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峰的座位上是空的,教室里只有十几个人,大概都逛学校看大字报去了。华志平就自己走出教室,心想找王文峰一起遛遛玩玩,凡正也没大事,向东走着,抬头挨个看前排的九级三个班,自西而东三班、二班、一班,从宽大明亮的后窗户看到里面却没有多少人,有些在指手画脚谈论着什么,听到一些不清楚的大嗓说话声;他走到东边挨着的初三八级四班门前,从门口朝里看去,一些人在写大字报,有些人在相互交谈着什么,显出怒气不平的样子,只听喳喳声,像是说应批判谁不该批斗谁。华志平不理这些,看得多听得多了习以为常,只见前边南北大路来来往往走着一些人,忽然二三个人拿着大字报小跑着去屋山头贴起,人陆续忙上前细看,一看大概没大味就走开散去。
华志平紧走几步,也想前去看看大字报是什么内容,以便对自己有什么启发,这时本班的几个同学走来,王文峰也在里边,其中宋华进看见华志平几米远就先开口说:"志平,到东边快去看看吧,教导处的李正才老师被几个大同学批斗了一会,然后端来半小盒热浆糊汤,从李老师的秃头顶上一下子浇下来,三个人按着一动没动,浇完浆糊,给贴了一条白纸,上面写的是......"宋华进没说完,王文峰忙接过话:"写的是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世才。几个人把他拉起来,白纸条一直耷拉到膝盖。"
"怎么回事?"华志平听了心里瘆的一哆嗦,像是一盆热浆糊浇到了自己头上。
"批了一会,工作组不管,姓扬的说这是群众运动,学生是革命行动。谁叫他乱烧毛主席像的,教训教训他。"宋华进接着解释,"听说是烧的裂开一多半的毛主席像。你快去看看吧,围了一堆人,就在东边初三那一排的教室前边,快散了。"
华志平听宋华进说完,心里有些震惊,不由脱口而说:"毛主席像怎么能给乱烧呢?这个李老师,还不是犯了天大的错误天大的罪。走,咱再一起去看看。"华志平火急火燎地说完,忙拉着王文峰的手对大家说。
"我不去了,刚回来。"宋华进其他同学没去,边走边说,“使热浆糊烫头,怎受来,真是下手太狠了。"宋华进不平气。
华志平拽着王文峰的手就朝东快走,穿越各教研室门前那条路和东边南北大路,只见初三那排教室前,零零星星没多少人,正走散着,有的己回了教室,华志平一看,知道己批斗完散场了,心里不免遗憾,没捞着看看。二人站在大路边上,王文峰又介绍说:"先前俺看的时候,围了一堆人,指手画脚,么三喝四,说散就散了。当时有的同学还骂李老师混蛋反革命什么的,李老师光嗯嗯答应着,说自己一定低头认罪低头认罪。我看看他半天,他一下头也没抬,后来有二三个人说批斗他先批到这里,叫他回去先检查交待,等后处理。"
"关哪屋的,咱找找看。"华志平很想看看李世才老师现在什么样了。李老师,虽没教过他们,平时对待同学都很和谐,三十岁的样子,头顶中间秃了比拳头大一些的头皮没头发,那块头皮鲜红发亮,春夏秋光头,谁都能看见,和谁说话都笑甜甜的脸,容易近人,怎么突然就大胆作案了呢,不得其解;又想那烫的热浆糊朝那块秃皮上一浇,哎呀,什么滋味,怎受来。是哪个同学这样干的,就这样治人吗?华志平边走边想,心里纷纷不平。
他俩在校园里一排排原来教师的办公室和许多房屋挨个门窗朝里看看、张望,都没见李老师的影子,又不好意思问旁人,华志平突然拽王文峰去校医室,一看校医室已锁了门,华志平灰心了,王文峰也转够了,急着说:"咱回去吧,不定上哪里去了,咱以前又不知道他住哪里。"说着,就朝回走。华志平也只得跟他起回去,恨恨地说:"回去写大字报。"
"写什么大字报?"王文峰看看华志平疑问。"就写文革大批判中也不能摧残人的身体。”华志平有点气愤地说。
"你敢写?要说你转移斗争大方向你不倒霉了,东边那些人那个厉害劲。"王文峰给华志平分析说。
华志平没吱声,刚才他也不过是堵气说说,真要写这样的大字报,后果他是可想而知的。
二人又走回各教研室那排屋的西屋山头,这是西边校区重点贴大字报的地方,他俩见地理老师范武胜和音乐老师韩文金在仰头认真看大字报,华志平忍不住走到两位老师前问:"范老师,听说没多会一伙人批斗了李世才老师,是怎么回事,李老师是烧毛主席像了吗?"
两位老师不再看大字报,范老师一看是两个同学在问李老师的事,就直接毕恭毕敬和蔼地小声对他俩说:"这是一年前的事了,教导处西边两间屋要打扫,李老师开始自己进去打扫,见墙上一张毛主席像又旧又脏,一半搭拉下来,中间还撕了一半口子,他就慢慢从墙上揭下来,蜘蛛网灰尘太多,我们几个老师去时他问怎么处理,再贴又旧又破已不清晰,我们也不知怎样处理,最后打扫完,他看看没法放,就和其它废纸一起烧了,他也和领导说了,都没当回事,不知怎么一来,这事谁又翻腾出来了。刚才工作组和几个同学又向我们调查了解了,我们按实反映,都签字按了手印。"范老师说完,显的极无耐的样子,好象他马上也要挨批斗似的沮丧着脸。音乐老师韩文金站在一旁补充道:"确实是这样,我们是根据实际的事,如实对同学说,如实对工作组回报的。"二位老师不再说,只是看着华志平和王文峰,象是期待什么。华志平和王文峰立刻 明白了事情 的
真相,看着周围没其他什么人,就气愤地对两位老师说:"就算是做的不对,也不该用热浆糊烫人头呀,这些人心太毒,手碗太狠,要是他家里人,也这样下手治吗。"华志平感到不可思议,十分不平。
"我看就是太残忍。"王文峰也不平气补上一句,看看华志平,又看看两位老师。两位老师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开了。
华志平无精打彩地和王文峰朝教室走去,看着刚才,地理老师范武胜萎蘼不振的样子,想着他以前教地理时,简直若判两人。讲解一座山,一条河,或是一座高原、沙漠森林,他两眼总是炯炯有神看着全班同学,认真、庄郑而又大声首先说:"据地质学家们研究,”然后再开始讲下文,这成了他的讲课口头禅,然而同学们都爱听。一听要上地理课,大家都欢迎他,笑着说:据地质学家们研究,他也笑笑总不恼,照常上课,同学们学的都很好,回答问题对了,他就笑着点头,挥手叫同学坐下。后来有同学问他为什么非说据地质学家们研究这句话时,他不避回,郑重地解释说,那都是经过科学数据,"经过几亿年,几千万年形成的地质结构,都是地质学家们研究出来的,可不是胡乱闹着玩的。他说到最后很严肃,叫人十分相信。有问必答,同学们很容易和他勾通,大家都喜欢范老师。华志平想到这里,看现在的范老师,又同情他又有些悲哀时,王文峰突然站住,碰一下华志平说:"志平,你看这两个老师顺大路朝南慢慢走着,腰都弓了,象是被斗了似的,挺可怜的样子,腰都直不起来了。"
华志平站住也回头朝东南瞅瞅,只见范老师和韩老师二人步子迈的很慢,一步一步,低头下腰,目不斜视,只看路面,怕有东西绊了他们的脚似的。象是五六十岁老人的形态;其实他们才三十多岁出头。
李世才老师烧主席像事件,一时轰动全校,开始有些同学发狠要狠斗他,有说非要整死他,打死他。大字报在校东片贴了不少,待全校同学都辩别明白之后,许多同学也就反海,缄默不语,还有说烫李老师的头就更不道德了,李老师不是反革命,不是四类分子,还有的同学说要给平反,继而纷纷不平,要写大字报平反,终究也没有写出一张大字报,况且这事就象一阵风似的很快过去了。
风波自然平息了。校园里,只见李世才老师头上戴了一顶旧兰布单帽,上面鼓鼓的,帽沿下一边还露出一指宽点的白沙布,有几个同学见他这样,大胆又同情地问:"李老师,当时那些人整你烫你时,你也没反抗,那个味怎受得来?一声都没吭。"
李世才老师象过去回答学生提问一样面带微笑回答:"我做不对,考虑不周。同学们的行动是革命行动,既使有点儿过,也避免不了,无所谓,这是在运动中。我今后处理事一定得注意,接受教训。"
华志平听说此事后,唏嘘不已,不知啥味儿,只觉李老师真是了不起,受了苦,还乐观大度地对待同学。王文峰说:"这是李老师能正确对待自己,正确对待革命学生,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只是初三的同学太过分。"
华志平听了笑笑,心想:王文峰净说些大道理,分析的也十分对。
不久,听说李世才老师调走了,同学们以后再也没见到他。
那天晚饭后,私下里,王文峰突然又迫切地对华志平说:"光这样搞,不如趁早恢复上课好。要不,咱都学第五册了。"
"不知那天结束,还兴过了年吧。"华志平也摸不着头脑,又肯定地说,"头年第五册是学不成了,肯定的,就等明年寒假开学了。"
他俩都有些焦急无耐地期盼着。。。。。。
紧接着,原来教政治的张波请老师在校东片的屋山头给他出了一个批判专栏,大家都跑去看,也觉新鲜,一看大字报内容,大同小异,批张波请老师骄傲自满,批判他讲课时学革命导师列宁的姿式,嘲笑他不自量力,用导师的形象美化自己,大家看后,轰轰然笑,然后走开。
批判,
接着又一个专栏,是批判音乐老师韩文金的,批判专栏设在了校面片的一个屋山头,写了大字报的忙着朝专栏里贴,不写大字报的人忙的一张张一行行看。一张大字报批判韩老师再早以前教过苏联修正主义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用以毒害学生,于是时间不长,紧接着看了这大字报内容的人就立马回去写批判稿来贴上,二张三张,十几张。。。贴满了新写的马上覆盖了,有的刚贴上来不及看完就被盖住了,屋山头的专栏大字报厚厚的一层还不断加厚。
这天下午,九级四班的一个同学跑进教室说:"一张大字报说韩老师对女生耍流氓,快去看看吧。"话音刚落,八九个同学呼隆隆跑出去来到韩老师专栏前。横看竖看没有那张大字报,有几张大字报都是批判语句,什么腐化分子,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流氓手段等等,没有具体内容。报信的那个同学看看说,好半天了,叫别人的大字报给盖上了。大家叫他讲讲看的内容,那个同学痛快地说,一次韩老师走后操场高低杠附近,一位女同学正在高低杠上翻滚,突然穿的裙子一下子翻上来裹住了头,那女生下不来大喊。韩老师正走近操场,听见喊急忙跑上前,手托女生的腰和屁股给放下来。大字报批判他故意摸女生的身上是耍流氓,是严重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作怪。批判的话多来,说韩老师品质恶劣,必须开除教师队伍。
大家一时小声分析起这事。只见张山远听后无语,模仿当时韩老师的动作,仰脸看着,做着又接又抱的姿式动作,想象了一下,嘻眉笑眼地对大家说:"韩文金纯粹是思想不健康,对女生耍流氓,贴着人家身子抱着要干什么,可想而知。其实不用抱着,把她那裙子掀下来就行,哈哈哈!要那样干啥,目的不纯。大家想象,是不是故意摸人家,这就是腐败的资产阶级思想。”他分析着说完,看看大家对他说的话的反映,忙不迭又紧问大家一句,"大家说是不是,想想是不是。"
有的同学被他的话一启发一提示一想象,也哈哈笑着说:"就是。就是要流氓,韩老师坠落了。"几个人认同了他的看法,又一起哄笑起来。
华志平也在人群中,看见张山远又说又表演的,心里暗想:这家伙怎么忽然活跃起来,长时间不主动和人说话,也想在这时表现表现自己。不过,他这个观点不大对,韩老师这应是帮助女生怕掉下来摔着,是老师帮助救了同学,怎么又变成耍流氓了呢。那个女生要是在高低杠上不喊叫,韩老师能过去吗?这是怎想的,可能是个别同学别有用心,用这事报复韩老师,故意颠倒黑白。张山远现在又呱呱乱说,上纲上线分析,不是当初不叫他当班长了,整天闷葫芦一样不和人说话。看这来劲了。华志平一时不想理他,也看不起他了。
"咱也写张大字报吧,韩文金帮女同学目的不纯,咱就给分析分析这个事,进行批判。"张山远这时极力挑逗大家说,笑嘻嘻看看每一个人的脸。
大家沉默了一下,一个同学说:"你先写吧俺找不头绪写,先看看你写的俺再写。"
张山远轻轻笑了两声,点头哆嗦,两只小眼迷缝眨巴着,拍一下这个同学的肩说:"你这家伙,真会捣,先叫我写,要写大家一伙写就是,造反还分什么先后。你还会搓小鬼去上吊。"
华志平听后走开,心想:你别当跳梁小丑了,谁能听你的。
又听后边张山远大声说:"看看,人家华志平回去写大字报了,咱回去写吧。"华志平听了头也不回地自语说:"去你的吧,写你个屁,你自己想怎写就怎写吧。"
一些同学回到教室,谁也没给韩老师写大字报,张山远他也没写。别看他嘴上能说些,其实心里也有些虚。
两个老师的批判专栏,韩老师的大字报有些是恶作剧;教政治的张波涛老师在宿舍哭了三四回,不到一个星期,两个老师的批判专栏就结束了。听说教体育的夏飞翔老师看到前边两位老师的批判专栏,怕自己也挨批判设个专栏,竞吓的不敢出门有了病,高烧了三天,躺了八九天。此外,又有三个老师被部分同学围批过一阵。
运动以来,九级四班全体同学没写出几张大字报,全班比较平淡,重点只给教语文的吴研文老师写了两张大字报,没有签名。大字报内容说他两年担任九级四班副班主任以来,从没给班里开过班务会,做过同学们的工作,只讲他的语文专业,担个虚名,给班主任任老师加大了工作负担,没当好任老师的助手,这种不负责任的思想今后决不容许任其下去。。。。吴老师听说后,忙跑到大字报跟前反复看看,然后慌慌张张走进教室,等来了许多同学,忙表明衷心感谢同学们给自己写的大字报,满脸笑着说这是对自己的帮助,叫大家对自己有啥问题错误都可以提出来,对自己揭发批判,自己保证欢迎。说完,对同学们深深鞠一躬。此时,四十多岁的吴老师说话不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比以前对同学和蔼客气多了,再也没有过去早自习该读语文而读了俄语而满脸气愤大声训斥学生的样子了。吴老师走出教室多远,心还咚咚地跳,喘气还不顺溜,还是担心:可别给我出大批判专栏呀。
吴老师走后,几个同学在班里好奇地来回问问,是谁给吴老师写的大字报;什么时候写的,怎没见的。然而无人应答,只是相互看看,班里再也没有人给吴研文老师写大字报了。
接着,全校飞飞扬扬的大字报贴出来了,主要是校长付照明的问题多,最主要的两个重大问题。一是革命胜利后,他就和以前在农村的老婆离了婚,和现在的小学女教师结了婚;二是五年前,拆散矿中,合并到三中,减少了许多农村学生的招生名额,这是两条主要罪行。华志平看了回去想:上次有了批判付照明的思想腐化变质的大字报,这回又有拆散矿中严重罪行的大字报。
有些人要批斗校长付照明,工作组矿上姓杨的拦住大家严肃讲,大家不要过分激动,大家揭发的问题还不是实质的路线问题、方向问题,要揭发出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上的错误问题进行深入批斗,狠狠打击。
许多同学不听他的,和他辩论,双方互不相让,许多同学准备第二天继续和他争辩,谁知第二天一早来通知,学校撤消工作组,姓杨的骑自行车刚来上班,马上简单一交待收拾,赶快骑自行车跑了,一些同学没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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