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鸡真无聊
天天逼孩子吃煮鸡蛋，反弹强烈：“鸡真无聊，生那么多蛋出来干啥？”爱人或蒸或炒，蒸蛋孩子喜欢，轮不上我舔锅铲；煎蛋也一般，剩点我下饭。
月月做梦捞米锅蛋，大人奖励我加班，热漉漉暖手心，迈不过高门槛，嘴皮磕肿如鸡腚翻，煮蛋碎裂三半边。一骨碌爬起忍泪鼓腮，吹吹拍拍，险些连地灰和蛋壳也开斋，笑眯眯捧玉米撒一地，奖励生蛋鸡。响篙一挥，驱散公鸡、阉鸡、停产鸡，大玩轻男重女。要是没有公鸡踩蛋授精，母鸡生的无精虫的寡鸡蛋，咋孵小鸡，哪有后劲？
公鸡叫鸡公，母鸡叫鸡婆、草鸡，不留种的雄鸡，趁小阉割生殖腺，养精蓄锐，一心长肉。刘老姑爷是兽医，劁鸡骟猪技术一流，割除睾丸，我们用白茎芋叶子包卵睾子，蹦竹下聚柴烧来吃。
裤子才封裆，每天早起，睁圆眼珠，打开鸡笼，公鸡高雄，阉鸡抬弯，蛋鸡流球，闪身抓住疑似对象，食指轻扪产道，指尖试触软硬程度：“妈妈，小麻鸡婆今天要生蛋啦，最迟不过晌午。”转悠拉住大灰狼尾巴一钻探：“奶奶，灰姑娘明天该生蛋了。芦花鸡、大白鸡婆下午要生啦，不晓得该城里头哪个龟儿子屙痢哟！” 屙痢，吃的辱称。
报快完毕，谋划蛋略：临产鸡该喂精食，撒给它们趱（zān啄食），挖来蚯蚓重点呵护，催生英雄鸡婆；怀柔鸡该喂粗饲料，鸡槽来仪；潜在产妇、劳苦公鸡，草食吊命。心里一默，迅速制订跟踪计划，训练初次产蛋的仔鸡婆坐窝生产。
有几天，点数窝蛋与产妇早检严重不合，逐鸡过眼，重点排查，大黄婆儿客嫌疑最大：“得罪你妈哟嘞，蛋都生老了，你还不落窝。”盯梢书二爷屋后柴堆，窥视它轻捷落草，偷生得计，不敢像窝蛋鸡那样，一生蛋就红着脸“咯哒，咯哒，哥哥大”趾高气扬表功，惹得主人心花怒放，赶紧抓把包谷一撒犒劳产妇，捏根响篙，防止冒功抢食，打得鸡公和不育老婆团团转，鸡毛飞翻。
这野地暧昧的大黄婆，在邻家柴堆私生忘八蛋，浑不叫一声，悄悄钻穴，款款落地，好比都市时髦女郎宾馆巫云放晴，临街租车一般，手腕轻动，掌心向下微颤作唤狗状，车夫翩然飘临，大摇大摆一溜烟。反对走私、改造偷情的艰巨任务，历史地压在肩上。为了巩固工农联盟，颗蛋归国，放学回家，做了作业，赶完农活，拉拢分化，集训群鸡，开野婆学习班，想方设法收拾它，打的响篙打，喂的粮食喂，敢不听阿洪，产道绷弹弓，打死你娃子，痛翻你龟子。鸡，你要猛生，征购圆满，待客走展，主人才有咬。
为了发展家庭副业，编箦箦（栅栏）拦鸡娃子，免得糟蹋庄稼。一唤“鸡娃儿哪咕呜” ，鸡就飞奔争嘴，大合唱夹杂轮唱、独唱，怪叫掺合美声唱法，不亦乐乎。断黑，轰进笼，石门一关，晚安，明见。
生蛋间歇期体温高，慵懒爱伏窝，早春叫它孵化，俗称抱窝。西汉时，北燕、朝鲜、洌水管 “伏鸡曰抱”， 抱儿就是孵蛋。孵蛋的抱鸡婆最伟大，鹅鸭性躁好动，蛋靠鸡代孵，比继母无私，君不见《二十四孝》万恶的后娘导致闵损处变、王祥卧冰，抱鸡婆厚德载物，恩泽异类，我天天经佑，看它孵化禽蛋，瘫软的卵鸡啄破坚硬的蛋壳，湿羽毛几摇摇，睁眼开步，托于掌心，吱吱呷呷，嫩黄可爱；孵蛋的抱鸡婆最勇敢，老鹰、黄水猫（黄鼠狼）来叼小鸡，它脱窝冲扑，鸡冠劲竖，尖嘴钳、利爪抓。一听怒吼，主人操起扁担狠命砍，助鸡救雏。母鸡鸡冠本来就细，被啄血流，形同虚无，落窝又护幼禽。
黄鸡竹林扑嫩笋，洪哥树梢搂酣春。伏鸡最弱，勇护雏儿；改朝换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巧斗侵略者，与国共存亡，足以立懦起顽。五岁那年，受邻儿蛊惑，我藏在厕所过道，把小弟纳入抱鸡婆后庭追求温润，忽闪一丝快感。第二天，看见受辱蛋鸡，心里泛陶陶想呕，再不轻贱弟弟。曾几何时，妓女称鸡，羞辱家禽美誉。土鸡何辜，沦为娼妇隐语，呜呼哀哉，谁替辩诬？
受命退烧清神，修理抱鸡婆。地上拾根筒筒鸡毛，照鸡鼻孔一穿，咪眼儿窜壳，痛得打摆子，稻草捆翅膀、爪爪，倒提当门冬水田，猛扔水中央，冷惊了，噗啦啦抢滩上岸，再投掷，它一浸，又飞叉叉来投诚，一横心扔回去，再漫滩，水淋淋竹丛钻，瑟缩抖毛甩水干。鸡的屁被冷散，鸡的蛋又回篮。改邪归正的大黄逗人爱，生蛋勤，个儿大，休产期又短，被淹时，破例不签穿鼻草约：“阿黄阿黄快醒蛋，就算为国做贡献。”提前产卵，时有双黄蛋，老迈绝育，草标插卖，不忍杀肉吃。
农家爱鸡又恨鸡，吵架对骂瘟鸡、爬路鸡、开奠鸡。那时兽医只管大牲畜，鸡容易发瘟，槽一槽地死，主人吃着僵尸泪汪汪，邻娘笑：“幺嫂哦，死只鸡都要哭。”怎么不哭呢，死了生蛋鸡，任务怎么完，小儿吃鸡屎？再说油盐钱，全靠鸡屁股挣。跨世纪国家进步，经济闹政绩，简称鸡的屁，欺哄国民。
共初，饲料自然生长，没沾化学农药，不喂速生激素。农户按人交售任务蛋，有剩才闻蛋腥气。生朝满日、人来客情、岁时节庆，农家辨别鸡蛋味，吃得开心，吞得放心，舌头美得要化掉。个蛋两三分，我参加工作时也才角钱一枚。如今一切崇洋：洋妞、洋奴、洋买办、洋快餐、洋垃圾语言充斥中华，吸干血脉；禽、蛋独反，土才贵重，土鸡蛋五元一斤，洋的减半。当此国门洞开、洋毒泛滥的艰危时节，孩子拒蛋，成人忌嘴，灭禽流感于口外，是民族自卫啊，呜呼伤哉，土鸡土鸡，魂兮归来，归来归来，汉德无疆，弘扬共初，消灭洋奴。孩子，民族自卫希望之星，童心永照中国。
二〇〇六年六月二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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