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青埂峰圆梦——新续《红楼梦》
前言
曹雪芹虽然生在豪门权贵之家，却厌倦了封建礼制的束缚，向往自由与幸福。由于从小便与下层人物多有接触，体会等极制度对人性的摧残，并且揭露它，仅此而已。
生产力限制了人们的眼界，生产关系压制了人们的意识，无法进一步揭开封建剥削社会的矛盾并找出符合自然发展规律的新社会，所以在他们的眼界中，前程一片漆黑，只能回避。这一步正是需要人类的后代来走。正如毛泽东同志所说的那样：
“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而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一旦被群众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
在当代，清一色的资本剥削社会，精英统治着思想舆论，同样需要曹雪芹那样的人揭露社会矛盾。 当代社会的主要矛盾，根由依旧是因为阶级与阶级斗争的存在。
精英政治是阶级社会的根本。
精英社会主义导致世界社会主义阵营垮台，修正主义其实就是精英主义。
振兴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之一就是要实现与精英主义彻底决裂，要在思想上解决问题。精英政治与群众路线相背而驶。精英社会主义必定摧毁社会主义，走回资本主义的老路，这就是无情的历史事实!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了“两个彻底决裂”：
其一，“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
其二，“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
社会主义时代正是共产主义的发展进程中，不管是“低级社会主义”还是“高级社会主义”，都必须含有与传统观念作彻底决裂的工作，更不是相反。比如说让一部分先富起来，释放传统观念，营造精英财富，包括精英政治。
本书的目的，续写《红楼梦》的反精英思想。曹雪芹著写的80回，初显“低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的革命思想，为此目的而新续《红楼梦》。
前言
《红楼梦》前80回，记有“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之处，此处无泥无尘无草无木，实乃女娲取石补天之处，那可是全书中唯一块干净地方，即使是警幻仙姑主持的“太虚幻境”亦见污浊杂秽，妖为鬼蜮。本不忍让凡人俗子沾污了那处，可是除了那处，谁人还能寻得到什么别的地方可供国人安稳地作完“中国梦”呢?
地洁方可人洁，人洁方可地灵。地灵人杰，焉能不遁此道理乎?
瞻前顾后，思来索去，断然落笔，非此“青埂峰”不能了结《红楼梦》，只有延续悲伤：
为官的，家业正凋零，富贵的，金银濒散尽，有恩的，或死里逃生，无情的，或分明报应。欠命的，命能逃，欠泪的，泪将尽……。
第一回 史湘云悬梁抗婚 林黛玉以孤救孤
《红楼梦》引子 歌曰：
“开辟鸿蒙，
谁为情种?
都只为风月情浓。
趁着这奈何天，
伤怀日，
寂寥时，
试遣愚衷。
此《红楼梦》乃是身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之放春山遣香洞的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新制《红楼梦》十二支词曲。
那年警幻仙姑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偶遇宁荣二公之灵，托嘱教悟其曾孙贾宝玉。仙姑曾用此词曲开导，可那贾公子却无甚感悟。那荣府，正如冷子兴所述：那赫赫显然的为官者，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样钟食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一代不如一代。先灵者痛心，当世者欢心，奈何?
冷子兴说的是贾家，谁个不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以贾为首。自贾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之后，贾家便糸皇亲国戚，府中鸡犬又升一重天。原亦持官倚重的贾珍、贾赦等人更加有恃无恐恣肆妄为。贾赦忘形最甚，那时逼鸳鸯为妾不成，但却逼得贾母松口道“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之后，贾赦便自以为得到大赦，但凡见到一个心中喜欢的女子，便不顾一切弄到手，不料遇到一位性似鸳鸯的刚烈女子，以死相争，悬梁自尽。那家人将贾赦告上官府，办案官吏哪敢触碰皇亲国戚，帷有大事化小。即便蚁鼠已将贾府中的梁柱子掏空，只要元妃安在，一人亦可撑得起来。前月贾母王夫人进内省视喜知元妃幸怀龙种，由不得又是烈火添油，倍显兴兆!只见人人鼓舞，更无人视觉府中弊端，觉悟者不可不趋炎附势!
《红楼梦》演毕八曲，乃是末世的征兆，凡人亦可闻出凶吉，可怜的是这起豪门后代子孙，安居现状，大梦不醒，呜呼!
一、
这日，正值贾宝玉躺在榻上睡中觉，梦见晴雯笑嘻嘻地进来说道：
“打你这个瞌睡虫!素日见你惜花如命，如今园里的荷花都落了你都不去瞅瞅，眼见就要随水漂去了。”
宝玉见到他就十分的喜欢，拿住他的手便命他陪伴出去，一面笑道：
“明知是浑话，竟编出个落荷花的事端?且不与你分证，你领我去，若是找不到那自个儿落下来的荷花，再罚你不迟。”
说说笑笑的来到了泌芳河。顿时不胜惊诧，果然见到满河荷花正飘飘荡荡向那泌芳闸流去。急得不行，正手忙脚乱地使唤人，正在河中忙乱，忽听袭人在身后喊道：“宝玉，宝玉，起来罢。”
睁开眼来果然是袭人，晴雯已无踪影。因难得梦见晴雯一回，竟未与他辞别，也不能问得他的去处，心中好不懊恼，嗔怪起来。
袭人回道：“我何时打扰过你的睡眠了?本想待你醒来再与你说的。只是见你手脚大动，着实辛苦，心中不忍，恐是作恶梦也未定。”与他穿衣时又悄声问道：“梦见什么了?竟有如此的行动?”宝玉出了一回神，不便与他道明，反问道：
“催我醒来又有何事?”
袭人迟疑了一下，回道：
“你也不用着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古人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生人死皆常事。你刚睡下那会子，莺儿送东西过来，并说香菱不中用了，请林姑娘速去见最后一面呢。”
宝玉一听果然暴跳起来，骂道：
“放屁!竟是那个古人说过这样的屁话，死人平常?说你是个稳重人，真是越老越回去了!”又乱叫道：“快!快!快!更衣!”
袭人原以为那香菱早已失去了身份，孰不知宝玉却仍旧如此看重。见宝玉愠怒，方知言语不妥，急忙分证道：
“我也知此话有些不妥，因只顾着你那急性儿罢了。却不知仍是急成这样。”
宝玉命麝月、秋纹身边侍候，却将她撂在屋里，没好脸色瞧他说道：“太太总夸你老诚，你守屋我才放心。”袭人无奈，只好干瞧着宝玉慌慌忙忙的出门。又唤了两个稳靠的老嬷嬷随后跟着。
出到外面，凉风一吹，念起方才作的梦，不觉仰天长叹道：
“这是什么样的混沌世界啊!清清花儿只见败，不见开;混混杂秽只见来，不见收!”
且行且顿足流泪。
“越老越回去了。”宝玉之语犹如晴天霹雳，半日还在袭人耳边混响着。宝玉贬他，他却不是最伤心，想到这许多年来，老爷、太太、老太太的心血付之东流，如今在他眼中，只有一个林妹妹还是原来的模样。那宝姐姐出园子一年了，也从未过问一声，太太、老太太提起才装模作样地过去点一回卯。近来不知为何，与他说话时越来越不对景，原是嫌她“老了”!
二、
且不提袭人如何在屋子里悲凄垂泪。单表宝玉一径来到梨香院，原以为乱糟糟的，料不到却是十分的安静，只有臻儿一人迎出来请安。宝玉便急切地问道：“香菱呢?死了么?抬哪儿去了?宝姑娘、林姑娘呢?”臻儿连忙摇手悄声地说道：
“宝二爷先别问，请到外面说话。”
来到院外方说道：
“香菱姐姐睡着了。林姑娘刚走。宝姑娘送林姑娘去了。太太也刚躺下，都不知宝二爷这会子来。”
宝玉纳罕道：“不是说香菱不中用了么，怎么又无事一般?”臻儿回道：
“原来是的。她已经两天水米不进，今早眼看不中用了。太太命两个妈妈抬他到简床上去时，她却醒来说要见教她作诗的林师傅一面。宝姐姐便唤莺儿去请。却不知林姑娘带来一盒什么宝贝药丸，撑开嘴灌下去，一刻钟后竟张开眼睛并能喂水喂奶子了，气色也有了，因又将她抬回床上，已经安睡了。”
正说着，见紫鹃过来，送来一盅什么汤嘱咐臻儿待香菱醒了便喂她吃。众人复又随臻儿入院瞧过香菱，只见香菱睡在宝钗的外屋，可见香菱早已复归丫环的身分，宝玉不由得愤愤不平。瞧过她之后，便随紫鹃回园。
回到大观园中，紫鹃笑道：“怎不去见你宝姐姐便忙忙的走了呢?他应知道你会来的呀。”
宝玉却道：
“他不见倒是知事。若是见了，连我也为她羞愧死了!”
紫鹃道：
“话也不能这样说，香菱之病，多半因薛公子夫妇引起。倒是薛姨妈与你宝姐姐从中调和。这些日子也为他伤了不少脑筋，也请了不少郎中，抓了不少的药。只因香菱身分低，不便传话过来罢了。” 宝玉啐道：
“是呢!我就知道他们凭的是这个孬理。既要为香菱治病，又舍不得多花银子，尽找些江湖小朗中，开的药又不对景，方将香菱的病耽误的。”
接着又开怀笑道：
“哈哈!万万想不到，我林妹妹倒还有这治病救命之本事，素日倒是我小瞧她了。几时我再病了，你们谁也不许请，单请林妹妹为我治病。即便是治死了，我也乐意。”
紫鹃笑道：
“很是。亏你还是与林姑娘一起长大的呢，林姑娘的家世竟毫不知情。他家的祖宗入朝作官前原是祖传的郎中?那是林姑娘从老家带过来的一盒药，那名唤作什么丹，本是林老爷为林姑娘备用的，也不认识那药性，宝姐姐却有些认得。王嬷嬷说，那一个药丸子花几百两银子也没地方买去呢!就不知放这许久了还管不管用。宝姐姐说，这种药只要存放仔细便是管用的。可是却说，这药也不大对景，别将这样贵重的药糟践了。并说这种药药性极大，也许还没吃完就将人吃死了呢。我们姑娘却说：‘既然已经移床易箦必死之人了，还有什么死不死的，妈妈撬开他嘴灌她吃。眼下，帷有这药丸子或许能救她一命了。’果不其然，灌下去之后，竟缓过来了。你们说我们姑娘行不行?”紫鹃越说越得意。
宝玉听毕又道：“是不是呢，我没猜错吧?薛家因用度紧了，便舍不为香菱得花钱了。唯我林妹妹不会斤斤计较。”顿时觉得颦儿似鲲鹏，宝钗似斥鴳。不知不觉的也随紫鹃向潇湘馆走去。却遇鸳鸯搀扶着颦儿迎面走来，后面跟着王嬷嬷、雪雁一行人。颦儿先问过香菱，方说道：
“老太太传我去议事呢。鸳鸯姐姐说宝哥哥也在名分内，何不随我们一起去呢?”
宝玉答应即随行在众丫环嬷嬷后头。之所以不与林妹妹并行，唯恐那鸳鸯给脸子瞧。自打贾赦逼婚不成咒他想嫁贾琏、宝玉之后，宝玉亦遭到此秽语的连累，鸳鸯连他也恼了，与人顽笑好好的，见他过来搭讪就抽身甩袖子。可是宝玉不但不恼，却倍觉得此女子威严可敬，恼他的人必是委琐污龊不堪下流之辈。
三、
来到了贾母房中，方知元妃身怀龙种了。贾母道：
“这乃是天恩祖德所赐!但是此事暂且不宜声张，你们合计合计，寻个事由出来庆贺庆贺，两府上下一齐来鼓舞鼓舞!”
几位夫人与众姊妹均已经到了，并已议论多时。大说大笑的湘云说得口渴，要过茶来欲喝，忽报史府差来人报喜。
贾母疑道：“此事并未对外传，他们从哪得来的消息?”
领命而来的是史府太太的陪房杜利家的。请安见礼后方说明来意：原来是史老爷与太太已经为湘云选定了大喜之良亲辰吉日，本月二十婆家便派花轿前来接亲。
正说到此，忽听“砰”的一声，湘云手中茶盅掉到地上。只见她登时脸色惨白，呆如木鸡。
贾母亦吃惊不小，嗔道：
“不是说好了再商榷的吗?如何又这样匆匆忙忙就定下了呢。既然如此，何故多此一举，权当我死了罢。”
杜利家的慌忙跪拜回道：
“原来太太亲自来向姑老太太请罪的，出门后念及老太太见了他或恐更为生气，遂命我先来一步。若是老太太仍要打要駡，他自来负荆请罪。万请姑老太太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我们家老爷太太也是没法子的事。那忠顺亲王爷大驾亲自来催，哪个敢驳回的?如今彩礼亦收下了，老爷太太只得央求姑老太太千万见谅。”
贾母听毕，愣了半日，方命人送将杜利家的送出府去。
周姨娘闻讯忙忙地进来，一眼见到史湘云眼直直地愣愣，唤她也不应，仿佛死人一般，正要抚摸，云儿一下就倒在她怀里，撞得她一个趔趄，两人几乎同时摔倒，手急眼快者赶忙搀扶住。周姨娘见她这副模样，禁不得哭嚷起来：
“我的娘呃!这可如何是好?全依仗老太太体恤大姑娘了!”
贾母亦急忙过来抚摸，将湘云搂到心口上，却啐周姨娘道：
“果然是天塌下来吗?你也是有些体面的老人了，比姑娘竟不如，她都没像你这样哭嚎，害臊不害臊!”周奶娘见状连忙收声抹泪。贾母安抚史湘云道：
“云丫头别怕，有我为你作主!我就不信有什么天的事，只有我没死，看谁敢太委屈你!放心，放心。”
湘云此刻方放声哭将起来。贾母百般摩挲抚弄，口里心肝儿肉叨念着。又命人搀扶着她并湘云进至里间，命众人均回避了，自个儿在那里劝慰。也不顾时辰，两次请用饭，亦不见回。
宝玉因牵挂得紧，在那怡红院里焉坐得住，几次前去寻湘云，均遭冷面鸳鸯立在门前挡驾。又忙忙地回园子来寻黛玉商议。黛玉道：“云丫头那嘴封得严严实实的，此事从未与我透露半句。今日猛然抖漏出来了，竟将我也唬得半死，或许那忠顺亲王府的公子比迎春姐姐那孙姑爷还不如呢!”
宝玉气道：“什么忠顺王府的公子，其实就是忠顺王自己。他怎好说与你知!”
黛玉道：“既然是王爷看上了他，或许也是好的。”
宝玉听罢急得顿足道：
“好什么?你哪知道，这忠顺王是个半截埋在土里的人了，却是天下第一老色鬼!谁也说不清他府里的姬妾究竟有多少?此回却是，名义为其一个废儿娶媳，实为他自己续妾。听说过天下竟有这样的荒诞之事么?
”黛玉听毕，也惊得半日说不出话来。
宝玉又说道：“曾有位艺名唤琪官小旦唱得极好的，听说过吗?”黛玉点点头。宝玉接着道：
“那琪官名唤蒋玉菡，被忠顺王收在府中，我在薛大哥那里与他有一面之交。他曾私下告诉我忠顺王爷有多淫秽，也说不出口，但凡新娶入的姬妾，都要被剥光衣裳，捆绑手脚，任其蹂躏，甚至被其折磨至死的也不只一个两个。琪官正是忍因受不了那王爷的折磨方逃出那府的。”
说到此宝玉内心无尽愧疚，那日忠顺府长史官入府当贾政的面逼贾宝玉道出蒋玉菡的行踪，从此后便生死不明。黛玉那还顾得这些事故，只追问道：“据说那忠顺王与我们这两家素不来往的，怎么又对上了这门亲事呢?”宝玉叹道：
“林妹妹有所不知，此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听宝玉陈言，黛玉方知，史湘云之父史暹原是袭保龄侯之爵位兼兵部尚书之职，而那忠顺亲王本是皇兄，奉旨统管兵、刑各部，因与史府颇有交往。不料这位人面兽心的王爷却暗恋史大太太，遂令史家及其亲戚家如何不恼，却又敢怒不敢言，只是与忠顺亲王府疏淡了关系。史大老爷死后不久，大太太相继而亡。史二老爷史鼐袭了保龄侯之爵，继承侄女史大姑娘养育之权。前年，史鼐迁委了外省大员，出任西北五省统制。因那是个穷地方，老太太舍不得湘云随去受苦，便将他接到荣府内。西北本来就很穷，偏偏去年又遇上大旱，可是那史候爷仍旧是穷征暴敛，激起了民变，暴民蜂拥四起，派去弹压的官兵不但未能平息反却是火上添油，愈演俞烈，至使官兵损兵折将，并连杀数省官员。那史候爷虽然也曾亲自领兵布阵，却功效甚微。一惊二忧三累，竟一病不起，朝廷只好另派大员接替，并下旨令各省出兵派粮，大半年后才平息下去，朝廷也元气大伤。即有人奉本告史鼐在西北搜刮民脂民膏荒淫无度，激起民变后又贪生怕死装病逃避欺瞒朝廷，虽然有大臣置疑此本，并为史鼐求情，但龙颜甚怒，着令忠顺王彻查此案，于是那忠顺亲王便手握史候爷生杀大权，为史府必求之人。也不知老王八从哪里打听得云妹妹长得如其母亲一样美貌，竟又动了邪念。不收财宝，单要史大姑娘。 宝玉道：“前日不是忙忙的唤云妹妹回去吗?正是因为那忠顺亲王到府上了。只经一提就解除了与卫若兰的婚约，应允那天杀的王爷。那王爷人不仅是人物委琐，丑陋不堪，而且吃喝嫖赌无所不能。云妹妹如嫁他，何止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狗粪亦不如呢!”
黛玉听罢心里暗忖道：“湘云虽然与自己一样无亲生父母，毕竟还有亲叔叔婶娘及老姑奶奶守在身边，竟难免落此大难。我将来之命运可想而知罢了。”因又是泪洒一巾，彻夜未眠。次日又早早起了床，草草地吃些茶水点心，便前去探视。远远见到已有怡红院的丫环嬷嬷守在那里了。
四、
宝玉亦因湘云之事苦思了一整晚。先是与袭人悄悄商议，袭人说不了几句便道乏了，独自睡去。宝玉在心上恨道：“看来女子是最有口无心的人，素日湘云与袭人最为要好，如今湘云遭此大难，这袭人只是急在脸面上，仍旧吃得下睡着安。”其实袭人哪是真正入睡，亦在心中恨着：“今日只是稍不慎打搅了他一个中觉，竟嗔怒得了不得。不慎说了句错话，就骂得如此难听。香菱死了与你何相干?他也不过是人家薛家花银子买来一个丫头，别家病死个丫头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前不久宁府的老太爷死了，告诉他的时候，并没见他如此着急。”方才拿此事与宝玉分证，却被他连骂了几声蠢才，说道：“老太爷死，有那么多人照料，何须我急?只是香菱无亲无故，我们不去照料，让他孤魂野鬼一个，你能心安吗?倘若林妹妹也如你这样想的话，香菱岂不死定了。”袭人虽然满肚子的委屈，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袭人亦有袭人的道理，他想道，似香菱这种处境的人或许每天都有死的，你顾得过来吗?你对不相干的人关心倍注，却时常将刻刻关心你的人不放心上，今日竟说我越老越回去了，难道我老了么?卸妆时不觉得在镜前仔细端详了一回，果然面容上有几处不易查觉的皱纹，念及自己素日兢兢业业为他多操了心，自然老得快，自然也扔得快，可又无可奈何?倘若不是这样，也学他人狡猾偷安，想必是即刻便被丢到贱人堆里去，亦不老得更快?
想着想着，恍惚中身后有人唤“袭人姐姐。”回首一看，竟是王夫人。却不知他为何如此称呼他，不知所措地慌忙问道：“奴婢不知太太何出此言?”
王夫人掩嘴笑道：“你瞧你那面相，我不叫你姐姐难道还要管你叫妹妹不成?”说毕命丫环取来镜子来照，天啊，镜子中的他俨然又是一个刘姥姥!
唬得袭人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下，失声掩面痛哭。
王夫人却抚摸着他的头发叹道：“也难为了，让你跟着宝玉过了小半辈子，婚仪竟耽搁了。也好，今晚就命宝玉立你为妾，为你们举办婚礼。”
袭人哭道：“太太的好意我领了，来世变猪变狗回报。可如今我这脸面，成婚之事断不敢再想。”
王夫人嗔道：“我们这大户人家，哪能随随便便的，要么你就出去找个下人配了了事，要么就与我宝玉共行大礼。”袭人方拜受。
秋纹、碧痕与几个丫环着即捧着妆奁彩服进来，为他梳妆打扮，袭人战战兢兢地任人摆布。只听碧痕秋纹等人一面与他梳头一面笑道：“袭人姐姐这里长了一根白发，我与拔掉吧。这又长出了两根，也拔掉，又长了几根，又拔掉。”此时麝月入来惊道：“你们疯魔了吗!再这样拔下去，他岂不成了光头老道婆了!”正在说笑时，外面传来一声：“时辰已到，请新娘!”碧痕秋纹着急骂道：“瞧，就因你麝月小蹄子打岔!都交给你罢，我不管了。”
袭人急忙抬头看镜，只见他已经变了一个半是光头半是白发的老太婆，气得一头撞到镜子上，方醒过来。连忙进里屋瞧宝玉。
五、
宝玉迷迷糊糊睡下，亦被一梦惊醒，翻身向窗户外瞧去，天已经蒙蒙亮，因念及湘云此刻必然比他还要睡不安，便逼着袭人等侍候，与他一道前去。
一行人打着灯笼来到贾母院中，果见湘云屋里已经亮灯。笑儿双眼红肿，垂头苦脸，见到他们入来登时现出笑容，迎上来前来见礼问安。
袭人因问：“姑娘多早晚就起了?”笑儿答道：“什么起了，还没睡呢!你们来了就好，替我们好生照看一会子，托你们的福打个盹儿。”
湘云正在灯下作针线活，见宝玉、袭人进来，苦笑着欠身让坐。袭人先命翠缕下去歇息，瞧一眼她手中的活儿，连忙说道：“身上不好，这活不如我另请个人替你作吧。你先躺会子，我在这陪着你。宝二爷也没睡踏实不如先回屋歇歇。”湘云道：“答应了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反悔的，只是不知还作得完作不完。再说，这是老太太宝贝孙儿的东西，我本想靠作它赖着多活一二天呢!袭人姐姐竟不相让?”
此话更令袭人心内更苦不堪言，正欲说话。史湘云笑道：“说句顽话何必当真。这早晚的你们就过来，想必知你们也没睡好，姐姐不如与翠缕、笑儿一块儿将就躺会子。我倒是想到一些话与宝哥哥说，可使得?”
宝玉笑道：“正是，我也有些话要与云妹妹说呢!”
事到如此，也顾不得许多，表兄妹命袭人等人全都回避。袭人不放心，转身回来从门缝往里瞧着。翠缕也过来瞧了瞧，只见湘云在灯下一面作着针线一面与宝玉说话，一会儿恼，一会儿笑，那话音却说得极细，侧着耳朵也听不真半句。
未曾溺水的人只知笑谈“救命稻草”，岂能体会面临绝境而又四周无援的弱女子此刻的心情。从未皱眉的史湘云一夜间苦思救命之策，遂将那天下地上的办法均亦思尽：
她想再与贾母死谏，大不了求得个缓刑而已;
她想远走他乡，并不畏沦为乞丐，却畏被人拿去下窑子;
她想学古时的巾帼英雄，领着翠缕、笑儿上山为寇，苦又无舞枪弄棒之本事;
她居然想到如此荒谬之策!如今能救她的人帷有史老太君，若要老太君回心转意，帷有拿住这位荣府传宗接代的宝贝，除了死死依傍宝玉，再无良策。虽然早已横下一条条，可是话到嘴边，实难开口。说了一通顽话后便注了口，半响才壮着胆子向宝玉试探问道：“二哥哥这早晚就来，可是一心一意救我?”
宝玉道：“何出此言?身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眼见妹妹有难焉能见死不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今日来不为别事，只为妹妹死谏，哪怕与老太太翻脸呢!”
湘云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倒有一计，且不用与老太太翻脸。苦是依我，看谁还敢将我送回去。”
宝玉连忙催问：“是何好计策快快道来。”
湘云瞅着他的脸色慢慢说道：“待老太太起来，喝退左右的人，你便这样与他说，也不用与他分证，也不用着急，只说你早已经与云妹妹私定终身。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宝玉听罢大惊失色，慌忙摆手叠声应道：
“不可!不可!”
湘云冷笑道：
“好笑，好笑!方才还大言不惭，身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焉能见死不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我只不过想借你的名义一用罢了，竟唬成这样。此话虽重，再重也没有一条人命重吧?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必是老太太也不会告知旁人，伤不着你一根毫毛。可见你也不过是假情假意罢了。出去吧!”
宝玉红着脸讪讪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顾虑什么，只恐将老祖宗活活气死罢了。”
湘云冷笑问道：“二哥哥，你究竟是担心气死死老太太呢，还是更担心气死另外一个呢?还以为这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呢，谁个不知?倒不如爽快招供为妙!或许我还能提携你们一把呢!”
宝玉憨笑道：“我有什么可招供的?难道你就不怕弄假成真，倘若老太太果真的将你许配与我呢?你岂不吃了个哑巴亏?”
湘云骂道：
“死你的去吧!除了那位潇湘痴呆妃子，还有谁看得上你!瞧你那个呆相，连身边的丫环亦能将你当奴才使唤，哪还有丁点儿男子汉的味儿?”
宝玉争辩道：
“荒谬，荒谬!按你说只有将女子当牲口使唤的才叫男子汉。按我说，不懂得爱惜女子的人才称不得男子汉。我就不信，倘若将我与那忠顺王爷摆在一起只让你挑，你能挑那老王爷?”
湘云猛地在宝玉额颅上戳了一下，骂道：“饶不死的赖皮脸!其实我只是有心帮你，你却不知趣。说正经事吧。”
说完却低头作活不作声了。贾宝玉由不得追问道：“什么正经事?说啊。”史湘云眼也未抬地说：“昨晚老太太与说，只要我依了他，便不管我要什么，均依我。想了一夜，也未能想出什么大的事故来，念及你与林姐姐的交情。你说，你与林姐姐是不是真有这份心，倘若是真心，我便成全你们。时值今日，我在老太太面前可是一语值万金。”湘云微笑着抬走头来瞧他。
宝玉见她说得认真，憨笑道：“哄我呢?”
湘云正色道：“我多时哄你来着。常言道，欲死之人，其言也善。此时我更不会哄你。”宝玉听了慌忙道：“妹妹千万别思短见!你不能死，林妹妹也不能死。等我先死了之后，你们随不随我去我就不管了。”
湘云笑道：“羞不死你，究竟谁愿意随你去死呢?恐是已经有人与许下此愿也未知。实话告诉你，我先前说的既是顽话，又是试探。你不如干干脆脆地实说得了，你与林妹妹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你急什么?虽说这是见不得人的事，我却想开了，即使是惹得千人笑万人嫌，也总比我今日的遭遇强百倍。你若是认了，我定帮你到老太太求个情，成全你们这好事。或许我这辈子也只能做成这件好事了。若是没有这回事，那就怪我多疑，丢开手罢了。你倒是回答我，有没有这回事?”
话逼得宝玉汗都急出来了，分证道：
“你仔细了!如此造次的话对我说只当一阵风吹过，若是传到你的林姐姐听见，她还活得了么?亏得你与林妹妹交识这多年，她是怎样的人你应比我更清楚。素日里，我只不过是不当心话说一句顽话，挨着就是一顿好的，又哭又咒我欺负了她，还嚷着找我娘老子告状去。你说我怎么还敢有那非份之念?你却说出什么私定终身的疯话，与我说着玩倘可，若是让林妹妹听了去，岂不是白要她的命。云妹妹是明白人，也看得出来，林妹妹与你们谈笑自然，纵然有说过头了的话也有不大计较的。帷对我语语留心，事事计较，看似刻薄，可是你哪里知道!林妹妹眼下的病十有七八是因我而起。他父母双亡且远离故乡，念及前途便感觉是掉入海里将要溺死的一个人，见到海面上只漂浮着一根木头，帷有抱住这根木头才有一线生机，而我就是她眼目里的那根木头。你也是女儿家，亦知此心只能与母亲说。可你们却与谁说去?只好苦苦地埋在心上不，只有盼着外婆，舅母发话开恩罢了。可知你林姐姐也是极苦的，岂能不平添许多的病来?你若是真能为你林姐姐在老太太面前说上一句话，你便凭良心说去。我也告诉，我也为你凭良心说话，为了助你拒婚，我亦不怕与老太太翻脸。”
湘云一面打着针线，一面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子方冷笑道：
“原来如此，你只不过是心疼林姑娘罢了，并非真的喜欢上她。焉不知林姑娘却是最不要你这样疼的，我也不会帮她说话，我只将你方才说的话如实告诉他，劝她尽早丢开。料她今后也不会再理睬你，你好自为知罢。去罢。”
宝玉一听那还了得!即刻从坐上弹了起来，不停地打躬作揖央告道：
“好妹妹，你也知道我这个哥哥天生痴呆不会说话，求你千万不可将我的话告诉林妹妹去。千万千万!你不妨去与老太太说说，将来若给我娶媳妇的话，我只要林妹妹，别的一概不想。老太太倘若真的依你，那就是我们与你林姐姐的造化了。至死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湘云大笑道：“给你一个榧子吃，真是不打不招，这会子招了吧。”宝玉慌忙警示别让外面的人听了去。一语未了，门外传来紫鹃与袭人的说话声。湘云又笑他道：
“别慌，想必是我林嫂子也到了!”
六、
见宝玉急得直跺脚，湘云方止住笑语暗思道：宝玉虽是猴急，亦须探得到颦儿口风方能与老太太说去。此事事关重大，焉能冒失。
紫鹃搀扶林黛玉来到时，院里院外均立满了人。都是姐姐妹妹屋里的。进入湘云住的屋，只见湘云坐在床上作针线活，探春、鸳鸯、袭人等人均愣愣的围坐在湘云身旁。见林黛玉进来，连忙让坐。正欲说话，宝玉亦抹着眼泪进来，鸳鸯见他进来即刻抽身出去。
黛玉因问道：“云妹妹，老太太如何说?”
湘云一面打着针线，头也未抬地回道：“如何说?还不是那两句，姑娘大了总是要嫁的，总难免有些不如人意。跟了王爷也许是好的。不如请宝哥哥说罢，他那里也许还听到更好的呢!反正我是死也不嫁!”黛玉道：“不如我也去与老太太请个愿，请她老人家将此事缓一缓，从长计议。”
探春道：“几时见过老太太与宝玉红过脸的。方才必定挨骂了个好的，你何必亦去惹这个臊。” 宝玉却觉得一线生机，连忙堆笑道：
“是呢!林妹妹若敢去说，保管比我中用。这些年来老太太只管驳我的回，谁见过他驳林妹妹的。可见林妹妹比我会说话。”
黛玉起身欲去，湘云嗔道：
“行了，二哥哥!劳烦你就别出瘦主意了。林姐姐的好意我领了。你们自己的事还管不了，如何还管得了我的事。”
此言令宝玉黛玉双双红了脸。黛玉深知湘云此刻心绪已乱，哪里还顾得忌讳，因恼也不是，笑也不，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众人听了亦吃了一惊，也不敢作声。
此时湘云又说道：“昨晚上我想了一宿，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眼下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子，多谢诸位哥哥姐姐们记挂心上，都请回吧。”众人且又安慰了几句，遂起身告辞。
湘云又说：
“林姐姐请留步。”
黛玉止步问道：“何事?”湘云瞅着她道：“请姐姐多陪我一会子可好?”
黛玉复坐回原处。两人却只是坐着，半日无话。黛玉手探触湘云手中的针线活，问道：“这是谁要的?”湘云回道：“袭人姐姐托付我作的，都怨我平日贪玩，都两月过去了，也不知还作得完做不完。”黛玉道：“不如我唤紫鹃来帮你。”湘云沉思了半晌，又命翠缕出去关好门，并命她守在门外不许任何靠近。方叹息道：
“原先，我亲近宝姐姐，后来方知，宝姐姐并非可亲近之人。帷你我姐妹寄人篱下，可为知心人。姐姐好痴。想必是你也急糊涂了，竟然也要为我惹事生非。你也不想想，老太太已是史家嫁出来的人了，她焉能越权管史家的事么?你想知道老祖宗如何与我说的吗?她说，亏了我一个，救了一家人。这不是将话说绝了么?姐，你是不知那忠顺王的势力，他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生出时来是一个畸形儿。虽是人不到五尺的瘸子，可是能说会道，心术极重，在皇上面前很能说话，你的大舅二舅，表舅们及我那二叔多年来不能升迁，均是这王爷作梗。如今我二叔的把柄又握在他手里，我那老姑太太还能为我作得了主吗?自打我父母死后，我们这史家差不多被我那个叔叔败光了。既不学无术，又争出人头地，于是只能花银子收买人心。老祖宗悄悄地为他们垫付了多少冤枉银子也不知。此话千万不能告诉旁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罢。或许鸳鸯姐姐亦一知半解，但亦是不能与他人说及的。我们老家的房产全卖光了，府里年年裁人节支，变卖家产。如今没有什么东西可卖，竟然想起卖我了!我迟早叫他们死了心。想料这也是好的，我原先正愁没机会离开这个家呢!”
黛玉惊讶道：“这么说你心甘情愿到忠顺王府去了?”
湘云啐道：“呸!除非我变成了鬼，才会到那府里闹去。”黛玉急得搓着手道：“那，这，这可如何是好?”
湘云却笑道：“什么那个这个的，我的事全不用你操心。昨夜里我倒为你想出一个好办法。如今我在老太太眼里俨然就是一个王妃了，我要什么他都得由着我，不如我将你与宝哥哥的事抖出来，看他怎么办!”
黛玉一听登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慌忙啐他一口打断他的话语骂道：“呸!你这小蹄子!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要寻人家开心。你不知我亦为你思忖了一整个，想出了好些话欲与老太太去说去，你却不知好歹，还要打趣人家。”
湘云道：“这我信，谁叫我俩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呢!情同手足，心同此理。常言道婚姻大事爹娘作主，没爹没娘，我们自己不作主又怎么着?你说，你说呀!姐的聪明才智我佩服，只因多读了几本书却将姐姐读腐了。”黛玉仍争辩道：“可是我没这事，何苦生出这事端来。”湘云笑道：“有事没事，你这红脖子替你回答了。也给你一个榧子吃，方才这里没人的时候，人家宝哥哥都招认了，说你得这病八成是因他而得的。”
黛玉又气又急竟哭起来骂道：
“我就猜到是那个疯疯癫癫死不要脸的在背地里欺负我。我找他娘老子说理去。”
说完起身欲走。湘云连忙将她摁下道：“好了好了，真与二哥哥方才说的话对上景了。怪我这个要死了的人多嘴行不?千万别把人家阳寿旺足的人也拉扯了进去。宝哥哥或许是自作多情罢了，竟红着脸讨我为他说情去。可是没得到姐姐的准信儿，我哪敢造次。既然姐姐没有这分心也就罢了。可惜我只有这一次说得上话的机会，以后想起来要可就没了，请你三思。瞧你又急。不过我也给姐姐提个醒，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听到这话，黛玉又气着要走，湘云又把她强摁住。笑道：“不说这事行了吧。今个儿我这没爹没娘，知道你是瞧不起?待明儿我作了王妃太太，你给我捧脚我都有不要。”引得颦儿啼笑皆非，戳了一下她的额。道：“我算服了你了，人家都为你急死了，你竟然还有这精神说笑话，真真的应了那句‘皇上不急太监急’。看来你是你想出什么法子来了，说出来也让我参谋参谋。”
湘云依旧作起了针线，回道：“好法子当然有啦，坐着等死呗。谁说等死就不是一个办法呢!你说得很是，‘皇上不急太监’，别又嗔着我嘴直，眼下谁是皇上谁是太监，我才是那位有力无处使，空着双手干着急的太监呢!”黛玉急忙去拧她，笑骂道：“方才还说不说的却又来了!饶不得你贫嘴烂舌的!”
正说笑，翠缕端着一碗鸡肉面汤进来，笑道：“只是宝二爷与林姑娘来了我家姑娘方能开心说笑，这会子可吃点罢?”湘云瞅都未瞅便说：“端出去。别打搅我们说话。”
颦儿叹道：“既然云妹妹死不愿嫁，只有请你的二哥哥今日悄悄托人回明了那王爷，让他晓得利害。”
湘云听罢不觉得眼睛一亮，忙问道：“托谁去?”
七、
颦儿答：“水溶王爷。”
史湘云说：“是啊，何不试试呀!”
颦儿道：“云妹妹不必空作急，不吃不睡不是办法。容我去与宝二哥哥、宝姐姐、探春妹妹等人合计合计，有什么好音讯即刻过来告诉你。还是吃点东西睡一会儿吧，昨晚我也没睡好呢，也要回去歇息一会子。还……”本想说还要到宝钗处瞧香菱，又恐他知道了香菱的病添堵，话到了嘴边又嚥回去。唤翠缕端面进来，硬逼着她吃了几口后方告辞出来。
颦儿进去与贾母请安。鸳鸯正与贾母说话，见她进来，都与她微笑呢。鸳鸯方才奉命去探视，见黛玉已劝得湘云吃东西了。贾母笑道：“还是我这孙女儿中用，说一回话就让云丫头想开了些。昨个儿，我与他说了一宿，就是不言不语，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她那架势非把我逼死不可!太太也来了，薛姨妈也来了，凤丫头也来了，各路神仙都请到，万万没想到，竟然没有一位比我颦儿中用。不妨与我说说，你与他说什么来着?”
颦儿心中酸苦，强作笑容道：“其实，我也没说什么。或许只是她自己想了一夜想开了些罢。依我说，云妹妹的事不能太急，得仔细地从长计议方好。”又说了两句方告辞。
出院门后，紫鹃告诉颦儿，“方才翠缕托我一句话与姑娘，请姑娘千万留意些，史大姑娘恐是疯魔了。昨夜还要死要活的，唬得他一夜未曾合眼。今早天刚亮宝玉就过来了，两人关在屋里叽叽咕咕说了半天，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烦劳姑娘寻宝玉打听打听，好让人能放心。”
颦儿一听又禁不住面赤心跳，遂喝声说道：“有什么好打听的，人家兄妹之间说的什么话，你也不能问，我也不便知。听见没有?”紫鹃应声“是。”
颦儿岂能不知湘云的好意，湘云的话使他心思如翻江倒海一般。思来复去，这毕竟是逼迫大人们顺从儿女婚事，违祖训，损家风，无德不孝之事，万万不可!即便是让湘云说成了，那又有何脸面见世人?帷有听天由命罢了。
怎知却是被逼上梁山的史湘云昨一夜冥思苦想出来的计策：她想将人人皆知的颦儿与宝玉苦苦相思之事却因家法深严而倍受魔难之事挑出来，借此大闹天宫，即便难逃一死，也要搅他一个天翻地复，死得轰轰烈烈。可就是林黛玉死活不从，只好作罢。可慰的是贾宝玉求助于水溶王爷之计，唯可一试。
展眼过了几日，北静王府无消息，史府却有大轿来接。湘云含泪辞过贾母、鸳鸯，袭人、宝玉及探春姐妹，便来辞黛玉。湘云解下宫绦上系的金麒手中双手捧与黛玉，笑道：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见。妹妹这个小玩意留给姐姐作个记念。”
黛玉连忙接过，忖思半日，却不知回送何物方妥。湘云笑道：
“姐姐好痴，你不送东西给我还好，倘若是我接了你的东西，也不知往那里放呢?姐姐有所不知，此金麒麟本是我母亲留下之物，能避祸呈祥。后来遇到一个跛脚瘶皮道士却说，此物神奇之功，必须二易其主之后方能显灵。果然如此，我母亲带着它没福运，我带着它也没福运，看来这福运天注定降到你头上。姐姐好生带着吧!”
不料，那颦儿闻此言后，便死活不愿受了。
湘云思忖片刻，点头道：“是呢，我竟忘了。那道士还说过，原主必须死后方能易主，否则也是不灵的。”遂将麒麟收回。
黛玉忧心忡忡地瞅着她，问道：
“辞过宝姐姐了么?我不能助你，宝姐姐比我们有见识，兴许他能拿出个什么主意来。”
湘云冷笑道：“还提她干什么?正因为她比我们有见识，方知早早离开是非之地。如今你隔三叉五的到宝姐姐家看他，何曾见到进园子里来看我们?可知我们这些姐妹们中，帷她最记得她是姓什么的。想必是今后我们再难相见，我只与姐留下一句话，宝姐姐姓薛，你姓林。”
临走两人抱头痛哭，难分难舍。这一晚，这句一直在林黛玉耳朵旁守着。她梦见史湘云满脸是血，捧着金麒麟来到床前，口里仍是那一句：
“宝姐姐姓薛，你姓林。”
次日早起，紫鹃正在为黛玉梳妆，忽听外面吵嚷。雪雁春纤等不知拦阻谁，叽叽喳喳地说，“姑娘还没醒呢，你不能进来!”紫鹃正欲出去看视，笑儿却蓬头垢面地扑了进来，猛地地跪在地上即战战兢兢地哭道：
“我本来是寻宝二爷的，方才去了怡红院。可是我怕袭人姐姐与那屋里的人。不得已才来请林姑娘救我们。”
黛玉急忙回头欲问，一眼望见他手里揣着那个金麒麟，立即想起史湘云那句：“等我死了这金麒麟方能送人。”顿时觉得面前一黑。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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