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各地早已轰轰烈烈大串联,在其影响下,学校部分同学已先外出串联了。只是三中地处农村偏辟的小土岭地带,什么行动都要晚一步,看到县城里怎么搞才行动。这时,学校内的广大同学,直接在本校外出串联的同学影响下,才积极行动起来,相互间在班内,在学校里打破班级界线,交谈外出串联的事项。一时,你到我班,我到你班,初一的找初之的,初三的找初二的,无不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结伙搭队,都兴高彩烈,外出串联,学校不但给开介绍信,每人还借给一个星期的十二元五毛钱。
和谁一起出去串联呢?华志平心中一时没数,他忽然想起王文峰,找他问问可一起出去。好不容易找到王文峰,王文峰说他庄两个和另一个庄的两个连他共五个人要一起出去的。华志平忙问:"是不是有您庄叫小大嘴的一起的?"
"哪里,你说哪里,"王文峰一下子沉下脸来说,"谁和那个混蛋一起去,死也不和他一块,他早和学校的小头头走了。"
"去哪里,北京、上海,还是全国其它地方?"华志平随便问。
"咱管他去哪里干啥。你上哪,找好一伙的吗?"王文峰脸色变过来问。
"没有。"华志平心里有点慌乱说。他又想起张棉地,一问,张棉地已回家了。于是华志平想着快去东边找初三同村的同学去。一询问,他们共有五个人,初三的三个男同学,初三和初一的两个女同学,其中初三的女同学是别的大队的,初一的女同学是张青菊,在前阶段在大队认识熟悉的。这三个初三的男生,其中一个能说爱笑的郭友军和另一个不大爱说的马跃岭,曾和华志平前一时期在本大队的大街墙上写过毛主席语录,还一个是小头头叫闫有信,曾在以前的晚上在本大队的礼拜堂内,代表他们三中红卫兵表态支持本大队的"东方红"造反队,是学校"联合"造反团里的一个小头头。华志平加入了他们串联队。闫有信认为六个人是学校两大派组织的人,一起出去戴着不同的袖章不好,就临时组织六人成立一个造反组织"雄鹰造反兵团",落款是临沂地区。刻了章、印袖章、制作红旗,一应手续,都是闰有信为主的三个初三的同学办成。华志平还和郭友军每人做了崭新的一件蓝涤卡褂子。大家除了借学校的钱,父母还都又多给了十块十几块等,闰有信计算,去青岛来回最多二十天,来回步行半月,在青岛最多一周。临走,有的还带了些干粮。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中旬的一天,"雄鹰造反兵团"的六人:四男二女整装出发了,他们背着书包,高举红旗,出村向东北奔向公路。
这天气真好,虽是阳历十二月的冷天,但太阳却悬空高照,给人带来暖意的阳光。他们第一站是县城,也是地区机构所在地,商议第一天不要走的太累太远,以免影响第二天以后的体力和路程。离县城不足四十里,他们悠
闲说笑着前行,太阳没落,他们就住进了一家红卫兵接待站。免费住宿,花钱买饭,有的吃了自带干粮。饭后他们刚刚洗完脚,准备早躺下休息,头头闫有信从外面进来说:"听外面都说明天开批判地委书记的大会,我看明天咱不走了,参加批判大会吧,批地委书记的,肯定气势大,场面轰轰烈烈的,咱也见识见识。"
大家听了睁大了眼睛,都异口同声地赞成:"行!""明天参加批判会。"华志平一时兴奋起来,躺在床上心想:别说地委书记,就是县委书记区委书记平时也没见过,趁这次批判大会正好看看地委书记是什么样。
"没说在哪里开批判会?"郭友军爬在床上笑嘻嘻问。
"问好了,在工人体育场。"闫友信早胸中有数说。说完,又转身说,“去告诉那两个女生一声。真是累赘。"出去屋门向东隔一间的东堂屋走去。"体育场在哪里?"大家没有睡意,互相询问猜测。虽然都知道县城里有几个繁华的地方如百货公司大楼、七女商店、东方红电影院等,工人体育场大家可都没去过,当然都不知道。
"好找,明天参加的人很多,咱跟着打旗的队伍走就是了,今天就是问着了,也找不着走哪条街哪道巷。"闫有信很快告诉完那两个女生回屋听大家互猜这样说,并叫大家睡觉,大家没有困意,都说不累。
“哎约—地委书记,大家谁见过吗?好大的官呀,管十几个县的地盘。明天批斗,不知是站着,还是叫弯腰,明天一定得好好看看,要不看,得后悔一辈子。这样的大官,我要有照相机,明天当场就给拍下来,那有多好。"郭友军说的眉飞色舞,自顾自地嘻嘻笑起来,也说的大家很开心、很向往。
华志平十分高兴,也早忘了大半天的一点乏累,躺着心思:刚串联第一站就遇上了这样的好机会,要不是串联,一辈子也别想有机会见地委书记这样的大官,不管是不是走资派,以后回学校回家把地委书记长的模样,被斗的情景描叙一番,说给别人听听,别人一定会感到惊讶,感叹自己亲身目睹批斗了这样大官的机会。其他同学能有这样的机会吗?农村家里人更不知道。他又想起母亲,母亲不懂这些事,只是挂念自己外出,自己除了借学校的十几块钱外,母亲还又给了自己十块,千属咐万叮咛在外边好好和这几个人一起,人多时别散了伙。他又想起妹妹不大就干活挣工分,和弟弟十分可亲可爱,还有春上出嫁的姐姐,她曾在自己上初一时,冒着雨后河水高涨的危险,给自己到学校送煎饼,这些一个个亲人......
开始几个人说话,笑几声,渐渐地没有了声音,一切都安静了,都开始做起了美梦。
第二天,东方太阳渐渐升起,光芒照亮了大地,天空晴朗。虽有些寒冷,但无风,有阳光照谢,还是觉得暖融融的。"雄鹰造反兵团”的男女六个人早起吃饭。华志平只花二分钱就买了一大碗稀饭,吃着自带的几个煎饼咸魚,完成了早歺任务。其他几个人也有吃自带的饭的,也有买吃的。农村的学生会过日子,讲究节俭,吃完自带的饭再买饭吃。
太阳升高,由桔红变成黄白到耀眼,这时大街上不时传来人来人往的说话声,时而传来人们的"蹋蹋"走路声、跑步声,有时还有口号声:"打倒地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薛亭!""坚决揭开临沂地委的黑盖子!""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华志平几个人已走出接待站,头头闫有信叫大家尾随一队人后边走。前头队伍跑,他们跟着队伍跑,前头队伍走,他们就跟着走,他们六人跟着人家队伍边跑边走,看见前头打着红色造反旗上是:"雄狮造反兵团"名字,只和他们"雄鹰造反兵团"差一个字,他们没有扛旗,都戴红袖章差不多。郭友军又调皮又机警地对大家小声说:"万一批判会不叫外单位参加,咱就说是"雄狮造反兵团"的,不细看弄不清,到时大家别说漏了嘴。万一叫看出来,咱就说咱是‘雄狮造反兵团"的下属组织。大家好记着。"大家点头答应。
他们六人不知跟人家跑了几条街,拐了几个弯,终于听前边说到体育场了。体育场地方很大,周围是高高围墙,看不到里边,只听到里边高声安排人位置的声音。他们跟人家队伍后边,虽有些提心吊胆,但没有人盘问,很顺利进入了体育场的东南门,大家的心也放了下来,此时,整个体育场已经进满了人,还有不少人站在人行道上,或窜来窜去。从人的间缝里看,前边有一少半人是坐着的,后边大部人都是站着的。整个体育场座北朝南。舞台上方是红纸大黑体字横标:彻底批判临沂地区最大的党内走资派薛亭!两边竖着分别写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一米多宽的通道上,人来人往,喊找着人和地方,叽叽吵吵不停。一个带红袖章的大个来回指挥着进场的人们,他忽然走过去问站在一边不动的闫有信几个人:"你们是哪个造反组织的站在这儿?"他警惕地看着大家疑问。
"我们是临沂三中的,串联刚出来走这里参加批判大会的。"闫有信一时慌乱中说了实话
"噢,三中的,就你们几个?"那大个睁大眼上下审视了前边闫有信几个人还不放心的样子,郭友军忙陪笑抢着回答:"就是就是,我们就是专门来参加批判会的。"
"好吧!您几个站后边一边就行,今天人特别多,前边更没地方。"大个子说完,一转身看见华志平在后边,厉声问道:"你小孩来干什么的?"华志平被这突然的一问吓的浑身一哚嗦,忙说:"我,我也是三中红卫兵,跟他们一伙的!”华志平指了指闫有信他们几个人,心里还有些突突跳,又胆怯地补充一句,"我也是三中红卫兵。"说着,把左胳膊转过去,给大个看红袖章,闫有信郭友军忙笑着给说:"是的,是俺三中雄鹰造反兵团一伙来的。"那两个女生也笑了,只有马跃岭没有笑。
那个大个见状转身走了,嘴里自言自语嘟哝着:"只要不是保皇派坏人来破坏批判会就行。”
华志平的脸热手乎的,尤其在两个女生面前,脸羞的有些红了。他一声不吭,心里直埋怨自己岁数太小,个子太矮;要是自己再大二三岁,个子再高一些,刚才那个大个子也不会喊自己小孩了。心中十分不快。
他们六人顺着南墙根向北慢慢朝前挤,前边人太满,又被管理会场的人赶回来。无耐,大家只好在后边各自找个合适的地方位置站着。华志平个小被前边挡的太严,看不着一点舞台上的情景,左右来回找空隙也无济于事。不挤了,只站人们的背后,听到场内大喇叭唱歌了,唱完"大海航行靠舵手",又唱起"造反有理"的歌及毛主席语录歌。场内唱歌声,人们的嘈杂声及不时有人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场内气氛很热烈、很沸扬。
突然,舞台两边的大喇叭不响了,有主持人大声喊话肃静,叫喊几个学校单位造反组织的名,批判大会开始了。站着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前倾斜身子,目光齐刷刷射向舞台。华志平又听到大喇叭里的主持人高声喊道:"把临沂地区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权薛亭押上台来!"这声音一落,体育场台南边站着的所有人们一齐向前探着身子,并移动着小碎步。华志平在人堆里,朝前什么也看不见,前边的人还踮起了脚尖。他急的待不住,顺人行道下腰不住轻轻扒拉开人群一条缝钻进去,向前挤到直到离舞台有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挤不动才停住,尽管有人不满意对他斜眼或说他一句怪话,他也装没听见。
这时,全会场静静地没有嘈杂声,只见两个大个一边一个拥着一个人已从舞台西北角走上舞台正中,口号声也接连喊起:打倒薛亭......周围有人小声说:"这是薛亭,这就是薛亭。"
又见舞台上左右两人要按薛亭的头,叫他低头弯腰,他硬是不弯,并拨开两人的手,只见他大声说:"为什么叫我低头下腰,战争年代我的腰受过重伤,平时都疼,这对我要干什么,现在我还是党员,组织上并没有开除我。他的声音略粗,说的一字一句请清楚楚,传到话筒里,全场人在大喇叭里也听到了。只见他仰头直身,留有乌黑的头发,同光直视着二人,又扭头看看主持人说,"我没反对批判我,一给我说,我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里也没去,一直在家反省自己,准备好好配合你们对我的批判帮助,现在怎么这样对待我。"他说完左右晃一下,不理任何人,象是毫无畏惧的样子。台上台下一下子全静静的,象被他的话镇住了
华志平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台上打起来,内心扑扑直跳,不知接下来要发生怎样的结果。他想起学校以前斗校长付照明的时候,带着白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掛着大牌子,还别飞机还用红缨枪压住头,直到昏倒,真使人害怕。这回斗地委书记没戴高帽,没掛牌子,是不是文明的斗批法,心中存着诧异。他看一下周围大家都直呆呆看着前方舞台,他认真看清了地委书记的脸,浓浓的长长的两条大眉毛,黑亮亮的眼睛,瘦瘦白白的长方型脸,有了几道较深的折皱,身穿一件深蓝呢子大氅,一圈脖领黑黑的绒毛,大氅两襟对口上下各有二三指宽长条黑绒布相对,显的他那不胖略瘦的身材十分合体,又显得潇洒。地委书记原来就是这样子呀,真威风真气派,真是大官样,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幸亏文化大革命,要是平时,谁能见到他一面。华志平正胡思乱想,只见台上主持人早已退到一边,和另外两三个人叽咕起来。接着又喊起几句打倒之类的口号,一个中年人约有四十来岁上台发言,地委书记只站在舞台中央一侧,并没到台前站,两边的两人只站在地委书记两边稍远的地方,批判大会发言就这样开始了。那中年人念着批判稿,华志平不集中精力听,只看那台上的地委书记,始终也没听请那中年人说的什么,只见那中年人停住声不念批判稿了,一边控诉一边擦眼泪,向着台下观众诉说他是受害者,是他派工作组在学校镇压师生,对他错误打击错误处理,是资产阶级专政,并叫地委书记薛亭低头认罪,是他一手造成的。说完,竟抽抽哒哒地哭起来,两眼哗哗淌出了泪水。
这时,只听广播里喊起了口号声;彻底铲除工作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毛主席的无产阶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一阵口号声过后,只听大会主持人大声说"叫薛亭回答,为什么要打击迫害革命造反师生?"台上两边的人也齐声附合着喊叫。于是,薛亭慢慢走到台前,对着麦克风探下头说:"当时虽在教育部门发生处理的,我虽不知详情,但我更有责任,没深入了解,负有领导责任,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负责了全临沂地区的拍案定案的,我理应受到批判,是我的严重错误行为。”说完,又退回原来站的地方。
"就是你的罪行,不是错误,是对人民群众的犯罪,是你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镇压了革命老师学生。"批判发言的中年人听主持人这样说不哭了,朝薛亭瞪了一眼,又念起批判稿。
华志平觉着批判发言没大意思无味,和自己学校批判差不多,只专注薛亭的一举一动的形象表情。一会,只见薛亭两手抹着腰,朝左右两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人走向舞台边的主持人又说了些话,主持人又和另外几个人议论了一下,于是一个又走向后台,很快搬来一把木椅子放在薛亭身后,薛亭用手一挽大氅的后襟,就坐在了椅子上继续接受批斗。
华老平这才明白了,原来地委书记是腰腿疼是要椅子坐的,造反派头头居然批准了。要是在自己学校里肯定设门,不斗趴下就算不错了。华志平心里很赞同很佩服这里的造反派,批人批思想,不搞人身折磨。
第一个批判发言的时间好长好不容易下去了,又上来第二个批判发言的,下边起了嗡嗡的小声,华志平不注意听发言又批判的内容,只观察着台上台下的一切动静和景,这是一个很少见的大批判会的場面,要好好看看呢。忽然,肩膀有人戳了一下,华志平回头一看,原来是初三的郭友军笑咪咪瞅他说:"你还看的怪有油,这么楞着干啥,比看电影看舞蹈还专心。走吧,闫头头叫你回去的。"
华志平听了对笑了一下,转身有点恋恋不舍地又回了一下头说:"好不容易参加一回这样好的批判会,回去这么早干啥,凡正一天的时间。
他们六人走出体育场较远,还听到体育场内的广播喇叭里批判人的发言声。
"这场面真大,凡有几万人。"华志平感叹地说。
"好几万人?少说也有十几万,光红旗就有好几百杆,全县城的人凡都来了。"郭有军故意夸张兴奋地说,希望引起大家的说笑。头头闰有信说:"再看也无意思,就这样了,咱不如趁天好赶路,早去青岛早回来,瞎在这里耽误时间。"大家想想,有的随声附和,华志平没有作声,还恋恋不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工人体育场。郭友军嘴闲不住,边走边笑咪咪地形容说:"地委书记怎那样的,这回可看着了,谁也怎着不了他,说话声音还哄亮、又嗡声嗡气地挺震人的,怪不得他两边的人不敢对他怎么样,不敢别他烧鸡,真是有一股子大官样;哪象咱学校的校长付照明那样,一斗就象狗熊起一样趴下了,嘻嘻嘻。"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大家说地委书记不好斗,光兴批判,别动手动脚。华志平很爽快地说:"斗不了他。其实就应该这样批斗,主要是针对政治思想,又不是肉体,搞人身拆磨干啥,又不是敌人。"闫有信在前头,听了华志平的话,回头瞪一眼华志平,不高地说:"你怎知不是敌人的,走资派不是敌人吗,不是放我矛盾吗?中央文件都叫揪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还挺同情他们的,也就是在咱们中间说说,换个别的地方你这样说试试,还不立即围上人批你!"华志平受了头头的批判一声不吭了,但心里不大服气。
“以后可别乱说了,咱在外头,要巧不巧真遇到那样找茬的人,麻烦就大了,有嘴也说不清。"郭友军接着说,不但是提醒华志平,也是提醒大家,同时,也消除了刚才一些难看的局面。
"就是,咱都得注意,在外不是在家里,在家里咱能找人,在外头咱找谁。"从不爱搭话的马跃岭也接着认真说。
县城里的各条大街上,贴了不少新的大字标语:坚决揭开地委的黑盖子,揪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他们一路看一路问,才回到他们住的红卫央接待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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