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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的黎明

朴劳解 · 2022-12-01 · 来源:保马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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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黎明

  结束像战争般的夜班

  饮一杯冰凉的烧酒

  浸润满怀苦楚

  唉

  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再也难以走到最后

  新年也只三碗粗饭

  满身油渍

  用尽力气

  在这像战争般的劳作中挣扎

  即使无法再坚持

  即使走不到最后

  也唯有无奈

  假如可以逃离此境

  挣脱那筋疲力尽,魔鬼般

  29岁的命运的话

  啊,但是

  唯有无奈

  只有死亡才能结束一切

  这漫长的生命

  困苦的枷锁

  这样的命运如此无奈

  日益疲弱的身体

  为了明日即将来临的劳作

  再一次

  将冰凉的烧酒

  饮入凄苦的怀中

  将愤怒和哀忱

  浇在比烧酒还烈的执拗上

  终将打破

  这无奈绝望的墙壁

  为了我们在豆大的汗滴,血泪里

  悄然成长的

  我们的爱

  我们的愤怒

  我们的希望和团结

  轮番举杯

  将冰凉的烧酒

  饮入凄苦的怀中

  直到劳动者新的黎明

  冉冉升起那一刻为止。

  木刻作品《两工人(同志)》,刘岘,19 × 33cm,1932年

  难启的双眼

  02

  车间

  喇叭里

  不知疲倦地传出

  迈克尔·杰克逊的尖叫

  和赵容弼伤感的歌声

  即便科长大吼大叫

  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那无尽的困意缠绕

  索性我们

  变成机器

  幻想着变成不眠的动物

  捆绑我们那血流不止的手指

  不论清晨白昼抑或是深夜

  都不曾有片刻晴空

  令人抓狂地困倦

  梦境里依旧辛勤劳作

  感谢我仍健在的双手啊

  像黢黑的萝卜咸菜般

  深陷劳苦和困倦的27岁青春

  即便如此

  在清晨流着鼻血醒来

  被捆缚于比困倦更有力的

  那微薄的收入之绳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困意依旧无情袭来

  跪倒在

  地狱般的战场上

  令人作呕的机器前

  木刻作品《休息的掘土工人》,李桦,19×15cm,1936

  怀恋

  03

  工厂大院里

  春光和煦

  休息日,迎春花骨朵儿舞动着萌发于

  朝气蓬勃的孩子们的脸庞上

  轻柔的怀恋

  黄色的小手

  即使放飞一缕春风

  却因更加怀恋

  而身躯颤抖

  流下一滴热泪

  即便风再大

  也吹不散那充斥内心

  冉冉升腾的雾霭般的思念

  在用缝纫机的针牢钉一般

  刻印了25年间青春的穷困中

  哭泣着离开的

  那个让人痛苦怀恋的人

  木刻作品《又是一炉优质钢》,宋恩厚,套色木刻,25×21cm,1959年

  呼唤指纹

  04

  瑟缩地穿过

  纷纷雨雪,在工作时间

  偶尔这样为了办事出来

  真是好啊

  笑逐颜开走进街道办事处

  憔悴的29岁男子

  摘掉相片的外壳

  埋没于加里峰洞工团6年了

  日月如梭

  在毫无意义的劳作里流逝

  他们为确认是否是同等国民

  曾更换过身份证

  举起这双平生没有犯过任何罪

  养活我们一家人的

  生产出口商品的

  皮肤黢黑皴裂,我们引以为傲的双手

  留下指纹

  啊

  没有,清晰的指纹

  没有了

  它在劳作中糜灭了

  世人独一无二的

  指纹不再显现

  没有,郑兄、李兄、文兄的也

  都化为乌有

  即使在场的民警发火

  在漫长的劳作里

  在那出口商品中

  指纹,青春,甚至存在本身都

  化为乌有了

  试着按了几次

  指纹终究无法显现的化学药品工厂的

  姑娘们最终泣不成声

  接连不断的,无法显现指纹的人们

  我们不曾存在

  就算去抢劫也不会留痕迹

  郑兄开着玩笑说

  但是没人笑得出来

  没有指纹的我们

  在冰封的沉默中

  反复地自言自语我们是同样的国民

  穿过如碎片般飘落的雨雪

  又投身于工团之中

  边呼唤着曾经清晰的指纹

  边呼唤劳动者鲜活的生命和

  将苏醒的

  你与我的存在

  还有劳动者的新春

  我们呼唤着呼唤着

  在纷纷雨雪之中

  迈向燃烧的渴望

  木刻作品《山谷的回音》,李介文,43.5×53cm,70年代

  休息日加班

  05

  四小时加班后

  匆忙坐上夜班车

  摸索着在昏暗的胡同

  进入房门

  小宝贝儿敏珠此时已化作

  梦之国的小星星

  连续一周都没能见到爸爸一眼

  嚷着今晚一定要见到爸爸再睡觉

  为赶走睡意 玩涂色游戏 画着画睡着了

  妻子浅笑着说

  明天星期天

  让爸爸带着一起去玩才哄睡的

  今年又没有涨工资

  房东的租金又涨了50万

  可这个月有母亲的祭祀

  下个月有明善的婚礼

  明年也得把我家敏珠送去

  幼儿园了

  就这样三个人身体健康的话

  饭只就着泡菜吃,也不出别的事的话

  每周78个小时都坚持去干活

  十个月就能还上剩下的

  100万韩元债务

  春天一到就越发严重的

  头疼病

  让人像走钢丝一样惴惴不安

  看着墙上挂的日历

  红色数字是爸爸的休息日

  这个月有6个呢

  敏珠用蜡笔画上了6个圈

  敏珠呀

  日历上的红色数字

  并不是爸爸的休息日

  是大腹便便、能力出众的

  领导们的休息日

  我那睡得香甜的敏珠呀

  只要把你好好地养大

  你掰着手指头

  等着的

  用圈画着的

  红色休息日啊 爸爸都去加班啦

  拖着沉重的脚步 仰着苍白的脸

  割弃那阳光明媚处处新绿的休息日

  去加班了

  先进祖国的劳动者

  敏珠爸爸

  被低工资的枷锁夹住

  所以红色休息日啊

  爸爸就像牛一样

  去加班了

  木刻作品《基石》,李平洋, 46×40cm ,1983年

  无可奈何

  06

  清贫寡淡的新年

  劳累至骨的劳作

  让我身患劳疾

  年龄无情

  我已两腿做颤

  终是无可奈何

  入冬后第三次煤炭中毒

  在寒冷彻骨的清晨昏厥

  租房生活终是无可奈何

  车间的噪音与振动以至耳聋

  氤氲的尘埃已入肺里且呼呼作喘

  终是无可奈何

  已有11起事故发生

  常以赵容弼歌声为下酒菜的

  老金走的那一天

  终是无可奈何

  曾痛下决心

  一定要离开

  这份工作终是无可奈何啊

  是啊,无可奈何

  即使病入膏肓,手指被截,乃至失去生命

  为了这贫穷,这劳作

  这苟延残喘的性命也终是无可奈何

  活着

  拼命工作以驱赶袭来的困意,清洗满是油渍的衣服

  漂泊于出租屋

  在不安与叹息中消失殆尽

  即使如此也终是无可奈何

  高高在上的人日渐高升

  而我们命途却越来越暗淡

  也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但我们为了像样地活着

  正因那些无可奈何

  才凝聚成汹涌波涛

  顷刻,天翻地覆

  掀起狂风暴雨

  寻找属于我们的

  那巨大的步伐,高亢的叫喊声

  都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木刻作品《炼钢炉前》,朱宣咸,49.5x29.56cm,1956年

  大甩卖

  07

  今日也在这工业区街头徘徊寻找

  直到殷红晚霞笼罩在这首尔上空

  徘徊寻找

  终是不见啊,不见

  二十七岁的这条生命

  养家糊口的路

  用仅有的一枚代用币

  小吃摊的廉价烧酒浸湿了胸中

  沥青路上恍惚的微笑间

  闪烁的灯火间隙中

  步履蹒跚的

  失业者

  走过的十年,喉咙哽咽着吃糟糠

  每日4000韩元的工钱

  五彩缤纷的橱窗上到处张贴着大甩卖海报

  地下通道的商贩高喊500韩元一件直到沙哑

  马路边拉着我手的路灯小姐的微笑

  也打了五折啊

  唉,去你的

  我也大甩卖了吧

  3500韩元也好,3000韩元也好,带走吧

  木刻作品《饿》,赖少其,12.5×22cm,1935

  手坟墓

  08

  今天是儿童节

  妻子与儿子牵着手

  正要去一趟儿童公园

  用来抽“银河”烟的郑兄的手

  却不翼而飞了

  虽身穿工作服

  老板的格拉纳达车

  厂长的皇家沙龙车

  连部长的车也不载

  流了好一会血后

  坐在货车的车厢去了医院

  机器间隙中还啪嗒啪嗒流血的那只手

  从满是油腻的手套里被掏出

  望着三十六年间工作不止的打工者的这只手已哑口无言

  用塑料袋包起揣在怀里

  找到了奉天洞山村的郑兄家

  他妻子凄然的眼神和纯洁无暇的儿子

  使我不忍将手掏出

  堂堂大白天,瘫坐在村口小店前,清空了酒瓶

  寻找郑兄嘱托的与工伤有关的书籍

  即使翻遍了钟路偌大的书房

  像山般堆起的书中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打工者可读的书

  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的钟路大街上

  时尚的男女们游走在这片春光骀荡中

  如同电影中看到的美国街头一般

  左侧印有外国商标的鞋子灿烂夺目

  穿着工作鞋的我

  好像逃脱的罪犯般在逃离

  高层桑那大厦前的骄车满满登登

  高级沙龙前的车也络绎不绝

  巨大的百货商店泛滥成灾

  职业棒球场里呼声四起

  打工者如紧绷的弦般争分夺秒的工作时

  寻欢作乐的苟合男女们为何如此多

  ------想要的都能得到

  期望的都能实现-----

  在先进祖国的钟路大街上

  我仿佛是个局外人

  像僵直的疯子般徘徊游荡着

  回到4800韩元日薪的工人这时

  盖上了加班的印章

  我怀里的这只郑兄的手

  变得冰冷,变得暗绿

  我们把手在烧酒里洗洗

  埋在了工厂向阳墙面的下头

  在劳动者的血汗上

  把享受着祖国的繁荣,面无血色地榨取的恶魔们

  把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煞白的手们

  埋了

  用压力机咔咔地斩断吧

  用怨恨的泪水埋了

  工作的双手们

  直到能愉悦地挥动为止

  埋了,埋了

  木刻作品《土地》,赵宗藻,34×49cm,1998年

  或许

  09

  或许我已成了机器

  将这传送带上蜂拥而来的零件

  头也不抬地焊接着

  如同机器人般数千次地反复着同一动作的我

  已完全成了机器

  或许我们已是养殖场的鸡

  笔直地坐成一列

  朦胧灯光下随着速度摆弄着双手

  若放快节奏音乐

  便能下更多蛋的养殖场的鸡

  筋疲力尽再也无法继续之时

  成了无用的鸡,肯德基的炸鸡

  就成了这样养殖场里的鸡

  苗条的贞顺问道,为何如此活着

  哭泣着去了酒吧

  永南受尽肠胃病的折磨

  成了无用的鸡,起身回了荒秽之乡

  三年来咬紧牙关,从夜校毕业的仔深

  一心要当经理,最终却毁了毕业证

  或许我们是只被套上枷锁的动物了吧

  他们啊

  将蛋占为己有的他们

  或许他们是强盗吧

  把人视作机器

  视作消费品

  视作商品制造弃之的

  斯文合法的强盗吧

  那慈祥的微笑

  干练美与教养

  连同富有灿烂的辉煌

  或许是我们的

  我们的血泪,无望与苦痛上

  我们的笑容,善良与神色

  已被全部剥削无一

  也许他们就是那吸血鬼

  木刻作品《人桥》,古元,套色木刻,20×36cm,1948年

  离去的歌

  10

  嗨哟,嗨哟

  哽着丧舆般沉重的心

  我走了

  百花丛簇的白丧典里

  有几许哀伤,几只被截掉手指的悲鸣呢

  已腐蚀的肺,血色弥漫的灵魂如此沉重啊

  趔趔趄趄地走啊,哎呦,哎呦

  我走了

  睁着空洞的双眼奔跑的朋友啊

  我走了,不要哭泣

  我们相见的地方

  是那布满油灰的车间角落

  即使是那雨点般散落了的

  备受煎熬绝望的土地

  我们要相见的地方

  也不是这啊

  我们共有的

  即使是几根烟,彻夜的烧酒中所含的愤怒

  我们共有的也不该只有这些啊

  当这疲惫的身体

  抽着苦涩的烟卷,烟圈消散之时

  空无的我,很是羡慕那在空中翱翔的鸟

  可我并不是小鸟

  不是去寻找安适的巢穴

  是在那冒着死亡之烟的

  巨大的烟囱里

  带着炸弹一起坠落的鸟

  哎呦,哎呦

  哽着丧典般沉重的心,我走了

  哎呦,哎呦

  我们再次相见之时

  (是)为了那充满爱的

  无贵贱之分的新领土

  这些被压迫的人们,为了寻找本来的路而团结奋战中再次相见吧

  百花丛簇的

  白丧典如此沉重啊

  趔趔趄趄地哭着,瘸着

  我走了

  去问哪里

木刻作品《走向自由之二:他到上海找出路》,古元,14×11.8cm,1939年

  母亲

  11

  在这南方虚饥的五六月烈日下

  在手握锄头,耕种高粱的您怀里

  我吸吮着干涸的乳头

  应该去用您身上的一点肉,一些饭

  吃着

  像蜘蛛般吃着母亲的身体长大了

  即使喝着稀粥,在眩晕中长大

  即使无缘学子,成为了劳动者中不断挣扎也不曾偷盗

  即使一事无成,游手好闲

  也不曾刁难于人

  对我而言,在这世上只有一个

  让我悲伤的人的话

  母亲啊,那就是您啊

  倘若是您唯一愿望的话

  那定是拥有再少也还是和睦安稳的家庭吧

  我卖力工作,理直气壮地追求

  凭着良心为我们的新天地而战

  斗争愈加激烈,风波越是四起

  您愈加不安,瘫坐在这断念深中

  又再次抓紧了我,哀求着,埋怨着

  母亲啊

  已年过花甲

  您的企盼便是我们的共同梦想啊

  因贫困而未曾读书

  因为受辱,蔑视与劳作而怨恨郁结的

  对和睦安稳的家庭的愿望

  正是我们共同的悲愿啊

  哦!母亲啊

  您心中有我们的敌人

  母亲的企盼

  对和睦安稳的家庭的企盼

  残酷地无情践踏的,立立而处的他们

  狡猾地植入您的企盼之中

  成为屈服,利己,贪念与闲适的蝮蛇所盘踞

  用那阴毒的敌者最为执拗坚固的舌头

  侵蚀我们最为软弱的人伦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啊

  却伤痛了母亲的心

  为了母亲殷切所愿

  为了这大地上所有母亲的悲愿

  为了寻回受压,被夺走的幸福

  今日我们成了不孝子

  从那残酷的斗争中哭着,哭着

  离开了您的身旁

  直至您离我们而去

  母亲啊,我们是全天下的不孝子

  把您心中所藏的敌人舌头

  麻木地,彻底地斩断

  爱着母亲的我

  成了全天下的不孝子

  撒着血泪也要一直前进

  母亲啊

  母亲

  木刻作品《母亲》,王麦杆,13×10cm,194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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