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號的《中國文學月刊》登了一篇《黃泥街》,是近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殘雪。該文第三章“在出太陽的日子裡”有幾段文字值得咀嚼,先是S工廠傳達員老孫頭的話:
“天子要顯靈了,有怪事出的。首先應該肯定,形勢一片大好……上面有個精神叫‘好得很’,是關於愛國主義精神的。什麼叫‘好得很'?目前形勢好得很!上級指示好得很!我的意思是睡覺時不要把兩隻眼全閉上了,要張一隻閉一隻,要出怪事了。”
“好得很”的愛國主義既令人睡不安穩,意有所指的敘述於焉展開:
老孫頭的話誰也沒在意。然而老孫頭的話不久就靈驗了。
來了一個剃頭的。那人擔着一副油漬麻花的擔子,手裏晃一把雪亮的剃刀。他把擔子砰地一下頓在S門口,喊起來:“剃頭啦!”
裏面的人一齊往牆根貼去,驚恐地轉動小小的頭。
“來了?”
“來啦……啊?”
“剃頭啦!”那人還在喊,鼓着兩個有血絲的暴眼珠。所有的人都感到了那眼珠裏射出的兩道寒光。
是時候了,天地間不是通紅了麼?西面牆上不是停留着一片火光麼?紅得就如剛流的血。
“塘裏漂着一隻死貓。”宋婆壓低了喉嚨說,也不望人,鼠子一樣貼牆溜行着。
“放屁!嗐,沒什麼死貓。”齊婆一把緊緊抓住那矮女人,想了一想,想起什麼來,一仰頭,一拍掌,漲紫了臉反問她:
“千百萬人頭要落地?”
“塘裏又漂上了死貓。”
“鬼剃頭……”
“千百萬人頭……”
“血光之災……”
所有的人都在傳說,一面說一面擔憂地看着西面牆上的那片血光。
“喀嚓喀嚓,什麼地方砍頭啦。”張滅資懵裏懵懂地告訴人,睜大了一對白眼珠。
大家一驚,臉上全變了色,連忙抬頭看。太陽怎麼那樣亮,那樣白?那亮,那白光明明是虛假的,明明隱藏着什麼陰謀。狗不是叫起來了麼?還有那鐵門,也沒人去碰它,不知怎麼老是咣當咣當地響?
“千百萬人頭要落地啦!”齊婆齜着牙,在廠內瘋跑着兜圈子,每遇到一個人就停下,用手從空中往下用死力砍去,口裏邊說:“全都要落地的。”
從“天子要顯靈”,到“來了一個剃頭的”“鼓着兩個有血絲的暴眼珠,所有的人都感到了那眼珠裏射出的兩道寒光”, 至“天地間不是通紅了麼”,再到“太陽怎麼那樣亮,那樣白?那亮,那白光明明是虛假的,明明隱藏着什麼陰謀。”最後歸結:
“千百萬人頭要落地啦!”
他所控訴的對象為何?所詆毀的是誰?不是昭然若揭嗎?
形勢“好得很”之諷讓人想起1959年9月1日毛澤東因《到韶山》、《登廬山》兩詩給臧克家、徐遲信中的話:
“近日右傾機會主義猖狂進攻,說人民事業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全世界反華反共分子以及我國無產階級內部,黨的內部,過去混進來的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投機分子,他們裏應外合,一起猖狂進攻。好家伙,簡直要把個崑崙山脈推下去了。同志,且慢。國內掛着‘共產主義'招牌的一小撮機會主義分子,不過撿起幾片雞毛蒜皮,當作旗幟,向着黨的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舉行攻擊,真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了。全世界反動派從去年起,咒罵我們,狗血噴頭,照我看,好得很。六億五千萬偉大人民的偉大事業,而不被帝國主義及其在各國的走狗大罵而特罵,那就是不可理解的了。他們越罵得凶,我就越高興。讓他們罵上半個世紀吧!那時再看,究竟誰敗誰勝?我這兩首詩,也是答覆那些王八蛋的。”
六億五千萬偉大人民的偉大事業的確被咒罵了半個世紀,右派分子後代藉《黃泥街》說事難道不是猖狂進攻的再現?“爲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的新中國氣象在她筆下竟呈現這般恐怖的醜陋景象:
“蒼白的小太陽,蒼穹像破爛的帳篷。鬼火燃燒着,在朽敗的茅草上……一個噩夢在黯淡的星光下轉悠,黑的,虛空的大氅。空中傳來咀嚼骨頭的響聲。貓頭鷹驀地一叫,驚心動魄。焚屍爐裏的煙灰像雨一樣落下來。死鼠和死蝙蝠正在地面上腐爛。蒼白的、影子似的小圓又將升起——在爛雨傘般的小屋頂的上空。”
難以理解的人們想問一聲為什麼?文字主人對臺灣女作家施叔青作了不諱的坦承:
“我寫這種小說完全是人類的一種計較,非常念念不忘報仇,情感上的復仇,特別是剛開始的時候,計較得特別有味,復仇的情緒特別厲害。”
以“被任性與仇恨奴役”點破殘雪寫作偏失的文評家李建軍說得好:
“樂此不疲、津津有味地敍寫醜惡、肮髒的事物,也是殘雪的單向度寫作的一大特點。然而,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她的作品除了給人以強烈的感官刺激,帶來痛苦的折磨,卻很少給讀者帶來美的愉悅、智的啟迪和善的凈化。”
這樣的殘雪,不妨“被歐美世界所至誠接受”(北大中文系教授戴錦華語) 、讓諾貝爾當局來賞心悅目,而我們大漢子民不該一把燒光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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