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泉读《寒山子》43
[原文]
低眼邹公妻，邯郸杜生母。二人同老少，一种好面首。①
昨日会客场，恶衣排在后。只为著破裙，吃他残麦咅 麦娄。②
[
邹忌先生的太太低眼仰视丈夫，必定产生偏见；邯郸杜老太太花眼看自己的儿子，必定产生偏爱。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所处的角度虽然有些区别，但视觉效果是一样的，都认为自己所喜爱的人长得很靓仔。昨天我去赶场子做客，我们几个衣服粗陋的客人，被挡在一边，最后才让进去。只因为穿着破旧，结果只吃到他一个麦麸饼。
[万泉读书]
有不少俗语可以印证寒山和尚整首诗的意思：“情人眼里出西施”，“狗眼看人低”，“人靠衣装马靠鞍”，“只重衣衫不重人”，外表容易分辨啊，世上有几个伯乐呢？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一眼就知道他将来一定会发达？虽然名人成长的故事中必定有这样的老套子：当年在他年少的时候，有个慧眼识珠的高人指出，该少年将会大富大贵。万泉以为，那基本上是事后的附会，成功人士家乡的老头儿放的马后炮都是比较响的。
万泉以为，寒山子要说的意思大概不止这些。说啥呢？
咱们还是先从“邹公”的故事说起吧。故事首见我国古代典籍《战国策·齐策一》。本来万泉想省点事，原文照贴，但是觉得这种服务态度不太好，还是做点功课才对得起观众啊。却说邹公者，齐国的相国成侯邹忌是也，是个身高八尺、面孔俊俏、头发乌亮的美男子。一天早上，邹忌梳洗穿戴好了之后，对着镜子打量自己，问他身边的太太说：“你看我啊，和城北的老徐比比，哪个漂亮一些呢？”太太就说了：“你可是帅呆了，那个姓徐的怎么能和你比呢！”那老徐是齐国出了名的大帅哥，邹先生有点不太自信，转身去问他的妾：“你说说看，我和徐先生谁漂亮啊？”妾说：“徐先生怎么能和您比呢，他差远了去啦。”第二天，有个客人来家里串门儿，海阔天空胡吹了一通，邹忌逮着个机会又问这客人道：“我和那老徐比，谁靓啊？”客人说：“徐先生不如您。” 又过了些日子，徐公来拜访，邹忌仔细地看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如他漂亮。客人走后，他又照着镜子看自己，更觉得相差太远。邹忌为此事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反复捉摸这件事问题出在哪？一番苦思冥想之后终于闹明白了：“呵呵，我的妻子赞美我，是因为偏爱我；小妾赞美我，是因为害怕我；客人赞美我，是对我有所求啊。”
接下来的故事是：他悟出这个道理之后，立即跑去见齐威王，把这事说给齐王听，建议齐王不要只听身边人的话，要广泛听取群众意见。威王称善，重奖各种提出批评建议的人。结果燕国、赵国、韩国、魏国都来学习取经，这就是史上人们说的“在朝廷战胜别国。”
有些教科书的编者们给这段古文编个题目《邹忌讽齐王纳谏》，但寒山子先生在这里不是劝导我们“兼听则明”。
“邯郸杜生母”是个什么典故？万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查证，实在不知寒山和尚说的是什么故事，抱歉了，万泉就此自说自话了。
首先我们要说，邹忌先生是有自知之明的，尽管他是个策士，编故事打动人是他的专业，但拿自己开涮真是难能可贵，自我批评能到这个份上，一般圣贤也做不到。
我们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一个人要头脑清醒的确不容易，你生活周围的人，常常用假话蒙骗你，说长相美不美只是一个类比而已，当然这些假话有善意的、恶意的、言不由衷的、处心积虑的、口无遮拦的、心怀叵测的，我们只要自己头脑冷静，倒不一定达到圣人的水平“闻过则喜”，能够仔细观察，客观地实事求是地去分析，识破假话并不难，具体的是要分清说假话者是有口无心还是居心不良。人在生活中，保持邹公式的清醒是十分必要的。
当然，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讨论这个故事：对自己所爱的人，怎样才能不说违心的话，或者说，怎样才能进行实事求是的对话？显然不要被爱蒙蔽了眼睛，超越自己的感情去看待问题可是一道难题啊。比如热恋中的情人，通常只看到对方的优点，看不到缺点，结婚以后，发现对方怎么是这个样子，很吃惊，以为他（她）变心了，其实他（她）并没有变，原本就是如此。万泉曾做过一般性调研，恋爱越热烈的婚姻离婚率越高，因这个题目不在本系列话题中，此处不详述。
严重的问题在于掌握了领导权的人，在我们中国文化环境、语境下的领导者，万泉以为，他们对假话的分辨能力最差，远的不说（小和尚少不更事嘛，呵呵）就说改革开放以来，栽跟头的革命领导同志，绝大部分是被假话葬送的。什么假话呢？大致是这样：“您是个英明的领导啊！您是改革的闯将啊！您是大功臣啊！您是一心为公廉洁为民的好公仆啊！”为什么要把邹公说得怎么漂亮呢？有求于他啊！等革命领导同志听得晕晕乎乎了，就开始上贡了：“这点小意思，比起您的贡献是九牛一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后面的故事我们就不说了，而且，前赴后继，一个闯将倒下了，无数个跟上来了，这种情况就像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旅鼠，成千上万地跟着跳海已经成为常态。
“邯郸杜生母”是说的父母看子女的眼光问题，要事实求是看待也委实不易，天下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子女是最优秀的。但是并非没有头脑清醒的人。如果寒山这诗句是“邯郸赵生母”我们就好理解了。“纸上谈兵”的故事在我们中国是妇孺皆知。邯郸（战国时赵国都城）青年赵括长得高大标致，牛皮轰轰，谈起兵法头头是道，很像个军事家的样子，他爸（老将赵奢）也辩不过他。好，秦国大军打来了，赵王派他替代老将廉颇，做统帅迎敌。赵括的母亲却坚决反对，认为赵军必葬送在他手里，赵王坚持自己的主张，“终遣之”。括母要赵王写下保证书，如果赵括失败不追究家族的责任。结果赵括败得一塌糊涂，40万大军投降被坑杀。因括母有言在先，“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免了连坐灭族之祸。③
不简单啊，舔犊情深啊，谁能轻易否定自己的儿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前途辉煌，这么好的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岂能错过。这样的赵母很难得。比起近日做父母者望子成龙之心切，我们如何不叹息。所以啊，我们今天的父母，更要理智，不能期望太高，不能操之过急，这里再给大家说一个典故：
昔有越人善泅，生子方晬（满百日），其母浮之水上。人怪问之，则曰：“其父善泅，子必能之。”④
哈哈，以现代育儿实验先驱理论而言，这个蠢妇是位先进育儿母亲，但她弄得还不够早，应该儿子一出生就把他扔到水里，因为人在出生前就在羊水里游泳的，等到一百天就没戏了。
不过，我们今天现实生活中，有多少父母将婴儿“浮之水上”，巴不得孩子还不会走路就成为画家、钢琴家、数学家……
还有，本段诗歌的后面四句，寒山和尚希望众生不要以衣帽取人啊。这个问题，万泉在此不想多说了。
① 面首：《现代汉语小词典》1980年6月版是这样释义的：“指供贵妇人玩弄的美男子。面：指脸，首：指头发。”《现代汉语词典》2005年修订版还是这样写。“面首”这个词本义并无贬意，原指面孔，引申指美貌的男子，后延伸为宠男。[唐]薛用弱《集异常记·刘玄》：“面首无七孔”。《贤愚经·师质子摩头罗世质品》：“出一男儿，面首端正。”都是讲脸面的意思。《宋书·臧质传》：“又纳面首生口，不送台，免官。”这里指年轻力壮生猛男人。《宋书·前废帝》记载，山阴公主与废帝叫板说，你享用后宫女人上万，我只有驸马一个，这很不公平，于是“帝乃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此处靓男宠男的意思都有，但流传不广。使“面首”成为男宠、男妾的专用名词，并广为人知，大概是中国唯一女皇帝武则天惹的祸，她弄了几个靓仔（有人说很多，有专家考证仅四个）到后宫做陪伺宠男，这些男人被称为“面首”，此后，“面首”成为贬义词。寒山子诗应成于武则天称帝之前，此处用“面首”一词当指伟岸美貌男子。
② 麦咅 麦娄bù-lǒu：万泉没查到相关词，只查到这两个相关字，录之如下，供大家参考。 [唐]皇甫枚《山水小牍》卷下：“（陆存）为贼所虏，其酋问曰：‘汝何等人也？’存诒之曰：‘某庖人也。’乃令溲麪煎油作麦咅飳者，移时不成。”另：麦粦 麦娄 一种油炸的馃子，用于祭祀。
③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④ 《古今谭概·专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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