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舞的雪花,又大又多从天上泻下来,象是要吞噬整个世界,征服一切,天地间白蒙蒙融成一体,无边无际,不远处的村庄,在白雪的映衬下,偶尔显露出的墙壁,变成了一块块一点点的黑斑,参差不齐,白色的世界显的单调乏味。"雄鹰造反兵团"的六个人已拉长了四五十米的距离,两个女生仍拖在最后,不时引起其他四个男生担忧地回头瞅瞅她俩。华志平在她俩前边,头头闫有信和郭友军及马跃岭三人在前头轮换领路,并负责询问路程和打探红卫兵接待站等义务,还约定大家后边来了汽车,谁先发现都要大呼喊叫一声,以便一齐招手同时拦截车辆。一阵阵北风吹来,雪己下的埋过脚踝,每迈一步,脚下都陷出一个深深的窝坑,并发出"喀吱喀吱"地声响,大家又累又乏,不情愿地向前迈着步子,讨厌着这鬼天气,不时住足回头看看,盼望一辆车的到来。嗨,没有......好长时间都不见汽车的影子。是啊,这样的鬼天气,都没有人走路,哪还有开汽车的呢!他们走的很慢,实在不想迈步,走不十步,还是不由回头盼着希望,然后再带着失望转过头,那躬腰抬步盘旋的走路样子,坚直就象是一位位老人的形象,远处看,他们不是在走动,而是一点点蠕动。风停了,大雪没有停,仍是无休无止地漫舞。
华志平无精打彩地向前挪着步,脖子里围着一条毛巾,衣服虽单薄一些,走路活动并不太冷,只是双腿,尤其是下肢双脚酸麻沉重乏力,一抬脚就那么费劲吃力,两个脚心象是有东西撑的一样难受,脚掌酸胀,这还不说,两个耳朵外廓的皮,已经溃破,面积不小,冻的疼又难受,他只好用双手不停地左右捂暖一会,又不敢揉搓,不象开始那样揉搓痛快。华志平心中十分沮丧,后悔他们当时没早出来几天或晚出来几天,遇上了这样的鬼天气。刚上路那几天多好,不太冷,就是冷,不刮不下、有太阳陪着照着,一走路身上还暖融融地,哪想到老天爷变脸就成这样了呢。雪不停,这样走什么时候走到青岛呢,才走了一半多的里程......你们是毛主席的客人呀,他又想起官帅红卫兵接待站中年二刀毛妇女说的话,听来多温暖多体贴人呀。因是毛主席的客人红卫兵,她忙里忙外接待我们,安排食宿,烧热了炕,端来了热热的洗脚水,她是女教师,态度又好又殷勤,还有那小学的教师,她的丈夫借给油印机刻印了传单,热情帮助,他俩是一对好夫妻,是一对革命的夫妻,他俩和其他红卫只接待站的女
青年,还有看不见的村镇社员群众腾出的家院房屋,都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为大串联的红卫兵尽心尽责服务,贡献出他们所有的能量。华志平心中不由产生一种崇敬之意,想想自己,对面前的困难畏缩怯意,自己比人家太渺小、太龌龊,不由产生了一种勇气和决心,不就下雪这点困难么,就是死,也要走到青岛去;何况这不是红军时的两万五千里长征,前后有敌人的围截,天上有敌人的飞机那样艰险;现在的面前,只不过是大雪封路,寒风吹啸,只是一种大自然的困难。雪花轻轻飘落在帽上、肩膀上,厚厚的一层了,华志平甩甩头,摘下帽子拍拍,把肩上身上的落雪打掉,脚不停止,吱呀忍耐着继续向前走,脚下随着踏雪的节奏,发出均匀的"吱吱"脆响,听着象是伴奏的进行曲。
郭友军站住不走了,等大家赶齐,又狠狠地说:"要再来车不停,咱就都跑路中央雪地里躺着,不叫上不行,谁也别想走。真不叫咱上,咱就都踹他腚里去,来硬的。不行咱自己开车走。"说着,自己就忍不住笑起来。他说的挺滑稽,大家听了也很痛快,但没有大笑的。闫有信戏虐地说:"咱谁会开车的,给谁一辆车谁也不会开,在家见的都不多,别妄想开车了。"
"如果不拉咱,咱拉拉架子吓唬吓唬,和他辩论,文攻武卫,君子动嘴不动手。"马跃岭在一边一字一句地说。
"前边就是胶县了,可能还有十六七里,大家加把劲走。闫有信走在前头,见一个横穿公路的村里人打听后对大家大声说。他想,还有十几里地,既使拦不上车坐,到胶县也不远有希望了,一到找着红卫兵接待站就行了,不行歇上一天再走。
"大家加油呀,前边到了胶县,红卫负接待站还行包水饱等着咱吃呢。"郭友学这一喊,大家笑起来有了精神,似于那滚热的水饺快到了自己的嘴边,都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咽下了一口唾诞。
天早己黄昏入夜,一切都白蒙蒙的暗色,没有了风,雪花变成了鹅气大雪,大片大片地从天上撕下来往地下扔,粘附在人身上,跌落在大地上,静听,竟有"沙沙"地细微声响,时间不长,地上的积雪又加厚了一层,雪厚早已超过了脚踝以上,看看天,雪仍没有要停的样子,仍是不甘心还是漫天乱舞。公路上,只有他们迈步踏雪在行走,单调清脆的踏雪声,象是演奏着一支进行曲。
"嗡—"声音由远而近,是汽车声,大家先后回头一看,是一辆汽车从后边不远处正慢慢开来,两束不大的光照着,车开的太慢,比走快不了多少,大家没有喊,只是站住等着,等汽车开近,两个女生及华志年才招手示意,汽车开到两个女生跟前,一下子停住了,没有熄火,还嗡嗡地响。华志平边朝回跑边回头喊前边三个人,这分明是有救了,大家兴奋地跑到了汽车前,汽车身上也披满了白雪,华志平走近车前低头一看,车牌是白色的,车帮都是深绿色的,这原来是部队的车啊,他不由满怀高兴地说:"噢,是解放军的车,解放军的车。"又回头对跑来的三个人激动地说"来的是解放军的车,白牌的。”他来不及说坐车的原因,一种亲切感差点使他朝驾驶室里喊出解放军叔叔,活到嗓子眼又梗住了,马上要喊成解放军同志,此时车门"叭地一声打开,一位军人一下子跳下车来,看着大家都戴着红袖章,挎着挎包,就知是串联的红卫兵,立即问:"你们是到哪里串联?"闫有信和郭友军几乎同时说:"俺去青岛串联的,下雪走不动了。"
"什么地方,说具体一点。"军人干脆利索地问。
大家一时语塞,郭友军机灵地忙回答:"青岛什么地方都行,我们先找红卫兵接待站。"雪夜朦胧中,大家看不清楚军人的具体脸庞,只看见他头上的红五星在雪中一晃晃闪闪发亮。
“快上车!"他下命令似地对大家立即大声说。
大家听了高兴地不由分说,一跃而起从车厢两边向上爬。
"两边不好上有高栏。"军人立即提醒大家从后边上。
于是大家又跑向后边。
"不要慌,别摔着,你们上稳了后再开车,军人看着大家抢车上,提醒大家说。
华志平挤在后边,也想向上爬,怎耐两个女生在他前边堵着,只见那个军人上前,一手从后边推起一个女生的后背,帮助上了车说:"抓住慢着,雪滑。"接着,又同样用推另一个女生上了车。华志平在最后,自己爬上车帮费劲地刚朝车里迈一只腿,只觉有一只有力的手顺势托一把他的腰,华志平毫不费劲,轻松上了车,他回转身刚要说声谢谢,只听那军人对他有力地说了一句:"不要怕,我们是你们红卫兵的坚强后盾。"说完转身奔向前边驾驶空。
"后盾?"什么是后盾,华志平记住刚才那军人说的话分析着:后盾,就是在后边支持,而且是坚强的,象顶梁柱一样。我们红卫兵文化大革命起来造反、串联,有解放军在后面支持呀,怕什么。解放军真好,人民的子弟兵,天下无敌。这使他心里感到激动,热血沸腾,关键困难时刻,还是解放军来帮助我们了,华志平心里充满了感激崇敬之情。
大家用脚扫扫车厢前边的积雪,靠前边蹲下,军车缓慢向前行驶了,车头前边射出两道白晃晃的光束,照着前方很远很远,飘洒的雪花,争先恐后地在光束中漫舞表演。
"还是解放军好,要是解放军早来就好了,省的咱这几个人黑灯瞎火地摸雪路走了这老半天,都累摊了一样,还跟真事的一样,一五一十地串联。"郭友军总不住嘴地说,见大家没反映也没有接话的,又挤挤大家继续说,"咱红卫兵看来没什么了不起,在别人眼里没什么尊严,遇那些车不拉咱,就解放军的车拉咱。咱还去青岛串联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咱这些都是土包子乡下人。"郭有军自嘲白讽地说了这些。
"你少说两句吧,在车上。"闫有信不轻不重地说他。其实大家已坐上了军车很满意,不想听那些无用多余的话了,所以都听了不出声,都享受在军车上,心里正有着安全感和对解放军的感激之情之中。
"就解放军看的起咱们。"华志平蹲在前边不由插了一声。
军车在颠簸中慢慢前进,雪花在光亮中上下飞扬。
突然,初三的那个女生肯切地说:"还是解放军好。"这是一路串联来第一次听她在大家面前说句响亮的话,也是一种由衷的表达。大家猛然朝她看去,虽看不清脸,都是用无言来表示赞同。她和张青菊蹲在最边上的车厢里角上静静地睁着眼,好象在思考着什么,她个儿不高,从没见她说话显露自己。张青萄没吱声,也是一路一言不发,大概是一路劳累疲乏的缘故,不是在村里见着华志平好开玩笑。
“长大了我当兵。"华志平突然自言自语地发自内心想象着说。他知道自己岁数太小,那五个人谁都比他大,还想着开地委书记批斗大会的时候,维持会场的人把他当小孩对待了,他当时羞愧红脸,长着一张娃娃脸,没象其他人一样当大人受重视,刚才上车时,还差点喊“解放军叔叔"。
华志平遇见解放军喊叔叔时,那是小时纯真的年代,曾兴高彩烈地大声喊过。还是上小学二三年级时,他和邻居的一个小伙伴在星期天村头玩耍,忽然看见前面大路上,不远处六七个解放军排着队走来,他忙和小伙伴跑着迎上去,看见每个解放军头上的帽微圆圆的金色闪闪,脖子上的领章是些小五星,真好看,他跑到队伍前头一边就大声喊:"解放军叔叔!"喊完有点害羞,还有点胆怯的样子,这是他从电影上学的,也是老师教的。前头的二个解放军向他俩面带微笑挥挥手,后面的全看着他俩轻微笑一笑。他们过去了,走到村头拐了一个弯,顺路走远了,华志平和小伙伴站住看着解放军叔叔走远了,还恋恋不舍,还独自向前跑去追了十几米远,又大喊一声:"解放军叔叔!"并同时举起手挥动。他至今都没有忘记这一幕。
"对,以后咱都当兵学开车,专拉串联的红卫兵。"郭友军又想起什么兴奋地说起话,他总不大安静,嘴不想闲着,想着说笑话逗人。此时,谁都笑不起来。在车上,大家都冒雪冷作一团,挤在一起,没心思取乐。
华志平想起来认真接话说:"部队里思想觉悟高,带头学习毛主席著作,以前有雷锋,以后又有王杰、廖初江、丰富生、黄祖示多来,都是全军全国的学习榜样。文革前,俺班班主任常讲。还说部队里没有矛盾。"
"对对!好人好事都是部队出来的。"郭友军赞同说。
“解放军觉悟就是高,还支持咱,要不还拉咱吗?"华志平又补充一句。
“咱们的部队是世界一流的,哪个国家也打不过。"
“咱们国家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人民支持军队。"
"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大家七言八语象是在开讨论会,忘记了刚才的一切困境。雪还没有停下来,雪花小了,雪也下的少了,军车缓慢平稳地向前开着,大家起身抖抖身上的雪,活话腰,然后又蹲挤在一起,他们没有了思想负担,卸去了一切压力,有解放军的护送,他们千万个放心。
马跃岭伸出胳膊,向身后靠车厢一旁被雪盖着的凸堆,用手伸进摸摸,又拽一拽,然后说:"我摸这堆是帆布蓬,不是别的,一上车我认为是盖着的军用物资,没敢动,原来不是。咱遮一下吧。"于是转身双手使劲一拽,果然是盖车的大帆布蓬,几个人也很高兴,帮着一起拽出一大块角,蒙住前边车帮,挡住了雪花和风,六个人喜滋滋地蹲在里边,顿感温暖了不少。郭友军喜的直说今天虽出行不利,却又变成了好日子好事。此时大家的心情十分轻松
,觉的很得意很满足,想象着前边的美好情景:要是在白天灿烂的阳光下站在汽车上,满面春风斗志昂扬,会雄壮地唱着革命歌曲前进多好!
不知行驶了多长时间,大家早已不再说话议论,军车忽然慢悠悠停下了,靠在一处较宽阔的路旁,驾驶室同时打开车门,又下来了那位军人,他跳下车对大家大声说:"到青岛四方了,你们下车吧,前边不远就是四方铁路中学,我们在这里就要拐弯,不能远送你们了。"大家听见喊声,掀开帆布蓬一看,雪早已停了,近处远处己有些稀疏的灯光,于是大家纷纷从车后厢向下跳,抖动抖动,舒展舒展一下腰腿,在车上长时间蹲,有的腿脚都蹲麻了。
"慢着慢着,别跳的太急,有雪太滑。"那位军人提醒大家。
两名女生不敢跳,慢慢扶着车厢帮才爬下车来。
"你们去哪儿?"华志平好奇地问那位军人。
“去执行任务。"那位军人回答地很干脆利索,转身要上车。
"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大家一片感激之情地喊。"心里一时许多感激的话说不出来。
"不客气,应该做的。"那位军人上了脚踏板又说,"前边那儿灯亮的地方就是铁路中学,你们去吧,那里有接待站。再见!"说完,一扭头进了驾驶室,车向右慢慢拐顺大路开走了。大家在后边还高举着手喊:"再见!再见......"
军车开出了有二十米远,大家放下手不再呼喊,刚要迈步前行,只见马跃岭举起右手臂高呼:"解放军万岁!"
大家一齐向他看去,怔了怔,一时都没说出话,只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伴陪着他们向前方灯光处走着。
"跃岭,你怎么不早带头喊解放军万岁的,太晚了,这喊解放军万岁人家也听不见了,他们走远了。"闫有信有点埋怨马跃岭说。
"光激动了,一下子没想着那么多。嗨!走远了咱一样表达心情。"马跃岭解释说。
"就是就是,咱这六个人早一齐喊解放军万岁多好听,这口号喊起来大气庄严,威震四方,老蒋老美听了还吓死了。"郭发军来了兴致说的眉飞眼瞪,又喜笑又认真。
闫有信有自己的见解,在前边回一下头对大家说:"咱要开始减解放军万岁,那个解放军听了还行喊红卫兵万岁,那场面更激动人心。郭友军反驳他说:"哟!要那样咱成什么样人了呀,也金贵了,咱这些乡巴佬红卫兵能承受的起吗?。"郭友军自嘲地说到这里,最后又强调一句:"还是喊解放军万岁好。"华志平和马跃岭都随着说是。
在他们心中,只有解放军万岁这个口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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