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与革命——回友人书
潘老师
序言
我隐约觉得不少知识型的新左翼人士同老左翼人士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这些新左翼人士更关注自我和现代人的内心。这种对内心的关注同过去文化革命时期“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的说法和做法又有不同，那就是新左翼的内心革命更多地注入了中华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因素。诸如禅、儒、道、精神分析等话题，在新左翼之各论域中常有涉及。究其根源，自然同当前社会环境以及新左翼人士的知识结构、生活情趣有关。
内圣而外王、内净土而外斗争——心性与革命，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成为相当部份新左翼人士人生的两大主题。大而言之，心性与革命的问题，也可看作是文化与革命的问题。从1921－1976年中国革命史的经验教训来看，武装革命的成果倘不能转化为丰实的文化革命成果，并积淀为深厚的文化传承，潜移默化地影响及全社会每一人的内心和言行，那就保不住革命队伍会变质，保不住革命事业会崩溃。坦率地说，1976之后中国社会主义的失败，并不是失败在武装力量上，而是失败在文化力量上；很多人埋怨别人搞政变，却从未想过从文化方面寻找深层原因；刚刚起步的社会主义文化，的确不容易抵挡发展了数百年的资本主义文化侵蚀。【注】从全世界范围看，社会主义文化还显得相当粗陋，不足以跟十分精致的资本主义文化抗衡；1966－1976年的文化革命，仅仅是毛泽东建立社会主义文化的初步尝试，其缺陷显而易见，主要表现为文化思维过于单一，文化容量过于过于狭小。目光长远之士，当继承毛泽东事业，吞吐古今，海纳百川，汲取古今中外一切文化之精华而冶炼为大气魄大境界之社会主义新文化，把宇宙、社会、人生的意境、价值、意义往前推进一大步，把人类社会的真善美往前推进一大步。惟如此，社会主义文化方可战胜资本主义文化，社会主义社会方可获得文化保障。同时亦提醒一切文化短视者，社会主义的暂时挫折并不是社会主义的失败，社会主义文化刚刚起步，其前途远大得很。
吾一友人，心地素朴纯真，早年颇热心社会变革，态度激切，思想右进。1989年六·四事件之后，心灰意冷，念佛学道，专意于性命双修。来信数封，探讨禅佛及世间之事。此为吾之回信，内容亦同评价毛泽东和中国革命有关。虽言简，亦可启人由心性之道而思考文化之深广度。
回友人书第一
×老师：
我刚从外地回来，看到了你的文章，谢谢！
你的文章是很有灵气的。近来我对心性的问题关注较少，关注较多的是合理社会建构的问题。有时候我也想，一个人念念不忘个人的修行不容易消解我执，以无我心态投入到社会改造里去或许是真正的大乘之道。譬如早期禅宗根本不鼓励坐禅。世法同佛法看来是一体的。
祝好！
潘
2008-10-26
回友人书第二
我是通过学习佛教大乘之道渐渐理解了马克思、毛泽东，同时也是通过学习马克思、毛泽东渐渐理解了佛教大乘之道。彼等大人均为吾师，助我破除佛相和世相而获心灵自由。我认为，不能突破个人心性的自闭而发为社会实践，必不是一个真正的大乘佛徒，同样，没有心灵世界的内在净化，亦必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外在的革命与内在的革命必兼而进之方可推动人类文化提升，此便是毛泽东他们进行的政治革命和文化革命之大秘密，此等秘密非个人修身养性之小事，实乃转换乾坤之大能量。当然，外在革命与内在革命同样艰难，然而若不能以大无畏挑战困难，又安敢登佛门之大雄宝殿，又安能行于革命者队伍乎？观于世事，痛定思痛，不能不作此选择。
潘
2008-10-27
回友人书第三
由于对知识分子队伍的极度失望，我近来几乎不愿意讨论学问之事。但也许你是一个例外，因为你之心性素朴纯真。所以不妨多说两句。新的历史材料出来很多了，我们应认真去了解和理解。我们对新中国历史的了解和理解，如果还单纯依赖80年代的材料，那就只能停留在80年代的水平。80年代是一个情感化的年代，但今天看来也是一个幼稚的年代。否则就不会有今天无数的下岗个人、失地农民、失业大学生、黑奴工、黑童工和其他种种社会邪恶现象。
著书立说有三个要素：材料、逻辑和立场。不掌握较翔实的历史材料，就很难从理性出发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社会人文科学往往会涉及政治或阶级立场，站在毫无天良的既得利益集团的立场说话是残忍的。所以我们除了接触强势群体哭诉毛泽东时代的材料之外，更需多接触弱势群体怀念毛泽东的材料。而后者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没有话语权。就修行来说，这是跳出我执看问题的问题。
我对现在的佛教其实也很失望。佛经云：根本智易得，差别智难求。不经世事历练，停留在空洞冷寂的心性境界，何用之有？善财童子五十三参，极有助于佛徒破除佛相。火中生莲方为个人修行真功夫，人类文化境界之演进亦如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百家争鸣、西方资产阶级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其背后牺牲了多少生命才换来新时代？其代价比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不知道大多少。有此客观的历史比较，谁慈悲谁残忍、谁智慧谁愚昧便可一目了然。
老实说，我本人并不打算成佛作祖。众生安乐，足矣！众生病故我病，众生安乐故我安乐。佛与众生一体，离开众生那有佛可成。形而上之佛理无苦亦无乐，无佛可成，无众生可度，一切具足；形而下之佛事却是善恶分明，佛子们大可作空华事业。一切法皆是佛法，勿谓佛法才是佛法。所以我多谢佛教帮我破除世相，亦多谢马克思毛泽东他们帮我破除佛相。
当然，世间众生，从事何种事业，以何种方式处世生活，皆有其根性因缘，不可强力而立变之。故佛但作事业，不求回报；伟人亦不求当下功利，但以理想之心点点推进现实，待众生未来觉悟。
潘
2008-10-28
【注】参见拙作《新左翼革命运动要注意革命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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