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
《关于活着》是希克梅特的名作,在1947年至1948年间分三次写下。早年的诗作往往率性不羁,纵情驰骋。狱中的文字是受审查的,因而更多暗示和婉转,但并不晦涩遮掩。这组诗亦然,像成竹在胸那样娓娓道来,激流涌动在貌似平静的水面下。诗中的人类爱、世界之爱,生命之爱,是和独立自主的自我的意识并生的,事实上滥觞于人文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开疆拓土的年代,使得作为息息相关的、一体的人类意识成为可能,其极致就是“博爱”。早期工人运动的重要口号之一是“四海之内皆兄弟”。此后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则是它的科学社会主义版。当然我们知道,资本主义现实与博爱之类的“理想”相去甚远;剥削压迫、分而治之、自栩高贵的文明人以睥睨“野蛮人”,才是资产阶级及其仆从的圭臬。竞争普遍化的结果,是“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以邻为壑成为常态。嘴皮子上的博爱则仅供抹杀阶级对立的事实。
希克梅特的诗,艺术上成型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转入现代主义的时期,思想上则从早年资产阶级思想家的“理想”接续到阶级斗争与共产主义。有作家谈到,她喜爱希克梅特的诗,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个共产主义者啊。但在土耳其统治者厉行查禁的年代,中上阶级知识分子也偷偷阅读他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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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şamaya Dair
关于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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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希克梅特(Nazim Hikmet)
译者│吴季
1
活着可不是儿戏,
你得极其严肃地活着
比方说吧,像一只松鼠,
我是说,别指望活着以外的东西,
我是说,你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你得严肃地对待生活,
我是说,严肃到这样程度,
就好比,双手反绑在身后,背靠着墙,
或是,戴着护目镜,
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
你可以为了人们献身,
甚至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
就算没人强迫你这样做,
就算你知道活着
最真,也最美。
我是说,你得这样严肃地对待生活,
比方说吧,就算七十岁了,仍把橄榄树种植,
不是为了你的孩子什么的,只是因为,
虽然你害怕死亡,却不相信死亡,
我是说,因为活着要沉重得多。
(1947年)
2
比方说,我们病得很重,要动手术,
也就是说,在雪白的台子上
我们可能再也起不来。
尽管走得太早了些,难免感到悲伤
但别人讲笑话,我们仍然会笑,
我们会望着窗外,看看是否在下雨,
或是急不可耐地等着
最新的新闻节目……
比方说吧,为了值得奋斗的东西,
我们一马当先,比方说。
就在某天,在第一次冲锋中
我们可能仆倒,死去。
我们会怀着异乎寻常的愤怒,懂得这一点,
但我们仍然会忧心忡忡地想知道
这持续多年的战争何时结束。
比方说,我们身在牢狱,
将近五十岁了,
还要呆上十八年,铁门才会打开。
不管怎样,我们仍然同外界一道生活,
同外面的人们,还有动物,斗争,还有风
我是说,同高墙之外的外界。
我是说,不论我们如何,身在何处
我们必须仿佛自己不死那样地活着……
(1948年)
3
这地球会变冷,
群星中的一颗,
最小的星星中的一颗,
蓝色天鹅绒上的一小粒金子,
我说的是,我们伟大的地球。
这地球终有一天会变冷,
不是像一块冰
甚或一片死掉的云
而是像一粒空核桃,滚动
在无尽的漆黑的太空里。
现在,你就该为此而悲痛,
现在,你就得体会这种悲伤。
因为这个世界必须被这样深深爱着
假如你想要说“我活过”……
(1948年2月)
[1] 某网站引用第三首的英译本,题为《狱中致凯末尔·塔希尔的信》(Letters to Kemal Tahir from Prison),并介绍道,他的朋友凯末尔·塔希尔当时被叛了17年徒刑。第二首也写于1948年,其中有“我们身在牢狱∕将近五十岁了,∕还要呆上十八年,铁门才会打开”,或许也是写给塔希尔的。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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