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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24~25章)

赤石 · 2012-02-17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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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  

(下部)  

  

  

          

            谨以此书献给鞍钢宪法52周年

老君山下部目录:

   

  

第十八集,战鼓咚咚  

第十九集,翻番豪情  

第二十集,雪夜火光  

第二十一集,道木风波  

第二十二集,重返前线  

第二十三集,父子两代  

第二十四集,山花烂漫  

第二十五集,风波又起  

第二十六集,雾霾山路  

第二十七集,地光闪闪  

第二十八集,玉雕铁铸  

第二十九集,峥嵘岁月  

第三十集,新老同心  

第三十一集,大痛九九  

第三十二集,中秋月圆  

第三十三集,炼狱春秋  

尾声

 

  

  

  

第二十四章,山花烂漫  

  

  

  

今天的南泥湾,与往年不一般,不一般;   

再不是旧模样,是陕北的好江南,啊——  

陕北的好江南,鲜花开满山,开呀满山;  

又学习来又生产``````  

  

——工人以工为主,也要兼学军事、政治、文化,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在有条件的地方也要从事农付业生产,例如大庆油田那样。  

  

韩卫直接来到食堂。  

食堂门前,于庆正扯着嗓子指挥两个炊事员把几大盆饺子抬出来,一盆一盆地抬到山下调车场的站台上等待装车,他还抬来一口大锅和一个柴油桶焊的大炉子,炉子里的焦炭冒着兰兰的火苗。这是于庆为了让现场工人吃上热水饺,特意让张德利给作的。见东西齐了,他操起电话和调度室连系,不一会儿,专干另活的车头拽着一个平板开过来,几个人连扛带抬,很快就把东西全部搬上车,调车员给了信号,另活车就一摇一晃地向山上爬去。还没等到山上调度室门口,就听见大喇叭喊:“好消息,好消息!领导送饺子来了,领导送饺子来了!”  

广播喇叭声响彻全山,各岗位都知道领导送饺子来了,纷纷拿着饭盒、小桶向调度室走去,能离开人的自己来,离不开人的,就派代表来领,岗位有条件煮的就领冻饺子回去。没条件就领熟的,在调度室趁着热气吃完再走。不一会调度室里就坐满了等待领饺子的人。  

车一直开到调度室门口,把东西御下来后,韩卫、于庆发冻饺子,两个炊事员煮饺子。  

虽然是革命化春节,人们还是没有忘记放鞭炮,午夜到时,老君山四周的村村落落都响起了鞭炮,夜空中不断腾起二踢脚的火花,不叫接神叫喜迎新春吧!今夜虽不太冷,但北风刮来还是寒气逼人,好在火红的灶堂向四外喷射着烤人的红外线,煮饺子大锅向四周飘着扑脸的热气,还有那过年特有的喜庆劲,驱散了这北风带来的寒气,人们围着这煮饺子的炭火炉子大声叫着,嚷着,闹着,笑着,说着吉庆话。  

两个炊事员一手拿勺,一手拿笊篱,翻着热气腾腾大铁锅,于庆站在旁边不时地指点:“慢点搅和,别都破了。”  

“啥破了,是正了,这臭鱼,过年也不说点吉利话。”人群里有人大声取笑他。  

“革命化了,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那是四旧。”臭鱼替自己说露嘴打掩饰。  

旁边一个人等着急了:“还没熟哇?捞出一个尝尝。”  

“放三遍凉水,再烧三个开就熟了。”又一个人显明白。  

臭鱼的饺子真不错,白亮亮,热腾腾,咬一口一兜肉,满嘴溜油,香气扑鼻。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饺子香就飘散到了全山各角落。吃完这热气腾腾的年夜饺子,穿孔机咣当的更响了,电铲的长胳膊舞的更欢了,电机车的轮子跑的更快了,真是沸腾的矿山!随着天光见亮,又一个春天来到了。  

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雄壮的的东方红乐曲驱散了群山间的薄云淡雾,响了半宿鞭炮的老君山矿区更加兴奋了。大俱乐部门前响起了振奋人心的锣鼓,那是曲庆领着工会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开始了街头文艺演出,大群的孩子,老头老太太,还有周围农民都欢欢喜喜地来看热闹。矿里职工和家属却都匆匆忙忙地从四面八方向矿里集中,参加过革命化春节的活动。  

韩卫昨晚没下山,后半夜就在调度里屋迷糊了一阵,起来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漱漱口,就直奔368米爆破现场。穿爆书记杨春已经领着爆破工开始了他们的革命化活动——要在上午保质保量地放一炮。经过这两年的各种革命化、会战、献礼,职工们都已经明白了,不管用啥形式,怎么讲,闹归其就是让大家多干点活。所以现在各段头头们已不像以前那样又敲锣打鼓又打红旗的,而是围绕那些使头头们挠头的,谁也不愿干的活来玩实的,干完就回家。常了,班组长们也悟出了门道,遇到又脏又累的活,就拖着不干,等待上边又发动什么会战、革命化时,厚着脸皮拿出来让领导组织会战,省了自己的事又出了成绩,何乐而不为?开始时尚有点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张嘴,后来就干脆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了,就像今天杨春这一炮,本来属正常工作,他却硬当成过革命化春节来活动了。而在韩卫看来,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正是革命化从形式向内容的一种必然转化。  

韩卫在爆破现场转了一圈,伙同张成、杨春查看了一下各孔的药量,向正在紧张地扛火药袋子装药填塞的爆破工们问了好后,感到没什么问题了,就向380米掌子走去。那里杨阁铭和姜涛正在组织牙轮钻试验,头春节韩卫就和他们约好了,大年初一试钻。  

远远地就看见,杨阁铭和姜涛还有邢国安领着两个检修工正在牙轮钻前后忙这忙那。见韩卫来了,几个人站起身来打招呼:“韩主任挺好呗?”  

韩卫忙回答:‘好,好,你们是不是也好哇?”  

大家也忙回答:“好,都好。”  

韩卫又一语双关地问:“人好,马也好么?”  

“好,好,连人带马都好,马上试钻。”杨阁铭笑着一边用一块破布擦手一边说。  

“开始呗?”姜涛说话间进了司机室,探出头来问邢国安。  

“开始!”检修班长邢国安满有信心的说。  

就听见“轰”的一声,主电机发动了,牙轮钻开始启动。只见姜涛操纵着按钮“隆隆”地把钻杆下到定位器里,钻杆连着钻头忽忽的转起来。他又加上轴压,那钻杆就顶着钻头向地里快速钻进,压力把岩石压碎,切细,钻杆里吹过来的高压风又把孔底切磨下来的碎碴向上吹出返到地面上,逐渐在地面孔眼周围堆起一圈环型碴堆。随着轴压不断增加,钻孔越钻越深,孔底的碴粉忽忽地往上喷着,环型碴堆越来越高。  

“轴压逐步加,别太大了,适当就行。”韩卫担心地向司机室喊着。  

“没事,这回的旋转电机加了过负荷保护,到一定程度会自行跳闸,不会损坏设备。”站在旁边的电工老田说。  

眼看着飞速旋转的钻杆不断有力地向下进尺,杨阁铭、邢国安和两个检修工心里乐开了花。为了这一钻,他们付出了多少个不眠夜呀,尤其是杨阁铭,他用一个母亲注视自己孩子学走步那样的眼光注视着钻杆的每一寸进尺,那每一寸进尺都含着他的心血呀``````  

一年前老李头把牙轮试验停了,这真是让他感到扼腕可惜,经过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研制试验,这牙轮钻已成型了,他坚信只要再经过几次试验就能成功,现在就手撂下岂不是半途而废?后来细细体会,他感到老李头不是没有道理。作为一个生产车间的本来只是用于维修的小机修,加工力量太薄弱了,却要它承担研制牙轮钻这样大型设备的任务,实在是强人所难,主坟还哭不过来,哪有精神头顾乱坟岗子呢,这话说得对!但他没有灰心,他坚信,这矿山上牙轮钻肯定是方向,他在作前人没做过的事,不可能不遇到挫折,所以他没有停止研究。好在姜涛积极性也很高,两个人找时间一起磋商,探讨,一面不断查资料,改进图纸,另一方面通过自己的同学和一些能力强的机械制造厂联系以求帮助。当得到韩卫回采矿的消息,他兴奋极了,对姜涛说,咱们的牙轮有救了!  

果然,韩卫到任第二天就把他找去谈牙轮的事。第三天就又下令抽出姜涛和包括钳工当中的技术尖子邢国安在内的三个检修工重新成立试验小组,又任命他兼任检修段付段长,让他有实权直接调动机修段力量搞牙轮试验。就这样使牙轮钻的试验又紧锣密鼓地搞起来,韩卫本人每三天必来过问一次。一个月来,这已是第三次试钻了。头一次,只转了十分钟,油缸喷油了。第二次转两小时,旋转电机烧了。年前腊月二十五,总算觉得四眼齐了,杨阁铭才拉着邢国安一起找到韩卫商量第三次试转。  

“这次能怎么样?”韩卫问。  

杨阁铭颇有信心的说:“这次应该问题不大,起码能连转一个班。”  

 韩卫听了不满意:“一个班不行呵,我要的是能正常运转,转一个班就坏,那叫什么成功?”  

在一旁的邢国安听了说:“像别的设备那样正常转不敢说,转个一个班两班,我看问题不大。”作为钳工他心里有底,这次一些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刚刚换上了新加工的质量过关的油缸,那是通过选矿王金彪的哥哥在君钢总机修厂干的,各部油路也换上了高强度油管、油封,那是张德利通过关系从省城液压厂特殊加工的,前几次试钻用的空压机风量不够,这次是检修段长王老坦提出焊一个大风包,接在采场主风管道上,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东风也解决了,大问题不会有了,所以他才敢和杨阁铭找韩卫进行再次试转。  

看着邢国安,韩卫笑着对杨阁铭说:“我给你调来的这员大将怎么样?”  

杨阁铭忙举起大拇指称赞说:“全仗邢师傅了,白天晚上顶在这干,点子还多,好多难题都是他和姜师傅研究解决的,我没想到的,他俩都想到了,没他还说不上什么时候转呢!”  

邢国安不好意思的说:“主要还是杨技术员和姜师傅,我就是干。”  

韩卫见他们胸有成竹,当即敲定:“那就定大年初一试转,算是过革命化春节。离初一还有几天,你们再调整调整,把握再大一些,这次别再转两下就停了,又让杨黑子他们笑话。”   

工夫不负有心人,今天这牙轮钻真争气,眼瞅着钻杆哧哧往下钻,只半个小时就钻成了一个孔。杨阁铭忙又指挥姜涛挪个位置继续钻,半小时后又钻成一个孔。几个人越钻越高兴,瞅着哧哧往下转的钻杆,谁都不愿离开。三个小时过去了,到十一点时,第四个成孔又出来了。姜师傅下了车和韩卫、杨阁铭还有邢国安围着孔眼仔细观察,只见园园的孔壁规整又光滑,不由得齐声欢呼:“成功了,成功了!”高兴地鼓起掌来。  

正在下道掌子指挥装药的杨春和张成听到喊声,也顺着小路爬上来,当他俩看见四个整整齐齐的孔眼时,高兴得鼓起掌来。  

“这回真成功了,不但眼打出来了,连装填物都有了!”杨春指着孔眼周围的环型碴堆惊呼。张成也高兴地说道:“这些碴粉充填炮孔再好不过了,爆破工省老事了,再也不用大雪天拎着锹四处划拉碎石了。”  

“现在打的是软岩,下午挪到硬岩上试试怎么样。”韩卫提意。  

“可以。不过旋转速度要慢,轴压要稳”刘阁铭嘱咐姜涛。  

这时,警笛声响起来,下道掌子要爆破了,安全员楚尚和一个爆破工在爆破区周围挥动着小红旗,吹着警哨,提醒采场上的人避炮。  

几个人钻到司机室里避炮,这司机室有电炉子取暖,暖和如春,控制台和操作椅都被姜涛收拾得干干净净,仪表盘和操作摁钮钲明瓦亮,坐在操作椅上,透过明亮的大玻璃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室外钻具的运转情况。杨春摸摸这,看看那,高兴地对姜涛说:“这下好了,你徒弟开上这牙轮钻就牛了,不愁找不着对象了!”姜涛嘿嘿一笑说:“和我呶呶好几回了,非要跟我来开这台钻不可,我说你等着吧,试钻成功我就和杨书记要你。”  

外面传来楚尚最后一声长哨,全山的穿孔机,电铲,机车瞬间都静了下来。  

突然,“轰隆”一声,大地一颤,下道掌子爆破区那边猛的掀起一排巨大的石浪,忽悠的一下,铺天盖地的向下砸去,空中留下一股股浓浓的红黄色的尘雾,慢慢地随风飘荡,越来越淡,越来越薄,渐渐地散去,消失了。  

“好炮!”杨黑子叫道,闪身从牙轮钻跳下来,指着下面爆破区大声叫道;“粒度均匀,塌落面好,离铁道不远不近,电铲扫路基一扒拉就过去了,咱这革命化是保质保量了!”  

韩卫看了一眼也觉得这炮放的是不错,和张成对看了一眼,二人会心地笑了。他不由得转身问杨春说:“怎么样,有规程和没规程不一样吧?这炮要是和一年前那炮比``````”  

正伸长脖子张着大嘴兴冲冲地向爆破区那边张望的杨春听了,转过脸嘻皮笑脸的回答:“我说主任,大过年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咱这炮不是没说的了么!”前年正月初一杨春那一炮没革命化,说起来丢人,十个孔四个没鼓动,两个放了穿天猴,还有三个孔把筑路班放在爆破区外的铁路拍子全给压上了,让那郭瞎子足足臭骂了一个月。分析原因,张成认为是爆破排长老山东李春成凭老经验下药量,填塞物不够也将就放造成的,于是给他们定了几不放制度。可杨春却强调火药质量不过关,老山东也骂张成又把管卡压又带回来了,弄得张成半个月不敢到爆破班去,几不准制度自然也落实不下去。直到韩卫找杨春和老山东连说带压,那老山东才勉强接受张成的几不放。今天韩卫旧事重提,换了别人肯定不好意思,可杨黑子脸皮厚,嘴一张就当没那回事。  

其实韩卫也不是抓他小辫子不放,而是借敲打敲打他,让他加深认识讲技术抓管理的重要。他这个人虽然能干,却往往只顾眼前,忽视技术管理,就是眼前的牙轮钻,他也没少吹冷风。想到这韩卫又点拨他:“今儿这炮是没说的了,可明儿没眼了,咋办?”。  

“明白,明白,你是让我把牙轮抓起来,我抓,我抓!这三小时四个眼,是叩头钻的七倍呀,为啥不抓?不用打硬岩,光打软岩就行,我就用它打软岩,把叩头钻都调去打硬岩,不一样提高产量么?”别说他脑筋真快,小聪明又来了。  

“你这么调度倒有道理,不过还得让它到硬岩区试试身手,总不能老打软的,那你又有说道了,什么老太太钻,只能啃烂糊的。”  

张成几个听了,都笑起来。  

“其实呀,我不是反对搞牙轮,我是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耽误我翻番。我这个人哪,说是说,做是做。你们搞试验抽人调设备,我虽然心疼,不也给了么?得了,别说那些了,下午我就和老姜把牙轮挪到硬岩区试钻。哪儿有毛病我组织修,不等不靠!大过年的,革命化也完事了,你们就回去吧,咱主任还得上老丈人家去呢!”杨黑子劲头真来了。  

杨阁铭听了,高兴地说:“有杨书记支持,这牙轮成功不远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对韩卫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咱们的牙轮钻感动上帝了!”  

“感动上帝了!”韩卫和杨春两个的眼光同时看着他,一时没弄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省、部领导得知咱们自力更生搞牙轮,非常佩服。已经决定立为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安排专业制造厂研制,让咱们把图纸资料整理一下赶快送去。”杨阁铭把这消息告诉几位。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张成听了兴奋地说。  

“省部领导怎么知道的呢?”韩卫很奇怪。  

“这不明摆着,穿爆现在是全国露天矿的薄弱环节,咱矿上报的“四、五”翻番设备购置计划要的牙轮钻,部里找遍全国也找不到能生产的厂家。咱们第一次试转时,宣传科陈科长不是写过一篇报导么,标题是《中国第一台牙轮钻在老君山铁矿出现了》,你看了还把我训了一通,说还没怎的呢就瞎虚乎,钻不住看你怎么办?当时你在气头上,我也没分辨。其实我那是在用报纸寻帮手,惊动上帝。果然,报纸登出后,不少单位来电话找宣传科问情况要资料,包括部里人。陈科长找我,我都一一接待,实事求是的介绍了,重点讲了咱们遇到的问题和困难。部里的人回去汇报后,部领导就作出了这样的决定。过完年还要来人和矿里商量把我调到矿山研究所参加部里组织的研制小组,这是我在部里的一个同学知道了,事先给我透的信。”  

“你可不能去,你要去了,咱这台牙轮怎么办?”杨春担忧地说。  

“我想好了,韩主任不点头我是不能去,要不是韩主任,我还在山上扛大管子呢。”杨阁铭感情真挚地表态说。  

“行,够意思!”杨春举大姆指说,他放心了。  

韩卫想了想,却说:“你赶快去,去了对牙轮钻研制有利,有你这段经验,再加上部里支持,搞起来一定快。搞成功了,不光咱矿用,全国都用,那意义就大了。你赶快去,把咱的资料全带去。”韩卫好像急不可奈。  

杨阁铭被他的一番话感动了,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韩主任,你心胸开阔,事看得远,我真佩服你。你放心,不管我调到哪,我一定要让老君山矿最先用上牙轮钻!我走后,这里的事邢师傅完全可以担起来,有事还可以找我,反正研究所离这也不远,一个电话我就过来。”  

姜涛听了,高兴的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知道这些日子穿孔老师们纷纷来问我,啥时候他们能扔掉抬钎挑水的扁担,他们早就干够了叩头钻。”  

“告诉大家吧,这个日子快了。”杨阁铭满怀信心的说。  

邢国安也信心十足地说:“现在看,是快了。”  

见大家对牙轮钻信心更足了,韩卫心中高兴,但他又提醒杨春:“快是快了,但眼下还得靠叩头哇。老杨你还得把叩头钻抓好,大米没来,这苞米面还得吃,要不就挨饿!”  

“这不用你说。”杨春忙笑着回答 。  

采场上过革命化的人已经没了,只剩下当班的岗位工人了,邢国安和另外两个检修工也走了。  

“我们也走吧,这里交给咱书记大人,谁让他今天值班呢,辛苦点吧。”韩卫开着玩笑对杨阁铭和张成说。  

三人一前一后,顺着爆破堆向山下走去。下到半山腰,回头向上望去,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下,380米崖头上,牙轮钻高高耸立,那钻架穿透白云,像要把蓝天刺破,钻机尾部飘起一条小小的红色烟云,姜涛已在坚硬的矿石区开始钻孔了。  

  

春天的脚步慢慢地走过来了,太阳也逐渐地大方起来,把她的温暖一天比一天多的献给了大地。冰雪消融了,弯弯曲曲的圣水河又响起了欢快的流水声。先是桃李悄悄地给道道山岗披上了一片片粉的、白的纱巾,接着就是梨花大方地从条条山沟里钻出来喷芳吐艳,再接着就是那红的、黄的、白的,还有紫的各色野花漫山遍野地一拥而上,千娇百媚地争奇斗艳。山里山外,河东河西,大路两侧,小道两旁,高高矮矮的树木争先恐后地吐嫩变翠,披上新绿。大块小块的农田里,公社社员们出动了,赶着牛马,驾着拖拉机,吆吆喝喝地耕耘,他们走过的黑土地很快的就发绿变翠,一片新新向荣。  

各种各样不知名目的候鸟也来了,它们早已习惯了老君山上那电铲机车的轰鸣和大爆破的颤动,毫无顾忌地忙碌在草丛里、岩石上、绿树中间,穿来穿去、跳上跳下、叽叽喳喳的雌雄追逐、筑巢觅食、养育儿女,上山下山的人们只要不去骚扰,它们就会从你胸前滑过、跟在你脚后跳跃、甚至落在你的肩膀上,乞求你把饭盒里那点残渣余粒施舍给它们。  

就像今年春天来得稳稳当当的一样,采矿这几个月的生产形势也是稳稳当当的,略逞逐月上升的趋势,改变了往年那一季亏,二季欠,三季就得拚命干的被动局面。从二月到五月分,月月超额完成任务,上下一遍笑脸。  

一晃到了六月末,这天接到通知,总支书记刘大然和车间主任韩卫到矿里开会,听岳克传达公司抓革命促生产会议精神。  

原来,岳克在公司抓革命、促生产会议上介绍了《领导带头,深入一线,指挥靠前创高产》的经验,中心是讲他如何深入车间班组发动群众组织高产的。  

回矿主持生产才半年多,就一炮打响,岳克心中那个美劲就甭提了,传达公司会议精神时说话声音都变了。艾正仁最看不惯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坐在前面眼皮带睁不睁的,一言不发。伍金长干脆在那里打起了鼾声,弄得下面干部偷偷的笑。岳克传达完公司会议精神,又讲完要继续创高产的要求后,就请军代表林森作指示。  

林森却首先问伍金长有没有要说的,伍金长连连摆手说没有。林森又转向了艾正仁,请他讲讲。艾正仁这回却没有客气,头往前伸了伸,用手揉了揉大下巴,不客气地讲起来:“我看千条万条,今春生产好,主是批林整风抓的好,精神变物质,职工路线觉悟提高了,干劲就有了,生产自然上去了,这一条政工干部功不可没。第二条是采矿主动,矿石足。要不,选矿饿肚子,拿什么创高产?我们可不要头脑发热,盲目乐观,忘乎所以。”矿党委分工,他是抓采矿的,采矿好自然有他的功劳。  

艾正仁虽然话不多,却博得在座人的认同。首先是选矿车间主任王化林,鼓动他那大喇叭嘴说道:“说得对,没矿石咱选啥?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么!”说完还有意地向采矿车间主任韩卫挤了挤眼,那意思是,以往我说选矿生产不好都是你采矿的原因,你总不服,现在好,艾主任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何话说?其次是韩卫,他觉得艾书记今天的话公道,自己没白费力气,领导看到了,心里觉得热乎乎的。再就是那些与会的车间书记们心里也很舒服,生产好本来就是抓革命促的么。坐在一旁板着脸不做声的革委会付主任伍金长也扭过脸来向艾正仁直点头,表示赞许,他认为艾正仁讲到了点子上,要不是采矿有了一台牙轮钻,保住了货源,你岳克能扎乎出个屁来?  

林森最后讲话,他当然赞成艾正仁的发言,况且他这党委一把手当然不能忘记抓大事。他以总结的口气说:“当前的大事就是批林整风,抓生产不能离开抓大事,大事抓好了,生产自然上来了。”他讲话时习惯地不断打着手式。  

两个人的讲话没有一个提到创高产的作用,眼见得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抢劫一空,岳克不由得垂头丧气,心中的高兴劲一下子没了一半。林森讲完,他本打算再强调几句创高产的经验,谁知,下面听会的早已养成了军代表作完指示就散会的习惯,还没等他张口,已是“噼哩啪啦”一片椅子响,全都站起身来,脚快的已经迈出门了,他也只好作罢。  

回到车间,韩卫和刘大然把付主任张成和工会主席小孟找来,商量如何贯彻公司会议精神,抓好三季度生产。张成总结了上半年生产后提出:上半年生产好,亏了那台牙轮,可它效率虽然高,但是老出毛病,下半年应该加强维护,让它多出力。再有就是雨季快到了,要抓好防洪,重点是铁电路保养,水泵、水泵房的检修维护,各处防洪设施修缮,还有各种电缆都要重新检查硫化一次,最好发动一次防洪大会战,把这些工作都做在雨季到来之前。  

韩卫听完了他的意见,补充说:“还要解决一个事关群众切身利益的防洪问题,那就是——”  

“职工的漏房子!”刘大然几乎和他同时说出口。  

“这个问题不解决,咱们无法面对姜涛这样一心扑在生产上的好同志。封建文人还讲究当好父母官,咱们是共产党干部,更要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再不能让他们住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破房子了``````”韩卫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满脸通红,“咱要连这点能耐能没有,就别干了!”  

大然听了,半晌没言语,拿出一支烟,点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扑的吐了一大口烟雾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事呀,挺复杂,涉及到材料、人工,还有,咱车间这么干了,传出去,别的车间怎么办?”  

工会主席孟宪才听了,关心地劝韩卫道:“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要解决就都得解决,不给哪个解决也不行,弄不好又给你糊大字报,或者蔫不灯的写密告信阴你一刀子,你这叫炒豆大家吃,砸锅一人担。我看算了,姜涛有困难我从工会多救济两钱有了,就别大张齐鼓地管那么多了,你忘了分道木头的教训了!”  

“那时我没经验。没认真地调查哪些人是真缺引柴的,哪些人是不缺的,一律打家伙都发。发时还没把好关,让私心大、为利来这些人钻了空子。这次我们事先有了调查,心中有数,谁想钻空子也不行。再说上次我没请示,这次咱们先请示,求得领导支持。”  

“领导要是不支持呢?”半天没言语的张成,这时笑着问了一句。  

“不支持也得想办法,大不了我就再做一次检查。我一不反党反社会主义,二不贪污搞破鞋,能把我怎的?顶多不让我干了!能一下子把咱车间几十名职工漏房子问题解决了,给处分我认了。”看来韩卫决心已下,那股子犟劲又上来了。  

“要真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下半年生产不用发动就能超额完成!”张成一边点头称赞,一边又担忧地说:“就怕咱们张罗一回,半路途中让上面叫停,那下面反倒意见大了,更影响生产。”  

刘大然见韩卫决心这样大,想来他筹划已久,就说:“把你的打算说说,大家都听听。”  

韩卫不慌不忙地拿出小本子,一边看一边对大家说:“这事我春节家访从姜涛家回来就开始琢磨了。我已叫各段把废道木头、废旁弓杆,还有每次运道木平板车上的插杆,都收集起来放在仓库里不让动,还有380米掌子报废的那趟房子我也没让扒,还有256站报废的那趟小房``````这些现在我们都可以派上用场。再发动职工到排土线挑点石头,这材料不就解决了么?”  

 张成又问:“水泥砂子呢?”  

“砂子好办,哪里农村没有河,去挖点就行了。至于水泥,只能是公家支援一点。支援一点我看也应该,这些人都是我们的职工呵,我看在作防洪用料计划时多要一点也就有了。”韩卫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打算。  

“蓄谋已久,用心良苦哇!”刘大然听完,苦笑了一下,无论怎么讲他都不能反对这件事。但他心里明白事情一旦办了,影响肯定又不止矿内。  

“这事要办,得请示谁呢?”孟宪才在那里一边嘟囔一边挠头。  

“请示谁都不敢答应,只有找军代表林森。”张成出主意。  

刘大然沉思了一下说:“我想办法说服林森,可那水泥``````”他看着张成笑着说:“那可是弄虚作假呀!”  

张成心领神会,笑着说“没问题,我翻一番作,弄虚作假这罪名我担了。”  

刘大然接着又有意识地看着韩卫强调一句:“这事我办,争取雨季来临前干完,你就集中精力抓生产,这个月政工的事,小孟你多跑跑``````”  

 “你是书记,怎么能让你管``````”   

没等韩卫说完,刘大然就打断他的话:“别争了,我抓比你抓强,你怕我抢你功劳呵?”大然开玩笑道。  

“这哪是功劳?弄不好又是拿国家东西送人情,哪还指望功劳?不犯方向路线错误就不错了!”韩卫说。  

“这不得了,我来抓,保证你大主任爱兵之心落到实处,怎么样?”刘大然话虽诙谐,语气却是不可争议。  

会议决定以现场会议的形式召开一次三季度抓革命、促生产动员会。  

  

批林整风以来,林森感到这军代表说话不如以前灵了。除了艾正仁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对他毕恭毕敬外,其他那些地方干部腰杆子越来越硬,对他的话也不那么重视了,特别是郑国光、曲庆这些新干部竞敢和他公开争论了,甚至当面嘲笑他过去积极主张的“政治建厂”、“四好连队”、“五好班组”了。而岳克、伍金长那些老干部在郑国光曲庆嘲笑他时,往往坐在那里光嘿嘿的冷笑不表态。他心里明白,新的背后是老家伙在搞鬼。上边支左办也不那么硬气了,并且不断地往回撤军代表。原先老君山矿有五个军代表,撤回去了三个。当然其中有两个是他撵回去的,因为有一个年轻的老往医院跑,和一个小护士眉来眼去,到这来支左不是支大姑娘来了,赶快回去,出事影响不好;另一个贼馋,总爱到食堂后屋和炊事员一起吃饭,也让他回去了;胡中祥是自己要求回去的,现在只剩下了他和高兴武两个人。这高大炮爱和工人东扯西拉,和工人一起说怪话放怨气,犯自由主义,动不动就吵吵:“啥玩意儿,能不能来点实的,别老玩花屁眼子!”还贪猫尿,三两下肚,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到处骂大街。可矿里职工们却都说他好,所以留下来了,总要有个帮手么。  

昨天晚上他从食堂出来,正巧碰上高大炮站在食堂门前小树下,歪戴个帽子敞着怀,和几个工人比比划划的白乎什么,一看就知道又喝了。他生气地大喝一声:“高兴武,你过来!”  

那大炮正白乎的起劲,听见团长喊他高兴武,就知道有麻烦了,因为平常团长总呼他大炮,只有找他毛病时,才叫他大名,于是急忙跑过来问什么事。林森却大喊一声“立正!”  

高大炮 急忙“啪”的一下来了个立正,习惯地手一抬敬了一个军礼。  

“瞅你,脸像猴屁股,还像个解放军么,把风纪扣扣上!”当着那么多工人,林森一点面子也没给。  

高大炮赶紧把军装整理一下,把风纪扣扣上,又来了个立正姿势。  

“你趁几个臭钱呀,老喝那个猫尿,什么影响?马上回屋去,别在这儿出洋相!”林森命令。  

“是!”高兴武立即转身向大楼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林森没跟上来,嘟囔了一句:“啥了不起的,就是官比我大呗!”  

第二天,早晨吃饭时,林森没见到高兴武,大概是故意躲着自己。他正想把他找到自己屋里,向他讲讲现在形势不比以前,军代表要注意自身革命化时,电话铃响了。  

是刘大然的声音:“李团长么?我是刘大然哪。”   

他笑哈哈的回答:“听出来了。刘保皇呵,你现在牛了,采矿形势一派大好哇!”  

电话里说:“好啥好哇,就是好,也是你李团长领导下取得的,我牛你也牛呗。”大然也在调侃。  

“我牛什么牛,说不上什么时候你们形势下去了,我就完了,我得靠你们哪。说,有什么事?你无事不来电。”林森说。  

电话里又说:“咱采矿要唱大戏,请你来看。”  

“什么戏?你又搞什么名堂?”  

“管他什么戏呢,你来吧,让大炮也来,老不下来,你可要变修了。”  

听大然邀请自己去,林森倒也感到是对自己的尊重,况且也确实有些日子没到山上去了,于是他一口答应。  

他把电话撂下,来到高大炮屋里。  

这高兴武是个没肠子的人,早把昨晚挨训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正半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听广播呢。  

他说了一句:“走,跟我上采矿。”  

大炮立即起身穿衣服跟他下楼,坐上吉普车二人奔采矿车间而来。  

采矿车间办公室里,刘大然、韩卫,还有各段的段长书记正在那里等。  

见高兴武也跟来了,刘大然心中暗喜,心想今天的事能成。他忙端茶倒水招呼二人坐下。这些段长书记们也纷纷上前握手问这问那。虽然林森有时会抓住一件事没完没了的训人,可是在平时,特别是他高兴的时候,还真是平易近人,说话随便,再加上在老君山矿呆好几年来了,和这些人都处出了感情了,见面自然有说有笑,融为了一体。  

林森性急,寒喧了一阵,就对刘大然说:“别客套了,不是开会么,在哪开?”刘大然却说:“今天请你俩来看戏,咱们先上山看牙轮钻。”  

高兴武却摇头说:“看牙轮钻呀,我这些日子天天去看,钻得可快了,就是缺钻头。我给油田支左的王大头打长途了,当年我是他班长,这小子答应支援我十个。我今天就不上去了,找小神仙上油田跑钻头去。”  

林森听了笑道:“你还挺好使呢,后门都走到油田去了!”  

高兴武咧着大嘴,哈哈一笑道:“不是吹,我在哪儿都好使,就在你手下不好使!”  

刘大然忙拉住他说;“老高,钻头的事你写个条给小神仙就行了,可今天看牙轮钻,你必须得去,没你这个鸡蛋做不了糟子糕!”  

高兴武心中疑惑,但见大然一边说一边还向他使眼色,就知道这其中有用他之处,正想再问,却见值了一宿夜班的张德利晃晃悠悠地进了门,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念叼:“当官不发财,粮食掉下来,一宿搭半夜,第二天还得来。”  

“说神仙,神仙就到。”刘大然忙招呼张德利说:“你来的正好,老高要给你写条到油田跑钻头,开完会你就走。”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张信笺递给高兴武。  

高兴武接过来也不坐下,就在桌子前站着写。先写了“王大头”三个字,然后歪过头问刘大然:“钻字怎么写?”刘大然急忙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个“钻”字给他,他照猫画虎地写了几个歪扭扭的字交给了张德利。  

张德利拿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王大头钻头高兴武七月八日。  

“就这个条,就能要来钻头?”张德利不相信地瞪着小眼睛问他。  

“就这条就行了,我要是能写好,官早比他大了!”他偷偷地指着背后和段长书记们说话的林森。  

果然,张德利拿着这个天书似的白条到油田找到那个王大头,也是个军代表,可人家已是个付师长,受到了破格的招待。回来的时候,车上拉着钻头,肚子装满酒肉,这是第二天的事了。  

高兴武写完条,跟着刘大然和林森,还有与会的一群人,出了车间办公室,向山上采场攀爬上去。  

远远地就看见牙轮钻耸立在380米掌子边上,高高的钻架直冲云霄。  

众人喘着粗气爬到跟前时,只见钻杆“忽忽”地钻着,姜涛正端坐在司机室里聚精会神地操作,见大家来了,把操作位置让给付司机,下车来打招呼。  

林森围绕牙轮钻前后左右转了几圈,边转边向杨春和姜涛问这问那,当他听说这台钻可顶四台叩头钻时,高兴地对刘大然说:“怪不得你牛,这一台顶四台,你算发了!”  

刘大然却说:“你光知道一台顶四台,可你不知道老姜为这台钻,家都不要了,他又一个月没回家了!”  

“哪有一个月,到今天才二十六天。”姜涛不好意思的更正。  

“为啥?”林森有些奇怪。  

姜涛叹了一口气说: “这钻是叩头钻改的,备件缺,坏一样少一样,运转总不正常,老得跟人修。检修人手又不够,我只好也算一个。常了,我比他们检修的还熟,他们一下子找不出来 的毛病,我能找出来 ,所以设备一有事就找我。回回都是我刚到家,设备又有事了,又把我叫回来,就这样一晃二十六天没回去了。”  

“老不回家,屋里的不提意见哪?”林森开着玩笑说。  

“提意见也没办法。开始以为我出啥事了,就跑来看我,见是活忙,才放心回家,临走时瞒怨我,有事也不说一声,让她牵挂。”姜涛说着脸红起来,“可第二天她又来了。”  

“他又来干啥,拉你回家?”林森还是开着玩笑。  

“给我送衣服来了,把我身上穿的从里到外全剥下去拿走了。”  

“你真摊上了个好老婆!”林森赞叹道。  

刘大然见火候已到,忙接过来说:“你想不想见见她?”  

林森怔了一下,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站在他身后的高兴武却明白了,急忙窜弄说:“太应该见见了,给咱们做这么大贡献,不当面谢谢还行?”  

大然也不管林森愿意不愿意,趁机拉着他和高兴武说:“这么办吧,这会先让韩卫他们开去,我陪你俩到老姜家走一趟,见见这个女人。你去了,就是把矿党委的关怀带到她家了么!”  

杨春也怂恿道:“林团长要是去了,姜涛老婆得高兴坏了!”  

说着刘大然领头,顺着右边另一条小路直接上山来到公路旁,却见林森的小吉普车正等在那里。  

林森奇怪地问司机;“你怎么在这里?”  

司机说:“刘书记让我停在这里等你。”  

林森似有所悟道:“大然,你这葫芦里卖的哪付药哇?”  

刘大然笑道;“没什么药,只是想给大领导创造个了解下情的机会,看了后,你会感谢我的。”说着他告诉司机往云托山开。  

小李子一踩油门,小车顺着公路向云托山驶去。  

  

山上,韩卫领着各段段长书记继续参观开会。  

首先众人来到了穿爆车间爆破班。高个瘦瘦的,额上满是皱纹的爆破班长老山东李春成介绍了制定爆破操作规程、提高爆破质量的经验。他指着昨天新放的爆破堆,操着山东味自豪地对大家说:“怎么样,还行吧?这回我们是狠上咧,眼不够深,水没打净,抵抗线没挖净,说出娘叫唤,俺也不放!”  

“还有填塞物不够也不能放!眼睛向内越干越对,这后一条别忘了?”韩卫提醒他。  

“对,填塞不够,俺也不放。”老山东急忙补充,这句声音却不如前面的高。  

谁都知道前三条是别人的事,只有后一条是他自己的事,见他说别人时气壮如牛,说到自己时声细如猫,众人不禁一阵哄笑。  

韩卫又领着大家参观五号铲和85号机车新制定的各种规程。  

看完83号机车新规程,韩卫招呼张德利:“来,把你的宝贝给大家看看。”  

谁也没注意到张德利上山时还拎着个破兜子。这时他不慌不忙地走出人群,站在电机车头前,面向大家说:“我今天带来个宝贝。”说着他把手伸进兜子里,一支手没拿动,弯下腰又伸进一只手才把那东西拿出来,双手举过头让大家看:“这就是宝贝。”  

众人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块红色的列车制动闸瓦。  

“对了,这就是一块酚醛树脂做的列车闸瓦。咱们现在用的铁闸瓦,两班就得换一次,列车下坡时,铁闸瓦一磨就红,红了就变滑失去制动力,常常造成跑车事故;这种酚醛树脂闸瓦耐磨不说,见热能变软变粘,把车轮死死抱住,列车再快也能刹住,有了它,就不怕下坡跑车了,不但雨季,就是冬天大风雪行车,也保管叫在哪儿停,列车就停在哪儿。”  

“有那么神奇?”运输段长蔡亮听说,忙上前将那闸瓦捧在手里左看右看,仔细掂量一番:“试过没有?”  

“在这85号试一个月了,你疯子段长官僚,不信问问他们。”张德利指指车上司机说。  

“一个月换几次?”蔡亮又问:  

“四次就行了,以前最少十五次。”张德利得意地介绍说。  

“这可解决大问题了。”蔡亮非常高兴。  

见蔡亮称赞,韩卫知道火候到了,接过话头说:“这叫塑料闸瓦,是新技术,国外也没几家有。是咱们陶技术员从部里弄来的资料,张师傅他们试了十几次才成功的,不但能解决山坡露天矿雨雪天跑车问题,更能为国家节省大量铸铁。现在的问题是,东西搞出来了,可得有人有设备生产哪。我问张师傅了,只要有七个人,两台五十吨的压机,再加一个反应釜,他们很快就能让全山列车都换上这种瓦。我想这点事也别麻烦革委会了,免得叫领导笑话,咱车间自己挖潜解决算了。”他看着站在人群里的运检段书记说:“何书记,你们心里有数,这事干成了,你们运检段不但成本下降,还能省下好几个换瓦的,便宜最大!所以,你们得出大力``````那样吧,七个人你们出四个,外面再支援你仨,压机么,让检修段老王支援一台,你自家再挤出一台。”  

人群中那王老袒急忙拿出小本子记上了。  

“那反应釜呢?”何书记忙问。  

“咱们钢板不缺,铆工你们有,反应釜你们发动大家自己干一个得了,加工件你们自己干不了的,也让老王帮你们干。其它的么,你们就眼睛向内不出门吧,好不好?”  

那王老袒赶忙又往小本子上记了一笔,嘴里怨气哄哄地嘟嚷一句:“反正就那台破六三,干这不干那,干趴下拉倒!”  

那何书记因脸上有麻子,人称铁嘴麻书记,是运检段老书记了,站在人群里笑道;“韩主任,你真会算帐,就给三人外搭一台破压机,就要解决运输跑车问题,这也太便宜了吧?”  

代理段长张德利更是站在那里叫苦连天:“ 咱这不又成了武大朗开药铺,自己配药自己吃了?”因为他始终入不了党,只好当代理。   

 “要不要?不要还不给呢。”韩卫半真半假地吓唬着。  

“要,要,不要白不要,不过你得把陶技术员调来,现在人家还是业余帮忙呢。”张德利不等书记说话连忙表态,他心里明白,就是不要,这任务也推不掉。不过他又提了一个条件,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那当然,让老陶调过去当付段长,这也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么。人物都给了,你得说说,什么时候全山翻斗车都能换上新闸瓦?”韩卫又叫和。  

张德利卡巴卡巴小眼睛,回头问麻书记,那麻书记却奸滑地推辞:“你说,你说。”张德利瓣着手指核计了半天,才表态说;“年末吧,年末全换完。”  

“年末就年末。”韩卫心里有数,就是年末也够呛小神仙喝一壶了。  

离开85机车,韩卫又领大家又来到筑路班,参观郭瞎子贴在墙上的各种规章制度。郭瞎子比比划划地指着墙上那些他求人花了半个多月工夫写的各种规程、岗位责任制,得意洋洋向大家介绍:“大家知道咱养路工没文化,所以咱定的章法都简单,好记。但是咱养路工也实在,定一条办一条,决不含糊。你们看这一阵子,掉道少多了。”  

站在后边的蔡亮听了,悄悄地对采矿段段长金大拿说;“总算说点老实话,从前可不这样,一掉道就是车度快。”  

正在前面介绍得高兴的郭瞎子看见蔡疯子和金大拿嘀咕,就知道他俩没好话,心里一动,别让这俩小子抓住话把!他话头一转说道:“为啥现在还有掉道呢,那就不怨我了,在山上移动线行车跑得比中长路还快,那还不十八岁小伙——窜出去呀?还有那电铲扫的路基,像卵子皮似的,除了包就是坑,咱筑路就倒了霉了,干垫不平,那车轮上去还不煽呼?一煽乎不掉道哪跑?”他说出这几句,才觉得舒服,才觉得该说的都说了。  

本来,韩卫听他讲的很好,正想夸他几句,没成想他最后来了这么一套,把题说走了,气得一挥手说:“得,得,老不忘你那三字经,什么速度快路基差的,纯粹老鸹落在猪身上——光看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他看别人看自己都黑。”蔡亮大声地说了一句,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众人从筑路班出来,顺着东山北坡的小路下来,经过那“一停二看三通过”的大牌子,向山下走去,来到运检段列车检修班。  

这列检班是个大班组,有百十号人。一到列检院里,大家就被一片紧张有序的繁忙景象吸引住了。这里横七竖八的有六帮检车线,其中一条线上,正有两伙人在忙碌,一伙正用吊车分解一台刚从山上下来的事故车,这台倒霉的车,门子砸坏了,膀子裂了;另一伙正在给一个修好的翻斗车喷漆。有两帮线上面停放着两组修好的翻斗车,还有两帮线路停放着两组待修的车辆。修车场地上,放着几台看来是自制的土设备。东面一台是列车旧风缸做的平整车门子用的平整机,西边一台是堆焊车轮轮沿用的自动堆焊机,它旁边是一台切削轮沿的土车床,此外还有各种形状的小土玩意儿十几种,都整齐有序地摆在修车场上。再仔细看每台设备都标有名称、用途,最主要的是都标明了安全操作规程。大家对那台自动堆焊机和削轮沿的土车床很感兴趣,纷纷围上去向操问这问那。  

列检班班长余利敏外号小算盘,是个瘦小枯干的老铆工,先给大家表演了堆焊车轮,然后又给大家表演切削轮沿,表演完了,用一块抹布擦了擦手,站在土车床前回答大家提出的问题。  

“这些土玩意儿谁搞的,脑袋瓜不简单哪!”突然,他身后有人大声问。众人注目一看,原来是林森,他身后还站着刘大然、高兴武,他们三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大家一块核计的,还有咱小神仙段长。”他指着在人群外靠墙站着美滋滋的过烟瘾的张德利。  

“不是段长,是代理。”张德利也学着林森以前的腔调更正说。  

林森没答理他,走到前面拍了拍余利敏的肩膀夸奖说:“不错不错,还是咱工人有办法,要不怎么能领导一切呢!”  

张德利看林森心情还好,脸上充满笑容,也就放肆一点,站在人群外高喊着说:“说是领导阶级不敢当,可偶尔也能干一两件好事,总不能让领导老跟着咱犯错误哇!”说完冲着众人神密地嘿嘿一笑。  

众人心领神会,也跟着笑起来。  

林森不但没生气,反而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张德利:“你小神仙注意了,别让我抓着你!”  

“抓着又咋样?”小神仙走过来故意问。  

“抓着,我就利用我的讲台,大会讲,小会讲,天天讲、反复讲,一直把你讲臭拉倒!”林森恶狠狠地说着,说完又笑起来,众人也跟着笑了一阵子。  

林森对韩卫说:“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别影响你继续开会。”  

韩卫笑着说:“你一来,会议气氛更活跃了,效果会更好。”  

林森连连摆手,让韩卫继续开会。  

韩卫、刘大然领着大家进了列检班的男休息室,大家顿感眼前一亮。宽大的休息室四壁粉刷的雪白,中间一趟长桌,四周一圈长凳,都擦得干干净净,桌子上的水壶、水碗,还有一落落毛选和学习笔记摆放得整整齐齐。南侧是木板草甸子大铺,各色裖单光彩照人。靠墙里一排被子叠得像一块块豆腐块,铺底下的脸盆牙具也摆放的井然有序。北侧是一排整齐的更衣箱。往墙上看,正面是毛主席像和走五七道路的指示,其他三面贴着各工种的岗位责任制和安全操作规程。一张群众参加管理的网络图最吸引大家,上面标明这个班组有政治宣传员、生产安全员、质量检查员、材料员备件管理员、班组核算员、生活管理六大员,还有政治学习、备件材料管理、生产安全、质量检查、成本核算、生活管理等制度。旁边还挂着几个大本子,封面写着《安全生产记录》、《质量分析记录》、《备件材料台账》和一本《成本核算簿》。再看隔壁的女休息室,好像和这边的男休息室比赛,铺上铺下,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整齐,阳光一晃,绚丽耀眼。  

这些段长书记们不少都是文革后上来的,很少见过这些东西,有伸着脖子聚精会神往墙上看的,有把那些本子拿下来翻着研究的,有几个干脆拿出小本子记。  

林森见这屋子布置得象军营一样,当时就高兴起来:“这才叫学解放军呢,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四同!”又看到墙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就更高兴了,赞不绝口地说:“好,就是要把解放军三八作风学到手!”  

高兴武更是拍手称赞;“赶上咱战士营房了,赶上咱战士营房了!”  

当看到那些管理网络和规章制度时,高兴武惊奇地说:“这企业毕竟和部队不一样啊,有这么多事要做?”看着墙上这些东西,听着身边段长书记们的议论,已在企业里干了好几年的林森,对墙上这些东西也就明白大概了,不由得也感叹地说:“要是全矿班组都这样就好了,咱们就省心了,这就叫群众参加管理。”  

见大家参观的差不多了,韩卫和刘大然就把林森和高兴武让到桌子前坐下。列检班长余利敏过来给倒了两杯水,又给韩卫、刘大然各倒了一杯。  

韩卫拍拍手,让大家分别落座。大铺太干净,谁都不好意思上去坐,纷纷挤在长板凳上,个别几个见实在挤不下,就把大铺上的褥子掀起一角坐下。  

韩卫清了清嗓子,看着大家说:“今天咱这台戏,已唱了好几出了。其实, 这几出都出自鞍钢宪法。今天的重头戏还是列检,看戏看戏,有看的,还得有听的。大家刚才光看没听,不过瘾,所以现在就请小算盘,啊,得说大号,请列检班长余立敏再给咱们唱一唱,让咱们再听听,品一品,够不够味。”  

余利敏站起来鞠了一躬,正要说话,刘大然在旁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坐下说,坐下说。”余利敏笑笑说:“我还是站着吧,站着说痛快。”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他用手擦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说:“没怎的,先冒汗了!”  

林森一看,站起来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鼓励说:“喝点水,别紧张,慢慢说。”  

余利敏没有稿子,只是指着墙上的那些图表和制度讲。  

——过去咱工人只是听喝,干活,把自个儿活干好了,就算完成任务了。什么管理不管理的,那是干部的事,操心不经老!现在毛主席号召咱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就连学校医院都要工人去管,那这班组是咱自己呆的地方,不管好了怎么行?这就是大家学习时提出来的,咱们要自己管好自己,替工人阶级争气,替毛主席争气!  

林森带头鼓起了掌声。“好,好!”  

——咱们不懂就找明白人,韩主任让苗会计给咱们讲成本,让陶技术员给咱们讲技术,请他们帮咱制定规章制度,咱们得向一切有知识懂管理的人学习呀!  

“好,深刻!”林森插话。  

——六大员是群众选的,不脱产,都敢说敢管不怕得罪人。因为是大家自己选的,所以大家也捧场,没不服管的。你要想管别人,首先你自己得做到,不然,你管别人就蜷舌头。所以有了六大员后,咱班组干活就不用我操心了,大家都自动自觉地把自己那摊活干利整,干当中还互相检查,互相帮助。所以效率提高了,成本也下来了,所以``````  

他一连说了几个所以,看来他讲话爱用所以。  

——虽然山上产量不断增加,可咱们没增人没增设备,照样保证了车辆周转。你们都看到了院里那些土设备,那台堆焊机和削轮沿床子,就是为了降低成本修复车轮用的,仅这项就使上半年成本降了一大半。所以,咱们尝到了甜头,又聚思广议制作了大小土设备十多台,搞修旧利废。原先我们只能干中修,听说大修外委困难,送哈尔宾、大连,人家说忙,送去半年也修不回来 ,我们就搞了一个百吨整平机开展大修。第一台大修车是过革命化春节干出来的,到今天已干了三台了——现在咱们能自己大修翻斗车了,不求人了!  

下面一阵掌声。“好,讲得太好了!”高兴武高兴地站起来鼓掌。  

“还有呢,让他继续讲。”刘大然拉了他一下,让他坐下来。  

——咱工人不但要管好企业,还要自己搞福利。你们看到了,咱们学解放军全体搬到厂里住,当然一星期要回家一趟,说好听的,回家取点东西,说得难听点,别让老婆闲着,所以``````。  

这句话不怎么样,一片笑声,几个女同志骂道:“不要脸!就想那点事。”  

——业余时间干点啥?除了学习,搞文艺活动,打扑克、下象棋,再就是开荒种地搞福利。所以,我们在东山坡开了二十亩荒地,入夏以来,豆角茄子没断过,眼看土豆也快起了``````所以咱们现在已是个人带米,集体供菜,到秋后苞米打下来,咱们就连菜带饭都免费供应了。当然,老吃窝窝头谁也受不了,所以,还得从家里拿点大米来。  

会场活跃起来,大家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称赞着,脸上都充满羡慕。  

——还有,年初我们抓了仨猪崽子,现在都一百多斤了,年底全杀,欢迎大家来,咱们猪肉酸菜炖血肠!可今天只能给大家一碗白开水。  

又是一阵笑声。余利敏讲完了,会场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余利敏讲完,那麻书记又补充了一段,话里话外无非是讲学支部如何蹲点抓列检班的,讲支部就是讲他,因为代理段长张德利还不是党员,其实他半年多,只来过三次传达文件,倒是张德利三天两头蹲在这里和大家琢磨那些土玩意儿。  

刘大然讲话:“怎么样,诸位?今天的戏大家看也看了,听也听了,有没有感想,受不受教育?”没等人回答,他又往下说:“反正我是受益非浅,余利敏没搞子,说的却都实实在在,让人听了有一种非学不可,非赶快学不可的冲动,大家说是不是?”  

“是。”大家纷纷点头。  

“老余讲的就是鞍钢宪法里说的,开展技术革新技术革命,群众参加管理。而要让群众自觉地开展技术革新、参加企业管理,就要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不要小看老余他们开荒种地这件事,这件事让他们吃菜不花钱,秋后苞米下来,吃饭就不用粮票,这就解决了不少人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的问题!你们知道么,他们班一个工人家住农村,房子漏了,是老余利用星期天领着全班帮助收拾的,解除了后顾之忧,这个人才搬进厂和大家一起搞革新的。在厂里住有吃有唱又没了后顾之忧,谁不愿意来?”说到这里,刘大然激动起来,伸出手指头数着说:“可目前,咱车间有七十多名职工家里房子漏,眼看就到雨季了,病老婆、漏房子,谁摊上谁够呛,老黄牛姜涛就是一个``````”  

大然刚讲到这里,林森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对大家说: “姜涛同志为了解放全中国,扛着枪从东北打到海南,又跨过鸭绿江到朝鲜爬冰卧雪吃炒面,转业后扎根矿山第一线,在最艰苦的穿孔机一干就是十多年,党指向哪里,他就奔向哪里,哪里有艰险就在哪里战斗,可就这样的同志,现在家里房子像鼓风楼子似的,四下漏天,眼看就塌了,老婆病得起不来炕,孩子东一个西一个,叫谁看了不心酸?我是军人,流血不流泪,可我流泪了,我没想到和我一块爬冰卧雪的战友,家成了这付样子!我自责,有愧,甚至感到犯罪!平常光知道叫大家干,干,从没问问大家生活有没有困难?粮食够不够吃?家里有没有病人?有的人实在熬不住了提出来,咱们不但不理解,还说这些人是私心大,就是给解决一点也是有限,可不管怎么样,这些人总算得到一些帮助啊,而像姜涛这样宁可身受苦,也不向组织开口的,反而被人忘了。长此以往,他们势必有一天油枯灯灭,撑不住倒下来``````” 说着说着他又热泪盈眶了。  

“我看姜涛就要撑不住了,咱们再不帮就是犯罪!”高兴武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  

“我支持你们帮职工收拾房子,有困难找我,犯错误我顶着。不但支持你们,我还要让后勤统计一下,全矿有多少姜涛这样的,我都要解决!”林森激动地用手一挥,结束了插话。  

会场猛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会场外院子里正端着饭盒吃午饭的工人们不由得一个个伸头向屋里看,他们不知道是谁讲话,更是纳闷这讲话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刘大然见自己目的已达到,高兴地看了看韩卫。韩卫会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就把三季度生产任务布置了下去,重点讲了帮困难户修房子的事。  

讲完了,韩卫惯例地请林森作指示。林森这时情绪稳定了,笑着说:“刚才插话已经说完了,不讲了。”  

见会议结束,大家都把笔记本收起准备起身走了,韩卫却笑着说:“麻烦大家还得把本掏出来,我想起几个事,你们必须一字不漏记好了。第一,帮助困难职工修房子虽然分工书记抓,但段长必须全力配合。第二,每个困难职工所需的材料由党支部审定,报车间孟主席那里,由工会统一发。各段即便有,也不准私自发,要收归车间统一处理,没有的,当然你也不用着急了。第三,所有到困难户家帮工的一律自带饭盒,自带烟,不准吃困难户一饭一菜,不准抽困难户一支烟。困难户如果感到不过意,可以给热热饭,烧壶开水喝。这几条要当成铁的纪律严格执行。”  

“好,这才叫学解放军。”高兴武举起大姆指称赞。  

“天气热,弄点茶叶或者白糖水解解渴行不行?”于庆问。  

“不行,茶叶也挺贵,好几元一斤,白糖还要票;就是白开水待客,最解渴了。”韩卫坚决的说。  

“但必须烧开呀,别喝完跑肚拉稀!。”刘大然笑着补充说。  

众人说笑着往外走时,已是午后一点多了,这时大家才感到肚子咕咕叫。于庆高声告诉大家食堂留了饭菜。  

林森边走边对张德利说:“小神仙,下回来你这儿开会,咱可不吃食堂,你得给弄猪肉酸菜炖血肠。”  

张德利拍胸脯说:“年末你来,保管吃到猪肉酸菜炖血肠,就怕你不来!”

 

  

  

 

       

  

            

第二十五章,风波又起

   

  

  

浏阳河,弯过了几道湾,

几十里的水路到湘江,  

湘江,有个湘潭县啊,  

出了个毛主席领导人民求解放啊,  

``````  

``````  

  

——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如果我们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对,我们就改正,只要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  

  

大概是君山市这几年形势好吧,大打矿山之仗取得了很大成绩,君钢改造也顺利完成,钢铁产量连年超产,市民供应一年比一年丰富,可以说市场繁荣、物价稳定,江禾和李栋在君钢革委会成立不久就分别提拔走了。接替他俩当一、二把手的是军代表陈明和从外省调来的老干部何涛。这何涛,是被打倒的老干部,重新解放后分配到这君山市当二把手,五十多岁的年纪,个不高,大颧骨,宽下巴,面相虽不和善,说话却和气。刚来时行事低调,不论碰到老干部还是新干部,总是先检讨一番自己曾经执行过反动路线,是个犯了错误的老干部,大小干部会上,他都感谢广大群众把他从泥坑里拉出来,给了他第二次政治生命,还有名有姓的说,自己和当初冲击过他的一些造反派,关系处得如何如何好,现在还经常来看他。对军代表陈明更是尊重有加,百依百顺。不久,陈明也回部队了,他就成为君山市一把手兼君钢党委书记,又来个军代表是二把手。  

当年君山市的林凤山、王杰、谷鸣这时也解放了,林凤山强烈要求回君山市工作,上边却没答应,和王杰、谷鸣一块被安排到别的省市去了。据李道槐说,何涛上任之前曾特意拜访过林凤山,向他讨教治理君钢的谋略,林凤山向他建议,要靠君钢老干部。来了以后,也先找到他,了解君钢老干部的情况。而从杨连忠那些造反派干部那里传出的消息说,何涛上任前曾拜访过江禾李栋,来了以后也曾向他和辛永红等表示,要重视发挥新干部作用。两个渠道的消息虽然不同,但何涛和林凤山、江禾沟通过的事,看来是真的。  

何涛当上一把手后,很快,魄力显示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把李道槐提为君钢党委常务付书记,主持君钢全面。又把原是市委委员的王怀录提为常委进市委班子,接着就按名单,把原市委和君钢各部门那些老处长,都找回来归位,文革前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理由么,就是落实干部政策。那些文革上来的么,当然也要落实政策,有点垃圾草刺的处理了一批,没能力的下去一批,那些瞅着还顺眼的,也都适当的调整了岗位,比如杨连忠,排到李道槐后边去了;辛永红呢,连话都说不完全,就别当市委付书记了,委屈他当个君钢工会主席吧。然后他就审视现有体制,王杰曾跟他建议,应将君钢分而治之,他也感到君钢成立党委后,又在重新形成和市委对峙的局面。恰在此时,部里提出为了开发矿业,大打矿山之仗,应该把君钢所属的几个矿山划到一起成立君山矿山公司,归部和市委直接领导,计划由部里单列,这个意见和何涛不谋而合。于是他就积极推动成立了君山矿山公司,摆出了一付同君钢并驾齐驱平起平坐的架式。正好,那个只会摔帽子的市委付书记甄有德不是会搞矿山大会战么,就让他下去当君山矿山公司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吧。  

然而市委副书记兼君钢革委会主任金洋和甄有德心里都清楚,君钢不能没有矿山,矿山也离不开君钢,你矿山生产出来的矿石没人要有什么用?而君钢也不可能舍近求远到别的地方调拨矿石。所以他俩以矿山刚独立,还需要君钢代管一段时间为由,坚持君钢对矿山的领导权。甄有德也坚持要挂君钢付书记的衔,更不愿放弃市委付书记革委会付主任的职务。他知道,没有市委撑腰,他这个矿山一把手一天也干不了。至于部里么,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要来了好生接待就行。可谁知他的这一指导思想让他吃了大亏,后来置他于死地的,恰恰是部里的人挑头。何涛当然要尊重这两个付书记的意见,因此君矿成立后仍归君钢代管,党政大事仍然向君钢打报告,付处干部君钢批,正处以上市委批。  

君山矿山公司成立后当然也要搞斗批改,自然也是先拿体制开刀。然而如何开刀,甄有德首先想到了矿山的两个老人,一是李道槐,二是杨连忠,私下里先征求他们的意见。  

这时李道槐已是市委付书记兼君钢党委常务付书记,掌握了君钢的党政大权。老君山铁矿付主任岳克早就向他灌输过将老君山铁矿再次一分为二的观点。因为岳克早已不耐烦在林森和艾正仁手下充当二流角色了,眼看林、艾二人哪个一时也走不了,而且二人大有配合默契挟制自己的势头,他感到越干越没劲。常到他家闲坐的专案组长疤瘌眼候成贵看出他的想法,就向他献了这分家之策。他听了正中下怀,暗自盘算,南北重新分家,艾正仁必然回北头采矿,那南头选矿自然是自己牵头。林森是军代表到哪边无所谓,就是留在选矿,没了艾正仁也是孤掌难鸣,自己再想法把他老一个撵走就容易了,那时自己就是一把手了,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所以自从君山矿山公司成立那天起,他就频频向李道槐吹分家风。李道槐原本就有恢复文大前体制的想法,二人一拍即合,所以在甄有德向他征求意见时,就说了这个主意。  

甄有德听了后又问杨连忠,杨连忠这时是君钢党委主管政工的付书记,他也认为老君山铁矿现有体制有敝病,采、选、烧在一起,线长面广抓不透,应该分开。  

于是甄有德就打发调研室到下面召开座谈会征求意见。自然先找到艾正仁、岳克、伍金长等人。艾正仁的想法是分开后,林森肯定留在南头选矿,自己的北头采矿一把手是手拿把掐,所以举双手赞成。伍金长受够了岳克的气,想回北头采矿,自然也是赞成。机关干部本来就因为把文革前两个县团单位的机关硬合到一起,弄得现在一个科室双套人马,成天为是你牵头还是我牵头,是南头人说了算还是北头人说了算勾心斗角,这回听说是要分开,都乐坏了,恨不得当即就分。特别是那些感到自己有资本应该再上一个台阶的和那些因为没位置可安排还在再教育的,更是欢欣鼓舞;唯一反对的是军代表林森,他要坚持文革的成果,但事情到此已由不得他了。  

很快,君矿公司的报告被批准了,老君山矿重新分为老君山铁矿和老君山选矿厂。但是两个一把手的安排却出人意料,艾正仁被任命为老选厂革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伍金长任付书记付主任主抓行政;老君山铁矿那边林森任党委书记,岳克任革委会主任兼党委付书记抓行政,刘大然任付书记抓政工。  

艾正仁一看就明白,这是君钢党委里杨连忠和李道槐又斗争又妥协的结果,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啥也不能说,服从分配,况且自己提了一把手,管他南头北头呢,在哪儿不是一样。  

岳克却大发雷霆,他没成想把自己安排到北头。南头多好,人多厂大,更别说自己的人大部都在那边。而到了北头,自己就人单势孤,连个通气的都没有``````他猜想这一定是杨连忠搞的鬼,怕自己在南头成气候,硬把自己调到北头来,说是行政一把手,可在党委班子里却是付书记,实际还是二把手,党是领导么。再说刘大然本来在北头就根深蒂固,别说还弄了个付书记,就光是政工付主任这个头衔自己就争不过他,遇事那还不甘拜下风?他急忙去找李道槐活动。谁知,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顿训:“你还有脸说呢,就这个安排我费了不知多大劲。谁让你从干校一回来就朝人家要你那间破办公室,朝人家军代表要你那套破桌子,你那套破乱怎么那么值钱!你要他干啥?人家说你这是贼心不死,想搞复辟,要把你重新送回五七干校?是我力排众议,说你是个有嘴无心的老同志,在基层工作多年,经验丰富,又暗地里让干部处给你重新考核,这才通过对你的提拔。这次对你是提拔懂不懂?文革前你只是个付处,现在是正处!”李道槐说到正处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接着又安慰他:“那帮人死活不让你抓政工,没办法,我只好让你先当革委会主任抓行政,这等于过去矿长的角色。过段时间林森肯定走,再把那个什么刘大然的往哪个处里一调,你就是党政一把手了,着啥子急?”又告诫他:“这段时间你得把你那张臭嘴管住了,相也要装住,别老是怨气冲天,像谁欠你二斗稗子似的,让人家老抓小辫子!”李道槐的一番教训,说得岳克心里一阵阵发毛,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好乘乘认命,回到老君山铁矿上任。不管怎么样,这李老歪说得也对,好歹也是提了级,付处变正处了,面子也过得去。  

在俱乐部分家大会上,君矿公司党委书记甄有德宣读了两个一把手名单后,再由林森和艾正仁分别宣读老君山矿和老君山选矿厂(以后就简称老选厂)干部任命名单。韩卫提为老君山矿革委会付主任主管生产。郑国光任老君山铁矿抓后勤的付主任兼抓工会,曲庆任老选厂抓政工的付主任。王德龙任老选厂革委会付主任抓工会。原选矿车间主任王化林提为老选厂革委会付主任主管生产。原采矿车间的段都改为车间,段长、书记都提为车间主任、书记,科级待遇。机关干部能提的也都提了,陈化留、史玉堂都提为正科级,龚亚芝到老君山铁矿当了工会付主席也是正科。南头疤瘌眼候成贵这回闹了个干部科正科长,掌握了干部大权。总之,上下倒也皆大欢喜。  

韩卫把管理方面的事交给岳克,把后勤方面交给了郑国光,担子似乎轻了许多,一心一意抓起生产来,只是原先需要矿里协调的采选之间的关系现在得由矿山公司来调解,好在他和伍金长是老关系了,遇事没说的,二人电话里一核计就解决了,故此倒也没有什么不顺手的。  

一晃又到了年末,老君山铁矿各项生产技术指标全面飘红,提前一年完成了四、五翻番指标,全矿上下皆大喜欢。开大会,庆胜利,奖功臣,闹腾了两天,接着又抓开门红。就在这时,已调到矿山研究所的刘阁铭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机部已制造出两台牙轮钻,君矿公司要求立即上山安装生产。果然几天后,两台新型牙轮钻相继运到,韩卫忙组织检修段会战突击,只用了一周,两台钻就都竖起来了。姜涛立即上车试钻,不见高山,难知平地,这两台的效能比矿里自制那台强多了,一台能顶六、七台叩头钻,在新的一年开门红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新的投产了,旧的当然就不愿意再用,姜涛对韩卫说:“那台旧的爱坏,效率也低,谁都不愿意开,扔掉又可惜,咋办?”韩卫笑了:“那就淘汰么,让它下山,它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该休息了。”姜涛又说:“应该留下作个纪念,让后人知道咱们是中国第一个搞牙轮钻的。”韩卫又笑了,说:“没必要,咱们求的是早日攻下穿爆关,改善穿孔的作业条件。现在,穿孔工人扔掉了扁担水桶,不用风里雪里的抬大钎挑大水了,穿爆过关也指日可待了,咱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这就是最好的纪念。”  

几天以后,那台矿里自制的牙轮钻被运下了山,拆散,扔到废铁堆里,又被拉到炼钢厂进了炼钢炉,它完成了历史使命,涅磐了,没人再议论起它、记得它了。然而,在熊熊的烈火中,在炽热的钢花里,它新生了。  

  

就在新年开门红后,高兴武奉命调回部队,等人们得信后,这高大炮却已不声不响地走了,弄得不少干部群众想送来不及,不由得嘘吁感叹怀念不已。他走后不久,林森被提到君矿公司任抓生产的付主任,接着刘大然被任命为老君山铁矿党委书记。刚开完欢送林森的欢送会,又传来一个好消息,韩卫被选中到君矿公司革委会当付主任主抓生产。  

事情是冯英第一个知道的。他自从“三冯”事件被平反后,更加注意了和上层人物的交往,从干部部门的熟人中得到了这个消息。这个熟人告诉他,根据十大精神,市里要给君矿公司配备一名年轻干部,经过干部部门广泛考核筛选,发现韩卫是同级干部中最年轻而阅历最丰富,群众反映又最好的一名,几年来的工作业绩也相当突出。市委为慎重起见,又决定让干部部门再一次到基层考核。当到君矿公司了解时,林森说了不少好话,到君钢公司了解时,杨连忠当然评价更高。就这样对韩卫没有打拨拉楔子的,就又回到了市里。市委再次讨论,一致认为此人年轻,勘称优秀,有培养价值,决定任命为矿山公司付主任主抓生产,重点培养锻炼。冯英听到消息后,兴高采烈地拉着张德利来找韩卫,见了面就笑嘻嘻地报喜。韩卫听了半信半疑,说:“你说的这事不一定准,就算有这么一回事,夜长梦多,说不上明天谁贴张大字报,后天就黄了,不能当真。”韩卫虽然这样说,当然心里也是满高兴的,不管怎么说,有这个舆论,就说明自己干的不错,组织上看到了,群众对自己的评价也很高。  

张德利听了韩卫的话,想了想说:“你说的对,这事不能乱讲,省得消息传开,哪个坏小子上去种你一家伙,或者弄一张大字报贴出去,煮熟的鸭子就飞了,这事现在不能张杨。”他从内心里替韩卫高兴,也太希望韩卫能上去了,要是有韩卫这样的兄弟当上君矿公司领导,他能不跟着沾光?所以他得替韩卫想得周到一点。冯英听了,觉得有道理,“那咱们就先保密,谁也不要说了。”  

没有人写密告信,也没谁贴大字报,半个月后的一天,韩卫接到通知,调他到市委工农兵干部学习班学习。这一期的学员都是年轻的正处级以上的干部,外界立即舆论这是一期苗子班。几乎在进苗子班的同时,市委的文件下来了,任命他为君山矿山公司党委常委革委会付主任。市委付书记甄有德把他从学习班找回矿山公司代表市委正式谈了话,分工他主抓生产。在甄书记向他介绍班子成员时,当介绍到和他一起任命付书记的军代表赵敏时,韩卫却发现这新来的付书记就是几年不见的军代表赵向东。原来赵向东本名叫赵敏,从老君山铁矿出来后,几经转辗,又回到了矿山。如今他在部队已经是师的付政委了,人还是那样英俊帅气,一口北京话,只是谈吐间显得更加成熟和稳重,故人见面当然都非常高兴,自然有一番亲热,问长问短,回忆起当年,感慨颇多。  

谈完话,韩卫仍回到学习班里学习,要等学习班结业后才能正式上任。  

韩卫提拔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立即传遍了整个老君山地区。“老君山出了个人才,小伙子年轻有水平,听说文革前就是苗子,现在是重点培养,将来还能上``````”  

奇怪地是,平时那些对他有看法的现在嘴也变过来了,异口同声地夸奖韩卫是个人才。虽然他还在学习班学习,晚上不回家,可是这些日子家里天天晚上不断人,都是来打听消息攀亲套近乎的,主动问杨慧苹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坐都坐到很晚。弄得杨慧苹虽然心里烦,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多烧点开水,陪着东拉西扯地唠。更有甚者,提前来托关系走后门,求韩卫帮忙办事,弄得慧苹哭笑不得。  

岳克听了这个消息忙到李道槐处问,为什么接连两个缺都没轮到自己?  

李书记告诉他:“我的想法是君矿公司成立后,缺主管生产的付主任,现在管生产的林森很快就要回部队,就不回部队他也不行,不懂!我想让你干,所以提刘大然当书记时没反对。可提你到矿山公司抓生产这个事,杨连忠和我有分岐,他坚持提李长年。一时没统一,决定让干部处去考核。谁知就在这时,十大精神来了,要搞老中青三结合,选年轻的进班子,这样韩卫就占点了,谁让你比他大二十多岁了呢?”  

岳克听了,愤愤不平:“岁数大怎么了?岁数大经验丰富,是党的宝贵财富。净选那些黄嘴丫没退的毛孩子,懂个屁?要年轻的,干脆到幼儿园里找去,那里的年轻!”  

李道槐听了又气又乐,指着鼻子骂他:“你这蒋介石挨斗还没挨够是不是?一张破嘴总改不掉拿过来就嘞嘞的臭毛病,这话要是在外面说,还不抓你攻击新生事物,排斥新干部哇?年轻干部是新生事物你懂不懂?再说了,据干部部门考核,你们那个韩卫也是很优秀的么,不知你掌握的情况怎么样?”  

岳克听了,倒也点点头说:“说实话么,这小子文革前是团干部,倒是挺能干,又有头脑,班对班当中是拔尖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上的太快了,简直是坐飞机了```````”说着说着他的气又上来了:“他就是再有能耐,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这个革命多年的老处级还没当上公司付主任,他算老几,捷足先登了!”说到这里他又放低声音,带着一点神秘的表情看着李道槐说;“还有,你知道么,他是胡造,是造反派!他上去了,对咱们这些老家伙肯定不利。”  

李道槐听了,却说:“那也没办法,除非找到他什么大毛病。再说,咱们也不能见年轻的就反对,就是造反派也要团结他,争取他,把他拉到咱们这一边来。现在不是讲传帮带么?你为什么不传帮带呢?”李道槐冲着岳克意味深长的一笑。“再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胡造”、“老争”的,现在是——不管哪派,能听咱们的,就是咱们的人。你看我这屋里,经常来的胡造也不少。我听说常往杨连忠家跑的老争比胡造还多,就你家那个小客厅里,抽烟喝茶水的也不光是老争啊。”  

这回岳克是被点透了,回到矿里,对韩卫的提拔再不说一句不服气的话,反而是一味的赞扬,并大讲韩卫的进步有他培养的功劳。这一点也能令人信服,因为分家前他是主管生产的付主任,韩卫是车间主任,分家后他当了革委会主任,韩卫是管生产的付主任,始终是他的部下,当然韩卫的成长离不开他的提携。  

  

腊月二十六,学习班提前放假过春节。韩卫还没有正式到公司接任,心里牵挂着老君山铁矿,没有到家就直接来到了矿里。  

老君山铁矿的办公室还在小白楼。楼虽旧,经过简单的装修,白墙亮瓦,窗明几净,精神抖擞地座落在老君山脚下,注视着面前国道上南来北往的各种车辆和人流,向世人展示着老君山矿的存在和风采,今天她格外精神,似乎在欢迎自己的老友归来。  

韩卫一路走来,街上迎面遇见的人频频和他打招呼。进了小白楼头一个碰见的是宣传科长陈化留,他正站在一楼大厅和工会孟宪才比比划划地布置春节的宣传形式。见韩卫走进来,他头一个抢上前抓住韩卫的手紧紧握住不放,那种亲热劲就别提了。小孟在旁边干着急,插不上嘴。好不容易,韩卫挣脱了他,才和小孟道了几句寒喧。这时走廊里又过来了几个人,韩卫和他们一一握手,简单地回答他们的问话,无非是什么时候上任、学习班里净学什么内容等话题。  

正巧岳克从楼上下来要出去,见大家围着韩卫问这问那,忙热情地招呼:“韩卫来了,快,到我屋里坐!”  

韩卫当然想看看老领导,但又怕耽误岳克出去办事,就说:“今天学习班放假,我没事过来看看,别影响你的工作,你忙你的,岳主任。”  

岳克过来热情地拉着韩卫的手说:“来吧,来吧,你来了,我有事明天办。”边说边拉他到自己的办公室,先让韩卫坐下,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来,对韩卫说:“这是上好的龙井,朋友从杭州给我捎来的,还没启封呢,今儿个咱俩一块品尝。”  

韩卫在岳克手下已经干了三年了,从来也没见岳克对自己这样热情过,自然有点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岳主任留着自己喝吧,我这个人不懂茶,喝不出什么味道来,白浪费了!”  

岳克一边弯腰给韩卫沏茶一边说:“喝点,喝点,你高升了,现在是咱们领导了,今儿别走了,食堂杀了十口大肥猪,今天中午会餐。说来这也是你的功劳呢,要不是春天你搞大种大养,哪来的猪肉吃,我还是跟你借光呢。”岳克说这话时,也是真心的。  

韩卫接过茶杯,用嘴吹了吹呷了一小口,也没感觉到什么特殊味道。可是嘴上却说:“果然好茶,味道真不错。”岳克笑着说;“别急,泡一会味道更好。”韩卫放下杯子问:“刘书记在家没有?”  

“他正忙着盖楼的事呢,去年咱们的矿石翻番了,维简费提得多,公司批准盖一万平住宅,四栋大楼,改善职工住房条件。他说我忙生产,主动要求帮老郑头抓建房,恐怕正在工地上呢,我把他叫回来。”没等韩卫说话,岳克就操起电话要建房 工地,果然,刘大然在那里,岳克对他说:“大然哪,你的老战友韩卫来了,你回来呀?”  

不一会,刘大然推门进来,一身灰尘,见到韩卫伸出双手笑哈哈道:“行呵,升官还没忘了老家。”韩卫笑道:“怎么敢忘了老家,别说还没上任,就是正式上任,这老家也要经常回来的,还得靠你们支持我工作呢,特别是岳主任,老领导了,别瞅我的笑话。”  

岳克听了这话感到很受用,得意的表态说道:“你就放心吧,老君山只要有我在,你说话就得好使,看哪个敢不听?”刘大然听了也说:“你是咱矿出去的,咱们不支持你,谁支持你?支持新干部就是支持新生事物么。”  

韩卫关心地问大然身体怎么样?血压多少?说到身体,大然淡淡一笑,表情虽然有点惨然,但是还是很自信地说:“这阵子扛住了,血压高一点,不过习惯了,不感觉怎么的了。”  

岳克听了摇摇头对韩卫说:“大然还真得注意,这些天有空就去工地,大夫说他心脏不好,让他休息他也不休,还是和别人一样拚命干。”  

韩卫知道大然由于在干保卫工作时,长年没白天没黑夜的,再加上多次运动挨整,造成心脏不好血压高。于是关心地劝他:“那最好是疗养一段,磨刀不误砍柴功,养好了再工作不迟,身体可是本钱哪。”  

大然从怀里拿出一盒大前门,抽出一支递给岳克,自己也叨了一支,划着火柴,先给岳克点上,然后自己也点燃,抽了一口,吐出白烟后,用感激地眼神看了看韩卫,却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眼下还不至于垮,岳主任虽说分家前也管过采矿,但细情不熟。你调走了,我再休息,那不等于亮咱岳主任台么?再说了,这新分家铺摊子,独立支家过日子和原先仅是个车间大不同,烂屁股事一件接一件, 我又怎么能去疗养呢?过段时间再说吧。”  

韩卫见他抽烟又狠又重,深深一口吸进肚子里去,只吐出很少一点白烟,三口两口,半支烟就没了。就又劝他:“少抽点烟吧,对心脏不好,还喝酒不?最好都戒了。”  

“谁都能戒烟戒酒,他呀,戒不了。”岳克取笑着说。  

“是呀,睡不着觉,喝两盅就睡着了。看材料、开会,不抽两支就打哈欠没精神。你说怎么办?”刘大然一手挟着烟,一手打着手式,一付无奈的样子,说得三人笑起来。  

“尽量控制,尽量控制。少抽少喝,还得靠咱们搞现代化呢。”韩卫边笑边说道。  

正在这时,门开了,原来是郑国光和于庆进来了。郑国光这阵子又忙建房又忙食堂,也是风尘仆仆。  

于庆现在已是福利科长了,看见韩卫,高兴地问:“么时候来的,真有口头福哇,知道今天会餐?”  

韩卫笑着说:“听说你杀了十口大肥猪,特意来找你要血肠吃。”  

“十口?正月十五还要再杀五口咧!俺年初抓了二十个小猪崽,死了三个,剩下的这回俺都送它回老家,只留两口别空圈,空圈再抓不好养活。”于庆操着他的山东味得意的说:“上秋那时节,职工每人已分了五斤黄豆,二十斤地瓜,二十斤苞米碴子咧,你都捞着了吧?”这于老臭比比划划毫不谦虚的显白自己:“这可都是俺农场的功劳!职工可高兴咧,门卫老胡头家里三个半打孩子,老能吃咧,粮食老不够,月月上黑市买苞米,这回高兴坏咧,说回北头算是回对咧,要是在南头,上哪分这些东西?解决老大问题咧。”  

“各车间怎么样?”韩卫问他。  

郑国光接过来说;“下面比机关强,人多办法也多,到处开荒种地,猪养得嘎肥!小神仙他们分的是大米。”  

“哪来的?”韩卫惊奇地问。  

“他把苞米拉到黑市上卖了,买大米回来给大家分。”郑国光解释说。  

“又投机倒把了!”韩卫笑道。  

郑国光和于庆是来问岳克机关会餐几点钟开始的。  

“有酒没?”岳克突发奇想。  

“没有。”  

“想法搞点,一人对付二两。一年到头了,晚点开饭不要紧,好饭不怕晚么,韩卫也在这吃。”岳克说。  

大然在一旁点头表示赞成。  

“那只有找小神仙,他郊区酒厂有人,给他弄台车准能搞来。”于庆见领导要搞酒急忙献计。  

岳克一摆手:“那赶快去,现在十点,两点钟开席。”  

  

张德利不知用什么手段,果然从郊区酒厂弄来了四大瓶六十度老白干,足有四十斤。瓶子是从医院要的装医用酒精用的,自然瓶子的主人冯英也跟着来凑热闹了。  

就在正午时,林森坐着吉普车来了,还带了三个人,一个是公司生产处长李义伦,四十多岁,面白微胖,一脸忠厚。一个是调度长张怀仁,瘦小枯干,两腮瘪前嘴拱,两个斗鸡眼却滴溜溜乱转,煞是有精神。还有一个是司机小耿。林森下车就直奔岳克办公室,见门开着,他也不客气,带着李处长就进了门,边走还边大声地嚷着;“刘保皇让我中午来,有什么好事呀?”  

岳克,大然和韩卫正在说话,见林森到,三个人忙起身迎接让坐。  

林森见了韩卫,对李义伦和张怀仁介绍说:“这就是韩卫,过完年就到公司上任,你们先认识一下。”说着他把二人介绍给韩卫。  

韩卫不认识李义伦,因为他也是新调君矿公司的。对张怀仁倒是很熟,他在公司生产处当调度长,经常到老君山矿现场找韩卫谈生产。韩卫热情地上前和他们握手,谦虚地说:“我啥情况都不了解,过去后,还望两位多帮助哇。”李义伦诚恳地说:“你放心,我保证支持你,处里我已经开会了,对你这位年轻领导一定要尊重、支持,别的领导的话可以不照办,韩主任的话一定要照办。”张怀仁在旁边笑笑,点点头,没说话。  

林森拍着韩卫的肩膀对李、张二人说;“这也是我培养出来的,现在接我的班了,将来肯定比我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也是真心话,到地方这几年,他始终对韩卫印象不错,有过批评有过表扬,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眼看着韩卫成长起来,如今自己就要回部队了,看着自己亲自培养的人来接自己的班,他怎么不高兴呢?  

“长江前浪推后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历史规律么!”张怀仁眨眨斗鸡眼颇有感触地从旁赞叹了一句,可那神情给人看起来既像是羡慕又像有几分忌妒。  

“走吧,就等你了。”刘大然站起身来,笑哈哈地对林森说:“今天会餐请你来不是打溜须,是因为年初咱们提出给职工办好事是你支持了一把,你是功在老君山矿呵,今天咱们吃肉不敢忘了支持过咱们人哪。”  

林森拍着大然的肩膀说:“好,好,交朋友还得交你这样的,不是人一走茶就凉,甚至人末走茶就凉了。”   

岳克在一旁听了忙说:“看你说的,咱矿可没那种人!”头几天他就听说了,林森要回部队的消息在公司机关传开后,不少人就开始对他说三道四,这些天他说话已不灵了。  

众人说着笑着下了楼,来到了食堂。  

会餐的机关干部都来了,八个人一桌,足足坐了二十多桌,还有两桌客人。一桌是老君山公社的王主任、李书记,派出所的李所长,商店的刘经理,粮店的赵主任,还有外号一笸箩又白又胖的客来顺饭店的女经理高兰。这些人由郑国光、龚亚芝陪着,冯英、张德利也被龚亚芝拉到这桌陪客。还有一桌空着,是给林森和他带来的人准备的。  

大然、岳克、韩卫、林森四个人由办公室主任曹流领着,和客人们一一见面握手寒喧。大然有意突出韩卫,重点向客人们介绍。  

这些客人们见韩卫只有三十左右年纪,中上身材,一套半旧的灰制服整齐干净,紫红面,卧蚕眉,口鼻端正,一脸正气,谈吐潇洒自如,待人谦和 有礼,风度毫不逊色于林森和岳克,眉宇间却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不由得个个肃然起敬,互相举大姆旨称赞,好一个年轻干部,令人羡慕。  

那边于庆见人已到齐,向灶房一声呼唤。就听见里面一阵锅勺乱响,炊事员们各显身手,炒的炒,颠的颠,烹的烹,炸的炸,哪个不想在领导面前露一手!不一会,一道一道香气扑鼻的隹肴就端了上来。虽说是食堂比不了饭店,但大师傅们今天个个精心,人人争胜,那味道与平时窗口卖出的自然大不一样。于庆又指挥着每桌上来两瓶老白干,众人“哇”的一声,眼睛一亮,平日里哪见过这个?不由得精神一震,整个餐厅情绪顿时热烈起来。  

没有酒杯,就用二大碗当酒杯。坐在窗户旁边的陈化留站起来,一边兴致勃勃地给同桌的分酒一边说:“这可真是破天荒,书记主任开恩了,会餐还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坐在对面的史玉堂却嘿嘿冷笑一声,冲着领导和客人那两桌一拱嘴说;“咱这是跟领导和客人借光呵!”  

“谁从哪弄来这么多酒,看来咱矿是真有能人哪。”很少说话的张经冷不丁阴阳怪气的冒出一句。  

史玉堂听了,跟着又说了一句:“说不上给人家多少好处呢。”  

陈化留却端起碗来说:“管他呢,不喝白不喝。来,大家干一个。”  

客人这张桌上,龚亚芝一面给客人倒酒,一面兴冲冲地告诉大家:“这酒是张师傅从郊区酒厂弄来的,真正高粱不上头,大家多喝点。”  

张德利坐在那里,装着没听见龚亚芝的夸奖,得意洋洋地抽着一支冯英递给他的大前门,二朗腿晃得椅子吱吱响。晃着晃着,他想,咱这桌都是客人,看得出一个个都是喝茬,二斤肯定不够,得多要点。于是他向正在忙虎的于庆招招手。  

于庆以为他有事,忙跑过来问。  

他趴在于庆的耳边说:“老臭,这两桌都是客人,能喝。二斤肯定不够,多来点。”  

于庆一听乐了,也趴在他耳边说:“俺看别人都够,就你小神仙不够!”  

张德利一推他:“去你的,臭鱼。”  

冯英见了,奇怪地问:“你俩嘀咕什么,神神秘秘的?”  

于庆刚要说话,张德利急忙接过来:“我夸他今儿个的菜味道不错。”  

于庆果真又偷偷地从后屋端出两瓶交给曹流,告诉他:“还有咧,不够再找我。”  

刘大然代表矿党委致词,他首先感谢上级和兄弟单位对矿里工作的支持和帮助,然后说:——同志们,咱矿今年打了三个大胜仗。第一是提前一年实现了“四、五”翻番。第二是为职工办了几件实事。给七十八户农村困难职工的修了危房漏房,他们不用怕下大雨大雪了!开展大种大养,每个职工分到粮食100斤,肉五斤,豆油五斤,咱矿职工不用到黑市买高价粮了!今天 我们会餐的肉、蛋、粮全是自己生产的。咱们机关是最后一家会餐,各车间都已经会完了,他们的标准都比机关的高,也就是说,一线的工人吃的比我们机关好!  

他说到这里时,林森带头鼓起掌来,整个餐厅立即掌声如雷。  

——第三个胜利是咱们自己研制的牙轮钻发挥了作用,全年打了两万米,国家研制的牙轮钻也上山开始发挥威力了,我们再也不愁没孔放不了炮了!  

又是一阵掌声。  

“还有喜事呢,咱们的二万平住宅楼基础全打完了,明年十一住进去,咱矿职工住宅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这回下面是一阵长时间的掌声。  

——让我们为胜利,为明年的更大发展,干杯!  

说着,大然端起了装着老白干的饭碗,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端起酒碗,互相碰着,祝福着,说着一些平常不轻易听到的喜庆话。  

刘大然和岳克首先向林森、李义伦三人敬酒:“今年有这样的成绩,一是老领导你的打底,二是公司成立以来正确领导的结果。来,干。”说着大然一饮而尽。  

岳克见大然一饮而尽,也是一样,一扬脖子,也是一饮而尽。林森在部队里喝酒从来都是干,当然也是一饮而尽。到了李义伦却不行了,劝之再三,才喝了一口。韩卫也是不能饮酒的,正好随着李伦,也喝了一小口。  

倒是张怀仁,见林森干了,也跟着干了。登时,脸就像猴屁股似的,干完了还问:“怎么样,刘书记,岳主任,够意思不?”二人连连点头说:“够意思,够意思!”张怀仁又伸手拿过酒瓶,往自己碗里倒了半碗,又把韩卫的酒碗拿过来,也倒了小半碗,举到韩卫面前说:“这两年你在下面抓生产,我在上面抓生产,老熟人了!这回你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来,咱俩单独干一个。你放心,我保你上来后一切顺利。”说着一干而尽,干完了又趴在韩卫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也是造反派。”  

韩卫笑了,他听说元旦前公司提拔了几个处长,本来有他张怀仁,可是别人都批了,就他没批。据说在考核时有人说他心术不正,同几任主管矿山生产的领导都关系紧张,君矿公司成立后,也只知道巴结甄书记和赵敏,所以才从八卦岭把李义伦调上来当生产处长。他呢,还是科级,心中自然老大不高兴。韩卫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挺能干,今后工作中也需要几个得力的部下,所以没推辞,说了一句:“好,我干。”就把他倒给自己的酒喝了。  

林森笑道:“什么保密事,还小声说。”  

张怀仁包牙一吱,笑了笑,显示出和韩卫特殊亲密的样子:“这是咱两人的事。”  

接着刘大然和岳克拉着林森、韩卫,一块到客人这张桌上来敬酒。大家干了一圈离开时,公社王主任却单单一把拉住韩卫不让走。说:“韩主任在老君山干了这么多年,咱们还是头一次见面,得敬你一杯,祝你高升,到新岗位工作顺利,前途无量。来先干为敬!”说着半碗酒一饮而尽。  

韩卫见了不由心慌,自我思忖,这半碗酒下去,岂不是要醉倒,想不喝又怕失礼。忙说:“王主任,很对不起,我不会喝酒,但是你既然说到这,我舍命陪君子。”说着站在那里,喝了一大口,看样子是尽了最大努力了。王主任自然嫌少,红着两眼,一定要韩卫再喝。  

这时,这桌上的郑国光已和大然岳克一块到别的桌敬酒去了,龚亚芝怕韩卫喝醉,忙上前解围说:“韩主任年轻不会喝酒,快别让他喝了!”  

坐在她身边的饭店经理高兰却拉了她一把说:“他们男人的事,咱别参和。”那王所长、粮店的李经理、商店的赵经理,也都干完自己的酒,站起来劝,弄得韩卫没法,只好将剩下的酒也一饮而尽。  

喝完了刚要走,坐在一旁没有端碗喝的客来顺女经理高兰这时才站起来,用手拉了一下龚亚芝:“来,龚主任,他们男人敬完了,这回该咱女的敬了。”她不由分说,拿起酒瓶又给韩卫倒了半碗,然后端举起自己的酒碗,冲韩卫一举说:“对不起,韩主任,男的敬酒你干了,咱女的是半边天,你也得给面子!我也是先干为敬!”一扬脖子,半碗酒下去了,脸不红、心不跳。龚亚芝却难了,端起的酒碗不知如何是好,喝吧,等于和她一块起哄;不喝吧,不管怎么说这高兰也是客人,客人起杯不喝也是不礼貌,没办法也跟着喝了一小口。  

韩卫哪敢喝,急忙解释说:“高经理,我确实不会喝酒,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喝不少了,再喝就醉了。这样吧,你是女同志给我敬酒,怎么我也得表示一下。”说着在嘴边呷了一小口。还没等韩卫放下酒碗,这高兰就连嚷不行:“男的面子你给了,为啥不给咱女的?不行,不行!”  

还是小神仙站起来解了围,他一把将韩卫推走:“你走吧,那边等你呢!这儿交给我。”说着转过身来对高兰说;“老笸,我老在你饭店喝酒,你从来也不给我敬杯酒,今儿个见了韩主任你就敬酒,你是嫌我官小哇!我可告诉你,官小膫子可不小,就等着你哪。”在座的人听了都哈哈笑起来。高兰打了他一拳,骂道:“去你的,说说就下道了,这是啥场合?”  

“啥场合,这桌人哪个你不熟?是所长你不熟?还是社长你不熟?还是狗特务你不熟?咱们这些人个个官不大,膫子可都不小,都等你哪。来吧,先和我干一个再说。”说着,端起酒碗就要往高兰嘴里灌。这些个所长、社长、经理们当然也不光看着他俩热闹,也不管龚亚芝在一旁如何说情,一个个也端起酒碗频频向女经理发起进攻,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工夫,一笸箩的舌头就硬了起来。  

  

  

转眼之间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今春由于有了牙轮钻,老君山矿的穿爆很主动,穿爆主动了,正个矿山生产都跟着主动,除了开化时节运输出了几次脱轨事故外,其它基本正常顺行。  

韩卫走后,老君山铁矿主抓生产的付主任空缺,岳克只好暂时以帅当车,亲自到一线指挥。不亲自指挥不知道,这一亲自指挥,岳克顿感这第一线抓生产可真是辛苦。早晨要头一个来开碰头会,晚上不把最后一个重点工作落实不敢走。那么多具体事、扯皮事、挠头事都得你去扒拉,去摆平;哪一个环节照顾不到就有人唬你,就要出纰漏,就要影响大局。他从来没有具体地抓过生产管理,弄得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仅一个月下来,一量体重,足足掉了五斤。他急忙找到刘大然商量:“赶快给我配个生产付主任,别让这些锁碎事把我缠住,我毕竟是行政一把手,还有好多大事要抓呢。”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  

大然也认为应该给他配个抓生产的付主任,于是两个人商量人选。刘大然提出来的是穿爆车间书记杨春。岳克却提出应该提赵怀德,理由是他在没分家前已是大车间主任,现在几个大车间主任都提了,只有他没提。大然想了想,说:“那样吧,政工这方面也应该提个付主任给我当个助手,老赵是老政工了,虽然年纪大点,干劲还有,就提他吧。”  

说到这眼镜赵怀德,原本也是文革前老君山铁矿政治部的老人,和刘大然当时同为科长,反动路线时也差点被打成保皇派。后来参加了胡造,算是站正了队。革委会成立安排他在大学校当付校长,可是在“三冯事件”时因为没有阻止学员揪斗冯子然,犯了错误。在处理冯万中的时候,打鱼捎带鳖,也把他从大学校付校长位置拿下来去支农办公室,管送学生上山下乡和干部走“五、七”道路的事。就在这段时间里,由于他经常到“五、七”干校去,结识了岳克,帮助岳克解决了不少生活上的实际困难,也替岳克说了不少好话。岳克感恩,重新工作后,想重用他,就把他调到烧结车间当主任。因为他不懂生产,就知道开会动员大干放高产,讲话老给人一种虎着着的感觉,工人就管他叫赵大唬。两头分家按理说他应该留在南头老选厂,只因他一是和艾正仁历来不睦,靠不住;二来也是看到这两年老家伙越来越吃香,不少像自己这样的都提了,就连刘大然都弄了个处座,他不服气,就想到南头靠着岳克再上个台阶。  

正赶上北头老君山铁矿的团委书记张经不知怎么弄的,被上级团委以“水平低,岁数大”为由,要求必须换人。刘大然没法,将黄玉玮提拔到团委当书记。张经的外号叫蔫巴坏,很臭,可哪没人要,只好暂时还留在团委给新书记小黄当下脚。成天打水扫地的,这张经嘴上立即起满了大泡,腮帮子也鼓了起来,只好又去艾正仁家的客厅蹲冷板凳。沤得艾正仁实在烦了,只好找刘大然商量要这个人。岳克知道了,立即把赵怀德要回北头的事也向大然说了,提出用眼镜换。  

刘大然和赵怀德本来都是文革前老君山矿政治部的老人,知道他虽然岁数大了,性格粗一点,可还有干劲,能干事,比张经强多了,自然同意。就这么,眼镜换蔫巴,货换货,两头乐。赵眼镜到北头老君山矿后,因为主要岗位都有人了,就剩下工务车间还缺个书记,岳克就劝他暂到工务当书记,许他有机会再提。赶上这次选生产付主任,岳克自然就提了他。见刘大然提议让他当政工付主任,岳克正愁政工方面没自己的人呢,岂有不赞成之理。   

那张经呢,到南头选矿厂当了宣传科长,总算有了个满意的位置。可内心里对刘大然的忌恨如何得消?想来想去,他就写了封密告信,列举了刘大然十大罪状,其中一条说刘大然和龚亚芝乱搞两性关系,说得活灵活现。还有一条是刘大然为了庆贺韩卫升官动用钢材换酒,大吃大喝。写完了,又怕人家认出他的笔迹来,就逼着他念小学的女儿用复写纸歪歪斜斜地抄了一份,邮给君矿公司党委。过了一个月,见没动静,又邮了一份。还没动静就又邮一份,一连邮了七、八份,见还没动静,就改向君山市委邮,以浅私愤不题。  

却说穿爆车间书记杨春,自打牙轮钻上山之后,那张老黑脸变得春风满面了。因为虽然这牙轮钻经常出毛病,可是只要保证50%的作业率,一台就能顶五台叩头钻,打出的孔眼又规整又光滑,连充填物都准备好了,穿爆老被动挨打的局面一下子改观了。过去领导一提到穿爆拖后腿,为把责任塞搪出去,他就咬这个,怨那个,和前后左右几乎所有的兄弟单位都咬遍了,吵遍了,人送外号黑狗咬。随着穿爆的主动,如今黑狗咬却变得黑狗温了,到处假惺惺地征求意见:“看咱穿爆还有哪些不足,老兄别客气,多提提意见。”特别是当消息灵通的王恩清偷着告诉他,公司正在考核他,准备提他当革委会付主任后,更是谦虚温和得可爱,一张黑脸见人不笑不说话。要是见到刘大然和岳克,更是谦恭有加,尽曲意逢迎之能事。张德利没事逗他:“今年什么年?黑狗咬咋变成哈巴狗了!”  

谁成想公司批下来 抓生产的付主任不是他而是张成,理由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  

原来,张成是李道槐老婆的一个外甥,春节时张成去看望姨妈,李道槐见了高兴,当即操起电话找甄有德,让他照顾。在这次讨论老君山铁矿干部时,甄有德想起了这件事,顺水卖了个人情,提出让张成当生产付主任,理由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韩卫对张成印象也很好,表示赞成,就这样张成提了付主任抓生产。抓政工付主任的人选也没批,干部部门意见要找一个年轻的。刘大然和岳克核计来核计去,这些科级干部中新上来的团委书记黄玉玮占了俏了,虽然阅历浅,但年轻!于是报了上去,还真就批了。  

消息传开,全矿上下一片哗然,气得杨春一张黑脸变成了紫茄子,回家一头扎在炕上,一躺就是一个星期。  

刘大然去看他,他吱吱唔唔说是得了感冒。大然当然知道他的病根,做了些思想工作,希望他正确对待。他心里哪服气,表面却又说不出。  

大然走后,岳克来看他,先环视了一下屋内,说:“这房子得换换了。”  

杨春老婆听了,急忙上前来诉苦:“可不是,一家老少三辈挤这么两个小屋,岳主任,分房时你可得想着咱老杨啊。”  

岳克大包大揽:“没问题,老杨攻穿爆关有功,我保了。”  

他坐下来,先叹了一口气,接着就大骂君矿公司有眼无珠,赏罚不明,专提拔溜须拍马屁的小绵羊,压制苦干实干的老黄牛,不要说杨春这样焦玉录式干部上不去,就是自己多年老革命也是受排挤。  

杨春听了,心里舒服,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叫老婆炒了四个菜,拿出一瓶山西杏花村的汾酒,留岳克吃饭。这岳克本也是个好酒的,人不亲酒亲,一见这陈年老汾酒,哪里走得动,嘴上推辞,脚下却没动作,被杨春拉住,脱了鞋,盘腿上了炕里,二人坐下喝起来。  

你一盅,我一盅,借着酒兴,互道衷肠,互相吹捧,正说得臭味相投,门帘一掀,一个人从外面探头进来,却是王恩清。见岳克在座,忙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唉呀,不知道贵客临门,打扰了!”说着拔腿就要往外退。  

杨春忙叫道:“进来,进来,岳主任也不是外人,一块来吧!”  

岳克也认识王恩清,只从分家到老君山铁矿后,王恩清不知怎么弄的,居然也成了岳克家的常客。这回在这里遇见了,岳克热情地往炕里挪了挪,腾出个位置道:“赶上了,就一块喝两盅。”毕竟是在下属干部家里吃饭,传出去容易引起误会,影响自己形象,所以他有意向王恩清解释道:“老杨病了,我今天来看看,谁知弟妹不让走,连扯带拽的,非让我在这吃饭不可。”  

杨春一边给王恩清倒酒,一边也帮着解释道:“老王,你说说,要不是我有点病,岳主任能到我这破地方来?这是缘分!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赶上晌午头,要不在这吃完走,我心安,你大嫂心也不安哪!”  

“那是,岳主任是老革命,哪能不给群众这点面子,这也是联系群众么。岳主任轻易不来,来了,你俩好好唠唠,唠透,我不打扰你们。”王恩清假意推辞着还要走。  

“一块来两盅吧,既然是缘分。”岳克为了显示出在杨家吃饭确属偶然,也极力相让。  

见岳克再次相让,这王恩清才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道了个不好意思,在下首坐下了。他端起老杨给他倒的一盅酒道:“我来打扰你们了,先自罚一盅。”说完一扬脖子倒进了肚子里。  

“既然认罚,一盅不行,要连干三盅,和咱俩找平。”杨春说着又给他倒了一盅。  

就这样,三个人你一盅、我一盅地喝了起来。  

这王恩清是有酒量的,但他人前从不暴露,总是边拒边喝,即不失礼,又保持清醒,到了一定时候,他会以佯醉代拒,实际上他心里仍然清楚,一点事没有。杨春酒量本来不行,加上在王恩清来之前已喝了几盅,有了酒了,这回架不住王恩清左一个能干,右一个有功之臣的敬起来,很快就忘乎所以了。岳克这时也到了半是清醒半是醉的时候了。  

王恩清借机大肆吹捧岳克是老革命、有水平,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早当一把手了,就是君矿公司一把手也应该是咱岳主任的。  

岳克遇到知音,借着酒劲大放起厥词来:“林彪摔死了,这回让杨连忠这伙胡造,到温都尔汗找他们祖师爷去吧,哈哈,我要是当了君矿公司的头,老杨,我立刻让你当老君山铁矿一把手,老王你也弄个科长干干。我看你俩的水平都比他们高,现在不用你们是屈了材料了,是杨连忠他们派性作怪!”  

杨春听了,醉眼朦胧地说:“其实,咱们大家都——拥护你——当矿里书记,刘大然——狗屁!大饭桶,啥都不懂,连中国话都说不全,你们听他作过长篇报告么?他作不了!哪像岳主任你,讲起话来,头头是道,群众都竖着耳朵听;他就会和——稀泥,捧——林森臭屁,他和杨连忠、韩卫穿-——一条腿裤子。”  

说到刘大然,王恩清瞅瞅窗外,回过头看着二人,神秘地眨着眼睛问:“刘大然搞破鞋你们知道么?”  

岳克听了眼睛一亮,忙说:“这事可不能瞎说。和谁?有证据么?”他先不让瞎说,却又分明表现出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王恩清又看了看窗外,低声小气的对二人说:“和公鸭子!几年前就有人看见他俩在办公室里一呆就是大半夜,从那以后,刘大然对公鸭子就另眼相看了。公鸭子经常到刘大然办公室唠,一唠就关门,一关门就是小半天,通讯员进去两个人都红头胀脸,忙着转身系裤子。”他说得活灵活现。  

来来回回端菜上汤的杨春老婆听了,也插嘴道:“刘书记两口子老干仗,他那屋的听见他老婆骂他,夜不归宿,老开会,哪来的那么多会,偏偏要在晚上开?还听见骂他,你让那个妖精抽干了,回家就像死人一样,就知道睡?”  

岳克听了哈哈大笑:“看不出这刘大饭桶表面一本正经,肚子里也是一团花花肠子呀!”  

 杨春更好像是恍然大悟,团着舌头气愤愤地说:“怪——不得,他老爱办脱家学习班,不-——让咱们大家回——家,原来咱不回家是——真不回家,他不回家是——矿里有黑——家呀!赶明儿我上班就通知——咱车间学习班不办了,回家——搂老婆去!”  

杨春老婆听了,高兴地接茬说:“这就对了,办啥办,净扯淡!就你们穿爆还傻乎乎地在矿里当和尚,人家赵大唬天天回家,啥都不耽误,要不是岁数大,老婆肚子早鼓起来了。”  

岳克眨眨红红的眼睛,想了想,既像是劝阻又像是暗示的对杨春说:“这学习班还得办,不过,批林整风么,别空对空,可以发动群众联系矿里实际么。”  

杨春听了,立刻心有灵犀一点通,半醉不醉地说:“对,这矿里的阶级斗争——盖子,早该——揭揭了,批林整风总不能老——空对空,得反极左,反——派性呵!  

王恩清用手抹了一下脑门子上被酒精烧得溢出的汗珠子,假作糊涂的问:“你们说的联系实际,是不是给刘大然写大字报?”他是在有意的划龙点眼。  

“话不能说的那么白,谁有派性反谁么!”岳克神秘地一笑。  

王恩清好像这才弄明白,故意沉思了一下说:“那得有材料,咱这些人谁掌握刘大然的材料?要是没干货,也打不倒人家呀``````”  

“打——不倒,也打跑!你这个——人,就是胆小,有岳主任你——怕啥!”杨春打了一个酒嗝,训斥王恩清。  

岳克听得出王恩清话里有话,忙打了个手势对杨春说:“让老王继续说。”  

王恩清就等这句话呢,又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才装模作样慢条斯理的说下去:“不是怕,我是担心打不着狐狸惹来一身燥。要干货,还得从胡造那里边找。这几年,刘大然没少整那些不着吊的造反派,有的降职,像小神仙越干越小;有的拿下来当工人,像李大刀想到俱乐部把大门都不行,非让他回岗倒班不可;却把大滑溜、死螳螂、蔫巴坏都重用了,人称代代红的公鸭子,就因为和他有一腿,就破格提拔`````那些造反派肚子早气得鼓鼓的。就说咱车间赵书记吧,也是胡造,资格还老,本来这次到北头也应该闹个付主任,就因为对刘大然一眼没瞧起,没当上不说,反被发配到二等车间工务当书记,憋了一肚子气,这回见墙头草张成和小崽子黄玉玮都提了付主任,自己却被撇在一边,气就更大了,成天在那里骂刘大然狗眼不识金香玉,后悔不如留在南头选厂``````这些人都是干柴,又都是敢干的茬儿,只要点上一把火,他们自己就串联了,什么写大字报、整材料,一个来一个来的,咱们就一旁瞧好吧!”  

“好,好,叫他们耗子动刀窝里反。”岳克不由得称赞,赵大唬对刘大然不满他当然知道,他不由得对这个王恩清刮目相看,嘴上夸奖说:“没看出来,你对矿里形势看得这么清楚,真是个人材!”心里却说,今后得注意这小子。“可这把火怎么点呢?”他有意又问。  

“这好办,我弄瓶酒,杨书记请客,把他们找来喝一通,中途岳主任再来凑凑热闹,那第二天学习班的火就起来了。”王恩清出完了主意,诡谲的一笑。  

岳克听了,也哈哈一笑,脑子里想象着刘大然挨大字报的狼狈样,觉得很开心。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别光给饭桶写,多少也给我蒋介石来两张,免得让人怀疑我是后台。”  

“你到咱矿才几天,能找到你什么毛病?要说从前,从前咱不知道那没办法,总不能瞎编吧?”王恩清用狡黠的语气说着,三个人会意地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星期后,穿爆车间批林整风学习班贴出了大字报。其中两张引人注目。一张是派性头子刘大然丑态十宗,列举了刘大然搞派性,搞唯生产力论,生活作风问题等。生活作风问题中的女人没点名,写的是XXX,不过这XXX是谁,大家一看也就明白。另一张是写给岳克的,说岳克胆小怕事腰杆子软,对刘大然是百依百顺,不敢与之斗争,云云。  

这两张大字报使久以平静的老君山风波又起,上下班的职工纷纷围着观看。  

有些人就是那样,对别的内容并不怎么理会,就是对生活作风问题感兴趣,很快刘大然搞破鞋,就成了俱乐部门前、客来顺饭馆里、商店粮站柜台旁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中午,陈化留在食堂吃完饭正要往外走,遇见史玉堂弓着螳臂腰从对面走来,见了陈化留故作惊讶地问:“老陈哪,你说气人不气人,有人说穿爆那张大字报上写的XXX是小龚,我和他们争辩说不是,一来小龚不是那样人,二来老陈你知道了也不能让,可他们就说是,还和我起誓发愿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几句话说得陈化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大字报不是没点名么?没点名我答理他干啥?他说是我老婆,我还说是他老婆呢!”一甩袖子走了。  

看到陈化留气呼呼的背影,史玉堂一阵奸笑:“甘当王八的货!”  

陈化留虽然当着史玉堂说不答理,心里终究不痛快,晚上回家一进门就往床上一躺,既不烧水也不做饭。  

女儿梅艳先放学回来,见爸爸躺在床上忙关心地问:“爸,你不舒服呵?”他只说了一句:“没啥。”就不再言语了。  

女儿懂事地给他倒了杯开水,就回自己屋里写作业去了。  

就在这时,龚亚芝回来了,进门见他躺在床上,到厨房一看水没烧饭没做,以为他不舒服,不爱动,就自己烧水做饭弄菜,足忙了个把小时,她把饭菜端上桌来叫女儿和丈夫上桌吃饭。女儿很快过来了,可陈化留还是躺在那里不动。她又叫女儿梅艳过去喊丈夫,梅艳回来说:“爸说让咱们先吃,他不饿。”龚亚芝听了就和女儿先吃起来。不一会,母女吃完了,女儿又回屋写作业去了。她便走到屋里推他道:“你怎么了?倒是吃不吃呀?”陈化留气哼哼地说:“不吃了,我不饿!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龚亚芝听了一愣,问:“啥事?跟谁?”  

陈化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瞪着小细眼睛对她吼道:“跟谁,跟你!”  

“跟我,我咋的了?”龚亚芝惊奇地问。  

“你咋的你自己知道,自己做的埋汰事还好意思让别人说!”陈化留冲她大声吼叫,一脸的轻蔑鄙夷。  

见陈化留发脾气,龚亚芝一下子猜到了事情的缘由,大概这大滑溜在外面听到了闲话,回家来找邪火。她内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楚,心想,我在矿里听风言风语就够呛了,回家你不知道体贴安慰我一下,反倒也向我发难,别人不了解我,这多年的夫妻你难道不了解我?本来,这些天她也是强忍着,一来大字报没点到她名下,她不能自己前去对号。二来她也担心她要是闹起来,对刘大然有影响。于是她耐着性子装着没看见那些大字报,别人指指点点的她也装着没听见。可今晚大滑溜这么一挑衅,她的火腾地一下全起来了,不由得用手指着陈化留骂道:“大滑溜,你不要脸的东西,上有天,下有地,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说我做了什么埋汰事,你要说不出来,我就和你没完,不行——咱俩就上法院离婚。你说,你说呵!”  

陈化留自觉理直气壮,有意把嗓门放大,好让左邻右舍听见他因为大字报的事和龚亚芝打起来了:“还用我说,大字报也贴了,满街筒子都传遍了,简直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还厚着脸皮让别人说呢!”  

龚亚芝听了火更大了,心想你不怕声大我又怕什么,索性大骂起来,“抓贼要脏,捉奸要双,哪个不怕乱手指头的让他写去,哪个不怕乱嘴牙子的让他传去,我脚正不怕鞋歪,我不像有的人,半夜三更敲人家大老笸的门,让人家拿棒子撵到家里``````”  

龚亚芝刚骂到这里,陈化留一把捂住她的嘴,惊慌地向窗外看了看,审问的声调顿时变成了哀求:“得,得,别说了,别说了!我的姑奶奶,我怕你行不行?”  

龚亚芝一把推开他,骂的声音更大了:“要讲埋汰事,咱们就讲个痛快,看谁的埋汰事多,看谁的埋汰事是真的。我和刘大然关系就是好,能咋的?但咱们没那事,他也没半夜三更敲咱家门!”  

二人的吵闹惊动了女儿,开始她没过来,以为二人争吵一通就完了,谁知越吵越凶,就进屋来大声说:“爸爸妈妈你们别吵行不行?还让人家学习不?你们老这样吵,什么时候是个头?”  

见女儿进来,陈化留一下子得到了救星,借机对龚亚芝说:“你别喊了,别喊了,影响孩子学习。是我错,是我错,还不行么?”要不是孩子在旁边,看样子他就要下跪了。  

看着他那又可笑又可怜的样子,还有女儿期待的眼神,龚亚芝又气又痛,心中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捂住脸大哭起来``````。  

  

第二天,龚亚芝早早地来到穿爆车间,一把抓住刚开完碰头会的杨春,双眉倒立,杏眼园睁,气哼哼地问;“你们的大字报谁起的草?”  

杨春见她气势汹汹,知道来者不善,吱吱唔唔地推说:“这——我不知道,是学习班大家凑的吧``````”  

“我不管是大家凑的,还是哪个鳖蛋编的,我就找那个起草的!”这公鸭子耍起泼来,也真是够人呛的。“找不着就是你写的,你给我说明白,和刘大然搞破鞋的那个XXX是谁?这事是谁揭发的?你不说明白我今天就和你算账!”  

杨春一听也急了,他仗着大字报没点名,也撕破脸皮瞪大眼睛一把推开龚亚芝,故意大声地喊道:“谁揭发的能怎么的?写大字报是群众的权力,事有没有还得落实,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管牵涉到谁都得正确对待,大字报也没点你的名,你发什么神经病?大小你还是个矿工会付主任,这么闹还让不让咱们批林联系实际?”  

他的吼叫声果然招来了不少人,纷纷进来劝说。毕竟是在他杨春一亩三分地,这些人的劝说明显的向着自己书记,那个小安子甚至说出“捡钱捡米,哪有捡破鞋的!”  

这句风凉话使这龚亚芝听了更气得发疯,越发不让,大吼一声:“我看就是你这小兔崽子写的,你说谁是破鞋!你说谁是破鞋?”说着就向小安子扑过去。  

小安子哪见过这阵式,吓得一溜烟跑了。  

人越多,杨、龚二人越互不相让,到了后来二人简直就是在互相对骂了。还多亏小安子跑到外面找了个电话将情况向矿党办汇报了。不一会儿,刘大然和郑国光还有岳克两前一后的赶了过来,二人这才有所收敛。  

原来刘大然接了电话后,急忙让办公室主任曹流告诉岳克一声,自己拉着工会主任郑国光就来了。问明情况后,刘大然当即批评龚亚芝说:“这大字报是给我写的,我都没着急,你着什么急?群众给我写大字报说明关心我,关心党委建设,至于内容是不是属实,水分大不大,那要经过调查。我们应该相信群众相信党,一定会弄清的。咱们脚正不怕鞋歪,即使有人别有用心搞名堂也不要紧,天也塌不下来,早晚水落石出的时候,他就遭报应了。”  

见刘大然被大字报诬陷后仍然面不改色大义凛然的规劝自己,龚亚芝心里暗暗佩服,不由得感到自己莽撞沉不住气,于是把话拉回来说:“他们车间出大字报,我们工会来了解情况,难道不应该么?”  

杨春听了,气又往上撞,说:“有你这么了解情况的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幸亏大字报不是给你写的,要是给你写的,你还要把咱们吃了?”  

郑国光听了,有意把事情化解,就把责任揽过来,说:“这事怨我,是我让她来了解情况的,下面出现大字报了,咱工会也应该掌握点情况不是,可是怎么了解我没交待明白,怨我,怨我!”  

岳克听了,感到当和事佬的时候到了,忙上前劝阻道:“算了,算了,都是为工作,少说几句算了。”  

杨春见岳克出面说话了,这才不言语了。  

刘大然见杨春态度软下来了,就又用教训的口气说;“老杨呵,我想和你说的是,批林整风联系实际我不反对,但是一定要在党委领导下进行,当前尤其要注意把群众的劲头引导到抓革命、促生产上,对那些没有根据的似是而非的东西不要以学习班的名义贴大字报,对哪个领导有意见可以通过组织程序向上反映么。当然,因为我身为矿里一把手,不能说出不准给我贴大字报的话,但给我贴不能牵涉别人!”  

岳克听了,在旁说了一句:“对我也可以贴。”  

岳克满以为他的话会得到刘大然的赞同,谁知刘大然却坚决地跟上一句;“不行,对岳主任也不准贴!”  

“那有人非要贴怎么办?”杨春不服气的问。  

“那就以个人名义贴,党支部必须态度鲜明,坚决反对以学习班名义贴。”刘大然说得很严肃。  

从穿爆回来,刘大然还感到不托底,就把班子几个人找来统一思想。  

岳克以为自己曾经挨的大字报最多,对挨大字报最有发言权了,特别是穿爆的大字报牵涉自己并不多,就带着轻松超然的口吻说:“大字报么,我经的最多了,没什么不起,我不还是我么,有人没事他就是愿意捉摸点事,有的没的给你贴两张,你有什么办法,能不让人家贴?贴就贴呗,最后组织上不还得落实么?怕什么!”  

郑国光主张不管大字报内容对不对,都应该鼓励:“当领导的对大字报不能怕也不能压,管他什么名义的。要习惯在四大中生活么。赶是的,你有问题就怕?”  

张成却反对说;“什么群众大字报,就是杨黑子搞的鬼!”  

刘大然听完大家的意见,为说服大家,重伸自己的观点:“现在咱矿刚分家不久,百业待兴,百事待举,极需安定团结的好局面。再说了,咱们班子是上级党委新批的,能有什么问题?就是被腐蚀变修也得一段时间哪!不能让一两个私心膨胀的官迷、派性十足的小丑搅了我们的局。我们要敢字当头,态度鲜明的维护安定团结。”  

他又在下午接连召开机关干部和支部书记两个紧急会议,尖锐地指出:“批林整风联系实际要在党委领导下进行,不经党委批准不得以学习班名义写大字报,对某领导有意见,可以通过正常组织形式向上反映,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大字报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  

工务车间支部书记赵怀德见风头不妙,开完会急忙回车间找到工会主任孟宪才和王恩清,告诉他们把准备好的大字报收起来,暂时先别贴了,看看风向再说。  

就这样,一场大字报风波总算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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