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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长青:夜话无寐(小说)

吴长青 · 2006-05-04 · 来源:左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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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长青:夜话无寐
夜话无寐
(小说)
  吴长青

   “ 你好,我是2064号话务员,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接完这个电话我就可以回家了,我想。我习惯了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失恋的﹑丈夫外遇的﹑喝醉酒的﹑甚至要找三陪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想尽了各种办法让他们放下话机。其实,我和他们的每次谈话都有语言记录,不能说与工作无关的事。“我最近比较烦,一直想杀人。”接进来的这个电话的人从声音判断是个有点文化的中年男子。
出于工作需要,我试探性地问了两个问题:“你烦什么呢?杀人又有什么意义?”显然他只是想杀人,至少现在还没有杀,我没有必要向领导汇报或是报告110,这样就小题大做了。 “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我梦里经常梦见自己被人杀。”他说得非常认真。“梦是梦,不是现实,你干嘛相信梦境呢?”我没有说杀人是违法的,也会被杀头的之类的话,这个他比谁都清楚,再说了,我也不屑说这种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套话。
他不厌其烦地说他怀疑自己神经有问题,我马上要交班,更重要的我担心电话语音记录。我说,我马上要交班了,你可以继续拨打这个电话,有人会为你服务。他说好,还交代了一句,“我不会伤害我的朋友的,这个你放心”放心不放心,我哪里管得了。放下电话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凌晨的夜格外的冷,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脖子往羽绒大衣里缩了缩。我困急了,就想睡觉,最后一个电话使我颇感意外,又有些刺激。夜里最困的时候,有这样的电话可以使我的精神兴奋一阵。接这样的电话就像男人吸烟,女人喝咖啡。没有了午夜的咖啡,我倒觉得泛味。丈夫骂我变态,因为我会把稀奇古怪的事讲给他听。
那时是用拷机的时代,我在寻呼台。也是什么事都有,遇到语言表达好的直接给他传上原话,语言表达一般的稍微给他整理一下,但不能违背人家的原义,不亚于做高考语文主观题。当然遇到一些表达不好的也是正常,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听其大概,模糊的发一个,接受方被弄得莫名其妙,结果还闹出了不少纠纷。
我接过这样一个电话,一个农村大妈,她说呼她的儿子,我说什么事。她说要她儿子回来找人接生,我不懂这里的方言,就问,什么是接生。她说,接生就是生孩子。我发了信息“赶快回家接生,妈妈。”那小伙子夜里往家赶,结果骑摩托车出了事故,摔断了大腿和胳膊。这本是一件寻常的交通事故,结果围绕我发的这则信息,那小伙子状告寻呼台。虽说,法院驳回了原告的要求,出于同情,领导去看了人还带了些慰问金。我被大会点名批评,上了公司《简报》的批评栏,还被扣了两个月工资,那时,我就想杀人。
我是一路哭着回家的,我气不愤。我的第一个男人还常以此抑揶我,说我现在快成了精。不知他说的是安慰还是讽刺。
后来,由于工作变动,我到了移动公司。这样的事再没发生过。但是饱受各种语言之扰好象并没有减少多少,尤其是遇到那些酒醉者,胡言乱语,让人肉麻。第二个男人就是这时走进我的生活的。他是个开出租车的。
我根本不知道,在我的身后有几个人在盯着我。下班我推车回家,心情异常糟糕。想想刚才那个无耻之徒的胡言滥语,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我没做对不起的事人,那些家伙为何骚扰我。我讨厌我的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忽然,一辆警车停在我的身边,我吓了一跳。我想过杀人,我只是想而已,可就这么一想,总不至于把警察给引来了吧。我吓傻了,站在那儿楞了一阵。警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耐心询问我,那不舒服。我冲他摆了摆手,他迅速离开了。
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警官的车“嘎”的一声又停到了我身后,我本能的调过头去,还是那个小伙子,他灿然一笑,“没你的事 ”,小个子警察对我说。说着举起左手向一个人敬礼,我从小到大,看到的全是右手敬礼,只有陈佩斯在小品里用左手敬礼。原来他右手拿着小本子,严格讲是票据。原来我后面有个家伙开着车,人行道怎么能开车。夜里怎么啦,法是24小时都管用,不像电价可以分时段计费。我看到那人乖乖地从车里出来罚款,几乎没说一句争辩的话。天下老实人该死,我转念一想,不对,这还叫男人,不懂反抗的男人还叫男人,没看到警察敬礼的姿势不对吗?至少补敬一次。小学里我们报告进教师,声音太小,经常补“报告”。一下子我对男人的认识提高了,我倒佩服那个告我的那个农村的男人,他可以都要的钱给老婆买营养品,可以给小孩买点衣服,可以充缴农业税。反正,他有他道理的,也是现实的。
后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上他车的,我是没心情骑车,这个倒霉鬼一直把我送到了家。
再后来,我像第一次一样稀里糊涂地嫁给了他。他说因为那时我在哭,怕我有什么闪失,结果只顾看我压了黄线,被罚了200元。我说你算个球,你对我那是感情,分明是好奇,是趁人之危。
我和他结婚三年来,这样的争论在我们之间一直没停止过,我觉得时机这东西特别重要,错过了时机,纵有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不光是男人找对象,女人找工作。我注意到收视率很高的《艺术》节目中采访过的100个大腕明星,最后我发现这100个大腕都说在他们在什么什么时候恰巧遇到了某个高人,这些人都是明星制造厂的厂长。
我很自然地想到那天夜班接进的奇怪电话,我知道我有了一个窥视别人的时机。
                            二
  说老实话,我一连几天关注当地的报纸,看有没有凶杀案,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是不相信宿命的,生活并不以宿命而存在。两个月后,本市白鹭新寓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是杀人,据说现场很干净,也不像是自杀。我是听我先生说的,他白天跑车,什么都能听到,尤其现在的交通广播特别发达,他对那些主持人的崇拜程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像我现在的工作,需要对每一个咨询电话都要耐心解释,不管那时心情好不好。他可以胡乱地评论一番,甚至大骂一痛。嗨!这倒也好,回来也没什么话,只知道一个劲睡觉。
有一天,公安局果真派了两个人到我们公司调查,调阅死者生前的通话记录。因为保密的原因,我们都回避了,值班人员打印了厚厚一叠,语音系统由我们的一个工程师在记录。公安局的人来去匆匆,神情极为严肃,大家的心情也被他们搅坏了,仿佛我们公司出了人命案。
和我同班次的大刘说她认识死者,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她说外面贴着寻找“目击证人”的布告,布告上有那女的照片,是汽轮机厂的工人。我说不是在室内吗?又不是在室外。她说是撬门入室的。我想不是劫色就是劫财。女的!大刘说得语气很重。
我像往常一样正常上班,杀人与我没有一点关系,连我自己还想杀人呢。我猛地想起来了那晚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他杀的,我一闭上眼,那声音就仿佛在我的耳边,我想象那个人的样子以及职业,有没有结婚等等。我想举报。 但决不是为了那五万元的奖金。近期的报纸上有这么一条举报信息:
4月28日,本市白鹭公寓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为女性。希望有目击证人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奖金五万元,不含税金。
举报电话:110或89076540
我手里攥着这张报纸,不知所措,我只是发现有人想杀人,这条线索管用吗?保不准这30多万的县城人口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有这种动机。不管用不是浪费人家时间吗?说不定使得警方错过了破案的机会。我撕了报纸,把它扔进垃圾篓。
同事小陈已被警方带去询问了。她值机的那天有一条纪录特别可疑。据说有一个人就在死者死亡前二十分钟打过一次电话给死者,警方猜测是索要钱物等等。
小陈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好象人是她杀的似的。我问她发生什么啦,她只是摇头,我不懂什么意思。她没好气地说,我碰见鬼了。我觉得好笑,你答非所问什么。她还是笑。我忙着又接进一个电话,是一个客户反映不会发短信。这种事也来问我,就好象夫妻不会做爱,好意思问别人那东西放在哪里一样可笑。我告诉他设定栏里的“86”前面一定要加个“+”号,他问我为什么?我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这是规定好的。我赶紧挂了电话。说起这个规定,我想起我在中学学英语的旧事。
我初中英语底子就不好,上了高中,学英语愈来愈困难。教英语的黄老师是个性急的男人,加上那时他还没有转正,急着要我们出成果。可像我这样的后进生不但不能给他带来效益,相反还牵制了他大量的精力,我也和他一样急,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他鼓励我问问题,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谦虚了。我在课堂上踊跃发言,为什么虚拟语气后面非得用“if”或“weathere”来连接。黄老师站在教室里楞了半天,忽而笑了起来。他让我坐下了,没回答我。
课后,隔壁班的同学戏谑地告诉我,黄老师说你问的问题太难回答了,我心头一喜,我能难住老师?那位朱姓同学又补充了一句,黄老师说了,“头为什么长在脖子上呢?”“胳膊为什么要长在两侧呢?”我立刻感到自己受了辱。黄老师你怎么能在背后辱我呢?我恨死他了。何况,我暗恋的那个男生的,也在隔壁班级。那一刻,我蒙发了杀人的念头。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我恨英语,一直到高考,到现在都没能学好英语。英语让我丧失了做人的尊严。
现在我懂了,所谓的规定是什么,所谓的约定俗成是怎么回事。那时,黄老师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这是约定俗成的,是人长期表达形成的习惯呢?
我的工作职责就是告向那些不懂规定的人宣传一些起码的常识,比如国家信息产业部的有关规定,比如国际电信行业的规定,移动公司与消费者之间应遵守的契约等等。不懂规定可以来咨询,问题就在于总有一部分人他懂规定,但是不遵守规定,这就难办了。比如那些杀人者,明知道有不能杀人的规定,他偏要铤而走险,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担心警方也来找我,因为我和那个有着强烈杀人倾向的客户有过具体的对话,我那时怎么不用一句回答他,“对不起,这不在我们公司咨询的范围。”我怎么跟他讨论梦里被人追杀与现实杀人是毫不相干的常识呢?我一看到戴大沿帽的穿黑制服的就有一种畏惧感,以至于我头都不敢抬起,生怕与那些人的目光相对。我仿佛就是那个杀人者,我要用纱巾把自己的头脸蒙起来,这样他们就认不出我来。

                             三
十年婚史,我先后有过两个男人,他们都待我不错,尽管我并不爱他们。当我从一个城市来另到一个城市,并不知道我将会遇到什么。就像我遇到的这个杀人幻想者。即使想杀人,我也只是想,不敢说的,更不敢去对外人说。
我是在湖北武黄高速边的一个村庄里长大的。那儿长年驻扎着一支部队,他们每天起居的小号声唤醒了我的青春。我离开我生活过那个村庄多少与这个兵营是有点关系的,我不能实现当兵的愿望,找一个当兵的做自己的男人总该是能实现的。于是,我抱着这个幻想出来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村里几个姑娘去黄石,在城里的一间公共厕所的便坑旁,我看到一则登在《×音》杂志上“招打字学员”的广告,〈〈×音〉〉杂志在我们老家很受欢迎的,尤其是那些故事特别感人,我特别喜欢看。这样的杂志广告不会骗人的。我小心翼翼地捡起这张浸着尿迹的残纸,用卫生纸报好,躲过姐妹们的目光,悄悄地塞进了蛇皮袋。
随后,我报名参加了培训。培训很顺利,我学习也用功,结业后我在当地找到了一份打字的工作。工资虽不高,但是比在农村里种地强多了。姐妹们来玩,嚷着要我请客。请就请呗,我带他们到一家海鲜排挡吃他们从没吃过的龙虾,老板肚大腰圆,为了拉上客专门安排人到店门口吆喝。据说这些红得发紫的龙虾来自江苏盱眙,一个盛产龙虾的地方。全城都是这样的字号,盱眙朱大龙虾﹑正宗盱眙龙虾等等,大盆60元,小盆40元,盆子是不锈刚做的,亮晶晶的。店主给每一个食客发两只薄膜手套,很是文明。与我同村的小霞也在城里做事,很可能在那家洗浴中心,我敢肯定。她从不带我到她玩,总说工作不稳定什么的,我从没勉强过她,她好象带过一个姐妹来,请我吃过一碗鸭血粉丝,说是南京小吃,我不喜欢吃鸭肠,统统挑剔了。她说鸭血粉丝的香根本不是香菜,而是鸭肠,她连连叹息,怎么怎么不识货。大概她服务的客人南方人居多,连吃都同化了。
小霞对薄膜手套的研究颇有见地,说得大家笑翻了天。她套上手套,手深进盆子,捡了一只雄的,雄的螯大,几乎和身子一样长。只见他撕下龙虾的螯,再牙齿一嗑,螯裂开了,再一挤,一条类似青蛙的白腿就出来了,那是龙虾螯的肉。同来的李海珍不习惯用薄膜手套,试着拽了几次,薄膜一直沾在手指上,一会儿看看薄膜内侧有些什么,卤汁有没有浸进去,龙虾的螯上有些小刺的。小霞说你瞎折腾什么呀!套子是保护你的肉体不至于受到伤害。还是女人呢?说着拿起一只套在嘴上一吹,薄膜顿时鼓了起来,像一只手。粘手怕什么,用嘴吹呀。只见她的嘴往左手心一吹,套子像听话的孩子,立刻离开了手指,挺挺的;接着右手的套子也挺了起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海珍说,小霞姐你从那学来的这一套。海珍嘴向我一撅,你问她是不是这样。这个刘小霞真缺德,我怎么懂呢?我看过但我从没试过,她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就胡乱推测。那像她自己成袋的批发往回买,不知用到哪儿了。真够损的。
我的男朋友其实就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哥,他在四川广元当兵,我是通过一个同学找到他地址的。我们先是电话联系,后来用电子邮件,我会打字,他速度还没有我快呢。我们来往的消息不久被我娘知道了。乡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爹管儿子,娘管女儿,只是分工,大事仍是协作的多。娘死活不同意我和表哥来往,暗地里爹没准少给娘精神上的支持。
我不敢回家,我怕看到我娘的泪眼,她眼睛本来就不好。娘说,你再跟他来往我就死给你看。我恨是我了,什么人不能爱,爱上一个我娘一点不爱的人呢?我想恨我娘,但我是我娘生的,我恨不起来。我恨我爹,为啥他不能在娘面前替我说句公道话,他也是男人,应该懂得他的女儿一个女人的心。
我回绝了打印社老板的挽留,只身一人离开了湖北。我到那儿去呢?我躲在出租屋里睡了整整两天。奇怪,居然没做一个梦,睡得太沉,仿佛死过去了一回。镜子里我发现自己的两只眼睛都涨肿着,鼓得圆溜溜的,像死鱼的眼,大概睡得太多了。
我打算找刘小霞,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整天的睡,就靠睡来钱。转念一想,我这不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傻逼。这种事能问刘小霞吗?再说,她那种睡是睡吗?她怎么睡也不会像我这样不吃不喝死睡两天呀?
那我去找王蔷,我的邻居。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玩,他是男孩但有一个女孩的名字。我们那时都笑她,说他干脆也留一个小辫子好了,王蔷很听话,说你借一个给我吧,老缠着我要小辫子,后来我真答应给他了。他就在等待中慢慢长出了喉结,有了小胡子。从此,再也不闹着要借我的小辫子了。
我的事王蔷大概知道一些,那肯定是听他娘说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当着他的面一无一十的把整个过程都告诉了他。

                                四
王蔷第二天就给我打了电话,他老婆和孩子来了,叫我到他哪吃饭。我很在意普通人之间质朴的感情,尤其对于我们这些在外打工的人,至少体现着浓浓的乡情。
我到超市买了“旺旺“礼包和水果带给他儿子。我一到他们租住的平房,王蔷老婆就迎了上来,他三岁的儿子正在学说话,在他娘的指引下,结巴了半天终于喊出了“姑……姑”,王蔷老婆兴奋得拍起了巴掌。
王蔷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的,是个当兵的,叫王键。见过一次面后,我同意和他约会。
说是约会,其实我正式提前进入谈婚论嫁的程序。我不想绕圈,王键有些性急,接触两次,就想和我那个。我是个认真的人,包括在这事上也是趋于保守的。任他怎么死皮赖脸,我就是不同意做,最多也就是让他亲亲嘴,搂搂抱抱而已。
他知道我有打字的手艺没有具体的工作,他说他复员后肯定回苏北老家。王键老家在沿海的一个县城,家里没什么负担。我说不管你家在哪儿,越远才越好呢?他用奇怪的目光看我,看得我眼睛也疼了。我说,只要你认为找我值!就行,将来不要喊冤。说老实话,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像我这样的女人世上多的是。
王键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娘和爹喜得合不拢嘴。我无话可说,一切按他们规定的去做的。他们挺满意我的表现。
后来,我们简单地结婚了。那年,他正好转业回到了老家,我也跟着来到了苏北一个叫涟水的县城。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报名参加了当地一家寻呼台的招聘,虽说年龄几乎到了极限,没想到这家公司还是录用了我,亏得我有打字的手艺,更主要的是我的打字速度比较快。
当这座城市的寻呼用户锐减到一万户不到的时候,所有的寻呼台都并进了移动公司,我们的劳动关系也一并进入了移动公司,这个过程远远超过我讲的这么简单。员工一直上访到北京什么部委,然后通过协调,才算有了着落。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对于我来说已是万幸了。就在这时候我的婚姻出现了危机,也许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我一直没打算要孩子,因为我工作一直没规律,这样生了孩子压力会更大。这令王键和他的父母感到不满,甚至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在涟水县城有我这种想法的人显然是叛逆的,说出去可是个不小的新闻,没有人支持我的观点。背后有人居然骂我这个湖北侉子心狠手辣,还说我是征婚征过来的,专门骗人的。娘的,我是明媒正娶,也不睁眼看看。
这样的日子从头到尾撑了四年,王键有些撑不住了。他和一个女人好上了,女的是一家超市的收银员。这种事情夫妻中的一方往往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当其中一个知道时,外人早已听烂了。我也不例外。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搂着那个女人。我干咳了两声,他一直也没松开手,还是那女的主动挣开他怀抱的。他耷拉着脸,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的傲慢。那一刻,我内心震动了,不知所措的是我,我倒成了一个局外人,私自闯进了别人的生活。
那女的跑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
我们没有打也没有骂,平静地去了民政局。调解的是位老同志,他说好好的这么一对怎么就随便的离了呢?你们再冷静的想想。想什么呢?我就是现在生孩子,我男人还能回来吗?即使回来了他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终于在“离婚证”上签了字。我什么也没要,只拿了我从湖北带来的那只黑皮箱,这是我学打字时买的,虽有些笨旧,但很结实。
我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每天照常上班。对了,我没把离婚的事告诉我的父母,免得他们担心。
公司里的那些大姐对我很好,隔三差五给我介绍。看得多了,我的精神几乎麻木了。我说我想安静一年,大家百思不解,好端端的一个女人咋不结婚呢?我从他们那幅虔诚的神情里可以归纳出这样一个理论:女人生下来就是给男人结婚的。他们都是为了我好,这种话我只是想想而已,根本说不出口的。
她们想促成我和公司驾驶员张大成谈。张大成老婆得是肝癌并发肾衰竭,是一种绝症,四十出头的张大成因为劳累过度,就两年时间把他折腾得一下老了十岁。我和张大成私人关系一直很好。张大成老实是出了名的,我们互相尊重,谁也没也往那方面想。即使我有这种想法,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张大成有没有这样想,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从没对我说过什么。哪怕就是聚餐也从不坐在桌子的同一面。
说实话,张大成果真提出来,没准我也能同意。可他就是只字不提,我也就不好多想了。不曾想我嫁了个跑出租的司机。
人生真是充满了偶然。

                                五
公安局的人找我,问我有没有这样接过这样几种电话。比如唠嗑心情不好啊,内心有某种动机啊。我不明白他们到底问了些什么。我说没有。天下那有这种破案的,找到跟案件有关的证据就是了,我和他聊的那些算什么。想法是不会定罪的吧。
我知道我和那个杀人幻想者的谈话他们不可能知道,再说我也没有违反什么原则。我想他大概工作生活压力大才有这样的动机。据我的经验,蒙发杀人的念头一般是在受辱或极度委曲的时候。我是理解这种人的。
相比那些胡言滥语,死不正经的,索要小姐要到我这里来的家伙,这个向我诉说想杀人的人倒有几分可爱。他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只是我没有他的勇气。但我也没有明确鼓励他,“这是精神解脱的好办法”,“杀人应该是个不错的想法”之类的话。我宁愿做他的同谋,但不愿做他的同犯。
大概这个人记住了我的工号,有一天我休息,他还打电话找我的呢。电话是小陈接的。小陈遇到我,嘻嘻哈哈说我有外遇,我说你正经些,别坏了我名声。我已经是二婚了,二婚女人是经不住舆论的。小陈告诉我有个男的打来电话指名要找2064号,我说这也正常,说明我服务态度好,下陈忙止住了我。得了罢,小心色狼。好象她遇到过似的。
他是怎样的人呢?虽说这不是个什么重要的问题,或者说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但好奇心或者是窥视欲搅得很烦。我早早洗了上床,胡乱地把电视机所有频道挨个调了一遍。一家法制频道正在播一条大案追踪:

宋留根黑帮团伙被打掉了,其种种暴行劣迹令人发指,让人深感犯罪团伙给社会公共安全带来的巨大危害。近年来,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在我国已成为十分突出的刑事犯罪之一。如何打击这种犯罪,建立健全专门力量与社会力量相结合的防范机制非常必要。打击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有组织犯罪,是维护社会长治久安的一项艰巨任务;打黑还需要长期作战,除恶务尽,决不可懈怠,绝不能手软。


电视镜头插上了一段公审的画面,罪犯宋留根低下了头。原来此人是郑州的,犯下了号称“中原涉黑第一案”。是不是第一,我无从考证。主持人是位漂亮的小姐,她语气果断,仿佛是审判员。这样的节目就需要这样的播音的,铿锵有力。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犯罪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大概小时候上学就不遵守纪律,不懂得规定,那怕是约定俗成。我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不知道来到什么地方,周围一片混浊,只觉胸口憋得慌,一口气堵塞起来。我想睁眼睁不开,我看见了小霞,他身后还有一个男的,好象是王键。小霞好漂亮,穿着婚纱,王键挽着小霞的手,音乐声中两人拜堂,那个房子我很熟悉,怎么我爹和我娘也在这,他们笑得多欢哪。突然,冒出两个公安,上来就抓人,还带了拷子,亮霍霍的。王键抽出一把刀,刺向了警察,个矮的那个被刺中了,一道血光划上了屋顶,溅了我满脸都是,我赶忙伸手去檫,一拳正好打在我丈夫头上,他“嗷”地一声醒了,我也醒了。我们都醒了。
我怀疑自己脑子出了毛病,要不做出这么一个荒唐的梦。小霞没日没夜做着她的生意,与人无碍;王键有爱他的人,他爱的人,生儿育女。本就是两相平安,两者无扰,怎么都汇到我这里了。而且变得这么复杂。生活没有这么复杂的。
我想小霞了,她现在在哪里呢?还在黄石吗?有可能去了孝感或者咸宁,也有可能在武汉。我笑过她鄙弃过她,甚至骂她不要脸,现在我笑不出来,也骂不出来。也许,有人会笑话我,怎么这么无耻,居然去牵挂一个出买色相的人。我说不出我牵挂她的具体目的,我一直忘不了她善良的笑脸,无论她是否也用同样的笑脸对待她的客人。她在我来苏北的时候还悄悄塞给我二百块钱。
姐,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着你呢?这二百块钱就算我出的礼金,等我结婚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小霞说着还娇气地在我的头上亲了一下,活像个孩子。
小霞不会遇见王键的,遇见王键她该称呼他姐夫。现在,我和王键没有关系了,也许小霞还会喊他姐夫,这也没什么关系。那怕小霞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的。王键搂着的不是小霞,如果真是搂着小霞也许我就不会做这样怪怪的梦。我敢保证。
王键为什么要拔刀子呢?他法制观念很强的。警察为什么要抓他呢?难道他也杀了人,杀了人服法也就得了,为什么负隅顽抗呢?居然还袭警。那可是不轻的罪行。大概警察坏了他的好事,他还没结婚呢?警察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他婚礼开始的时候来。
都怪那个嚷着要杀人的人,连我脑子里都烙上了杀人的隐疾,不是我想杀人,就是别人杀人。这个家伙真讨厌,以后不要打电话来,接到他的电话就报警。我下定了决心。
白鹭花园的案子好象还没有了结。除了报纸上公布征集线索外,电视上也公布了此类消息。不过播音员和“中原涉黑第一大案”播音员相差太远了,声音中气都成问题。当然,省台和县台肯定有区别的,不好的话,人家怎么可能放弃官位拼了命往省台和中央台挤了吗。
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管得了那等闲事吗?说不定杀掉的那个人就不是好东西,该杀。我们公司有人认识那个女的。张大成跟我说过的。对,小陈就认识她。他们经常在一起打麻将。

                、         六
那个可疑的电话有些日子没来了,我怀疑他就是凶手,也许警方正在通缉他,他躲藏在什么地方,不留一点蛛丝马迹。也许他畏罪自杀了……即使他不是凶手,他也许畏惧了,一定在为他心存的杀人动机忏悔了。

我那开出租车的男人回来得真够晚的,倒头就睡,呼噜搅得人心烦。他对发生在我们中间这些闲事也只是说说而已,没多少时间和精力去管它。我也懒得找事和他唠嗑。一夜无话在我们之间太正常不过了。其实,我也没少说,他也没少说,那都是跟别人说了,回家就不想说了。尽管我听惯了夜话,也习惯了说夜话。他白天揽活话也没少说话。我们又是无话的一夜。


看他死睡的样子,我联想到前两天报上的那篇报道,我翻出那份报纸:
《三天内,两民工睡梦中猝死》追踪——
民工生存状态谁来关注?
读者:希望悲剧不再重演;建筑公司:肯定不是累死的;民工:开水泡米饭是经常事;有关部门:此事不属我们管
这一组标题特别有意思,死了就死了,纯属个人行为,虽博得些同情,什么赔偿也没有,最多也就是得到些补偿。赔偿与补偿性质是不一样的。
我男人死了呢?出租车肯定得卖了,他是挣了点钱,可他的父母需要一笔钱赡养的,他自己的丧葬费也要从他的这笔收入中扣除,。别说赔偿了,他连补偿都没有。谁补偿他,我不会补偿他,应补偿的是我。要是他残废了,把人给撞死了,他除了赔偿别人,自己吃官司,还得自己养老送终,说不准我还和他离婚。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彻夜难寐,神经衰落得一定不轻了。
那个人又来了,蒙着头套,看不清他的脸,他好高啊!我跟着他来到一个我根本不熟悉的地方,他也不说话。他领着我一路跑,我跑得气喘吁吁。他跑到我家,碰上我男人,他递我一把刀,我没有应他。他自己抽出一把刀,刺向我男人,我急忙喊他当心,可一切晚了,刀刺向了他,我一惊,醒了。

这次,他没醒,大概太困了。看他那副憨态,我好笑自己。他怎么会选择那样的死法,他可以死在路上,死在其他女人的身上,就是不能死在自己的床上,床是生活的象征,是有生机的。


我比以前更关注那桩杀人案的进展。我问张大成,也问小陈,案子到那一步了。他们很是奇怪,仿佛我成了杀人犯,或是我家里谁杀了人。看他们一脸疑惑的样子,我说我杀了人,他们更疑惑了,杀人的人从不承认自己杀了人的。就好象醉酒的神经不正常的,没有一个承认自己醉了酒或是得了神经病,他们都说自己是正常的健康的,满不在乎。
我当然杀了人,我也杀了我自己。当初,我不嫁给王键不到苏北来,我不会使那个与我素昧平生的小伙子摔断了四肢,这比死还痛苦。如果我不和自己斗气,就在黄石老老实实做一个打字员,我一定像以前一样开朗,不会害上严重的神经衰落,在那些杀人的梦中我就是个杀人者,我休息的时间里有一半是在梦中的。
     警察是不找像我这样的杀人者的,这不是我的狡猾,也不能就此说他们如何愚蠢。但我怕警察,特别怕警车上那个装置的鸣叫声,使我胆战心惊,无处安身。奇怪,张大成,小陈他们一个也不怕,一听到这样的声音,他们还会循声而去,察看究竟,满脸兴奋。奇怪,这样是声音还真没少听。看来我真病了,不只是神经衰落。
我简直担心那个杀人者就是我的男人,案发当天他回来得很迟,一回来他就进入到卫生间,电影里经常有凶手到卫生间藏匿血衣的镜头。我一回忆起这些细节,就不免有些后怕。我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想起了那条新闻,想起了“中原涉黑第一案”,综合以上这些,我男人有重点嫌疑的可能,我想到了报纸电视上的悬赏公告,五万元呢?相当于中了一个小头彩呢?
说到买彩票,那是我们这些穷人实现梦想最理想的投资,五块钱一张券,说不定那天有成百上千倍的回报,我从湖北一直买到苏北。小霞和海珍那时都买的,不知他们现在买了不?要是他们发了就完全可以不再打工了,潇洒地买些嫁妆结婚了。
我男人按时回来了,我问他你杀人了吗?他一脸茫昧,问我胡说些什么。我又问了一句,你杀人了吗?他说,我杀了人还能待在家里。我说这才是高级杀手呢?他是我丈夫,我不能为了五万元举报他,也许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了,我得争取时间。那晚,我和他做爱了,做得死去活来。我仿佛赚了他一笔。

                           七
公安局第二次找我的时候,我很是坦然,张大成和小陈倒是非常惊愕。我以前告诉他们了,我杀了人,我男人杀了人。这下他们肯定相信了。
和我谈话的警察挺客气,就像那晚我遇到的那个小个巡警。
你当班的时候,是不是和一个人聊过天。
聊过,
你们一般聊些什么呢?
他有杀人的念头。
警察本能地动了动身子,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彩,显然他对我的回答是满意的。
这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的声音你还熟悉吗?
有点
警察给我打开了一段生活录音,好象是在菜场。
是这个声音吗?我说不是,录音里这人的气息与我丈夫的呼噜声大相径庭的;想杀人的人根本不会去菜场的。去菜场的人怎么可能想到去杀人呢?
我回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寂静一片,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小陈神秘地问我,你不会有事吧,我说会的,随时有事,我说的是实话。小陈惊恐地看着我,我说你这是怎么了。小陈反问我。你是怎么了,我说话你不相信。
我想起王键来了,他也有杀人嫌疑的。在没有和我离婚的时候,他敢和女人姘居,而且不露一点声色,找到他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的心理素质多好哇。
我给王键的朋友拨了个电话,他说王键不在,去了厦门,那儿有他一笔生意。我的联想真够灵验的,做生意需要资金的,杀人劫财,这样的逻辑天衣无缝,这又是一条很好的线索,五万元呢?
不能,我不能要这个钱,我得了这五万元,王键会瞧不起我的。当初,我一分钱没有,王键没有嫌弃我,和我结婚,还把我带到涟水。现在我有了工作,为了五万元出买他,公报私仇,不是太小人了嘛。我不想他了,他已经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对,我一定不去想他。
张大成私下问我发生什么了?我说什么也没发生,他不相信,说我有事瞒他。我说我没事,你说我有事,你告诉我什么事。他神秘兮兮地说,那案子……我说案子结果出来没有,他更疑惑了,问我怎么这么关心结果。我说我为啥不能关心。张大成支支唔唔,我说你有话就说,有屁要放,什么时候婆婆妈妈起来。
显然他也被我逼急了。他说你会不会杀了人。我说会的,一般人都会杀人的。他挠挠头,一脸的悚像,弓着腰出去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庆幸自己当初好亏没有和他结婚。
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敢承认他会去杀人,也没有人敢承担他杀了人,宁愿亡命天涯,不惜一切嫁祸于人。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那个想杀人的人到哪里去了?他杀了吗?杀的那个人是谁呢?是他自己的,还是杀了想杀他的那个人?谁想杀他呢?
他为什么想杀人,仅仅他被别人杀吗?他应该报警呀。他想杀自己还用得着告诉别人吗?我要找他。我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我只有是有杀人者才能找到他。
我想杀人了。我想杀人了。这话不能喊出来。真要是喊出来的话,他们不把我抓进精神病院才怪呢?我的姑姑就是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的。
我到那里看过她,她过去对我很好的。我去看他,他想抱我,值班医生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他一把抓住我姑姑的胳臂,推开我说,离远的,她有攻击倾向。我站着纹丝不动,医生急了,他猛地揣了我一脚,还恶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不知这是对我不听话的惩罚,还是他代替了我姑姑对我实施了攻击。这眼神我现在都没忘记,我不敢到那地方去,我宁愿杀死自己都不想到那地方去,那不是人呆的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多少感到自己有些无聊,整天在杀人与被杀之间唠唠叨叨,有什么意义?就像我们楼下的打字的那个小姑娘请教我一样。她给一个研究生打了一篇论文,那个研究生的手稿特别潦草,小姑娘只是初中毕业,有些字不认识。研究生写的是关于海得格尔的存在主义的。通篇尽是些在与不在,存在与在,在是不在,不在是存在……小姑娘不懂这些说了些什么,我说我也不懂什么在与存在。我也不知道我手写我心以及我思故我在这类高深莫测的东西。对于我这些无异于天书。
可他们是存在的,我们也是存在的。

                                八
我一直没能摆脱悼杀人的动机,我想先从张大成入手。张大成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吗?儿子还在上初中,住校了的,一般不会回来。我对自己的杀人计划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张大成也许已知道了我杀了人的,他愿意和我接触吗?
张大成我有好几天看不到了,他到那里去了,难道他躲着我,不会的吧。我还是自己找吧。我到他家的时候,他正闲着看那破电视,我说大成你啥事不能做,看这破电视。都上人家乐的份,有你的份吗?大成嘿嘿笑。正巧画面上有男女的激情戏。我说这东西你看了难过吗?你肯定需要要自慰的。大成挠头不快活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呢?你怎么也这么黄了。我说这也叫黄,天下都姓黄了。
我说,大成你知道我为啥找你。大成说不知道。我说我爱上你了。大成面有难色,他说这爱能随便爱吗?我说你这什么意思,那你说我是婊子了,只有婊子才这样的。大成楞在那,蠢得可爱。不,是性死了。鬼晓得,谁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相好。
大成,我真的爱上你了。但我不会和你结婚的,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大成还是木呐着,一声不吭。我说,你这是怎么啦。他扑哧一笑说,你为啥不早说。我说早说迟说又什么关系。张大成说你早说我就娶你了。我说你张大成是马后炮,现在说这话好象把责任推给我。张大成挪了挪身子,我说我爱你,你说怎么办?张大成爬起来出去一头钻进了卫生间,哗啦啦……,他撒了泡尿。要在平时,我准骂他个狗血喷头,对人也太不尊重了,客人在有尿也憋着,哪有活人给尿憋死的。我知道他下逐客令了。
我说,张大成你今天怎么了,我送上门来,你不知好歹,你以为你是谁呀?张大成楞着傻笑,笑得我心里直发麻,隐隐地疼,我觉得受了辱。
一阵风来,窗帘飘了起来,我像聊斋中的狐仙缠上了一个书生。偏偏这个书生呆得出奇,也无事相求,任我怎么启发,他都无动于衷。
正当我离开,张大成一把揽住了我的腰。他说的话吓了我一跳,他说,我梦到你要杀我,我告诉你过我要杀人,你知道你怎么说了。我说我不知道。他像是好长时间没做这种事了,像头牯牛。终于张大成说出了我希望听到的话,他说他快要死了,我说我也快死了。张大成说是我杀了他。我说我是想杀人,今天碰上你,真没想到你居然先杀了我。他说看谁先死。
渐渐地,他疲软了,像一滩烂泥。我说我还没死呢?他说他不行了。我一喜,梦禁不住又醒了。我真的杀了人吗?我真的杀了张大成?
我忽有伤感起来,我男人在我醒来之前早已经出车了,他根本不知道我经历的一切。我杀了张大成,不也同时等于杀了他吗?王键杀了我,我之后再杀了他,生活真有这么复杂吗?
我得去找那个幻想杀人的,张大成说他也想杀人的,还征求过我的意见。对了,我想起了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张大成。我得再耐心的问问他,他不说,我就让他再死一次,我也死给他看。
我敢肯定他是愿意这样死的。现在,我就到他那儿去,看他到底说还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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