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按】冲绳思想界、反基地和平运动圈发起「不让『台湾有事』发生,冲绳台湾对话项目」,4 月 29 日在《琉球新报》大楼举行第二次论坛。苦劳网特约撰稿人张智琦出席论坛,分享台湾与冲绳舆论环境的比较观察,指出冲绳在太平洋战争期间,由于更切身的经历了地面战的惨痛战争经验,因此累积了厚实的和平主义思想,值得台湾引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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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我受冲绳当地和平团体和冲绳第一大报《琉球新报》的邀请,参加了他们共同举办的「不让『台湾有事』发生,冲绳台湾对话项目」,同行的还有《香港 01》驻台湾首席记者张钧凯、钓鱼台教育协会的代表李镇邦。这个论坛的目的是促进冲绳和台湾两地民间人士的交流,以回应当前紧张的台海局势和东亚局势,避免战争的发生。
在论坛前,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主办单位安排的参访行程。我在当地人的带领下,参访了冲绳过去的战争遗迹和反美军基地的运动现场,看见许多观光客行程看不到的冲绳,也让我重新思索了冲绳对台湾的意义。
在边野古新基地附近,反对兴建新基地的标语牌。(摄影:张智琦)
「集体自尽」的山洞
参访行程的其中一站,是位在冲绳中部读谷村一处名叫 Chibichiri-gama(チビチリガマ)的山洞,我在那深刻体验到了战争的无情和恐怖。80 多岁的森根升先生带着我们走进漆黑的洞穴深处,为我们这群台湾人和日本人组成的小参访团导览这里曾发生的惨烈历史。
1945 年冲绳战爆发时森根升只有 4 岁,可他至今仍然有逃难的记忆。为了躲避美军的进攻,当时许多冲绳居民躲进附近的天然山洞。我们所在的这个钟乳石洞,就曾经躲藏了 140 位村民,而有 83 人就在这个洞里「集体自尽」,其中 18 岁以下的占了六成,不满 12 岁的就有 41 人。
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森根升说,当时的日本政府灌输人民对国家和天皇的忠诚,教育人民面对敌军要宁死不屈,洞里的村民就是抱着这样的理念,为了国家和天皇而纷纷自杀。
整起事件的发生过程,听了令人怵目惊心。一开始有村民在洞口焚烧棉被,希望用烟熏死洞里的大家,但是不久就被其他人扑灭。后来,一位18岁的女生上地春,因为害怕被美军抓到后受辱,要求母亲杀死她。她的母亲于是用刀割破她的颈动脉,鲜血喷在山壁上,气氛随之感染了其他人,最终令洞穴沦为「集体自尽」的地狱。
Chibichiri-gama(チビチリガマ)山洞。(摄影:张智琦)
在今天的山洞里,有一个简单的悼念石台。洞口处摆放着一些纸花和写有「和平宣言」的纸张。洞口外,则立着「向世界传递和平的祈愿」的石碑,碑文上刻有当年牺牲的村民们的名字,还有几个纪念的僧侣石像。森根升说,制作这些石像的雕刻家,战时躲在另一个山洞,他的家族则有 5 个人都躲在这里,但当他来找他们时,却发现他们全都自杀死了。雕刻家当时感受到的绝望,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集体自尽」的事件不只发生在读谷村这个山洞而已,冲绳各地的村落都发生了类似事件,有数以百计的民众因为军方下达的命令,或者因为军国主义的疯狂洗脑,而走上了「玉碎」的绝路。可以说,对于「集体自尽」的悲剧,日本政府和军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到这里,与我们同行,同样出生于冲绳、现为东京成蹊大学亚太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的小松宽先生忍不住说,正因为有「集体自尽」的事情,冲绳人对军队没有信任感,也不会特别支持军队,更不会鼓励自己的孩子去当兵参战了。
森根升先生在和平石碑前说明冲绳战时村民被迫「集体自尽」的历史。(摄影:张智琦)
从战场到美军基地
Chibichiri-gama 山洞,其实是当天参访之旅的第三站。在这之前,我们还参访了宜野湾市的「嘉数之丘」以及「喜友名泉」。
嘉数之丘是日军战时的重要防线,美军和日军在此地激烈交战,造成双方及冲绳平民严重死伤,如今则变成推广和平教育的重要景点。我们参访时,就碰到一群冲绳小学生正在进行校外教学。
带我们导览的是一个自发做和平教育的长岭女士(冲绳是一个和平教育学兴盛的地方,民间许多人自发出来做导览[1]),她拿着厚厚一叠自己整理的数据,向我们认真介绍冲绳战的历史。
冲绳战是太平洋战争中死伤最惨重的战役,也是日本领土上唯一发生地面战的地区,牺牲者总计超过 20 万人,冲绳县出身者就有 12 万人死亡,其中 9 万多人为平民。战争期间,日本政府强制动员十几岁的冲绳少年少女组成「学徒队」上战场,有上千名年轻生命因此丧生。
长岭女士介绍学徒队的任务,包括背炸弹攻击战车。(摄影:张智琦)
长岭女士说,当时学徒队被分配的任务包括背负炸弹去攻击敌军战车,对于这样的自杀式任务,大家都不愿意去,于是用抽签和猜拳的方式决定谁参加。活下来的人因此都很伤感,甚至怀着罪恶感度日。
她也提到,自己的阿姨是姬百合学徒队(师范学校女子部及县立第一高等女学校)的学生,当年在战场做护士,没能活着回来。而她当时年仅 15 岁的叔叔是通信兵,虽然幸运活了下来,却因为半数同伴都战死,战争的梦魇让他住进了精神病院。
嘉数之丘还有一个重要的价值,那就是可以从这个高地眺望不远处的普天间美军基地,该基地的机场停放了许多美军的战机。然而,普天间基地周围全是民宅和学校,居住了 3,000 多人,频繁起落的噪音问题,加上不时砸落的飞机零件乃至坠机事故,使得冲绳社会一直存在要求将普天间基地返还于民的巨大呼声。
长岭女士表示,普天间机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机场」,1995 年日本和美国政府就说要返还,但到现在都没有实现。尽管官方声称边野古的新基地建好后,就会返还普天间基地,但她也深感怀疑。
从嘉数之丘远眺普天间美军基地,肉眼可见机场停放许多军机。(摄影:张智琦)
事实上,普天间基地引起的问题还不只如此。由当地居民组成的「宜野湾美水会」的成员照屋正史先生,带着我们来到普天间基地下游的一个地下水源处「喜友名泉」。他拿出自行调查研究的一叠数据,指出三年前美军基地因为消防训练不慎,用有毒的化学物质全氟辛烷磺酸(PFOS)污染了上游水源,导致居民饮用的地下水也受到污染,可能使居民罹患癌症和慢性病,甚至诞下畸形儿。
照屋先生表示,由于美军和日本政府对他们的指控和调查结果置之不理,市民只能自发组织调查小组检测水质,证实水中的化学物质浓度超标 29 倍,并向联合国提出侵犯人权的报告,呼吁联合国方面派员前来调查。
巨大噪音、安全事故、环境污染等问题,同样在全冲绳最大的美军基地「嘉手纳基地」周边上演着,而美军接连发生强暴冲绳女性的事件,更是引爆冲绳反美军基地情绪最敏感的问题,这从近日聚焦此问题的日剧《围栏》(Fence)就可见一般。
然而,就算边野古新基地完工,一切真的会比较好吗?
照屋先生在「喜友名泉」控诉美军基地用有毒的化学物质污染了水源。(摄影:张智琦)
新的基地
当我们来到此行的最后一站——冲绳北部名护市的边野古村,驻紥在边野古新基地附近抗议的浦岛悦子,对上述问题给出了明确的「否定」答案。
边野古新基地,是日本政府声称用来取代普天间基地的方案。然而,根据 2019 年由冲绳出身的一桥大学研究生元山仁士郎发起的县民公投(这次论坛也有见到他[2]),有 43 万、超过七成的冲绳县民反对在边野古地区填海造陆建设新基地的替代方案,重重打脸日本政府。然而,日本政府却坚持不管公投结果如何,边野古新基地非建不可,目前填海造陆的工程也持续进行中。
对于日本政府硬干到底的态度,浦岛悦子语带愤怒地说,她很反对建边野古新基地,非常不满美国和日本政府忽视冲绳民众的声音,痛批「建设新基地就是美日两国政府的犯罪行为」。
浦岛女士高龄 70 多岁,但仍很有元气地在基地附近的一个抗议静坐的帐篷接待我们,帐篷外头的牌子写着「阻止新基地的斗争」已经持续 19 年(6,949 日)了。每逢周四,各地居民都会聚集到这里,阻止填海的砂石车进出基地。
而帐棚的对面,就是一片绿蓝色的冲绳大海。浦岛悦子说,边野古拥有一片珍贵丰富的自然海域,假如建造基地,像是儒艮等生物也将因此灭绝。她强调,这片海是居民的恩人,在冲绳战的时候,农作物遭破坏,他们就是靠海里的生物生存的,不能接受这片海域被破坏。
浦岛悦子向我们笃定地说,她反对冲绳存在任何美军基地,因为她不希望这个岛变成战场,「为了未来着想,不能让基地完工。」
浦岛女士在边野古新基地附近的静坐帐篷,反对新基地的抗争已经持续 19 年。(摄影:张智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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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详情可参考黄昱翔,〈让战争遗迹说话:「和平导览员」传承的「冲绳战」故事〉。
[2] 元山仁士郎生于 1991 年,是冲绳较年轻的社会运动者,他告诉我,他是在福岛核灾后,察觉周遭有很多不合理的事情,遂投入社会运动,除了冲绳的反基地抗争,还有像是抗议《特定秘密保护相关法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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