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三月份,临沂三中学校各班同学大多陆续回校,外出串联的同学早已归来,同学们见面就相互询问串联的经过,说有趣的事,谈个人的收获。学校学生大都是农村的,多数都在本省里串联,去北京上海等全国大地方串联的少。同学们仨一群,俩一伙,有说济南造反派坚决支持王效离为首的革命造反派,进行"二0三"夺权,都写大字报和大字标语,也有打倒全省走资派谭启龙的大标语,有看了大明湖的豹突泉,也说见了抗议游行的,也有的说去了青岛、烟台、潍坊,还有少数在本地临沂城里串联的,有的说去南京看了中山陵,批整了大雄宝殿,还有说去了山东大学,人也不多,有打倒成仿吾的标语,不知什么官。大家相互交谈,都想知道对方的新闻趣事,总不嫌多,似乎自己的串联使命已简单完成又感不足,需要对方的见闻来补充。三中是离城镇偏远的学校,全校出去串联的时间较晚。
张棉地只坐自己座位一边,不问也不说,只听别人 说话交谈。过了年,华志平曾随"东方红"造反队八九个人去张棉地大队串联撒传单,见他推小车推土,说话间,知他年前以为出去串联的,结果没出去串联,班里也还有少数人没去串联。
王文峰来校比华志平晚几天,华志平一见到王文峰,就觉很亲切,几个月不见,犹如几年,握着手半天才松开,相互间都有许多话要说。王文峰缩回手,双臂裹裹棉袄,有些冷的样子,华志平就关切地问:"文峰,来校了,你穿这空身袄不冷吗,里边也没再套件褂子吗?"
"洗了没干,年前刚做的新褂子,干活穿脏了。"王文峰不好意思笑笑说。
"年前你去哪里串联来?到哪个城市?"华志平很有兴致地问。
王文峰腼腆地一笑,推一推床上的煎饼包叫华志平坐到床沿上,小声凑近他有点羞涩地说:"志平,我年前准备好了是要出去串联的,最终决定没有出去。"
华志平一怔,看看王文峰猜疑地问:"没出去串联在家干啥来,参加大队的文化大革命活动来,帮着给写材料写大字报来?"
"没有。"声音轻轻的。
"没有光在家干啥,还是干别的来?"华志平不信,一直看着王文峰的神情变化。
王文峰不自然地微笑一下,看看宿舍就几个人不注意他们,就凑在华志平脸旁小声说:"在家打石头来。"
"噢-"华志平恍然说,"这么冷天打石头好卖钱。"
"不,哪里。你不懂,在石头塘里打石头一点也不冷,一下去就避风,干一会就得穿单褂。"王文峰以内行的语气说话。
"打深了怎么朝上弄石头。"华志平好象很畏难,一下遇着了一道难解的方程式。他自然不懂怎样打石头,也从来没打过石头。
"你不知道,打石头得有合适的家什,石头塘里留好路,大块的用不抬,小的可用人背,情况不相同,看情况,不都一样。"王文峰象有经验的老师一样介绍。
华志平自然听不十分明白,还是问:"打石
头都放炮吧?"
"当然放炮,不放炮那是一整大块石头怎弄。"
"一放炮不就都炸碎了吗,用抬筐抬上来?”王文峰轻蔑地一笑说:"我知道你没打过石头。放炮打眼有一定的深度,一定的药量,多了都炸碎了,太少了轰不开,看情况而定,一般轰开几道纹最好,然后再用大锤砸,用钎子撬。这里头都有巧门。你要打石头我给你帮忙。"王文峰最后说着笑了,华志平也笑了,深深点点头说:"原来在家打石头来,给大队修渠修桥用的?那样挣工分多。"
"不是不是,"王文峰轻摇一下头叹口气说:“我们弟兄仨,家里只两间东屋,三间堂屋,现在住不开,老父亲说趁冬天抽空打几方石头攒着,明后年接两间西屋,以后都大了也得住。我想出去串联也不一定有多大的收获,就同意了父亲的话,在家和父亲打石头。我父亲都快六十了,也老了。"王文峰说着,话越来越低沉,看看华志平在认真听,又接着说;"志平,咱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也不知将来怎么样,现在也不上课了,一些课的内容都不太熟悉了,到时要回家就什么也别想了,我比不了你。"他说着看看华志平脚上穿的回力牌球鞋,又撇一眼自己脚上穿的旧棉鞋,没再说下去。
两人一时沉默。华志平知道王文峰看见了自己脚上的回力鞋,又知自己是工人户,好象双脚被扎了一下,本能地向后缩缩,然后分析着说:"文峰,不会光这样的,现在不是叫复课闹革命吗,复课就得学习,一边学习一边才能搞文化大革命。"
"说是那样,"王文峰犹豫着接话说,"以后毕业,不光看学习,还要看政治表现,重点推荐,政治表现第一,我觉着我没希望,你看班里大小头头就够了,还数着咱吗。"
华志平不十分赞同王文峰的说法:“嗨,你想的太多了,别太失望了,你在班里表现也不差,学习又好,写文章作文在咱班里也数着了。想那么多干啥,不光咱,多来。再说,咱以后就是回到农村,也得讲科学技术了,一些大队都有试验田,不能光讲政治挂帅,科学文化也不能少。"华志平刚说完,听见有同学在门口外喊一声都叫回教室去,二人便忙站起走出宿舍。直奔教室而去,想着可能有重要事情要开会传达。
各班集合到舞台广场,根据学校在县教育局的联络员的通知,远路的学校可不去城里参加"六大组织"联合誓师大会,可在本校开一个师生造反派共同加入临沂"六大组织"誓师大会。原因,地区文革领导小组只讲团结解放领导干部,不再批判走资派,老地委的根本问题还没揭开盖子,在山师大沂蒙山串联队的带头宣传组织下,联合地区"红卫兵司令部及其它机关、工人、农民组织成立临沂"六大"造反组织,俗称"六大",矛头直指旧地委及走资派。与"六大"组织对立的地区文革领导小组部分负责人为主,以工人为主,联合少数农民、少数机关干部成立了临沂地区"八大"革命群众造反组织,“六大"组织称他们为保皇派,自称为真正的革命造反派,认为走资派还在走,正蒙蔽着广大沂蒙人民的眼睛和一切革命群众。"六大"组织号召全区各学校红卫兵、工人、农民各个系统单位的造反派组织起来,立即行动起来,炮轰地委文革领导小组,揪出走资派,与保堂派作斗争,决不妥协,并提出打倒张学山、辛店章、刘正吉。这几个人原是地委的主要领导,现在的地区文革领导小组负责人和"八大”的头头。
在城里,两大派组织在礼堂、在广场、在街头等许多地方已发生激烈的辩论、对抗双方互相指搡骂稳,唇枪舌战,誓不罢休,时有摩拳擦掌动手的行为,以试高低,双方矛盾在不断激化、升级,问题的辩论不是越辩论越明白,找出真理,服从真理,解决矛盾,统一认识,统一行动,联合造反。而是恰恰相反,谁也不服谁,越争激烈,保扬自方造反,攻击对方反动。等等。
城市到处口号响亮,各大街墙壁上张贴了两派的大字报和大标语口号,互相指责批判,一触既发就产生武斗。
全校各班红卫兵同学,一排排集合列阵,齐坐在校中舞台广场。原先的各个造反小组织基本不起什么作用,存在的,也名存实亡,大家也都不戴红卫兵袖章了。过去,两大派因对一个教师的认识批判产生的分歧,随着运动的进展,两大组织统一斗争方向,统一了认识,共同协作战斗,不再分裂,共同主持学校的文革运动。在校的三十来名教师,也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派组织,但他们也和两大组织保持很好的关系,统一认识,保持一致,只要两大派组织搞的批判大会及其它活动,他们都积极参加两派头头都不勉强他们。他们也很自觉。这时,教师们都自觉出来排成两行,站在学生队伍的后边,当然,这除了学校的走资派付照明和右派分子王士金除外。
现在,全校召开动员誓师大会,一致同意支持加入地区"六大"革命造反组织,这时间还没发现一个学生或老师持不同意见或参加"八大"组织。当前全校师生行动一致,思想稳定,头头们指向哪里,同学老师就走向那里,同心同德,按照上边"六大"组织的指示安排开展各种活动。
校内墙上刚贴了新的大字标语:坚决支持"六大"革命造反组织!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深入揭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向一切保堂派做坚决斗争!广场舞台上方一拉横幅写着:临沂三中革命师生坚决支持"六大"革命造反组织誓师大会。两派头头主持会议,联合造反团的头头韩聚正(下面叫小趴脸}在广播喇叭喊:"大会开始,首先让我们共同敬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下边全体师生也都手举毛主席语录跟着高喊:"敬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疆无疆!”
韩聚正又领喊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祝词后,听着全场的声音显然弱小了不少,同时看到台下一些胳膊举的不高,或半举着,一些同学的嘴象征性地动了动,还不知发声了没有。韩聚正看看台下边,还是按顺序接着喊下去"祝江青同志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他领喊的声音照常宏亮,很有节奏。只听台下喊的基本全是女生尖尖的高音特别响:祝江青同志,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女生们满脸笑容,手举语录本,高高伸直胳膊,超过了头顶在空中摇摆。漾溢出无比的兴奋和激动。停了几秒,女生们觉着有些不对,怎么光她们喊没听见有几个男生喊的?只听到很少微弱的几个男低音,多数男生不愿举手,连嘴唇也动不几下没声音,对男生的这种无动于衷,视其蔑视了她们女性的代表尊严,表示愤慨。她们窃窃私语,不平地说着,左右瞅瞅男生,不管本班的还是别班的,发现有些男生正朝她们叽笑,显然在恶作剧。她们就对他们给以白眼和瞪眼:"不要脸,到了祝江青同志身体健康的时候为什么不喊:"孬种,故意的。""不行找领导讲讲理。"她们也说不出别的理由。
小趴脸韩聚正也听到下边只有女生喊江青的祝词,男生不大喊,竟笑了笑说:"以后不能光女生喊,男生不喊,这是上边城里传下来的,早就这样喊了,开小会范围内已这样增加了祝江青同志的视词,今天全校开大会是第二次喊了,以后开大会,不管哪个领袖哪个中央领导,大家喊声都大点声,特别是男生。"说完,念起毛主席语录:马克思主义道理千头万绪,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造反有理......
小趴脸刚才变相批评了男生,这更引起了全校女生对男生的反感和对立情绪,下边出现了一些吵吵喧哗声。但各班女生太少,只占全校学生的五分之一左右,她们起不到主导作用,她们说:江青是中央领导,也是文革负责人,又是文化革命旗手。应同样尊敬,男生应同她们女生一样高喊才对。许多男生对她们的话不热情,笑而不答,虽受了指责,感觉并不怎么着,不当回事。
台上两大组织代表发言了,台下在稍稳的平静中,只见九级四班的马飞彩瞪一眼周围的男生说:"喊江青同志健康,有的男生就是不喊,不张嘴,其实心里是反对。我看就是世界观立场问题,是混革命的,在造反派中充数。”她这半天,早就对男生不满和生气,这时想以这句话泄泄心中的气愤,缓解一下心中的不滿情绪,谁知她这句话不检点,打击面太大,招惹了一些男生的反感,七嘴八舌责问她:"嗳,你说谁思想立场有问题呀,戴这么大的帽子,是大多数还是一小撮,你说?"
"是谁?你说出来谁站这里混革命的?""胡乱给人扣帽子,就你是革命的,别人是反革命的。"
"没事找事,不是来开会的,是来捣乱的。"一些周围男同学很不满意马飞彩的话,立即反击她,还有些男生拿眼斜瞪她,以示抗议。
"什么真革命真造反,不是光喊在嘴上的。列宁说过,那个喊叫声音最高最响,反对假货的人,就是卖假货的骗子。"站在左排正好在马飞彩前边的郑永开,笑甜甜地朝周围的同学说,并作一个鬼脸,暗指能说能咋呼的马飞彩。周围几个同学明情,说着"就是就是",嘻嘻哈哈嘲笑起来。其中一人说:"还是郑永开理论高。”
"谁卖假货了,谁说卖假货谁就是假货,谁说卖假货谁就是假货!"有几个女生不算完,齐声反唇相讥。
"有就说出来,说出来。"
"别当众造谣,煽阴风点阴火。”
周围一些女生也开始反击了,马飞彩几个人的话,引来两边班里不少女生的支援,不断发出指责郑永开的声音,朝这边的郑永开指点着:“就是他,就是他说的."
一些男生洋洋得意地微笑着,又不把女生的话当回事了,觉着这样好玩,郑永开引用了列宁的话,多好。
"这是列宁说的,谁是谁知道。哈哈!列宁说的列宁说的!"郑永开并不听女生们乱嚷嚷,只顾快嘴抢着说,嘻笑着。他见女生们急成这样,所以就故意这样高兴,耍戏女生们,觉着这样开心,自己也占了上风.
台上发言后,口号接着响起:坚决支持"六大"造反组织的一切革命行动!坚决反对保皇派"八大"组织!革命造反精神万岁!
台下男女同学的"战争"寂静了一会,马飞彩看看一起的本班女同学苗霞娟、冯明芹、王保荣等也都不再吱声,心中不大滿意,鄙视地看她们一眼,也自觉势单力薄、没趣,就小声说一句:"该怎喊怎喊,不和小混混一般见议。”
"谁说小混混谁就是小混混,就是小阿飞!”郑永开听见马飞彩指搡骂槐小声骂他,就声音高一些反骂一句,他有些恼了,一脸怒容。
"说你的吗,谁叫你自己承认的,我是说的就是小混混小流氓。"马飞彩也来了气,不相让,不听开会的了。政治班长孙伯祥也上台主持会了,不是主要头头,坐在舞台上面一边一动不动。班里临时没人来处理问题。大家都看他俩相互恼了,不再起哄,男女生之间都不在各帮各的,有人开始出言相劝,笑着说:"不要内讧,要团结对敌。"
主持大会的小趴脸韩聚正看见有的班
在躁动,乱说话不停,就走下台在各班前指着偏面南的九级四班轻声拉长音说:"那是哪班的?怎么光说话不自觉,有话回去说,现在开会。我早就看见了,就没想说您。”他是"联合"造反团的,没着重批评"东方红指挥部的人。
这时,台上又走下一个"东方红"指挥部的头头,他板着脸,瞪大眼,目光从各班人群面边一直扫到东头说:"咱"东方红"组织的自觉一点,都别乱说话,遵守会场秩序,咱管好咱自己。"
舞台上的扩音器响着,郑永开早已不再吱声,心里直骂马飞彩不是玩艺;马飞彩也因吵架不高兴,生着气,嘴里嘟哝着。
这时,又听扩音器里高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打倒党内走资本主叉道路的当权派!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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