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春寒假后学校刚开学,社会也正在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阶级教育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学校尤为重视.
这天上午,学校请了附近的贪雇农代表及革命前辈来校进行诉苦演讲,控诉了万恶的旧社会地主对农村劳动群众的残酷剝削压迫,介绍了四川大地主刘文彩对农民的欺榨盘剝的手段及私设水牢刑房等对百姓的残无人性的人身残害，特别是国民党还乡团残酷杀害沂蒙解放区许许多多革命干部战士和群众百姓,尸骨累累,形成了骇人听闻的万人坑,使广大师生知道了今天的胜利,人民的解放和幸福来之不易.舞台广场不断高响起震天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打碎万恶的旧社会!"..一阵口号响过之后,一位老农讲了国民党还乡团,毫无人性地把一位我党妇女主任毒打之后,又用带尖禾棍把她从下身活活捅死时,坐在舞台广場上的广大师生深深低下了头,有些女同学还不时用围巾擦着眼睛,阶级的仇恨,诉苦的人自己都哽咽了.会场一片沉寂.群情激愤，突然有人站起高喊口号:"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蒋介石!血债要用血来还!"在场师生也都举起手臂高喊,有几个男生竟含着泪眼站了起来跟着高喊,会场一片沉痛悲愤，校长付照明最后总结讲这事时,也泣不成声地流下了眼泪。
回教室的路上,郑永开恨恨地说:"要叫我,我非得把那刽子手的双手用刀一点点给剁下来不行，邱永山同学也接口说:"我要逮着他,我也用木棒一下下捣他腚,一直捣死他!"众人默默地向前走,深深地思索着。
在上级部门统一安排下,全校决定去城里阶级教育展览馆参观,使全校师生思想更加深一步认识，国民党还乡团杀害革命干部群众都有现场模型道具的具体情形。
这天天刚亮,九级四个班在全校统一组织安排下,第一批早早吃饭走上了进城的路上。天气晴朗,只是有些干冷,远处和近处的屋顶,田野的沟崖麦田及路两边的枯草,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霜雪。九级四班班长张山远带队,同学们排成两行,大家走一阵小跑一阵,干冷的天气,同学们从口中喷出的一口口白色气雾,映衬着他们一张张红彤彤的稚脸,更显的青春朝气焕发.他们走出校南大门穿过陈庄向东,要走十几里的小岭弯路,才能到小铁路坐小火车。
所谓小铁路,是南边一个十五六里路远的一个煤矿,连接到北边二十多里的城南发电厂,用井下的钢轨铺设而成,两条钢轨相距较窄，所谓小火车,火车头象解放牌汽车一样,有驾驶室,自身有一个车厢,近处看,前后四个光秃秃的四个不大的铁轮子;没有护瓦,和车身极不相衬,好象是短腿的大个子,上下极不协调,和美观大样的解放牌汽车相比,就显的极为逊色太丑。后边常拖挂着十几个车盒装着煤向北跑到电厂卸下煤,又空着车盒"咣噹咣噹"地向南跑回来,车速不快,好象老人走路一样，不紧不慢地日夜运行着,唯独那"呜-"地长鳴声浑厚洪亮,才显的悦耳好听,不像大火车那样,叫一声直刺耳,不注意还吓一跳。
行走的队列,小个同学在前边,大个同学在后边.华志平及几个小个同学边跑边喘粗气.班长张山远在后边不时追上几步,关心地问:"累吧,还行吧?""坚持就是胜利."不时给大家鼓劲，有的同学也随口喊:"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就是胜利!"跑累了就走一会,再小跑,兴致很高,浑身跑热了,也不冷了。
"到了到了。"前边别的班的同学看见了小铁路喊起来。学校带队的老师叫大家在铁路两边休息等着,不要靠近铁轨.大家叽叽喳喳左右张望,盼望着小火车的到来,观赏观赏它的威风,见一见它的真实面目。其实一些同学已经见过,就向别的同学叙说小火车的样子，带队老师也给大家讲,小火车今天不拉煤,专门拉大家进城,开空车来,车上没有煤。
这时,东方的太阳已升起,阳光由深红很快变为桔黄而瞬间成耀眼金光,射向无垠的苍弯,撒向广袤的大地,给人们带来了光明和温暖。近乎半个小时过去了,广大同学在焦急中突然有人欢呼起来:"来了来了,看见小火车来了。"大家的目光一齐向南看去,小火车真的开来了,临近了,才听见"咣噹咣噹"声,没有大火车的威武,不喘气也不冒烟,但毕竟是在铁轨上跑的"火车"，华志平及好多同学都没见过真的大火车,更没坐过,只是偶尔在电影上,在画册上见过大体模样,这回要真坐坐这小火车了。
"呜—"，响亮而浑厚一声鳴笛,象是拉手风琴的声响,很好听,小火车在大家面前停下了。同学们乐的笑逐颜开,不管车厢盒黑不黑脏不脏,一个个蜂拥而跃，抢先恐后向上爬,女生有爬不上去的,"哎吆哎呀"直叫唤,等带队老师安排好了各个车盒人员后,"呜-”"小火车又一声好听的长鳴,开始“咣噹咣噹”不紧不慢地前行了，小火车上的许多同学,开始站着没防备,"咣噹"第一声,就被晃的前仰后合，互相拉扯碰撞,互相看看,手上身上,净些地方被车盒里帮上的炭灰拌的这一道那一块,然后又风趣地互相笑起来:"抹成花脸了。""成小包黑了。“哈哈哈。”一阵阵单纯的喜悦笑声,顾不得自己的"丑相",胡乱擦一擦,只管享受着"坐"火车的幸福。
小火车慢悠悠向前开着,很远遇见路口就发出长长的鸣笛声,还有那"咣噹咣噹"的车震声,同学们听着都很悦耳,同时争着向前看向左右看个不停.那铁路两旁的房屋树木一晃晃悠然而过,霜雪覆盖的田野，一个劲儿地向后退去。一会,有的同学蹲下,有的同学袖起手说:"小火车扇风,太冷。"尽管太阳已升起光芒四射,可是早晨的气温还是很低,尤其在小火车上,人不运动，小火车跑动带风,更使人感到太冷。
华志平这节车厢里有几块木板占了不少地方,车厢里只有张山远、年桂永、华志平和魏士国等七八个人。这时,张山远看看大家,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一扬,对大家说:"大家都有些冷是吧,我读一篇毛主席著作的文章听听,大家就不嫌冷了."大家一听很愕然,站着的蹲着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张山远,谁也不会想到今天去城里的路上,他还带了本毛选,又在小火车上念给大家听,进行学习，这么冷。
张山远读起了《为人民服务》,边读边讲解张思德为人民利益竞竞业业工作,鞠躬尽粹为革命事业牺牲的精神，读完讲完,他笑笑对大家说:"你看人家张思德,思想品德多高尚,精神多可贵,直到牺牲都是默默无闻地干着烧碳工作的脏活累活,从不为名不为利。看着咱们,差距就大了。"他瞅一眼大家,见有瑟缩的样子又补充一句,"不要怕冷,这点冷怕什么，又不是没经过?"他半张一下嘴,没再说下去,因为多数人已背向他。他自己两个耳朵早已冻的通红通红,书本在这只手不时换到那只手.大家围在一起,不高兴地这个皱眉那个斜眼.华志平小声问年桂永:"班长什么时候在家带毛选来的,是老师安排的吗?"年桂永蹲着袖手笑笑:"不知道,凡正没听老师讲。"说完,挤挤眼,朝张山远扭一下嘴,示意别叫张山远听着，魏士国在一起又小声讥讽插话:"这样外出冷天，老师还安排学习吗,凡是他想表现自己,其实还差这一次吗,都冷嗖嗖地，回学校以后机会多的是。"华志平点头赞成.，另一个同学也来一句:"要是真正想学习,还用在大家跟前摆面吗?回去哪里不能学,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怎念怎背都行,现在还用明着故意念给大家听,抓这点空这么冷,真是."说完一扭头。
张山远见大家小声叽咕议论不听他念,就不再念下去,这又不是课堂学习,不好意思硬叫大家听,只好算完,把书本一合,又揣到怀里.他本以为这样自己带头,大家会配合他一同学习,提高提高精神,自己给大家树树榜样，也因第一次没入上团，为下一次入团而努力表现，没想到大家不感兴趣,他只好自行收场,白挨了半天冻，他看看大家蹲在一堆,大都用背向着他不说话,于是自己双手反正面猛搓起来,搓的"哧哧"直响,然后双手又捂住两边红红的耳朵揉起来，一阵过后,他自言自语又象对大家说:"本来天没风,小火车一开就带起风来了,还真有些冷。"大家仍没有接茬的,只听到"咣噹咣噹"小火车有节奏的前进声,好象小火车也不理他,只顾跑自己的路程。
张山远比华志平大五岁,二十岁。上小学时,在班里学习还不错.因岁数大,又喜欢在老师同学面前表现自己,所以他一直是班的班长.刚进中学时,听说他父亲和他一起来校,还找了任老师介绍了他在小学的一些积极优秀的表现,说他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上学都不如他有才分.任老师考虑后,就叫张山远当了班长.谁知张山远当了班长后,同学们反映他不见好，做事表现有些虚伪,所以第一批入团没有他的名字,况且学习在班里仅仅一般，有的课程考试还达不到一般水平，任老师对他不信任了,可张山远不甘心,还要上进,虽然任老师批评指出他一些缺点,他还爱去任老师那里借毛主席著作看,任老师当然支持,爱学习,改造思想世界观吗。
小火车行驶了一段时间,长鳴一声,转个大弯向东驶去,不远处,便惭惭慢下来，大家都在车厢里站起来,观看四周."咣噹"一声,小火车最后停住了,带队老师喊大家下车,同学们便从车厢里纷纷跳下来,说是顺路向北再走五六里路就到了。
此时有的同学说脚冻麻了,有的说冻僵了，跳下车就跺脚取暖,"噔噔噔"地一片响声,有的用手又捂又挫腮帮耳朵,有的拍打身上的黑碳灰.然后,仨一群两一伙,也不排队了,有的慢走,有的快走,还有小跑的.只听后边有人喊:"冲啊,向前冲啊!"华志平等人回头一看,是郑永开在后边跑来,并向他挥了一下手从他身旁跑过去了，华老平也学起来,一是这样活动着暖和,再是早到达目的地,尽早参观。一会,跑的同学越来越多,跑累了,再走。最后,只有九级四班的女同学王保荣远远落在后边。郑永开跑累了,干脆坐在了路旁歇歇等着华志平赶来,华志平来到，郑永开一把拽住他坐下一块歇敬。
王保荣走的慢,她身体略胖,从小火车上跳下来时,轻微扭了一下脚,有点疼,走路有点瘸,所以就赶不上大家.此时张山远看见王保荣远远落在后边,行走不大正常,有点瘸，就对大家说:"王保菜落在后边了,我看走路不正常,我回去看看,大家歇一下先走着."有的同学说:"看什么,一会走来就知道了."张山远边回走边说:"回去看看吧,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这是毛主席的教导。
不好吗，这是毛主席的教导。有些同学见状默然,有几个同学又扭嘴又挤眼暗笑.
张山远只想表现自己，当他远远看见王保荣这样走路,就知道是脚受了伤,本没打算回去,和大家一起等等她,可他马上小心思上来了:刚才在小火车上学毛著《为人民服务》,大家还都不大乐意,有看法，这回自己学毛著联系实际了,以实际行动帮助同学,还是女同学,这回大家信服了吧,现场都看着的,这不就是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吗,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里讲的;再说自己心里还有一个小秘密,自己和王保荣两个村紧连着,上高小就在一个学校.那时,王保菜在自己心里就有了位置,这又一起上了初中还在一个班,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更大更重要了,自己喜欢她,想要她和自己终生为伴，平时想的多点,连上课有时都想这事,要不学习都落后了些，现在见王保某这样,又是机会,怎么不行动呢，这样,一是学毛著联系实际立竿见影,大家现场看的见;二是加强密切了和王保荣的私人关系，这不一箭双雕吗，所以自己想着立刻回去看王保荣,先用了《为人民服务》中的话来提醒大家。
张山远小跑着迎上王保荣,一问,果然是扭了脚,便说:"我扶你走,不行我背着你走。"说着要扶王保荣的胳膊，王保某一甩胳膊,红红的脸不好意思说:"不用不用,又不重,我自己慢点走就行。"说着,用手推开张山远,叫他先走，张山远没有先走,而是陪着王保荣走了一节路,边走边说些关心她的话,王保荣“嗯嗯”答应着,看见前边有一些同学扭头看他俩,觉着这样太不好看,就又催促张山远先走,张山远无法,这才不情愿地说:"要不等小火车拉炭来你坐空车先回去."
"不回去不回去,都来这里了”
"哪你不就先慢慢走着,别心急,去参观早一会晚一会都行，其实不参观都行,忆苦思甜会都讲了。"张山远这样说完,还是在王保荣的催促下，就朝王保荣手里塞了一个烧饼跑走了。
稀稀拉拉的同学队伍,在不宽的大路上,一直向北走去,大约二三十分钟,大家然后顺路向东顺一排屋墙角一拐,就到了阶级教育展览馆.
临沂地区阶级教育展览馆,位于一个十字路口的东南角,东西马路很宽,"阶级教育展览馆"七个大黑仿宋字,印写在白底子的长条木牌上,挂在朝北大门的西边。在大门以东,一溜四五个大帆布蓬搭圈围起来,象屋一样和展览馆靠街的一些门窗衔接起来,占了大路南半边一半,街的北边一半,又用土加宽了一些面积,以便来往通车。路上的车辆不算太多,一会开来一辆汽车,快到展览馆时,速度就越来越慢,然后拐过凡布蓬越过展览馆后,才又加速飞跑起来,后边接着扬起一片沙尘迷雾.这期间,有些同学趁此机会,不顾尘土飞扬迷漫,睁大眼睛注视着每一辆过往汽车的大小样式品头论足。
"哎!车头是方的,这前边玻璃是竖的,美国货,在电影上见过。"一个同学有点鄙视地说。
"这是解放牌车,咱国家制造的,这多好看，"说这话的同学脸上洋溢着欣喜和骄傲，"美国的一看就不顺眼,跑起来动静还大。"
拖拉机、地排车、小推车时有经过。到齐的各班组在南墙根前排好队,一组组十几个人不等,一组进去相隔几分钟再进去一组。展览馆里面,除大厅里分几处掛的文字图片外,靠北墙分四五个单元,有门,一进去就是各种雕塑和人物道具,一个单元一个讲解员。
郑永开和华志平分到了一组,在展览馆大门外等候.这时,郑永开小声对准华志平的耳朵说:"你回头看看,班长和王保荣又在一块了。"华志平回头看一眼,没吱声.心想:管那些事干啥，这郑永开就注意这些小事行,那么上心干吗,来参加阶级教育呢，便朝他微笑一下,算是附和他的话。
刚才郑永开回头看时,王保荣也刚来到,张山远等她和自己在最后一组,他瞅瞅大家说:“她要不伤脚,也和大家一样早来一会，总算设耽误事。”说完笑了笑，他觉着他的作法都很顺利,心里也满意,他准备回去向任老师回报一下今天的情况,表扬表扬王保荣。
郑永开和华志平这组进到展览馆大厅,见一组组人按顺序前进,讲解员讲完一部分内容就指向另一个讲解员或叫进入一个单元房间里，整个展厅里,除了讲解员的讲话声,别一点儿声都没有,偶尔还听到外面汽车路过的嗡嗡声，大家都肃穆沉默站立着,认真聆听讲解员用普通话介绍着、讲解着：抗战反围剿,坚持游击战;解放战争,用人民战争打败了蒋介石,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沂蒙人民用鲜血生命捍卫了胜利果实;国民党还乡团反攻倒算,以王洪九为首的反动地主武装,血腥残暴杀害党的农村干部,土改积极分子及人民群众党组织人员,使用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夺去了人们的生命。
在展览馆内通向外面的大帆布蓬里,都是一个个雕型的彩色人物道具,在白黄灯光的照耀中,各种人物模具,特别是人物的肤色、衣着、表情竞和真人一样鲜活,栩栩如生.革命者大义凛然,愤怒痛斥;圆目斥诉;国民党刽子手面目狰狞,凶相毕露,龇牙列嘴,饿狼一般扑向革命者，有的男女革命群众被活埋,有的被砍头,有的基层革命干部被点天灯,也有的被用锯锯胳膊锯腿的,还有的凶残的刽子手,象饿狼一样,翻着凶狠的白眼,双手握木棍向前,直捣一个妇救会干部的下身.此景残不忍堵,使人心碎断肠.这不是人间世界,而是阴间恶魔的牢狱。
罪恶魔鬼变态的脸,疯狂肆虐的兽行;和坚强无畏不屈的神态及痛苦愤怒革命者的面目表情互相交织在一起.这就是活生生的阶级斗争，血液从一个个革命者身上流淌了下来,流满了大地,染红了沂河。
凡来参观的同学,无不深深接受了世界上最深刻最悲愤最刺人心的一次阶级教育课,那残忍带来的巨大伤疼，象是刻在了每一个来人的身上,心颤栗,脑轰鳴,随之而来的那仇恨,就是对那些敌人那些刽子手,用牙撕咬着,咀嚼着他们的血肉也无法的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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