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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长青:我们的事业(小说)

吴长青 · 2006-05-04 · 来源:左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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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长青:我们的事业(小说)
我们的事业
(小说)
      吴长青
  
                                 一
许扬从乡下一所中学借用到大马革中学,再到正式调进,前后用了三年时间。记得当初到这所学校,他就对“大马革”这个名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听说过“大马士革”,那是中东一个叫叙利亚国家的首都。他搞不清他眼前的此“大马革”与彼“大马士革”到底有什么关系。学校传达室的仓师傅坚持说是学校所在地原是一个古战场,曾有不少战马死在这里,后人曾挖掘出不少马的辔头等遗物,还说市博物馆里陈列的马辔头就是从校址底下挖出来的。说着,仓师傅还跺了一下地。当然,一定也死了不少人。不知是讹传还是后人的集体想象,“大马革”的名字由来已久地存在着。老实说,当地还不只是一所中学以此命名,过去粮站﹑兽医站﹑木库﹑信用社等事业单位都用大马革这个称呼。现在,粮站是没有了,无人售票的公交车里的自动播报器仍然不厌其烦地报着“大马革到了”没有人嫌它拗口,麻烦。大马革比葫芦岛﹑五棵松这些名字难记,可再难记它也是传统,没有人愿意轻易去改它。再说了,许多地方把“破四旧”时期改掉的名字都恢复成建国前的旧名了。是的,什么东西一谈上传统,就会让人肃然起敬。
大马革中学所在地本是一个村,五年前市里行政区划大调整,将这一地带划为市级开发区。大马革中学的施教区覆盖了周围30个行政村和两个居委会,教育的压力比较大。校长大会小会都会提到“我们的事业是无比高尚的事业,我们要为大马革重塑新的辉煌——”校长的意思是大马革过去辉煌过,今天依然要让这种辉煌发扬广大。是的,做什么事没有一点革命英雄主义的确是不行的。许扬一开始从心底里喜欢上这所学校。其实,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需要什么理由,倒是人的感觉特别重要。
当然,这是快活话。过去曾和许扬同在“石扬中学”工作的陈成当面指出许扬的矫情。矫情归矫情,有什么办法,你陈成前前后后调动了八年还是没调成,不是“放”的一关过不了,就是“进”的一关卡住,最后还不是因为县中初中部从中划出,搞了个公助民办的初中,借机扩招了一批“择校生”,圈了一部分钱。教师缺口怕什么,县中立即从乡下挖了一批教学实绩比较好的教师进城,充实到初中。这样,陈成就成了首批“淘金者”,总算正式结束了“进城运动”。陈成从此才有出头之日。许扬依然走正统路,先是借用后调动,曲线救国,一路磕磕碰碰,遍体鳞伤。正如陈成感慨的这样,现在好了,没有什么公私之分了,论金钱多少决定人的价值。当年那么一个死脑筋的陈成现在什么都看清了。两人一比较,许扬进城的优势不但一点反映出来,反而显得有些落伍了。什么叫价值标准,能跟潮流走就是价值标准,谁的钱多就是价值标准。教师普遍接受了这种观点。
    大马革中学虽在开发区,离市区也就十里多路。按照现在这样的发展趋势,要不了三五年就连成一片了。可是教育这东西坏,有钱的学生和成绩好的都去了县中,教师们私下里常议论说大马革中学就是为县中培养优等生而存在的,许扬开始并不相信这种观点。后来他和陈成在一起改试卷,县中的老师动不动对评分标准提出异议,看得出县中的话语权无所不在的。许扬内心从此有了压抑,不知是碍于情面或者是自尊的原因,许扬从不对陈成说这些。尽管许扬觉得大马革中学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自卑的心理仍困扰着他。
许扬教数学,大马革中学历来语文好,数学和英语都比较差。每次县里组织调研考试总是排在后列。校长每次开总结会都要点到这两个学科,教研组长不知写了多少整改材料,总不见效。可校长一直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大有不脱贫誓不罢休的气魄。他亲自手执教鞭带初三(6)英语,这很不容易啊!许扬和校长带同一个班。这样一来,许扬和校长的教学实绩关系到这个班的整体名次。教师开例会上,许扬所教的这个班经常被校长作为案例分析。开始的时候,许扬也没觉得什么,时间一长,许扬感到了压力。校长经常要到局里开会,英语课不是调给许杨,就是请英语教研组长刘金粉上。刘金粉课也多,常常找许扬调课,这课三一调就乱套了。教过书的人都知道,第一节和第四节课没人愿意上,第一节课早,特别是冬天的早晨,南方没暖气,比较冷;第四节课要回家做饭。许扬不能不听刘金粉的。别的不说,刘金粉顶替的是校长的活。只要刘金粉说要第二节或是第三节,许扬不敢有个“不”字。这样也好,许扬也落得个好人缘,刘金粉背后确实也说过许扬的好话。“像小许这样的小年轻的不多了”,意思是许扬为人不错。刘金粉夸人还真的不那么容易。平常她很少说人好的,当然学校里也没多少人说她好就是了。
英语和数学需辅导的学生比较多。他们这两门课程的底子本来就比较差,加之在中考中是拉分数的学科,因此家长也比较重视。这几年,政府对乱收费抓得比较紧,除了县中没有学生举报信和举报电话外,其他学校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问题。都有据可稽,大马革中学因为乱收费被局里批评过。因此,校长三令五申不得触高压线,谁碰谁负责。有的地方采用打擦边球的办法,争取一部分资金。比如成立家长委员会,由家长委员会收钱,也有采取合作办学的方式,争取政策的空间,反正要隐藏起“公有”这个字眼,因为是“公有”你一分钱不能收。好比浴城,你洗澡可以,按摩也可以,就是不能有色情,不能容留小姐。
刘金粉的英语在大马革中学是不错的,找她辅导的家长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一些是学生主动找上门来的。刘金粉有一个原则,辅导可以,必须征得家长同意才能辅导。后来请她辅导的学生太多了,刘金粉一改过去无条件接受为有条件的接收。这样一来,有一部分学生就被拒在门外,家长感到没面子就呵斥小孩,小孩委屈,加上内心不平衡,就胡乱地写人民来信。教师搞家教不像乱收费,有明文规定。而教师背相告家教辅导还没有相关惩罚措施,充其量校长在会上说说。后来有学生在许扬的数学课上看英语。英语占的时间已经很多,现在变本加厉侵占数学课,许扬当堂撕掉两个学生的英语课本。这一来坏了。那些遭训斥的学生又哭又闹,跑到刘金粉那,异口同声地说许老师如何如何。许扬气极了,扇了学生两个耳括子,还当学生面踩碎了一盒粉笔。学生家长一直闹到学校,校长出面才平息了这场纠纷。
许扬的反常引起了刘金粉的警惕。刘金粉撂出话来,她说她知道是谁写举报信的。“才来几天,毛还没有长全,耍什么威风给人看。”听过这话的人都知道她这话骂的是谁,大家只是在背地议论。许扬对这些一概不知。他只担心他的数学。期中考试在即,校长已经说了,这次考试要与以后的聘任挂钩。不被聘任意味着丢了饭碗,光有编制没用,关键要有岗位。没岗位等于没了工作,编制算个球。按当地的说法,也就是工作“挂”起来,工资与岗位挂钩的。许扬这才明白陈成他们为什么对编制无所谓了。
刘金粉以前要调课事先还跟许扬打一下招呼,现在干脆直接进教室,连英语课代表也不来通知许扬了。有几次许扬在教室门前与刘金粉对峙,许扬心里想,若你刘金粉是个男的我就冲上去与你打一架。刘金粉心里早对许扬不顺眼,喉咙大大的嚷起来比谁的声音都大,“你不服气,找校长去。”,刘金粉上课的事牵扯到校长,我这不是存心找校长的茬吗?许扬只好忍气吞声。


                               二
许扬想起当初来这里的快感,至今念念不忘。
王京浩做年级主任的时候他是最惬意的,这个王京浩也是从乡下调上来的,身上还有着农村教师的土气,香烟熏得一口黑牙,手指也是黄黄的。王京浩带着许扬去家访,走街又穿巷,一路来一路去,很是投缘。夜深了,两人窜到老虎桥菜场附近的“兰州拉面馆”切半斤牛肉,烧份“家常豆腐”,一瓶绿“汤沟”,二十来块钱,全在年级部收入里支。年级部机动资金由王京浩支配。比如,学杂费剩余款﹑军训费﹑照相费﹑补课费﹑校服费等等,王京浩费尽周折扣点下来。有吃喝,许扬对王京浩自然是言听计从。王京浩还说,作为年级主任有权对他的工作做结论,也就是说,许扬在学校表现如何主要看年级部主任怎么汇报。许扬点头称是,和王京浩称兄道弟。
王京浩有个怪癖,喜酒,逢酒就有醉意醉态。一有醉意就要去洗澡,许扬付过澡资,王京浩酒醒后,一般都还给许扬。王京浩一到浴室就吐,常常弄得许扬哭笑不得,心里忿忿不平,“这那里像个教师,”许扬在乎自己这个教师身份的。有几次,许扬坚持不和他喝,王京浩就骂,骂他不是兄弟;许扬不让他进浴室,王京浩手往口袋里一掏,摔出一把钱来,说不要你小许埋单,万般无奈,许扬只好陪他。最恶劣不过的,王京浩还要小姐。事后结帐,许扬替他付给小姐的一百元台费谁好意思提,只好作罢。许扬后来知道王京浩刚离婚不久,QQ了一个,那女的说和他结婚的,只是没说具体时间,许扬也不好多问。偶尔看到王京浩与前妻的儿子就假装关心一下,嘘寒问暖。王京浩也带许扬到他父母那里喝酒。
那时,学校科技楼的框架刚刚有了雏形。一帮民工就住在大马革中学的后围墙外。大概是下半月的光景,周围漆黑一团。初二(10)班的一对男女生趁上自休的机会偷偷到科技楼约会。结果被两个民工看见。高个民工一把抓住男生,大声呵斥说谁在偷东西,男生一看有人,掉头就跑。女生吓得晕头转向,被两个民工按到了地上。许扬和王京浩喝酒回来,听到工棚里有些异样,以为是民工夫妻在云雨。王京浩到底有些经验,感觉有些不对,一脚揣开棚门,民工一楞,拔腿就跑,许扬在后面追了一气,由于对周围环境不太熟悉,只好作罢。王京浩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向学校作了汇报。校长连夜通知家长。最后,大家达成一致,为了学生的前途,案就不报了,家长要8万,因为女孩的下身已经变形,医生说有可能将来不孕。包工头只答应赔偿5万元。校长从中又做工作,最后给了六万元。学生住进了医院,第二天就转了学。学校内部对王京浩进行了表扬,许扬因是借用阶段,校长口头上表扬了一番。许扬感到从未有过的过瘾,他不是为表扬,而是追强奸犯的快感。
刘金粉算什么,许扬倒觉得王京浩难对付。因为他知道他的东西太多了。稍不慎就会出问题。
许扬的担心还是发生了。这件事来得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征兆。令许扬不知所措。
王京浩被拘留了。这个消息就像晴天霹雳在大马革传开了,进而传遍了整个开发区,乃至更远的地方。医院里的医生报了案。校长也去了派出所接受谈话,许扬的课也停了下来。大马革中校置身于舆论的包围中,一时间沸沸扬扬。
讯问许扬的警官问许扬在追民工的过程中做了什么。许扬一头雾水。他回忆当时的情形。揣开门的时候,一个黑影从眼前慌过,他撵着黑影追了出去。警官又问,返回原地后看到什么。许扬说王京浩正在打电话。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许扬怎么也没想到,那夜发生的一切会如此轻松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那就是王京浩和校长。王京浩因为当场接受案犯价值两千元建筑材料的贿赂,隐瞒了一条重要线索被拘留了。校长接受包工头的巨额贿赂,对案情隐瞒不报正在另案处理。学校一把手就这样换了人。许扬还是局外人,因为在整个舆论中他是唯一一个排除在评论之外的人,既没有人说他好,也没有人说他坏。因为在案件中这个逃跑的人只是个从犯,真正的强奸犯被窝藏了。最为关键的是当晚许扬将这件恶性事件向校长作了通报,校长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再也没有下文。这才没有过分追究他的知情不报。因此,舆论的焦点也就从强奸案件转向了腐败案,或者叫群体道德败坏。这种事情发生在教师集体里还真是不多的,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一想起这些事,许扬就感到他和大马革到底有了些关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关系。那像刘金粉说的,“毛还没长全”。许扬是大马革的元老,仓师傅看到许扬就这么说,校长都换了,王京浩和他一同出学校大门的,许扬安然无恙,王京浩却一去不回。依仓师傅的唯心观点,小许老师将来还能有大作为。当然这是后话了。
刚上任的校长姓陆,原是市第七中学的副校长。陆校长到大马革中学认识的第一个教师就是许扬,他找许扬谈过话,不冷也不热。家长告许扬的状,校长让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处理的,而他自己并没有出面。再比如,关于王京浩的事情,按理是要批评许扬的,假如那天不出去喝酒,就不会让大马革中学蒙羞。校长虽没有批评,但是态度看得出来,他对许扬并无多少好感。许扬却抱着这样一条死理,没有他和王京浩的喝酒,怎么会能让你姓陆的做一把手校长,意思是你陆家俊能做校长应该感谢我许扬和王京浩。开发区中学校长说起来也是正科级呢。
没有人会记这笔帐,也没有人会感谢王京浩。算你王京浩倒八辈子霉,婚是肯定结不成,人家监狱里还让你和那女的QQ,做梦去吧!
许扬担心自己在不经意间说出王京浩玩小姐的事,好在警官没有诱导他说,要不然王京浩的罪行会更大。至少,道德上要受到人们的谴责。
许扬还是觉得开发区比乡下好玩。有洗头浴脚房,也有浴城,卤菜店,健身器材专卖店。方便多了,有了女友就能吃饭店,用不着打车到市区。许扬觉得能进这样的学校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他真的进来了,一切恢复原样。什么是原样?就是教学,天下都一样,城里乡下都要求教学实绩,所谓实绩就是在县里的位次。难怪校长亲自带薄弱学科。示范作用还是有的,大马革中学要打翻身仗了。许扬担心自己所教的学科拖后腿。平时对学生管得更严了,不严不行,肯定考不好。
刘金粉的不依不饶令许扬很是苦恼。他是不能得罪她的,或者说是不敢得罪她的。说起来搞笑,这个许扬头脑挺聪明,他从读书时的一次经历中受到了启发,按照老方法真的跟踪了一回刘金粉。说起跟踪,许扬记忆犹新。那时在城里的高考复读班复习,他和另一个男生都喜欢班上的女生,两人密谋跟踪。放晚学的时候,两人一躲一闪地跟在骑车的女生后面,一直跑到她所住的亲戚家。可跟踪刘金粉就不太容易了,因为刘金粉的活动比较频繁,假若周围有人发现,场面就不那么好收拾了。再说跟踪刘金粉也没其他目的,只是对这个女人好奇。刘金粉没有漂亮的脸蛋,也没有好的身段,可在大马革中学那么多的人在乎她,何以有这么大的能量?许扬感到蹊跷。
刘金粉骑的是助力车,许扬是自行车。外面还有些风,刘金粉的头埋在脖子里,头上裹着一个带有西藏风情图案的花头巾,虽说三月小阳春,风还是有骨子的,许扬戴了副墨镜,风从鼻子底下一溜一溜的。许扬喜欢刺激,他甚至想起了和王京浩在一起“为非作歹”惬意的日子,现在一去不复返了。学校现在什么都严格起来了,上班要签到,下班要按指纹,文印室里“一体机”整天工作着,从批发市场上批来的纸张整箱从货车上搬运到文印室,这还不包括教师暗地里推销的试卷,连厕所里都是带着油墨的试卷。大马革中学的事业轰轰烈烈,没有人不相信他们的面貌正在发生变化。


                                三
风中疾驰的刘金粉还不时掏出手机,一看手机车速就慢下来,许扬须跟着慢,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两次,许扬差的超过她。许扬猫着腰,他担心刘金粉从助力车的后视镜看到他。许扬故意扬了扬头,刘金粉丝毫没有反应,这才放下心来,后视镜其实也就是起装饰作用。他们一路从开发区的王家墩到金洋桥,差不多有7华里的路。金洋桥就是市区了,相对繁华。特别是老外在这里开了家“湾迪”的咖啡会所,生意特别好。刘金粉头也没回进了“湾迪”,男服务生好象认识她,客气地与她打了招呼。许扬的自行车被保安拦住了,示意他推到一个僻静处。原来这里不允许停放自行车,气得他骂了一句穿着制服的保安。再看刘金粉,她早没了踪影。
进还是不进?许扬有些犯难。整个楼层都是娱乐场所,无法找人,找到了又能怎样?许扬为自己的荒唐举动感到好笑。想起乡下的那一帮教师,一年到头埋在农村,平时连小镇都难得去一次,还谈到茶馆饭店,连咖啡的味恐怕都没有闻过,居然有滋有味地在讲台上讲咖啡的生产国,拼写咖啡单词,许扬揶揄地苦笑着。他本能地摸摸口袋,返身进了温暖的咖啡店。
咖啡店生意不错。咖啡都是现磨现煮,只是价格有些高,普通的一杯也要三十元,性急的人一大口就能喝下肚。许扬坐下来,点了一杯咖啡。他要抿着嘴慢慢喝,像喝咖啡的人,喝上一小时,到大马革再吃一碗沙锅,回宿舍睡觉。
初中按规定是不允许上晚自修的,但为了打翻身仗,学校暗地里提倡到学校上晚自修。晚上九点半放学热闹一阵,其余的时候大马革中学那地方和市里比起来仍嫌冷清,当地到了待嫁年龄的姑娘们全到市里泡迪厅了,开发区仅有的两家舞厅改成了网吧,一家台球室改成了游戏厅。学校政教处查学生上网吧,许扬也被调用过,一般都没什么收获,学生听到风声全溜了。电影院也有几年没放过电影了,录相厅成了烧烤店,老板整天在那里一手抓着铁丝猪肉串,一手散着花椒粉,散完花椒,就往死地里扇。扇得马路上都有了辣味,猪肉吃起来像羊肉。许扬通常在这里吃沙锅。老板看他是老师,还赠送几根猪肉串给他。这样即使有学生在这里吃小吃,许扬也睁只眼闭只眼。至于老板在学生面前吹一些诸如 “你们老师也在这里吃”之类,不着边际的话更就无法计较了。
服务小姐服务特别周到,说话细声细语。一楼人早满了,许扬在二楼临窗而坐。服务小姐不时地来添水。水是免费的,温和的水一溜烟就下了肚,许扬有些不好意思。忙吩咐小姐不必再跑,水已喝足了。小姐腆腆地一笑,笑得许扬身上酥酥的。他过了恋爱的年龄,但是还没有恋爱。
房子困住了不少年轻的教师。实行了货币分房,单位不再负担职工住房,年轻教师一般都买不起房,只能采取分期付款。农村进城的教师基本上都是走这条路。许扬还没考虑房子,他要先找好对象,才能谈房子的事。比如地理位置﹑建筑面积﹑楼层等等。这些至少有对象的一半意见,现在他还不能做下主来。他想有个对象,那怕就是本校的女教师。黄子兰,王亚琴她们几个都是去年新分进的教师,人也都不错······
许扬越想越有信心,越想越来劲。他想回学校找她们,或者请她们当中的一个去喝茶什么的,现在人特喜欢到茶社喝茶,日子悠闲了,生活方式总会有些变化。饭店里大吃大喝是温饱,茶社里吃简餐才是小康。许扬不再抿咖啡,一张口将剩下的咖啡喝得干干净净,咖啡淀底,许扬有些舍不得,三十元一杯呢,他往咖啡杯里倒了点纯净水,轻轻摇了一遍,头一仰全喝了。
许扬放下杯子的刹那,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晃过。是陆校长,梳着五十岁男人特有的大背头,体形微胖,腆着啤酒肚。许扬总认为陆校长无论从派头上来看,还是从能力上都要比他原先工作那个乡的乡长有前途。开发区正门前就有个大牌子,上面有个名人题写的字“开发区大有前途”。许扬本来对名人就崇敬,加上这生动有力的话更使人来劲,仿佛这话就是对校长说的,对大马革中学全体师生说的。现在校长为了学校的发展,跑上级要钱要政策。就是为了大马革中学的前途。大马革中学发展起来了,开发区就有了后备人才,许扬觉得校长每次开会的讲话还真是符合逻辑,天衣无缝。校长的休闲也是为工作,那像他无厘头地乱撞。不,也许校长在请某些方面的领导谈事情。
许扬不愿让校长看到他,故意转过头去看一幅仿画。这是一副仿毕加索的画作,画面色彩与室内的灯光极为协调,显然这是装修的效果。画作一侧坐着一个女人,披着一头碎发,许扬正好与这双眼睛撞上了。那女人微微一笑,笑得许扬低下了头,这双眼睛好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大概是校友,也有可能是同学的同学。这人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或者一起吃过饭。这时,许扬希望能看到刘金粉,也希望自己被刘金粉看到。这样也不至于他忙乎了半天,到底为什么而来。偏偏这时那个美丽的小姐仍冲着她笑,笑多了,许扬心里害怕了。心里骂了句“真不是个东西”,许扬不知道为什么要骂冲他笑的小姐。大概是骂她来这里骗饭局,骂她厚颜无耻勾引男人。他真的想借机溜走的,偏偏有个女人看着他,他本能的不想走了,他想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突然,一阵吵杂声从大堂内传了过来,吸引了不少茶客的目光。许杨本能地从二层向下探了头,那里已围拢了不少人。领班模样的人正在和一个闹事者说话,几个保安也站着, 可一个也不说话。许扬无心恋座,乘着吵杂的时机离开了座位,突然一个人拉住了他,着实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刘金粉。
惊恐未定的许扬看见刘金粉潮红着脸,许扬的脸禁不住也红了。大家把目光都盯向了许扬,许扬不知所措。这下可好,保安上来了,刘金粉嚷开了。
你们不处理,我就报警了。许扬这才缓过神来。
“发生什么事了?刘老师。”许扬问刘金粉。听说是老师,围观的人才脸上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有人开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倒霉,到这个鬼地方,我包里钱和银行卡都被人偷了。”刘金粉一脸懊恼委屈的神情,这许扬在学校从没有看过她有过这样的表情。原来她是被盗了财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公交车上是正常的,发生在店里就奇怪了。许扬心里一阵窃喜。
“你什么时候来的?”许扬问。
“怎么了,你一直紧跟在我身后的,你都没看见我吗?不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刘金粉的刀子嘴真够厉害,说得许扬尴尬得无地自容。原来她早看到他了。
      “陆校长在楼上包厢里。”许扬找了个话茬。
  “怪不得你看不见我,原来眼里只有陆校长。”这两个人一问一答,仿佛与失窃没有一点关系。大堂经理开始神气起来了,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的意思是刘金粉完全有慌报讹诈的可能,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这令刘金粉怒不可斥,天下还有这样的事。刘金粉泼口大骂,“瞎了眼了,明天就叫你关门,哪有这样对待顾客的。”
  “小许,把陆校长喊下来,职工遭人欺,问他这个事管还是不管。”许扬面有难色。不走肯定不是,走更不是。许扬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想:那里是你倒霉,我才是倒了八辈子霉,今儿撞上你这个鬼。洋相出大了。
许扬回头上楼的那段路特别难走,一步三回头,刘金粉像是进入更年期的妇女,在驱谴着不听话的儿子。许扬心想,今天反正豁出去了。他推开了校长的包厢,一阵浓烈的香烟味扑鼻而来,还有女人的笑声。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对方也没细看,以为是误闯了门的楞头青,包厢的门随即被人推上了。许扬为自己的瞬间明智而庆幸,宁得罪刘金粉也不能使校长难堪,一校之长,涉及到学校的形象。许扬迅速从左楼梯口出去了,一出门就报了“110”,许扬还打了一个电话给刘金粉,说他已经告诉校长了,朋友有急事等着,先走了。说完就关了手机。


                             四
27路公交车直通市里,大马革中学门前30米就有站台,到市里很方便。许扬的美好心情被刘金粉搅得细致全无,“迪湾”咖啡会所是个什么地方?许扬脑海中呈现出的画面杂乱无章,刘金粉扭曲变形的脸,大堂经理飞扬跋扈的神气劲,保安的唯唯诺诺,以及校长和女人们的狂笑。唯有朝着他笑的那个小姐是真实的,因为她没有目的,他更没有目的。许扬拼命地回忆那转瞬即逝的笑,一回忆起那笑,许扬自己的笑只能收敛在半空中了,车上一位年老的乘客楞楞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车一到站,他迅疾跳下了车。
外面已黑了,路灯傻乎乎地张大着嘴巴,看着一个个矮它许多的人从它身边走过。许扬想到食堂找老徐头,搞点吃的。老徐头一个人住,许扬常常串到他那混吃的。虽说食堂承包了,老徐头在老板承包过程中发挥了不少力,老板对他的行为并不太在意。老徐头也只是从食堂带点东西回住处,就些白酒。许扬无聊的时候喜欢和老徐头聊天。
老徐头也健谈,常对许扬讲些年轻的时候风流事,逗得许扬浑身来劲,只狠自己比不上当年的老徐。
奇怪!老徐怎么不在呢?灯倒是亮着。许扬敲了几下门,里面就是没有动静。要在平时,老徐听到他的脚步声,准会出门来。许扬跑到传达室,仓师傅不在,门卫小张正在看《新闻联播》,听到有人进来,小张探出头来。
“看见老徐出去了吗?”许扬问道,
“没看见,会不会到他相好的那儿去了。”小张诡秘地一笑。许扬感到莫名的失落,连老徐这样的人都有新欢旧爱,在悻悻踱回宿舍的路上,许扬买了一包“华龙”方便面,两根火腿肠,算是晚饭。
走得很慢,老半天才到宿舍。
宿舍和教学区不但有围墙隔着,围墙上还载了些碎玻璃片,已失去了当初的光泽。围墙也明显陈旧,算是上世纪80年代的建筑了。尽管校园扩了又扩,但是这段围墙一直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从教学区到宿舍得从一家纸箱包装厂门前绕,许扬很不习惯这一带的生活。好在晚上有路灯,才不至于走进污水沟。学校一年四季空气相当污浊,一家新引进的合资企业生产塑料夹心板,一到半夜三更,烟囱仿佛要吸呐整个天空,排放的烟尘罩住了头顶,黑压压一片。许扬夜夜如厕,总能见到这一幕,刚搬来的时候,还以为要下雷雨。不出半年,渐渐就摸熟了这里的环境。乡下环境虽好,但乡下教师算个球,有夜生活吗?除了“斗地主”或是喝酒,再也没有可玩的了。女教师不断地向外跑,向外嫁,好多人编制在那里,人都借出去了。许扬想想自己已算城里的教师了,心里渐渐有了些平衡。
泡了面,又喝了一大碗白开水,拿一张当天的晚报,许扬躺在床上慢慢看。下午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刘金粉简直就是鬼,满以为去捉鬼的,结果被鬼缠着。许扬叹了一口气,今天算是躲过去了,明天怎么办?这是个难题,许扬有些害怕起来,刘金粉绝不是等闲之辈,不然绝对没有这个能耐大大咧咧,也是一种轰轰烈烈。
不能睡,他一骨碌下了床。
许扬返回学校,径直来到食堂后面的职工宿舍,他要找老徐商量一下。小商店里灯都亮着,许扬买了瓶白酒,在熟食店切了一只猪口条,又买了三两水煮蚕豆。磕嗑碰碰进了校园。这是一条煤屑路,人踏在上面,嘎吱嘎吱的,老远都能听到。科技楼正在装修着,楼上的光照得校园亮如白昼,一盏太阳灯很傲气地挺立在实验楼的上部,校园里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王京浩死在这楼上,前任校长也死在这上面,还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人死在这上面。许扬仇视刘金粉,仇视这座鸟楼,不然他有王京浩帮着,这酒和菜本该是他们两人喝的。
老徐回来了吗?老徐不回来又怎么办?他想找王京浩父母商量,这是个大胆的想法,没人敢这样想。王京浩虽抓了,他父母再不像以前那样大模大样地来学校。许扬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什么不对,对,找王京浩父母去。酒和菜扔了可惜,带着更不合适。没有合适的地方放,仓师傅又不在,给小张等于是喂狗。实在想不出好办法,许扬心想还是自己吃掉罢,一只口条算什么,在乡下吃过八两熏烧肉。蚕豆扔了,酒藏在食堂后面的煤堆里,扯了根树枝插在上面做标记。一路走,一路吃口条。王京浩儿子上初一了,小孩大了,不能空手的,他又绕了一圈,踱到一家小超市他看到了“盼盼”礼包,很是体面。左手提着礼包,右手拎一箱牛奶。
王京浩父母住有自己的私房,独门独院,很是整洁。王京浩离婚后跟他父母住在一起。在王京浩没出事之前,许扬经常和他到这里喝酒﹑吹牛,自从王京浩出事后,许扬再也没来过。他心里也有愧,假如他不跑去撵那个强奸犯,也许王京浩压根就没有收受贿赂的机会。特别是许扬向警察提供了自己曾离开王京浩身边有好长一段时间的证据,这对破案是至关重要。尽管有愧,他一想起过去那些时光,许扬觉得还是有意义的。他见证了一段历史,这也是一种资历,没有一定的资历,无论在那个地方活得很苍白。虽然学校不是机关,机关里的一套,学校同样也有。
王京浩父母那儿离学校也就三里多的路程,许扬花了二块钱叫了辆摩的。开发区的摩的收费很不规范,宰客﹑敲竹扛是常事了。亏得许扬是老师,的哥是大马革中学的毕业生,恰好认得这个许老师。到了王京浩父母那儿,大概有九点多了。许扬敲门,门不开,但听见门内有人在问话。意思是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我是小许老师,有事找你们商量”许扬扯开了大喉咙。
“睡了。”王京浩父亲的声音很大。许扬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求一个老人从被窝里爬起来接待自己。许扬满腹的苦水无处发泄。礼包和牛奶送没人理他,扔掉怪可惜。仿佛像刘金粉这个德性,自己出了事找张三找李四不算事,偏偏让我去找校长。许扬傻傻地站着,那些顺便带给王京浩儿子的东西显得相当地沉。许扬站了一会,发现的确没有一点动静,倒是引来了几声狗叫,吓得许扬撒腿就跑。
刘金粉在派出所里态度虽有了些好转,但是对于咖啡店大堂经理的傲慢和工作态度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派出所立案调查失窃案,并要求“迪湾”的经理向刘金粉赔礼道歉,这事才算了结。
刘金粉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头脑冷静了不少,她叹了一口气。是的,她这才有些悔意,争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倒是浪费了她不少时间。天色已暗下来了,一阵风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习惯地把头发向后掖了掖,无济于事,索性顺势把头发从两边集中绾了一个结。一个发结就这样撅在她的头后,像她的那张脸一样富有神气。
店经理自己有车,一溜烟就不见了。刘金粉的电瓶车还在迪湾门前,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打车回迪湾。一到迪湾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拿车,看车的是个小伙子,脸略有些黑,正忙着给一辆“本田”引道,小伙子看到刘金粉过来,示意她止步让车。刘金粉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泼口骂了句:“狗眼看人低”,小伙子瞪了她一眼,刘金粉嘴里仍嘟哝着。在她挎上电瓶车的时候,她想起了陆校长和许扬。她要找他们算帐。一个一个地算。
因为出了案情,学校大规模的晚自休叫停了,只有初三的两个强化班还在偷偷地进行,不过老师们对这些学生都很放心,他们是调出来的尖子生,自觉性都比较高。再说,这也是响应家长的呼声的结果,陆校长为此责成政教处成立了家长委员会,类似于自治区形式的有限独立。年级部马主任还精心策划了家长委员会与学校共建的活动,顺利地解决了教师的补课费。对于这桩两全齐美的好事,陆校长大加赞赏。在支部会上陆校长为党员上党课的时候还说到了这件事。充分肯定这是一件走实效与创新的结合,校情与人心的结合的思维之路,很有现实意义。


                             五
大马革中学在陆校长的领导下,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教师们提心吊胆地猜度着校长会用什么样的新着子对待他们,这是新官上任的惯例。恰巧在市区最近组织的调研考试中大马革中学的排名位次并没有多大的起色,这令陆校长非常光火。他再三强调考试结果一定与聘评挂钩,并对个别较差的学科教学人员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比如以前比较好的语文﹑物理一下跌至倒数第四。许扬的数学更是糟糕,在全年级属中游水平。英语排名比数学略微前些,特别是校长带的那个班遥遥领先其它几个班,谁都知道这是刘金粉的功劳。总体上说来,这次考试大马革中学依然没有摘掉贫困的帽子,脱贫的任务很重。像这样的成绩,这在大马革中学历史上也绝无仅有,前任校长虽因经济问题被免了职,实践证明在抓教学上还是有功劳的。以前大家的认识比较模糊,现在有了比较,结论也就很明显了。这会不会影响到陆校长的威信呢?许多人为之都捏了把汗。教师们并不想把学校搞垮,搞垮不但意味着学校撤并,教师分流,更主要的是影响教师的面子。所以,教师还是希望校长抓成绩,抓出学生的成绩就是教师的成绩,教师的成绩就是学校的成绩校长的成绩。
即便在这样情况下,陆校长的讲话还是赢得了一部分职工的热烈掌声。许扬当然也鼓掌了,有几个人是看他鼓掌才鼓掌的。这其中就有黄子兰,王亚琴他们。
刘金粉也在。她没有鼓掌,他有意见要提,而且要在大会上提,这令办公室主任朱晓林很恼火,有什么事会后再提,现在是总结大会,不是民主生活会,再说你刘金粉也不是党员,充其量是提些建议。教务处两个主任也不高兴,示意刘金粉坐下。刘金粉嚷开了,“有人能做为什么我们不能说”﹑“眼瞎掉了”,撇开这样一个场合,刘金粉说这些话大家并不会感到有什么意外。可今天是陆校长亲自讲话的会,而且会议整个气氛都是比较严肃的。是谁捅到了刘金粉敏感的神经?大家一致沉浸到校长的发言稿中回忆,反正是开会,听会与回忆是一码子事。
许扬隐隐约约觉得今天刘金粉一心想要出校长的洋相了。校长的隐私谁不知道,虽说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家的记忆就是好,只是心照不宣而已。最为关键的是当年刘金粉的父亲是当事人,刘金粉也亲历了那段时光。自然刘金粉的结论颇具权威。会场上顿时出现了一阵混乱,幸灾乐祸的有,不屑一顾的也有,一些老教师则是愤愤地骂。主持会议的副校长清了清喉咙,说下面请陆校长布置下一阶段工作,说完自己先鼓起掌来。会场上稀里哗啦地响起了零星的掌声,刘金粉将小坤包搭在右肩上,旁若无人地离开了会场,许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校长好女人,以前只是听说过。比如那会刚分到刘金粉爸手下的时候,才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伙子,上世纪80年代早期从地区师专毕业的那些年轻人,多少都带些抱负走出校门。刘老校长一眼就看准了这个姓陆的年轻人,工作不久就将他委以重任,将培养青年先锋队的伟大任务交给了他。意气风发的陆书记准备大干一番,将来好好地继承刘老校长的事业。这也是刘老校长对他的要求。
一个女生的出现改变了这个年轻人的命运。这位叫薛得霞的女生和刘金粉是同班,班主任就是陆老师,薛得霞的父母是渔民,长年在外。一年大概回来两次,开春出去捕鳗苗,一直要到伏天换网拉泥螺。白露节气一过又装上鳗网架,一直到腊月二十左右才上得岸来,杀牲祭神。年年如此,薛得霞平时由爷爷奶奶关照着,读初二的薛得霞很是努力,成绩总在排在班上的前几名。刘金粉和薛得霞开始关系并不怎么样,薛得霞虽没有刘金粉的活泼和撒娇,但是笑起来一对虎牙绝不亚于今天的巩莉。刘校长煞费苦心,让班主任将刘金粉和薛得霞调到一起,说是更好竞争。薛得霞也当回事,学起来更厉害。这让刘金粉有些受不,她不喜欢有人压住她。严格说来,刘金粉是个要强的人。而且强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强。刘金粉的天资很好,缺的就是用功。薛得霞的冲劲对刘金粉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刺激,可以说刘金粉的变化的确要归功于薛得霞。刘校长常常为自己的英明决断高兴,其中陆老师的班主任工作里也就有这么一条,定期向刘校长汇报刘金粉的成绩,能教到这样的好学生,陆老师自然是乐在其中。国外流行的“鲶鱼效应”在她们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只不过他搞不清楚,哪个是“沙丁鱼”?哪个是“鲶鱼”?这的确难以区分。这也符合辩证法思想,本来就是人,而不是鱼。陆老师时时提醒自己,一定不能以牺牲薛得霞的成绩来换取刘金粉分数。
为了激励薛得霞,陆老师经常到薛得霞家家访。刚开始的时候,无非在薛家门前的泥路上走走,看看薛得霞家西房间里的灯亮不亮,要是亮着,陆老师也就放心了,那说明薛得霞仍在学习。那时的大马革只是一个相对集中的聚居区,隶属于郊县红度乡的大马革村,地理范围也没有今天的这么大。现在的大马革其实是取了红度与硷洼两个乡的相邻部分。后来陆老师干脆走到薛得霞家的窗户前近看,第一次看的时候还吓着了薛得霞,那时候薛得霞还没有意识在自己的窗上挂个窗帘。
后来,陆老师不再满足在远处看薛得霞了。近看薛得霞时,陆老师看到的不再是课堂上那个沉默寡言的薛得霞了,而是一个类似缀在枝头挂着露珠的樱桃,虽青涩,但是鲜艳欲滴———
有一阵子,刘金粉隐隐约约感到薛得霞不对劲,对陆老师的课显得特别的不耐烦,有时干脆趴在桌上,每考一次分数比刘金粉少一次,后来干脆不及格了。对这样的意外,全班没有一个人在意过,薛得霞的成绩凭什么好,在大家眼里不及格才算正常。人家刘金粉的爸是校长,仙人还是仙家做。
再后来,薛得霞从大家面前彻底消失了。确切的说法是,她吃安眠药自杀了。传出来的版本是薛得霞有遗书留下来的,这种事在大马革还是第一次发生,相当一部分人感到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知道吃安眠药能自杀,或者是居然敢自杀。那时的刘金粉对自杀没有一点概念,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薛得霞不上学了,与他初一时的一个同学随他苏州下放的父母转回苏州没有什么两样。
可对陆老师就不一样了。得到薛得霞死讯的当天,陆家俊被他爸叫到房间,而且房间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刘金粉夜里隐约听了几句他父母的对话,陆老师大概在他爸面前一直跪着不肯起来。
······
许多年过去了,刘金粉从来没有想过他爸当年的辞职与陆老师有没有关系,陆老师调离大马革中学为何又是那么突然。薛得霞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陆老师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关系,每一个人只是与自己的时光发生关系。刘金粉上了大学,又回来做教师。她只记得她自己,记得她的父亲曾是校长,大马革中学第六任校长。现在给他的小女儿带孩子,偶尔和一些中年妇女或是老太们摸两牌。
陆老师终究是有抱负的人,曾是刘金粉的老师,现在是她的校长。他们再次相遇虽是偶然的,但是把本不相干的两段时光联系起来了。无论对于谁,悄无声息中孕育着难以言说的残酷,许多本消逝的东西又死灰复燃了。


                              六
刘金粉出了会场,那儿也没去,而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喜爱QQ,加了很多好友,基本上是男性。她与他们交往默契,或者叫言路比较顺畅。一打开电脑,QQ里就有一个模拟男声干咳了两声。她急忙打开闪动的小喇叭,原来是腾讯公司领养宠物的通知。刚看完促销通知,“大灰狼”就进来了。这个“大灰狼”可真幽默,一上来就问“灰姑娘”有什么烦心事。“灰姑娘”是刘金粉的网名。
“你这个‘大灰狼’,嗅觉怎么这么灵!”
“大灰狼等你很久了!以前这个时间是不会见到你的。”
“今天灰姑娘有点累了,准备到这里休闲一下,不曾想撞上你。”
“想我吗?”看得出大灰狼是个文明人。
“想过,不过现在没想。”
“想我就来吧!”大灰狼发出了邀请!
刘金粉回贴了一首郑钧的MP3《灰姑娘》:我总在伤你的心/我总是很残忍/我让你别当真/因为我不敢相信/你如此美丽/而且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刘金粉注册得很简单,年龄和籍贯都是随便填的,这个大灰狼是宿州人,35岁,刘金粉认识他已有两个月了。每次QQ的时候,大灰狼很有节制,显得非常斯文。刘金粉一QQ起来,就被大灰狼的幽默吸引了。
刘金粉想什么时候见见大灰狼。
儿子睡了,老公习惯地打开他的工程书。辅导的学生一走,这时候刘金粉就开始她的QQ。“野蝴蝶”﹑“梭子鱼”﹑“小鼹鼠”这一群动物都倾巢出动了,大森林里热闹极了,灰姑娘刘金粉倍受宠爱,弄得一拨人围着她团团转。
开发区最近引了一家外资,总投资达10个亿,这对开发区的领导来说不亚于抱回了金娃娃,市领导多次指示,一定要为外商提供五星级的服务。当地流行这样口号:“一切为了招商引资”﹑“以招商为荣,不招商为耻”,当地一个个体户在北京做生意,认识了外地一个老板,话说得投机,老板当即到大马革开发区投资。政府为此将个体户提拔为第七招商局局长,当地媒体也做了报道。很多人摇摇欲试,连大马革中学的部分教师都想去招商,这比挣教学实绩来得实惠和直接。有一段时间,陆校长在教职工大会上还真的提到过这事,不过他没有鼓励离岗招商,提醒大家利用教学之余发挥个人力量,为学校事业,为开发区事业组作出贡献。
你不招有人招,政府机关有一半人都出去招商了。许扬的一个亲戚跑教辅资料的,有一天说要办印刷厂,许扬无意中曾把这个信息透露给老徐,老徐的侄子在开发区兽医站做会计,兽医站一年也有600万的招商任务。老徐听许扬这么一说,如获宝贝。随即骑自行车来到兽医站,站长亲自接待许扬和他的亲戚。酒从中午一直灌到太阳落山,晚上继续喝,站长还和在医院做院长的同学协商,请了两个漂亮的护士陪他们。后来,许扬亲戚借故说合作方资金落实不到位,暂不能上报项目。许扬从他姑父的口中得知,投资纯属子虚乌有,这事早在亲戚之间传开了,大家把这事当着笑话传。许扬担心这事传出去对自己不利,让大家不要再议论这事了。什么都好管,嘴巴是最难管的,许扬恨死了这个表亲。
外商派来的中方代表和市经济贸易委员会的领导,开发区一把手到现场调研了几次,整个论证工作细致周密,大马革中学门口的气模的红帆布上的两条装饰的小黄龙张牙舞爪,“欢迎各级领导莅临我校指导”几个大字很是醒目,汉字下面还有一行英文。
陆家俊已经好几天没有按时回家了,每次回家都是酒气熏天的。虽说每次酒后他习惯去到浴城泡一下,可这酒埋在胃里,洗不了。夫人理解他工作的难处,并不责怪,只是提醒少喝一些,别伤了身体。陆家俊就是睡不着,刘金粉的反常令她不可思议,居然在会场上撒泼,他拼命地想在什么地方那些方面得罪了这个姑奶奶。当年两个高级职称的名额给了她一个,市政府的嘉奖年年都照顾到她······夫人发出了微微的酣声,陆家峻没有一点困意,细心听夫人打酣,到后来开始数夫人打酣的频率。最后,禁不住抱起夫人亲了一口,又乱摸一痛,弄得夫人浑身酥酥的,折腾了一阵,最终因他自己无法勃起,在夫人的嗔怪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
春天的大马革呈现出百废待兴的景象,塔吊环绕,密密匝匝地围住了远处的天幕,天与地牢牢地紧锢起来。推土机走进了一片田野,柴油机的轰鸣声惊起了几只鹧鸪,陈年的芦苇有气无力地摇摆着,有人趁机点上了一把火,芦苇被烧得噼噼啪啪的响。
面对大马革中学搬迁的传言,陆家俊曾问过区里的一位领导,领导婉转地批评了他,说他作为一个领导,怎能被群众的传言左右呢?一切以组织的文件为准,在没有正式发文之前,都是传言,小道消息。陆家俊在教师大会上,将领导的话换了一下人称,他由第二人称改成了第一人称。
其实,陆家俊心里挺矛盾。学校搬迁虽然一切都是新的,但他极有可能被替换下来。这是市里的惯例。谁不知道,新校区建设是个肥差。无风不起浪,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一旦被人抓住小辫子,翻船的可能性就更大。再说,洋鬼子天天在这地方转悠,保不准已经相中了那一块地段。
陆家俊想出一个主意,让英语教研组成立一个翻译小组,专门搜集关于外商在大马革地区投资方面的信息。刘金粉是英语教研组组长,没有她牵头,陆家俊的决定等于是空话。陆家俊话说出口才想起刘金粉最近的反常。
许扬还是去了王京浩父母那,还没等他踏进王家的院门,就被王京浩母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还有脸来见我,我儿子伤了你什么心,你血口喷脓”,一条黑狗冲着许扬“汪汪”大叫,脖子上拖着的铁链丁丁当当地响,两对獠牙发着白光。许扬楞着那儿不知所措。王老太这么一嚷,左邻右舍的人都出门来,其中有人认出许扬,几年汉子过来劝许扬赶紧走,免得更大的尴尬。王京浩还没有判,没有判也就意味着没有结论,估计关关也就放出来了,问题是社会影响不好。许扬这些话对一个老太太说有用吗?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许扬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离开,连走路都有气无力的。
许扬不服气,他要找老徐,这件事只有老徐能帮上忙。给王京浩儿子带去的牛奶和礼包又带回头,正好给老徐的孙子。
老徐刚从食堂回到宿舍,拿了张旧报纸就急急忙忙地往厕所跑,和许扬迎面大撞。老徐嚷着你先坐,我一会就来。
许扬害怕老徐问印刷厂的事,他想如果实在遮掩不过去,就说实话,反正事已如此,瞒得久了,反而更复杂,经过了这么多人的转折,谁该承担责任似乎模糊起来。要说责任,老徐也推卸不掉。老徐没问,许扬明说了自己的来意。


                            七
老徐差不多和陆家俊同年到大马革中学工作的,陆家俊那会还是单身汉的时候,和许扬现在差不多,和食堂工人混得很熟,有时还参与他们的牌局。做了团书记以后就很少看到他往食堂跑了。薛得霞和老徐是同一个村,老徐给薛得霞不少关心,学校放假薛得霞总是来回跑,吃食堂须自带大米,老徐看薛得霞背米甚是吃力,常常把薛得霞的米袋子放到自己自行车的后座上,薛得霞父母和爷爷奶奶经常拜托老徐关照薛得霞。薛得霞出事后,刘校长找过他。当薛得霞父母问他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老徐轻描淡写地说了薛得霞学习上的压力如何大,特别是上了初二学习明显退步等等,薛得霞母亲哭得晕了过去,早知这样就把她带到船上倒罢了。老徐一想起这家人经常神志恍惚,夜里尽做些怪梦。于是,利用放假回家的机会,还偷偷跑到薛得霞的坟上烧过几张草纸。
陆家俊回到大马革中学做一把手,老徐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想找刘校长问个明白,刘校长说把他送得远远的,不再碍眼。这才几年怎么摇身一变又回来了。刘校长已不是校长,只是一个退休的老教师,除了带孙子就打麻将。过去的事一概不记得了。
老徐不敢怠慢许扬,要是怠慢了,说不准,要不了几年也来个摇身一变,自己这个临工的活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电视上报道了教了几十年的代课教师都辞退了,何况我们这些临工。老徐有些恨,恨刘校长一人包揽下所有,陆家俊这小子应该来找他才是,要他陆家俊这小子欠我一辈子情。
因为老徐的厚道,刘校长将食堂工人换了个遍也没有动到老徐,所以,老徐成了名副其实的元老,食堂每换一个承包人事先都要到老徐这里探探底,比如标底大概是多少,一年学校吃多少,欠不欠帐,这本陈帐只有老徐说得清。
王京浩当年调动就是老徐帮的忙,刘校长看在老徐的面子同意要王京浩的。王京浩出事是老徐始料不及的,当初他的侄女与王京浩谈恋爱的时候,老徐一直不同意。老徐不欢喜复杂,他认为事情一复杂就说不清,侄女和王京浩离婚后,老徐对王京浩的恩情随之失效。
许扬听老许这么一说,知道找老徐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王京浩父母不知道背后怎么骂老徐的不是呢!大马革的老百姓还没有做到心平气和地离婚,不是文明程度不够,而是大家习惯了这种的方式,不吵不闹叫什么离婚。
这一老一少话倒是没少说,说说话题就扯到搬迁上。老徐说搬进新校区他极可能下岗,所以他不情愿搬,许扬说他更不走,因为一搬离市区更远,区位优势还不如他以前的学校,早知这样就费这么大的神了。
老徐说,人年轻时有机会还是要抓住的,刘校长满心想把大女儿嫁给陆家俊的。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刘金粉是二女儿,脾气没有大女儿好。许扬忙说是。许扬恨死了刘金粉,也怕刘金粉的缠人劲,惹她无异于自找麻烦。
大马革中学一千六百名师生中,有五百人住校。这五百人带动了校园经济的发展,校园商店的承包金逐年上涨,四五年时间翻了一番。门口一排门面房更是炙手可热,月租金都在二﹑三千元以上。
每个人都在发挥自己的关系,打通环环节节。刘金粉瞧准了商机,她也想炒一把。后勤主任是个麻子,是从三中调过来。刘金粉喊他周麻子,周麻子在向陆家俊汇报情况的时候,坚持说现在没有空房子,租户都没有到期,毁约是要赔偿的。陆家俊不好指明给谁,只是说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想租一间。周麻子眼珠一转忙说只要承包户承包期限一到立即通知他签合同。这个周麻子背地里将合同期限改了又改,自然也得了人家不少好处。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刘金粉有些耐不住了,周麻子请刘金粉到迪湾喝茶,刘金粉说换一家可以就是不去迪湾。周麻子安排在一家叫“花之魅”的茶社。
周麻子的恭维,刘金粉很是开心,破天荒喝了点洋酒,话也就多了起来。周麻子春话连篇,逗得刘金粉笑弯了腰。周麻子的粗鲁不只落实在嘴上,他竟许诺只要刘金粉和他上床,将答应陆家俊学生的那间门面房转给他。刘金粉想,你休想我听你的,陆家俊都把你惯成这样了。
周麻子没有讨到刘金粉的便宜,心里十分不快。在刘金粉走后,还是要了一个小姐,一直忙活到深夜,才摇摇晃晃地回家。
大马革中学走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一方面同类学校之间的竞争日渐加激;另一方面大马革的地价在上涨,许多人都把目光盯住了大马革中学所在的地皮。刘金粉对陆家俊提出的情报工作,嗤之以鼻,认为这是陆家俊的荒谬。既不符号逻辑,又不符合实际,简直是天方夜谈,玩“赌球”的伎俩。事实上,陆家俊也没有把这事当回事,果真政府要求让地,别说你一个陆家俊,十个也没用。再说了,这地又不是你陆家俊的。
周麻子汇报说,下月就可以腾出一间房来。让陆家俊通知他的学生来签合同,租金比现在的稍高一些,陆家俊没有吭声,只是说你和他们谈,谈妥了就行。周麻子会意,说了句请陆校长放心,一定把事情办好。
老徐和周麻子常开玩笑,周麻子说老徐老不正经,常常往儿媳房里跑。老徐揶揄周麻子滥交,连食堂里的几个小姑娘都不放过。恰巧刘金粉走了过来,顺着插科打诨起来,你们没有一个好的。尔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老徐一把拉住刘金粉的车,问刘校长现在可好,刘金粉说记忆和听力大不如前,视力倒是没大减。老徐忙说,这样就好!
刘金粉拿下了门面房,租金不但没有像周麻子对陆家俊说的那么高,反而比以前的低了二百元。周麻子是这样对陆家俊解释的,刘金粉是家里职工,肯定要照顾些。陆家俊一笑说你真会做人。
刘金粉开的教辅书店,各学科差不多都配齐了。开业那天,宴请了校长和各处室领导,另外请了各学科教研组长。大家有一个共识:刘金粉的头脑活,家教热过了,她有教辅,反正能牵住一头。这在经济社会里也是明智之举,何况开发区有政策鼓励人投资兴业,刘金粉跟上了这趟车。
数学组长通知许扬去刘金粉的书店领“课课练”,许扬磨蹭了半天,就是不动。组长看出了许扬脸上的难色,把他肩膀一拍,说,走,我们一起去。许扬叫了几个学生和数学组长去了“树人书店”。
刘金粉不在,组长说许老师带学生来领书了,让服务员数四百本“课课练”。许扬极不情愿地领回了“课课练”。
收钱可是个难事,许扬小心翼翼,对一些刺头学生私下都进行了安抚。许扬矛盾极了,既想学生举报,把这个窝点彻底端掉,又担心举报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毕竟是自己经手的东西,说都说不清。
许扬耐心细致的工作,感动了刘金粉。刘金粉专门买了西瓜苹果到许扬的宿舍,还邀请了黄子兰,王亚琴和许扬一起到开放区唯一的一家叫“紫罗兰”的歌厅唱歌,刘金粉的歌唱得很好,一曲“女人花”唱得醉人,黄子兰都不敢唱了,把王亚琴递给她的话筒直往许扬手里塞,许扬又传给了刘金粉。
那晚大家玩得都很高兴,许扬仿佛这才找到在大马革生活的感觉。原来,他都是回避着的,生活好象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对女性的认识影响了他对生活的态度,生活态度才是生活质量的保证。
许扬对刘金粉给他的回扣一个劲地推,他说这个我不能拿,都是组长做主的事,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他还强调了自己的观点。
刘金粉最终还是买了二百元消费卡偷偷塞进了许扬的抽屉,许扬请办公室的同事吃得一分都不剩。剩菜打了包带到宿舍独自一人下酒了。


                             八
王京浩的事迟迟没有结论,王家人不停地跑学校,要求学校出面保人。办公室主任朱晓林好说歹说就是劝不走,王京浩的娘干脆赖在学校不走了。老徐躲在远处瞅着老泪纵横的王母,不知说什么好?陆家俊打电话叫来了门卫老仓他们几个,几个小伙子在老仓的指挥下,把王京浩的母亲抬上了一辆三轮车,一直把她拉回了家。
老仓他们来回不知拉了多少次,宋晓林把情况向陆家俊作了汇报,陆家俊给区教委作了汇报,这样总算才制止住王京浩父母的来来回回地跑。
王京浩前前后后关了六十多天,罚了五千元,才被放出来。大马革中学已经解聘了他,王京浩不服,将大马革中学推上了被告席,宋晓林受陆家俊委托参加开庭,最终法院支持大马革中学的决定。王京浩待岗在家,三天两天在学校里转悠。影响很不好,遇到陆家俊动不动还骂。
老仓他们拦不住王京浩,再说也没有能摆上台面的理由拒之门外。过去王京浩做年级主任的时候给他们不少方便,成捆的废试卷都给他们拿走了,从来没有提过钱。老仓他们甚至还同情王京浩。
许扬见到王京浩就想躲藏起来,王京浩故意看不见他。许扬碍不过面子,仍旧叫王主任,习惯地问他吃了吗之类的寒暄话。王京浩头也不抬,脸冷冷地只顾抽他的烟。又是一阵沉默,许扬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早知道王京浩是这样的一个处理结果,我什么都不讲了,许扬恨自己当时口不牢,弄得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
刘金粉见到王京浩嘻嘻哈哈,嘘寒问暖,王京浩特别感动。刘京粉说我那小店你愿意去吗?我把那服务员辞了,你给我打理日常事务怎样?王京浩激动不已,忙说大马革还算你家啊!刘金粉说什么都别说了,赚钱二一添上五,下周一上班。
王京浩进“树人书店”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教职工内部反响很大,大家搞不清楚王京浩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也不便问刘金粉。
“树人书店”生意渐渐红火起来,周围几所小学的学生也成了他们的顾客。两家零售书刊的商店干脆关了门,这令刘金粉兴奋不已。王金浩对大马革中学的仇恨也渐渐淡漠,相反他有些瞧不起做老师了。
  王京浩睡不着了,书店是刘金粉承包的,搞得再好,我只是替他打工的。王京浩想到这些,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许扬被王京浩请到大马革一家饭店,许扬不敢拒绝。王京浩喝酒抽烟的姿态一点没变,依旧是左是夹烟,右手端杯,指头和牙齿黑黑的,眼眶总是黑着,憔悴了不少。王京浩说,过去我对你怎样,许扬眼睛有些湿了。那好,我说话啊你信否?信!信就好!两个喝了酒的人一个问一个答。哥们长,哥门短的一直扯到凌晨。
  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又晃到大马革中学,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脚把“树人书店”的玻璃门揣开了,王京浩稀里糊涂地在店里撒了一泡尿,两个人摇摇晃晃哼着“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接着又哼“两只蝴蝶”,两个人就像一对野魂,渐远渐近,一会儿消失在夜色里。


                             九
  天亮的时候,大马革中学大门口已是一片狼书籍,十二间门面房所剩无几,有几间还冒着烟,门楼附近的学生活动中心也烧得面目全非。消防部队的官兵正在收拾水管,水管拖得很长,足足有一千米。学生不肯进教室,政教处几个主任一起到大门口值勤,劝说学生进教室。
  消防部门的专家通过现场勘察,认为这是一起人为纵火,着火点在“树人书店”。大火损失人民币达30万元,一切真相大白,许扬和王京浩被警方控制。承包人刘金粉负连带责任,限制行动,随时准备接受警方问讯。


                              十
有人说王京浩的一枚烟头使大马革中学发生了地震。警方在清理火场的时候发现了疑点,纸张着火不会怎么生成一堆木碳,也就是说有人曾携带燃烧着的木材进屋来的。
刑侦技术专家相继到场,大马革重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火灾,火烧连营,殃及到小区的几户棚户家庭。村民们一致要求将纵火者绳之以法。教师们的意见就不太一致了,很多人认为烧得好,应该表扬纵火者,因为他代表了民意。大马革早烧早好,这对人民有利。这样的歪理居然很有代表性。
大马革中学刚刚发生的火灾在当地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市委市政府当天就召开电视电话会议,全面部署安全生产大检查任务,并且号召大家一定要从局出发,保证外商投资环境的良性健康发展。
市安监局会同教育﹑公安﹑财政等部门在大马革中学召开现场会,教育局党委决定由中教处副处长临时代大马革中学校长,原校长陆家俊停职检查,等待组织处理。现场会上这位副处长简短地作了题为《吸取教训,反思不足》的发言讲话,全体教职工也都列席了会议。
人大代表建议政府将大马革中学搬出现址,这样不但可以置换出一部分资金,用于新校区建设,最关键的是给投资的外方看看政府对此事的态度和决心。以诚心留人,以诚意感人。议案很快得到落实,大马革中学的搬迁正式排上了议事日程。不久,学校遵照上级决定,对学校工作人员作了分流调整。
老徐的工作自然不需要安排了,他向公安自首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不中听的话:“反正大家都稀里糊涂的,我想乘机糊一把,那知怎么不经烧,一下子火就蹿上了房顶。”原来,当许扬和王京浩揣门的时候,他刚从相好的那里回宿舍。当两个醉鬼走后,他溜进书店点着了从路上捡来的木片。木片迅速燃烧,纸张接触到火,一下子就烧开了,任凭老徐怎么扑,也无济于事。传达室的老仓发现有火情,拨打了“119”,可惜,一切都晚了。老徐乘着黑夜,躲过了人们的视线,可良心实在过不去,于是到派出所自首。听律师私下讲,他面临的极有可能被判十年以上徒刑,还要缴纳一定数额的赔偿金。
因为这场人为的纠葛,使得时光错乱,人与人无休止的颠覆,一些人便陆续地败下阵来。许扬去了浙江一家民办学校,王京浩也等着判刑。只有刘金粉随着大家一起迁到十年外的新校区。
当我再遇到她的时候,刘金粉已是市高级中学的年级部主任了。人也年轻了不少,家教倒是不搞了,但是利用示范高中家长的关系,搞些化妆品的直销,收入很可观。她说她好长时间没有去大马革了,大马革中学也换了校名,好象是东南亚一个华商的名字,有些拗口,不怎么好记。大马革中学虽然以这样的方式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但他们的事业依然在进行着。

                                                     2006.4.12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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