，我因为有我的考虑，根本不想指点我的老板，你给我奖金我也不写，我会对老板说，那玩艺儿早从宪法上取消了，你还想用它，你爹是当年造反派吗？那是土匪，比国民党反动派比日本鬼子还坏呢，我不跟坏人学。此话冠冕堂皇的。不过看来，冠冕堂皇的话往往隐含一个前提，前提是现成供人使用的，使用者只要人云亦云不加思索就行了。比如说造反派是土匪，就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的，那我也是当年一个造反派人员，我是土匪吗？
据说，古代有位子产先生就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古代就立有谤木,实际上就是让人贴大字报的。闹了几千年，这问题还在说是说非的，不知掉了多少脑袋，流了多少人血，真是残酷的玩笑。人类精神的进步，难道就像要求他取消肛门一样为难吗？肛门永远取消不得，所以精神也永远进步不成吗？小布什作为那样据说无比先进的国度的总统，他对世界做了些什么，似乎可以从他有肛门找到答案。在我们这样伟大的国度，道理也是一样。
现在如果有人要取消或限制英特网这个东西，坐下来开会，让大家举手，估计也能通过的，然而从经验看，说不定下面发明出的东西，比这个还厉害，因为人性要自由，人民要民主，是人类发展的总趋势。一切发生的,都有它发生的道理,一切有道理的,也都将会发生，只不过在发生的时候,大约因为肛门的缘故，总是有偏颇,所以后面就来了否定,否定之后又有了否定,永无穷期,正如人类永远有肛门一样。还是泰州人说得好，这小子做事没屁眼。原来，做事做得如何，归根到底与屁眼有关。难怪毛主席老是问，你的屁股坐在哪一边。算是一语道破了。试用这肛门理论或屁眼理论来分析国内外许多的咄咄怪事，倒是能解释得通的。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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